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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阳的异域书写:以清代朝鲜燕行使纪行诗为中心

2023-12-25杨柳青

文化学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使臣沈阳朝鲜

杨柳青

一、引言

中朝作为东亚地区的重要邻国,在古代保持着特殊的宗藩关系。明清时期,朝鲜定期派遣使臣出使中国,历时长达五百余年。当漫长的历史之河流过清朝之际,沈阳如同横亘其间的磐石,成为朝鲜使臣燕行之路不可绕过的里程碑。这是因为,沈阳作为清朝开国之都,“丙子战争”后的1637年起即成为朝鲜朝贡中心;1644年清入关后沈阳设为陪都,仍是燕行途中最为重要的城市之一。作为当时中国东北地区的政治、文化、经济、军事中心,沈阳受到朝鲜使臣的高度重视。他们在华期间所作的使行记录《燕行录》,其中有大量的内容记录了当时沈阳地区的历史人文、社会现实、风物人情等诸多方面,成为我们了解和研究古代东北的重要异域原始文献,弥补了东北本土历史文献并不丰富的缺憾。

二、纪行诗中的清代“沈阳形象”

有清一代,朝鲜使臣频繁往来于两国之间,纪行诗作为《燕行录》中的重要的文类,记叙和见证了这一事实,并得以广泛地流传。朝鲜使臣由鸭绿江入境,前往燕京的途中,大部分时间穿梭于“辽东贡道”,他们留下了诸多主题广泛、内容生动、情感丰沛的诗篇,其中对沈阳的书写更不胜枚举。通过对清代朝鲜使臣纪行诗中沈阳相关诗篇的细致整理和分析,可以发现其对“沈阳形象”的观察与塑造,大体可分为以下四个方面。

(一)描绘地理环境

清朝历代统治者对沈阳皆极为重视,这不仅是因为清人将其视为“根本之地”,更是由于沈阳特殊的地理要位。《大清一统志》载:“盛京形势崇高,水土深厚,长白峙其东,医闾拱其西,沧溟鸭绿绕其前,混同黑水萦其后,山川环卫,原隰沃饶,洵所谓天地之奥区也。”[1]对此,朝鲜朴趾源《盛京杂识》中亦有分析:“沈阳乃其始兴之地,则东接宁古塔,北控热河,南抚朝鲜,西向而天下不敢动,所以壮其根本之术,非历代所比故也。”[2]突出了沈阳在地理上对周边地区强大的连通与牵制作用。使臣在纪行诗中也多强调沈阳地理位置与政治地位的重要性,体现出他们对沈阳历史发展的探求与关注。如1789年出使的金祖淳有《沈阳》诗云:

地利谁如古范阳,盘辽枕海设坚墙。赢输满汉分形日,先后熊袁犄角场。五部留司规密勿,八旗诸族号精良。 临歧莫说兴亡事,天意沉沉未可量。[3]

此外,使臣在纪行诗中也常对沈阳及周边自然环境进行描绘,展现出关外大地辽阔广袤的独特风光。如洪良浩《盛京》诗云:“白头山下射雕归,黄草岭前万马肥。大漠飞腾龙虎气,雄城睥睨帝王畿。云生黑水成丰沛,天送长星入紫微。席卷八荒高一榻,福陵梓树已盈围。”[4]景物纪行诗是使臣借景抒情、自然流露内心情感的体现。浑河作为使臣入沈的必经之地,必咏之景,其相关书写俯拾即是。朝鲜著名文人申纬在《浑河》一诗中有“耶里江源纳绿来,盛京形胜夕阳开”[5]之句,描绘出浑河在夕阳笼罩下水光潋滟、江水澄碧环映周边的美景,展现出一幅秀美的江山画卷。使臣姜浚钦日暮渡河时也曾题咏:

白塔斜阳万里,浑河春水千家。

东归政在何日,落尽关山杏花。[6]

此诗以“白塔”“斜阳”“春水”描绘出清新隽永的异域景色,而浑河岸边远近明灭的人家灯火,更勾起诗人归乡的期盼,平实的字里行间蕴含着细腻感人的思想情感。类似的书写还有李尚迪的“耶里江西落照移,暝尘蓬勃掩车帷。他乡一醉葡萄酒,今夕孤吟雨雪诗”[7]等。

