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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诞中的理性”:网络流行语的语义嬗变及社会心态表征

2023-12-22郭小安段竺辰

关键词:流行语话语公众

郭小安, 段竺辰

(重庆大学 新闻学院, 重庆 401331)

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政治隐喻和文化符码,网络流行语以标新立异的语言风格,通过拼接、戏仿、嘲讽等方式,或针砭时弊,或宣泄情感,或寻求身份认同和情感共鸣,虽形式上有些“离经叛道”,但却折射出深层次的社会民意。现有研究多以网络亚文化和社会抗争为视角,以圈层、狂欢、收编、解构、规训、抵抗为概念工具,旨在分析其社会批判功能及抗争策略。本文试图超越情感与理性对立的简单逻辑,将网络流行语置于复杂的社会情境和政治机会结构中,借助政治参与、政治机会结构、政治效能感等政治传播学概念工具,分析其在权力、资本、民意、人性等各种要素共同作用下“虚实共在”的特征及本质,试图揭示“荒诞”背后的合理化要素,为网络流行语与社会心态的互动关系提供一种新的解释思路。

一、网络流行语的话语变迁:特征及趋势

数字化生存时代,媒介技术已经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深刻地影响着社会政治生态,并形成了一套独特的话语和符号体系,塑造了一种兼具新的风俗、习惯、制度和传统的网络体系,刷新了社会符号、话语准则以及思维认知[1]。本文通过考察2008—2022年《咬文嚼字》、“汉语盘点”活动、百度沸点年度榜单、《语言文字周报》、头条搜索及搜狗输入法发布的年度流行语,以网络流行语未进行二次演变的内容所指为依据,根据网络流行语的来源、符号、语用、修辞、情感、意义、频次等具体类目进行综合分析,总结网络流行语的发展趋势及特点。

(一)从政治性嘲讽到自我解嘲

具体而言,2008—2011年,网络流行语被视为个体与政治社会相关联的纽带,内容多与网络问政、政府社会公信力、民生问题紧密相关;在网络热点事件的发生过程中,网络流行语往往充当了“弱者的武器”和“舆论监督”的角色,如“喝开水”“躲猫猫”“我爸是李刚”“欺实马”“钓鱼执法”“临时性强奸”“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等,均折射出公众的社会不满情绪,并最终沉淀为一种政治文化符码和集体记忆。从2012年起,这种带有社会批判色彩的抗争类网络流行语逐渐弱化,转为较为个性化的生活解压和自我解嘲类型,旨在以一种更为温婉的方式表达公众的情感诉求。如2014年后出现的网络流行语“有钱就是任性”“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先定个小目标”等,虽然仍与贫富差距和资源分配不公等社会问题有关,但不同于过往“强弱”话语明显对峙的局面,而是更偏向于自我调侃和情感调节,娱乐化色彩更为浓厚。网络流行语可以宣泄压力,释放不良情绪,调适心情,寻找情感共鸣和认同[2]。

此外,大量脱胎于文艺作品和以明星艺人言行为对象的网络流行语通过俏皮、幽默、恶搞、解构的语言风格迅速流行起来。如2012年源自电视剧《神探狄仁杰》中的“元芳你怎么看”用于网友的日常发问;2013年出自同名综艺的网络流行语“爸爸去哪儿”成为公众日常生活中插科打诨的表达;2014年马伊琍体“且行且珍惜”的传播是公众对生活、工作和家庭的温和吐槽;2018年源于热播综艺《变形记》的“真香”用来嘲弄自我或他人前后观点看法的截然不同。同时,媒介技术的社交赋能使公众的“联想”“造梗”情绪日益高涨,对交际、娱乐、消遣和自我满足感的追求大于对生活意义的追求。如“打工人”“大冤种”“社畜”通过语体异化强调身份的认同;“就酱”“蓝瘦香菇”“奥利给”以标新立异的方式体现草根群体的旨趣和创作;“我佛了”“心平气和”“我想开了”等拼贴戏仿的话语推动内在情感的外向化表达。

