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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吟失声的史诗:《盲刺客》的女性主义空间解读

2023-12-25王雨薇

文化学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艾丽丝庄园记忆

王雨薇

《盲刺客》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集大成之作。故事以老妇人艾丽丝的第一人称回顾性视角展开,穿插现实生活与过往回忆,讲述了社会巨变下女性成长备受阻碍、个体无所归依的命运悲歌,呈现自维多利亚末期到二战后加拿大资产阶级上层女性生存困境图景。学界针对该小说的探讨主要有二,一是考察小说的叙事技巧,聚焦其中不可靠叙述者、叙事参与等;二是考察小说的女性生存主题,如女性创伤、女性身份认同、颠覆性写作等话题。但少有学者关注文本所呈现的空间特征。事实上,在叙述者不断拷问自身写作意义、追溯其人生悲剧根源及个人身份认同的过程中,空间成为传达女性主题的重要修辞方式。故事中的阿维隆庄园、家族墓地等场所无不表达女性成长中对生存空间的诉求。鉴于此,本文拟从女性主义空间视角切入,探讨空间对女性生存主题的推动,以期为理解该小说提供新思路。

一、故事空间:女性生存空间的挤压与异化

《盲刺客》以艾丽丝的回忆为切入口,辅之以现实生活日常记叙、过往记忆、新闻简报和子文本《盲刺客》(后称“子文本”)的片段穿插拼贴,形成精巧的叙事结构。以艾丽丝的所处意识为线索,小说可分为三个部分:艾丽丝回忆中的生活(故事空间)、年迈艾丽丝现实生活空间和子文本中虚构故事世界。其中艾丽丝的回忆为故事主体部分,它融战争、亲情与灾难为一体,多元地指涉维多利亚末期以来社会对上层女性生存空间的辖制,推动主题发展。

(一)阿维隆庄园:家族的荣耀与桎梏

19世纪社会经济关系发生转变,男性多出入社会公共领域,掌握政治、经济和商业等方面话语权,女性被限定管理家庭内部事宜。小说中阿维隆庄园是核心空间之一,它既象征蔡斯家族的兴衰,又是阻隔蔡斯家族女性与外界交流沟通的围墙,限制女性主体性与发展。

一方面,对生长其间的蔡斯家族女性而言,庄园既是家族荣耀的表征,又是深渊囚笼。庄园由祖母阿黛莉娅着手设计建造。她出身名门望族、情趣高雅,在下嫁本杰明·蔡斯后,她尽其所能地指点家人礼仪,设计和装饰整个阿维隆庄园。可以说,阿黛莉娅接受并生活在男性为其设定的身份和位置中,是维多利亚时代完美的家庭女性的形象。整个阿维隆庄园是其意志的体现、“是她的一座纪念碑”[1]63。但她却始终处于失声状态,其自由意志是否在庄园内得到满足无从考究。庄园是其勋章,亦是她无法表达内心欲望障墙。文本中,叙述者不断猜测阿黛莉娅在庄园内的背德行为、改庄园浪漫内涵名称为“绝望之地”[1]62,甚至以“纪念碑”一词形容祖母的一生,将人的身份与主体性等同于物质空间本身,抹去其中人性和欲望的存在,突出展现了庄园内祖母非人化的生活,饱含对祖母命运的无奈嘲讽。更有甚者,祖母的观念随庄园存在而持续影响其中之人。段义孚指出,纪念性建筑使居于其间之人感受到阴影,这些空间维度的建筑本质上具有“难以衡量”的力量[2]。庄园承载祖母高贵血统,对从小生活其间的姐妹俩二人产生深远影响:“我和劳拉在她的房子里长大,也就是说在她的观念中长大”[1]63,但这并非福音而是枷锁囚笼:童年时期,姐妹俩被限制在庄园内活动,接受贵族女性教育,对外界危险一无所知,更遑论应对阴谋威胁;后因父亲经营失败,艾丽丝不得不以婚姻为代价、保证庄园和工厂的所有权,自此开启其悲剧命运。对艾丽丝而言,阿维隆庄园是童年区隔她与外界交流的围墙、成年后不得不背负的枷锁,阻隔她对自由和爱情的渴望。正如她抱怨:“家里需要我,这听起来像是终生监禁。”[1]183庄园的存在为艾丽丝的成长和发展设定了有形与无形的阻碍,使之无法突破庄园的限制。