(二)考察人文景观

朝鲜使臣自鸭绿江过境,由凤凰城至沈阳一带,路途所经之地多较为荒凉。而沈阳作为清代陪都,受到清朝历代统治者的重视,城池和宫阙得到多次修缮与扩建,逐渐成为东北地区的中心。规模宏大的城池和宫殿建筑、恢宏气派的庙宇等,给朝鲜使臣带来了莫大的冲击和震撼。如使臣李宜显在《庚子燕行杂识》中记载:“此处号称盛京,城方可二里。而每方各二门,共八门。门路纵横贯城中,如井字状,南北两门路与东西门交界处,皆有十字楼。闾舍栉比,市肆丰侈,人物繁重,顿令人异观。”[8]可见当时沈阳城的城池布局层次分明、街市巷道井然有序。

对沈阳城的这种认识和感受在使臣纪行诗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历代朝鲜使臣的沈阳纪行诗中,都有着对沈阳城池外观的描绘与感叹,从这些描绘中不仅能够了解沈阳当时的城池、宫阙、街道、建筑等,也能从中窥探到朝鲜使臣对沈阳城怀有的诸多印象与真实感观。如崔锡鼎的《沈卫偶题》一诗,就突出地描绘了城池的坚韧牢固以及沈城的繁荣景象:“城堑无如沈卫全,千人蚁附绝夤缘。金汤险阻天开设,陆海珍藏地接连。”[9]李健命在《留沈城》中也写道:“百队旗亭分左右,千寻墙壁倚峥嵘。山川阔远规模壮,栋宇高明制度宏。”[10]对沈阳城壮观的城池规模进行了描摹,从中更不难感受到他内心的震撼与由衷地赞叹。以上皆为沈阳城带给使臣的直观、深刻印象。

此外,清代盛京佛教极其盛行,寺院建筑等颇为雄伟气派,也令使臣过目难忘。如李正臣曾写道:“宝林玉塔铭皇寝,昙海金光耀佛颜。”[11]赵文命在《沈阳杂咏》诗则曰:“尘市中间巨刹开,慈云御字榜崔嵬。煌煌别设黄金榻,天子时时供佛来。”[12]既描绘出寺院的气势与恢宏,又点明了清朝上下皆崇尚佛教的风气。

(三)反映社会现实

沈阳作为陪都,其政治地位在清入关后相对弱化,逐渐成为了东北地区最大的商业中心,随之而来的是蓬勃发展的地方经济。18世纪中叶随着朝鲜北学派的兴起,朝鲜使臣中的北学派文人常怀着“利用厚生”“富国裕民”的目的来中国考察。1721年李正臣在《燕行录》中说:“(盛京)宫阙壮丽,金碧照耀。十字街过半回向西门而行,大抵两大道所见挟道层阁鳞鳞相对,百宝咸聚,万货堆积。旧辽东市肆之壮、物资之盛视此则风斯下矣。”[13]反映出沈阳城中蔚然兴盛的商业景况的同时,也展现出朝鲜使臣面对帝国伟业的内心惊叹与震撼。

当时,沈阳地区的经济发展、市井的商业氛围、百姓的生活状态等皆成为朝鲜使臣纪行诗中记载、反映的重要内容。此类纪行诗中随处可见使臣对沈阳地区繁庶市肆经济的描绘,他们炫目于沈阳的物资富足,向往中国发达的社会经济。如赵文命《沈阳杂咏》云:

百队旗亭次第开,商车日日响如雷。

长帘云自牛庄至,大布皆从锦卫来。[12]

此诗以简洁有力的语言记叙了当时沈阳城的商业盛况,突出了热闹繁华的场景与氛围。又如诗句“越帛荆金满眼繁,蹄轮竟日市声喧”[14]“储胥风云护旧畿,万家金碧映朝晖”[15]“锦绣珠玉堆玲珑,天覆地载生万货”[16]等,无不展现出沈阳城市尘相接、车马喧闹的繁华大都会盛况。特别是进入18世纪后,“康乾之治”下的清朝日益强盛繁荣起来,加之朝鲜士大夫在“北学”思想与新型华夷观的影响下,也从政治、经济等方面肯定了清朝的优越性,这种思想倾向与此时期的沈阳纪行诗书写形成了鲜明的映射与互证。

(四)记录风土人情

风土人情最能体现一个地区、一个民族的生活方式和固有特色。清代沈阳作为满族的“龙兴之地”,具有鲜明的地域和民族特色。朝鲜使臣在沈阳居停的时间相对较长,他们因而得以细心体验、观察当地民众的生活、居住、饮食、服饰等,对沈阳的风土人情给予了较多关注。试举赵秀三《沈阳杂咏十首》中的两首:

长河秋涨夺官桥,隔水人家看更遥。日暮群童浮马去,荳花篱落雨潇潇。三庚炎热仲秋天,雪藕冰苽不问钱。 果下一群闲放草,马头争趁柳阴眠。[17]