(二)从众声喧哗到圈层传播

如上,早期网络流行语与热点事件的关联度较高,是公众共同参与的产物,体现了开放性特点。随着社交媒体技术的普及与推广,网络亚文化圈层化传播属性逐渐增强,流行语成为青年群体构建圈层文化,实现身份自我认同的重要工具。“趣味相投”“圈地自萌”的青少年组成各类网络社群,网络流行语成为他们的社会“纹身”,更是他们社会交往的坚硬“铠甲”[3]。网络流行语以共同兴趣爱好、价值取向为基础形成的趣缘群体在圈层内部通过对符码的重新编写和延伸,制造一些群体专属的数字密码和话语符号,通过神秘的交流方式和多元化表达,营造出“窃窃私语”的小众群体圈群表意空间。例如缩写体的“awsl”“yyds”“u1s1”,饭圈的“走花路”“反黑”“C位出道”,动漫族的“××酱”“宅”“傲娇”,游戏圈的“毒奶”“落地成盒”“三连跪”,Cos圈的“妆娘”“面基”“大大”,等等,以“非我族类”的强烈文化边界开展“圈地自萌”的部落化活动,在增强圈子内部封闭性、排他性的同时,强化成员的身份认同感与归属感。

此外,网络共享与交流的氛围使虚拟与现实之间的边界逐渐消融,圈层语言与现实语境的契合使那些一度被视为与主流文化格格不入且难以破解的“摩斯密码”逐渐走入公众视野,甚至成为公众主动融入网络文化和数字时代,不被网络潮流和社交环境所抛弃的证明。如2008年“宅”成了青年人流行的身份标签,2011年出现全民“卖萌”的热潮,2017年用“打call”表达支持,2018年“官宣”成为青年公布喜讯的常用语。圈层式表述在日常生活中的广泛运用,使小众文化群体在潜移默化中强化了自我突破和文化出圈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能弥合割裂的社会空间。但值得注意的是,通过破壁进入公众视野的网络流行语皆是社会过滤后的产物,在话语解构的同时促使圈层文化的防御机制在短时间内重新建构新的节点中心,建立起新的内部语言和流动秩序,可能导致新的圈层壁垒。

(三)从对抗解构到吸纳交融

近年来,尽管权力腐败、执法不公等重大社会问题受到公众的持续关注,同时,家暴问题、穿衣自由、月经羞耻、孕期辞退、子宫价值等女性议题逐渐呈现在公共视野中,但在舆论的过度解读和群体狂欢下,网络流行语中性别的污名化、对立化也日益凸显,如针对女性的“名媛”“绿茶婊”,特指男性的“海王”“油腻”。这类涉及男女性别问题的网络流行语通常是相伴而生且互不相让的,如“恐龙”嘲笑“青蛙”,“渣女”鄙视“渣男”,“油腻中年”对垒“猪精少女”,“妈宝男”和“扶弟魔”相呼应,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之势。

但在圈层对抗与解构的同时,官方的影响力和渗透力也在逐渐变强。在官方话语议程设置和主流媒体的价值引导下,由国家方针政策、重要会议讲话、行业市场变化而衍生的词汇逐渐融入网络语言中,将政策意图和治国理念以一种亲民的方式传达给公众,增强政治话语的亲民性和代入感,体现积极向上的社会风貌和国民精神。具体而言,2008—2012年间,与时政类关联的网络流行语仅有2008年的“不折腾”和2009年的“低碳”。但从2013年起,“中国梦”“顶层设计”“打虎拍蝇”“工匠精神”“不忘初心”“撸起袖子加油干”“命运共同体”“文明互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人民至上,生命至上”“中国式现代化”以及疫情期间创造的“有温度”“逆行者”等网络流行语,均带有鲜明的主旋律印记。这种话语态度的转变和文化结构的调整,既显示了政府和主流媒体对时代脉搏的精准把握,也说明公共政策领域的“守正创新”一直处于进行时状态[4]。此外,主流话语对网络流行语的吸纳力也在不断增强。如2010年《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出《江苏给力“文化强省”》后,2011年“给力”“神马”“浮云”等网络流行语悉数出现在央视春晚舞台;2019年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入驻快手平台并用流行语“老铁”与受众交流;2021年东京奥运会期间,新华社以“yyds的谐音就是杨杨得胜”为微博话题,报道杨倩、杨皓然为中国队夺得第九金;2020年武汉疫情期间,《人民日报》《北京晚报》等主流媒体吸纳来自网友对武汉“热干面”的爱称,通过与民间话语的积极互动,引导公众主动参与对宏大事件的意义书写和话语建构。