另一方面,艾丽丝的母亲代表走出家园的女性。不同于养在闺阁的贵族少女,她曾远走大西北教书育人。“走出家门”的经历锻炼了她的潜力。于是当丈夫未归、公公中风后,她毅然走出庄园,“非正式”地接手工厂管理工作,周旋于众人之间。“走出家门”为女性提供进入公共生活的入口[3]256,使其得以展现除照顾家庭和丈夫之外的能力。艾丽丝的母亲便是如此。她因地制宜地应对纽扣厂内的冲突,“将厂里的事处理得顺顺当当”[1]75,体现了不输于男性的管理能力。但在艾丽丝父亲战后归来,母亲却被剥夺工作空间、回归本该“属于”她的天地——阿维隆庄园。此后,母亲所出现的场所无非是起居室、厨房和庭院。其手肘边不再是签订合同的钢笔,而是剪刀和线轴,她失去以往活力,最终因怀孕流产而丧失生命。母亲的境遇并非孤例,而是战时大多数女工的缩影。战后男性回归,“妇女的岗位由战罢归来的男人们顶上”[1]82,女性的工作空间被性别区隔所限制,发展空间日益减少,同时还遭受着同阶级男性的打压诋毁。艾丽丝母亲及女工的遭遇展现了家宅神话和性别区隔对20世纪女性个人发展潜力的毁灭性打击。于母亲而言,阿维隆庄园与其说是温暖的避风港,不如说是阻碍她挖掘自身潜力的屏障。

蔡斯家族三代女性的对比呈现了女性个体对生存和发展空间的不同诉求,亦展现父权社会限制女性潜力的多种途径。在艾丽丝的追忆中,阿维隆庄园为女性生存设定众多物理和心理桎梏,异化家族女性的主体性。

(二)多伦多宅邸:女性空间话语权的丧失

空间是社会的产物,特定社会由特定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构成,因而有特定的空间形式与之呼应;社会的迭代改变导致主导性空间形式的前后更替。小说中,艾丽丝离开提康德罗家港的阿维隆庄园、走入多伦多城市中心联姻,象征着旧式维多利亚社会空间形式屈服于资本主义商业空间的过程,空间的主导形式表现为对“陈旧俗华、腐朽之美和忧郁的惆怅”的欣羡让位于对“时髦”的追求。然而,新的空间实践并未给予艾丽丝更多自由,取而代之的是愈发狭窄的女性生存空间和异化感。

这首先表现为家宅话语权的丧失。联姻后,艾丽丝搬到理查德位于多伦多的豪宅,但她并未掌握这所私人家宅的空间权威。在装修的问题上,威尼弗雷德取代艾丽丝,行使所有监管权力,艾丽丝本人始终处于失声的状态,“我不同意,但说了也是白说”[1]339。甚至父亲逝世后,针对阿维隆庄园陈设的去留问题,她亦无法表达观点,“我们只能看着,默默无言”[1]337,庄园本身则被理查德归类为等待淘汰的祖屋类建筑。列斐伏尔指出,“居于支配地位的空间形式,也即财富与权力的中心,竭力去塑造它所支配的边缘空间”,改造途径繁多,甚至诉诸暴力[4]。通过摒弃旧式维多利亚建筑、推崇现代商业社会建筑审美,理查德等人以“过时”“淘汰”这类话语修辞打压艾丽丝掌管家宅空间的话语权。同时,空间制衡权利的丧失导致愈发狭小的生存空间。装修过程中,威尼弗雷德肆意进出、安插佣人,时刻刺激艾丽丝神经;后者最终仅剩的私人领地是卫生间,“因为在那儿可以不失礼貌地把门锁上”,以获得短暂的宁静[1]339。由此艾丽丝失去了阿维隆庄园内仅剩的家宅自由,曾经的庇护所家宅已成为“老虎的城堡”,而她只能“保持沉默,蜷缩在角落里”[1]350。面对日益缩小的个人空间,艾丽丝不无反抗:当白天里威尼弗雷德无处不在时,她借以多种借口逃离家宅,但社会并未给予她适当空间作为藏身之所,其所到之处仍有许多无形障碍[1]341,如只能在主街道转悠,出入酒吧、影院甚至大学校园等不适当场所会遭至窥视和性骚扰。换言之,父权主义空间将主体行动联合起来,共同建立一个男性为主导的社会空间结构,女性成员则被拘囿于家庭一隅,使其无所逃离。