此诗意境清新隽永,情感细腻真挚,仿佛一幅栩栩如生的风俗景物画,生动地再现了沈阳城百姓的秋日生活景象,字里行间渗透着朝鲜使臣对异国乡村生活精细入微的洞察与欣赏。再看金永爵的《沈阳》诗:“沈阳儿女满头花,雪白双骡驾绣车。路遇朝鲜年使至,琉璃罩眼暗窥些。”[18]此诗则格调柔和舒缓,笔触极为细腻地描摹出沈阳儿女的俏皮与娇羞,渲染出愉悦轻盈的美好氛围的同时,也塑造起充满生活气息的满族女子形象。

朝鲜使臣途经沈阳地区期间,时常恰逢中国的传统节日,周遭热闹的气氛很容易感染身处异国他乡的他们,因此,触发他们创作了相当数量的节日感怀诗作。此外,使臣还近距离接触当地百姓、广泛与当地文人学士等进行笔谈和交游,这些在沈阳纪行诗中皆有所记述。总之,朝鲜使臣从异域的视角对沈阳的风土人情进行了观察和思考,为相关研究补充了新的史料,提供了新的视角,能够进一步加深我们对清代沈阳地区民俗风貌的认识与理解。

三、沈阳纪行诗的价值与意义

(一)历史呈现

近年来,学界对《燕行录》这一朝鲜使臣的中国体验系列作品给予了高度重视,以往相关研究涉及了非常广泛的领域,并取得了丰富的成果。这些研究集中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交流等方面,大多着眼于宗藩关系演变、朝鲜的“中华认同”观念以及中朝文化交流传播等。而从比较文学形象学的角度出发,整理、利用《燕行录》中数量众多的纪行诗对沈阳乃至东北地区进行的研究尚不多见,可谓存在一定的缺憾。比较文学形象学,是指各国文学作品中描写、塑造出来的“异国形象”。朝鲜使臣燕行作品中存在的大量以诗歌为体裁的沈阳纪行诗,正是以这种“异域之眼”的特殊视角,详细记述了在沈阳及其周边的见闻与感受,这无疑是认识、分析这一时期清代沈阳乃至东北地区自然、人文情况的重要史料,也是中朝历史往来和文化交流的有力见证。我们不仅可以从中发掘新的异域史料,还可以通过“他者”来认识“自我”,从而为发现新问题提供全新的角度。同时,朝鲜使臣纪行诗中关于“沈阳形象”的塑造与描述,也从侧面反映当时东北的社会面貌与发展过程,展现了清代沈阳的海外形象,具有人类文化学和民族史志的意义。

(二)现实观照

清代中朝两国之间的紧密联系和频繁交往,为彼此的文化交流与互动提供了广阔的历史舞台,朝鲜文人创作出的汉文诗歌在朝鲜和中国都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对清代朝鲜使臣沈阳纪行诗的整理、分析和研究具有非常重要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首先,我们能够借此赏析与学习古代朝鲜半岛文人创作的诸多体裁多样、内容丰富的汉文诗歌,通过探究、发掘其中所蕴含的时代面貌、历史内蕴以及民族文化心理等,进一步拓宽朝鲜汉文诗歌的研究视野与深度;其次,清代朝鲜使臣在沈阳纪行诗中的记载与描绘,展现了他们对沈阳地区绚丽多姿的自然风光的描绘和歌颂、抒发了他们对这里悠久历史文化的向往与欣赏,记录了他们与当地文人学士的相识与交游等等。这些都充分展现了古代中朝之间的紧密交流与友好往来,是双方传统友谊和文化交流的有力见证;再次,此类相关研究能够进一步确立东北地区在古代中朝关系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和关键地位,从而促使清代朝鲜使臣在东北地区演绎的中朝友好往来和文化交流得到进一步的传承和发扬。

四、结语

本文对《燕行录》文献中的沈阳纪行诗进行了整理与研究,展现出清代朝鲜使臣笔下的“沈阳形象”,并发掘了相关书写所蕴含的情感与思想。此类纪行诗使我们得以了解清代沈阳的整体面貌,是非常珍贵的东亚汉文文献,具有不可忽略的史料价值;此外,沈阳地区浓郁的地域色彩与独特的历史文化,也拓宽了朝鲜文人诗歌创作的主题与内涵,沈阳纪行诗自身具有鲜明的艺术审美价值的同时,也对朝鲜朝汉文诗歌的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这一宝贵的文学遗产应得到后人的继承与发扬。因此,沈阳纪行诗的相关研究,值得引起学界的关注重视与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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