(四)从单一化、碎片化到关联化、序列化

在网络流行语的流变过程中,议题的关联性日益凸显,公众看似天马行空的无序表达,实则直指生活中的痛点。通过近十五年网络流行语的综合分析,我们发现多个关键词源于同一社会诱因,呈现序列化、关联化态势。如伴随着社会的内卷化,产生了因“卷”而生的系列流行语,如“葛优躺”“感觉身体被掏空”“人间不值得”“佛系”“躺平”“丧”等等,折射出公众对现实的无力感和无助感,旨在借助流行语进行自我解嘲、情绪宣泄和抱团取暖,其反映的社会问题需引起高度重视。如基于食品药品安全问题衍生的“激素鸡”“染色馒头”“毒胶囊”,涉及青年消费情况的“月光族”“啃老族”“抠抠族”,有关社会信任异化的“叫兽”“砖家”“老湿”;此外,一部分网络流行语属于隐性关联,需借助语境和线索对议题加以提炼和总结,如“二代”衍生出来的“穷二代”“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学二代”现象,从中可以窥察到中国社会的贫富悬殊、社会不公和裙带关系等现象;由敏感词“房”组成了耐人寻味的“房氏家族”,如“房叔”“房婶”“房哥”“房嫂”“房姐”“房妹”“房爷”“房媳”甚至“房祖宗”。显然,此“房”氏非彼“房”氏。今日之“房”,早已不再单指居室之房,而是巨额财富的载体,甚至是腐败、权钱交易的代名词[5],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对中下层民众“房奴”“蚁族”“井盖族”的戏称。可见,单个流行语或许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如果是多个相关流行语不断叠加,甚至构成了因果关系,形成了词语谱系,那必定折射了深层次的社会政治心态。

二、“脱敏”“减压”与“圈地自萌”:网络流行语与社会心态相嵌互动中的“合理化因素”

作为一种特定的流行文化,网络流行语反映了人们对社会转型和公共政策等内容的认知、态度、情感和价值观[6],它既是现实生活中公众诉求的虚拟镜像,映射悬而未决的社会现实,聚焦被忽视的集体情绪,也是特定政治机会结构中群体交流互动的产物,旨在借助“荒诞不经”的方式,表达深层次的关注与焦虑。

(一)热点事件关联性流行语:群体意见的隐喻式表达及“脱敏祛魅”策略

热点事件关联性流行语源于突发公共事件,以一种戏谑、娱乐、恶搞的姿态呈现,通过标签化、隐喻化的语言表达,弱化事件本身的敏感性,通过借词达意的方式隐晦地表达公众的情感倾向。此时公众关注焦点并不在于事件的真假,而在于身份的归属和道德对错,它既反映了特定历史条件下的道德和价值冲突,又是特定政治机会结构权衡下理性选择的结果[7]。如“躲猫猫”“俯卧撑”“欺实马”“不明真相的群众”是针对执法部门信息不透明、滥用公权力问题的批判;“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你是为谁说话”“你懂的”“这事儿不能说得太细”引发对公信力问题的探讨;“我爸是李刚”“我是北京交通部派下来的”“表哥”“房姐”等则是对权力腐败、以权谋私的抨击;“范跑跑”“扶不扶”“小悦悦事件”“钓鱼执法”折射出对公共道德缺失问题的深刻反思。某种意义上,突发事件引发的群体狂欢并不是毫无节制的情绪释放,而是回应了时代焦虑与情感诉求。