阿特伍德指出,即便二战后加拿大仍是闭塞之所,妇女的理想是结婚生子,“娴熟地操持家务已然被视为妇女安身立命的根本”[5]。尽管作者有意借艾丽丝的不可靠叙述拉远读者与她的心理距离,但她的回忆着实展现了一个拘囿女性的巨大社会空间。通过强调社会空间对女性的异化,阿特伍德使读者在谴责早年艾丽丝懦弱的同时共情她内心的悲苦与无奈。诸如阿维隆庄园、多伦多宅邸、公共城市街道等场所,给女性个人自由与发展强加种种有形和无形的空间区隔,阻碍女性走向公共领域,亦是导致艾丽丝不幸遭遇的主要因素。

二、虚构空间:对父权社会空间的叛逆与颠覆

如果说,阿特伍德有意强调社会空间对二战前女性生存境遇的倾轧,那么小说子文本便凭借女性复仇的主题,展现妇女对父权空间的反抗。子文本描绘匿名男女(“他”与“她”)私会的场景。男性是左翼奇情小说家,日常以创作异世界背景的奇情小说为生,同时参加政治活动,因而常遭通缉、居无定所。在二者相会时,男性向女主角诉说了多个另类空间的奇幻爱情故事,话题广涉盲人杀手与哑女、外星人与科学家等。子文本是劳拉死后、艾丽丝以劳拉名义出版的文学作品。学界对该书评价颇高,以此视劳拉为现代主义小说先驱,但小说《盲刺客》最终揭示该作作者实为艾丽丝。作为艾丽丝的复仇之举,子文本的出版间接导致理查德政治仕途和生命的终止。其颠覆性不仅表现在艾丽丝步步为营的谋划上,文本的空间形式同样展现她通过文学形式向父权空间权威发起挑战的意图。

(一)空间越界:挑战现代城市空间区隔

现代主义的文化产品是“建立在对男权主义和女性的定义之上。”[3]309,“城市是男人的城市”,林荫大道、咖啡馆、酒吧等场所以及出入其中的女性皆为男性消费而产生的[3]307。艾丽丝所处环境亦是如此。男士出入的高级饭店里,女性或是陪衬,或在众人前表演,接受凝视,“人们坐在桌旁看她唱歌,自由地对她评头论足”[1]261。在现实生活和文化产品中,女性都被束缚在男性为其设定的领域中,一旦跨界,女性便成为男性的附庸而存在。

然而,子文本却有意打破城市空间区隔的意愿。首先,尽管女主人公日常活动受时间限制,但她亦狡黠地采用多种方式冲破空间阻碍,跨越街区、走向“他”所在之处。在二人逾十次相会中,文本共呈现包括公园长椅、酒吧、火车厢、五金店隔板租屋等11处场所描写,诸多地方皆为光线昏暗、狭窄拥挤、偏僻破败之处,常充斥男性的注视和性骚扰、楼道的霉味和他人鄙夷,明显违背父权观念下“适宜女性出入”之场所。但女主人公并不避讳、而是多次逃避他人监视、巧妙地穿梭于各种街道,最终抵达城市中“不属于女性”的空间场所。《街头漫步》一章中,叙述者从女性漫步者对波德莱尔笔下闲逛者进行逆写,有闲有钱、上街游荡观察、体验现代性的男性闲逛者转变为突破空间界限、攫取短暂个人空间的女性越界者。通过女主角的空间越界和流动性,子文本既呈现有别于“天使女性”的反叛女主人公形象,又对现代主义早期文化产品中城市空间权利不均提出质疑,为女性争取更多公共空间自由。此外,子文本还多次对女主角穿越街道进行详实地心理描写,以内心独白的手法突出她空间越界、打破规则时激动之情,从而揭示现代主义文学中“女性被迫进入城市空间”修辞的虚妄。她不仅多次出入偏僻场所、还注意自身体态装扮,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有资格在这条街上漫步的女人”[1]275,其自白中也称:“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动机”、仅“想要无拘无束的生活”[1]277。相反地,子文本中男性成为乞求私会的一方,“他”会以未讲完的故事吸引女主人公下次见面、刻意延长二者相见时间、耐心布置租屋。通过男女城市空间权威的倒置,子文本有意打破父权空间的虚假修辞,突出资产阶级女性的真实感受和内心欲望。由此火车厢、酒吧等男性专属场所不再为男性独有,它们亦可以成为绝望的女性寻求片刻自由和放松的空间,以应对家宅生活的窒息感。

(二)五感体验:颠覆视觉优先权

部分学者认为,现代主义艺术强调男性在视觉上的主导权。如现代主义倾向于采取经典的男性权威视角、注重女性的典型再现;裸体女性、妓院和酒吧等常见的艺术表现皆指向男性性欲表现和女性身体,并最终塑造了性别关系和女性生活的局限性[3]306。艾丽丝深谙男性视觉霸权对社会生活的渗透:她借当时备受钟爱的画像《照镜子的女人》,进行男女视觉权力对比:男性有权肆意观察和评价女性身体,而女性对镜子的自我审视却是“对虚荣心的一种讽喻”[1]338,艾丽丝以此谴责父权空间对女性所视权利的剥夺,并揭示视觉权威中虚假的独立性。子文本同样突出了男性在视觉逻辑上的主导权。以“他”所撰写的奇情小说为例,文本在战争与生存的主题下,充斥着男性视角下的肉体和性欲,“衣服会被扯掉,事情总是这样”,读者热衷于故事中的“低俗描写”[1]297-298,对女性体态的再现成为男主人公以文谋生的必要手段。

对此,子文本解构了视觉的优先权,凸显女性真实的存在。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相会的场所皆是暗淡无光之处,“光线很差”“百叶窗几乎落到了地”[1]115、“砖房被烟熏黑”[1]275。但二者的情感交流并未出现障碍。在描述男性向女主角徐徐讲述时,叙述者以听觉和触觉取代视觉、呈现真实的身体物质性存在。异世界盲人杀手的故事亦是如此:男杀手在故事开端便被剥夺视觉,却提升了其他感官能力,凭借听觉、触觉和嗅觉,他对整个城市了如指掌。在他与哑女初见中,杀手用手触碰表示尊敬:“我无法用眼睛看你……你允许我用手来看你吗?”[1]271此处叙述者有意使用直接引语,辅之以男性讲述人的喃喃低语,既拉近男女主角间物理距离,又使得杀手哑女与男女主人公的形象重合,成为读者内心具象化的存在。随后叙述者通过触觉的描写,进一步加强这种真实感:“轻柔得仿佛脆弱的丝绸,就像受到水的亲吻。”[1]271光滑的肤感与细腻的讲述相融合,在听觉与触觉共振下,叙述者诠释了杀手与哑女、男女主人公情感欲望产生的根源。正如她总结:“抚摸的产生先于视觉,先于语言。它是人类最初的语言,也是最终的语言。”[1]271故事剥夺了杀手的视觉权力,亦即驱逐男性凝视的权威,却将触感放置于五感之首,由此杀手得以感受哑女作为个体的真实存在。二者的触感交流展现子文本宗旨:赋予女性真实的存在感和主体性。

空间表象是意识形态的外显表征。子文本的空间形式展现艾丽丝对社会空间权威的解构,这与子文本复仇主旨遥相呼应。但小说主旨却并非止步于此。罗宾逊在指责J·布松将该小说解读为“父权制度下妇女性自我牺牲为重点的创伤叙述”,是“对男权主义文化单一的、未加区分的女性控诉”[6]357。诚然,故事在女性遭受压迫的核心问题外,还涵盖战争、瘟疫、谋杀等宏大话题,不能仅以“压迫与反抗”的修辞一言以蔽之。那么小说真正主旨几何?这就有必要从小说指涉的社会背景和艾丽丝的第三种叙事空间谈起。

三、现实空间:为所有女性所写的记忆之场

小说的第三空间描写艾丽丝的现实生活。此时年逾80的老妇人艾丽丝已处于弥留之际。在1998年为中学颁发文学奖后,她提笔重拾回忆。西苏指出,女性写作的目的在于“反抗遗忘”,旨在提醒人们哪些事情曾经发生或即将杳然而逝[7]。20世纪30年代子文本的出版已完成艾丽丝的个人复仇,60年后她重述历史、发出“不要忘却我”的呐喊,并将手稿留给孙女萨布里娜,其目的不仅是寻找个人存在,更重要的是以个人记忆为媒介,将这段历史化作记忆之场的某种形式留存,以待文化记忆的建构。