从传播效果来看,网络流行语具有去敏感化特征,身份匿名和话语的隐喻性既能增加事件的戏剧性效果,引发旁观者的“卷入”,又能消解公众参与的恐惧感,避免“沉默的螺旋”心理作用下的群体失语状态。在网络诞生前,其他体裁包括笑话、口号、对联、公开声明、歌曲、漫画、恶搞、誓言、咒骂等,都具有强烈的情感动员效应。在网络热点事件中,这些古老的形式被保存下来并被复兴和改进,如网络流行语、网络歌曲、网络视频、顺口溜、段子、打油诗、搞笑视频等。这种恶搞、娱乐的方式一方面可以加速事件的传播,另一方面又可以“去敏感化”,极易形成“全民狂欢”,大大提升事件的受关注度和影响力[5]。同时,网络流行语还会在公众的频繁互动中,导致符码延异和话语二次诠释的情况出现,造成了网络迷姆现象。如2008年“被自杀”一词出现后,“被就业”“被小康”“被统计”“被代表”“被幸福”等“被××”词汇涌现,“被”字结构的流行是热点事件对公众集体记忆的唤醒,通过对特殊符码格式的拓展,集中表达合法权利被剥夺后的质疑、愤怒、委屈和无奈;在“青岛大虾宰客事件”中,有商家以“大虾38元”为招牌进行促销,形成了有关“大虾”价格的网络流行语,引发了网络造句接力活动,扩大了事件的关注度;“我爸是李刚”事件中,在网络上引发了声势浩大的恶搞造句行为,网民通过对歌曲、古诗、名言的改编,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制造了36万多条语句,“我爸是李刚”也由此成为2010年的网络流行语,凝结成公众的集体记忆。传统集体记忆的建构与书写往往由官方权力和社会精英主导,随着互联网的勃兴,集体记忆的建构机制发生了变化,协作式书写与在线仪式化活动兴起,而网络流行语就是一种典型的在线协作式记忆文本[2]。

(二)民生类网络流行语:社会结构性紧张的情感投射

民生类网络流行语来源于社会生活,以个体境遇为话语的生产起点,通过对明确、具象的社会现象的微型表述和主观意义建构,完成个体情感的投射。在广泛的传播和沉淀中凝结出公众情绪和社会问题,形成对现实社会矛盾的软性话语抗争。如“蜗居”“蚁族”“裸婚”反映出资产后来者在现实中产生的弱势化阶层心态;“海带”“薪资倒挂”“过劳死”是优胜劣汰的就业环境带来的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楼脆脆”“地沟油”“苏丹红”以戏谑的方式指向尖锐的食品安全问题和社会信任危机;“上班996 下班icu”“大小周”“福报”控诉社会对劳工合法权益的忽视;“土豪”“名媛”“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在投射现实社会贫富差距的同时呼唤秩序的重构,借助非正式语言的话语狂欢呈现出草根阶层与精英阶层的话语博弈和权力争夺。

民间话语力量的崛起并非个体心态一蹴而就的简单叠加,而是民意的真实写照。作为互联网语境下独特的情绪输出符码,网络流行语运用借代、隐喻、缩略、反语、双关等修辞丰富语意,以一体多面的形式唤醒公众的经验记忆与情感过往,形成一套连贯的意义体系,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呈现出序列化、关联化、标签化、情感递进化的态势。如从2010年起,大蒜、绿豆、生姜、大葱等农产品价格轮番上涨,引发一系列如“蒜你狠”“豆你玩”“姜你军”“向钱葱”的网络流行语。居高不下的菜价催生出“菜奴”“海豚(囤)”“囤鼠”等新一类人群,并在物价的一次次反复中唤醒公众的集体记忆和群体情绪,“苹什么”“猪坚强”“药你命”“煤超疯”不断充实着“涨时代”系列网络流行语,“恩格尔系数”“马斯洛需求”等原本不被公众所熟知的专业术语也成为百姓的口头禅,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话语背后,隐藏着公众对民生问题的辛酸与无奈。

(三)生活解嘲类流行语:情绪解压阀和沟通润滑剂

当下,以“丧文化”为内核的生活解嘲类网络流行语通过自我降格和精神矮化,以庶民叙事和群体自嘲的戏谑性话语,传递出现实生活中的苦闷和困顿。如“小镇做题家”“985废物”“大厂码农”等反映出出身小城的高学历人才因前途迷茫产生的相对剥夺感;“PUA”“舔狗”“恋爱脑”等反映了职场或亲密关系中的不对等和霸凌现象;“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的人就生在罗马”“有些东西出生没有这辈子就没有了”“有钱人的快乐你想不到”等表达了公众对资源稀缺、竞争残酷、阶层固化的无力感;“彩虹屁”“夸夸群”“表面姐妹”等暗示了疲乏的人际交往和虚假的社会关系;“柠檬精”“单身狗”“甜甜的爱情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啊”等体现独身青年对爱情渴望却又害怕被辜负的纠结心理。

在权力与资本、经济与社会、知识与情感、过剩与匮乏交错相逼的现实生活中,疲于奔命的公众表现出与习得性无助相似的低成就动机、低自我概念、消极定势和低自我效能感[8],衍生出一种以“有也行,没有也行;好就好,不好也罢”为代表的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佛系心理,如佛系养娃主张“出息的孩子不会多”,佛系恋爱推崇“你看吧,我都行”,佛系工作倡导“平平安安上班来,安安静静下班去”。与佛系话语相伴而生的是由社会交往、文化信仰、情景因素和从众心理所共同推动的锦鲤文化[9],借助语言符码的祈愿和视觉符码的加持,获取心灵的慰藉和情绪的放松。与习得性无助不同的是,这种自我消遣的网络流行语并非是公众对现实彻底麻木,而是在群体价值与行动失调后,通过沮丧和颓废等“自我否定之否定”的反向演绎,进行温和的情绪宣泄和自我心理按摩。如同佛系并不意味消极不作为,而是竭尽所能后的顺其自然和随遇而安,网络流行语在一定程度上充当着社会心理安全阀和润滑剂的角色,所形成的树洞效应能为社会焦虑情绪提供一个释放的出口。

(四)圈层化二次元流行语:圈地自萌的领地意识

网络流行语基于原有的文化秩序和既有的语言符号,编写出独特的、个性化的语言符码,通过与众不同的文化表达和另类意义体系的搭建,展现强烈的领地意识和内外有别的态度[10],呈现出较强的私密性和排他性,如动漫圈的“orz”“本命”“入坑”、饭圈的“dddd”“洗白”“打榜”、游戏圈的“开黑”“脱非入欧”“carry全场”等小众化语言使圈外的他者因不懂圈内游戏规则处于失语的状态,从而保证内部成员的纯洁性。作为差异格局的核心要素,圈层化流行语在确认社会关系的延伸和群体价值时,构造出一种精神世界的抱团取暖与自我保护,比如当今较为流行的二次元视频网站Bilibili就连注册都要通过较为复杂的门槛考试,通过筛选强化圈层内的身份认同和成员间的亲密关系。

领地归属感的出现虽然唤醒了公众的自我意识,但并不意味他们只会蜷缩在小世界中“抱团取暖”和“圈地自萌”。在特定的政治机会结构中,他们会选择性参与公共事务,且表现出较高的组织性和机动性。近年来,网络爱国主义的凸显为公众的家国认同与民族自信提供了深厚的情感基础,圈层中的新部落居民在虚拟空间的集体狂欢中衍生出特定意义与信念,更是通过建构情感符号和国族身份来询唤现实世界的国家意识,创设出一种新颖独特的认同建构机制[11]。从2016年的“帝吧出征”到2019年的“814饭圈大团结”,“小粉红”“战狼”们展现出新时代集体行动的新逻辑,网络中的青年群体将二次元、粉丝文化所制定的行动规则迁徙到政治事件中,以网络流行语、表情包为武器,在赛博之战中宣扬国威。同时,在文化生产和传播的过程中,圈层间的相互碰撞和个体价值观的介入使内容联动和结盟的现象时有出现,如军迷自制的以爱国主义情怀为内核的动漫《那年那兔那些事儿》通过“兔子”“种花家”“鹰酱”等卡通形象和通俗易懂的隐喻方式,把讲历史和讲信仰融为一体,将国家民族相关话语转换成可以投射情感认同的“萌化”和“燃化”编码系统[12],实现破圈层传播,增强了政治认同。