“记忆之场”是指供人纪念的场所,特定人群聚集在此、共享对某段历史的共同情感。这类场所分为两种:官方主导的记忆之场和人群自发行为下所建立的记忆之场。其要义是它们既是“灾难幸存者的参照点,也是事件发生后很久才出生者的参照点”[8],即便在历史亲历者离世后,记忆之场仍通过自身存在,持续激发人群对该段历史的纪念,直到关于该历史的兴趣与记忆的消失。换言之,场所与记忆的关系相辅相成,个人记忆赋予场所以特定的纪念意义,场所则将记忆具象化、持久化,使之流传。

《盲刺客》选择的社会背景极具内涵。1998年正值世纪之交。面对新世纪的临近,主流话语选择遗忘20世纪战争所带来的阴云,人们放下过往、翘首以盼新世纪的来临。在颁奖仪式上校长名人发言皆是“要丢弃旧事物、迎接新事物”[1]35。相对地,人与地方记忆亦将随时间的倾轧而消散。理查德的多伦多豪宅旧日辉煌不再,已成为流浪汉聚集地;阿维隆庄园改名为“瓦尔哈拉庄园”,关于庄园历史和陈设的记忆随族人的离世而消亡,庄园即将沦为纯粹的风景;提康德罗家港作为的“纽扣城堡”的地方历史逐渐成为不可读的回忆。小镇居民与本地历史失去联系,以至于旅行者试图在纽扣厂寻获纪念物时,人们并不以此自豪,而是称之为“废物收藏者”[1]49。个人记忆消失、地方意义驱散,意味着蔡斯家族记忆与女性苦难即将被抹除。历史事件终成史书中冰冷的时间线条与行动,过往的个人悲伤苦难与流血牺牲都不曾存在,“什么都不会剩下”“一堆石头,没有人会记得”[1]498。

《盲刺客》的最初设定是希望以母亲或祖母那代人的视角,梳理“20世纪最本质的东西”[9]162,引导女性读者回望20世纪那段被压抑的伤感回忆。作为门槛人物的艾丽丝,始终生活在过去阴影中。小说终章《门槛》中,她幻想萨布里娜及其所代表的女性继承者进入其独居旧屋,以空间隐喻保存一段特有的女性历史,呼唤女性不要忘却过往苦难。这正是小说的主旨所在。从空间角度来看,小说中的场景通过艾丽丝的个人回忆镌刻上地方烙印,发挥着记忆之场的作用,并在其重述中获得新的意义。阿维隆庄园不仅是金碧辉煌的建筑、亦不是当前荒芜破败的废墟,它还承载着蔡斯家族三代女性自我圈进、自我牺牲的历史;提康德罗加港不仅是地理书上卢韦托河畔的城市,它曾以“纽扣城堡”著称,饱含一个家族的兴衰和众多小镇家庭从希冀到愤怒和绝望的情感;劳拉墓地中埋藏的不再是无数谣言和猜测中的叛逆女作家,而是一位秉承理想主义,却不断遭受侵犯、背叛与性牺牲的苦难女性。“地点本身并不具有内在记忆,但它们对于文化记忆的建构却具有重要意义”,它们能把回忆固定在特定地点之上,使其得到稳定和证实,展现比人造物更持久的关系[10]。提康德罗家港的设定是根据安大略南部三所城市拼贴而成[9]163,融合了多伦多典型地方性。阿特伍德由此借艾丽丝的记忆,赋予历史场所以鲜活记忆,使诸多场景得以在诗学重构中被阅读和记忆;而记忆也由诸多场所成为外显表征,得以持久流传。结尾处艾丽丝将小说的最后一页界定为她个人“唯一存在的地方”,把个人存在与历史记忆和空间融合为一体,使小说脱离了单一的“压迫与反压迫”的二元对立,升华了故事主旨。最终“20世纪战争”“多伦多”与“女性生存”作为故事的三大主题词逐一传递到读者内心,引导读者关注维多利亚末期以来的上层女性往事,邀众人共吟一首关于20世纪战争的女性生存悲歌。

四、结语

《盲刺客》中阿特伍德通过艾丽丝这一上层女性的独特视角、一段贯串家族历史的忏悔和悲鸣,呈现了20世纪女性坎坷命运。在“压迫、反抗、重述历史”的叙事路径中,空间展现了重要的话语修辞作用,为表达女性所遭受的限制提供了多元化的具象形式,促进文本主旨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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