三、表演、伪装与解构:网络流行语与现实社会心态的背离

社会心态映射了个人与群体、群体与群体、群体与社会之间的多重互动、资源共生共享的互相建构关系[13]。网络流行语作为社会心态的投射,既能体现深层次的社会民意,也会与现实社会实际情况相背离,呈现出荒诞与真实、虚假与现状交织共生的矛盾状态。

(一)社会焦虑语境下的“内卷外摆”

在人民论坛问卷调查中心对6 027人的调查中,近九成的受访者认同“全民焦虑”已经成为当下中国的社会病,超六成受访者自认焦虑程度较深,过八成公众认为焦虑情绪会“传染”[14]。不断上涨的生活成本和优胜劣汰的社会竞争,使处于阶层边缘的公众表现出强烈的危机感。无论是“996”“007”的“打工人”,“谁先撂笔谁是狗,谁先合书谁是猪”“喝最烈的酒,消秀荣的愁”的考试大军,还是“不发表就出局”“非升即走”的青年学者,被焦虑裹挟的公众在现实生活中呈现出高度“内卷”的趋势。但与现实中的疲于奔命不同,网络社会情绪的犬儒意识和厌世心理在不断放大,阶层固化和残酷内卷所带来的精神苦闷使部分公众选择在互联网中“抱团取暖”,他们创造了大量如“丧”“卷”“佛系”“躺平”“小镇做题家”一类的网络流行语,用一种看似消极、颓废、安于现状的方式麻木地对待生活,用以解构和对抗主流文化。

相比于过去刻意回避困境与痛苦,努力建构生活中鲜艳明媚个体的虚假“形象管理”以及过度追求幸福“正能量人生”的建构所造成的群体压力和心理负担,利用躺平、佛系、丧文化等网络流行语适度展示痛苦、自我解嘲和释放情绪,不啻为一种合理的选择。但“躺平人生”“发疯文学”未必能够真正反映公众真实的生活节奏与心理状态,调查数据显示,2010—2020年,北京常住人口、“北漂”仍然在以22万人/年、14万人/年的速度增长,由此可见,“佛系青年”并未真的佛系,那些“声称要‘躺平’的年轻人,总在黎明被自己设的闹钟唤醒”[15]。躺平佛系类网络流行语其内容看似消极无为,实则是“伪装”自己“雄心壮志”的外衣,“网上摆烂现实拼命”的短暂“精分”既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抚慰“加速社会”对“社畜”心灵的“重锤”和“毒打”,也可以作为释放压力、舒缓焦虑的情感按摩器,以此来对抗传统的打鸡血式的说教方式,通过另类诠释中庸和无为、寻求内心的豁达,彰显出公众特立独行的一面,他们主张“不求达则兼济天下,只求穷能独善其身”,不再简单地遵从主流文化所规训的努力方向,而是使用自娱自乐的游戏方式为自己进行心理减压。因此,“躺平”等网络流行语既是对社会紧张结构的一种控诉,也是在精神和肉体短暂的休整中唤醒更强大的内心的一种尝试,这种自我标签化也可以被视为一种披着娱乐外壳的社会抵抗,并且这类带有抵抗意味的话语实践在互联网空间中日趋活跃,也为我们的话语分析提供了新的素材[16]。

(二)算法与资本的“流量操纵”

网络流行语的代际更迭并不完全是一个自然发酵的过程,而是各种力量博弈角逐的产物。在流量驱动逻辑下,资本与技术的介入使大量网络流行语沦为眼球经济的产物,它们往往以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公众焦虑为底色,将互联网上呈现出的社会现状、热点话题、公众情绪视为文本内容的源泉,瞄准当下切合网民心理的痛点,制造争议性和戏剧性话题,炮制新奇概念,并利用病毒式营销和算法推荐等技术手段,催生出在脱域空间的虚假意见共同体,存在与真实社会心态相背离的可能。概括而言,流量驱动下的网络流行语大多分为四类:第一类将情感与消费捆绑,如在“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初雪要吃炸鸡配啤酒”“十肠想你”等网络流行语的使用中,通常会伴随着“快叫你爱的人买给你”作为话语后缀,促使盲目的攀比心理出现;第二类通过贩卖焦虑博取公众关注,如以身体为卖点的“A4腰”“筷子腿”“秃头”、放大同辈压力的“第一批90后已经×××”;第三类为注意力经济下的商业活动策划,如支付宝“祝你成为中国锦鲤”活动、椰树椰汁“我从小喝到大”广告语、天猫淘宝营销的“双十一”“双十二”购物节等;第四类隐晦地鼓吹贫富悬殊和阶层差异,如通过“车厘子自由”“凡尔赛”“消费降级”凸显身份,炫耀财富。

尽管部分网络流行语是精心炮制后的商业化产物,但公众对此类网络流行语市场的认可,究其本质是语言与现实的紧密相连或触碰到了公众内心潜藏的敏感情绪,或在传播与互动中实现情感共鸣、获得心理补偿。但此类带有经济导向的网络流行语充斥着强烈的娱乐至上、拜金主义取向[17],扭曲的消费主义文化观的渗透易对公众价值观产生冲击。在2010年综艺节目《非诚勿扰》中,男嘉宾向心仪女嘉宾询问“以后愿不愿意经常陪我一块骑单车”,得到的回答是“我还是坐在宝马里哭吧”。“宁在宝马车里哭,不在自行车上笑”迅速成为网络流行语,同时,“土豪”“拜金”“炫富”一度成为婚恋节目中博取眼球的重要手段,“过得舒服一个月至少要花十万块”“我不喜欢你的人,我只喜欢你的钱”“他给不了我住豪宅的梦想”等扭曲的爱情观与价值观大行其道,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要么瘦要么死”“反手摸肚脐”“锁骨放硬币”等利益驱使下诞生的网络流行语,使“白瘦幼”的私人审美衍变为女性美丽的范式,在病态审美绑架下的女孩不惜用绝食、催吐、切胃等以牺牲健康为代价的方式换取美丽,对女性身心造成极大伤害。

(三)不同意见场的感知偏差及共识困境

随着舆论生态、媒介格局及传播秩序重新洗牌,不同的媒介平台对年度网络流行语开展了声势浩大的评选活动,但不同版本之间由于评选标准存在分歧,导致结果出现较大争议,如《咬文嚼字》编辑部以“社会学价值”和“语言学价值”为评选准则,2022年在坚持规范原则基础上,重视语言在结构、含义、用法上是否有所创新、是否反映时代特征、能否弘扬时代正能量[18];而《语言文字周报》编辑部则认为网络流行语的发布,离不开语言事实的标准和整全性的社会观照,如果仅从专家视角“居高临下”地审视和点评,语言盘点很可能会脱离语言事实的本来面貌[19]。不同的指标体系构建逻辑导致二者在评选结果上出现明显差异,所反映出的社会心态呈现出主流意识形态宣扬的正能量与宏大叙事解构下的“小确丧”分庭抗礼的局面(对比详见表1)。

表1 《咬文嚼字》《语言文字周报》2022年十大流行语对比

此外,各家平台公布的网络流行语虽有一定数量的词语重合,但囿于不同的评选标准和语料库差异,总体来看各版本间明显存在兼容性较低、差异性较大、共识度不高等问题。以2020年为例,在六家平台发布的60条网络流行语中,仅有“逆行者”“后浪”“打工人”“内卷”“集美”“凡尔赛/凡赛文学”“爷青回/结”“有内味了”“豪横”“直播带货/带货”共10条词语出现重合,“各说各话”的统计结果使本就复杂多变、动态多元的公众心态更加难以捉摸(具体内容如表2所示)。事实上,网络流行语体现了公众以区隔为表象的自我认同和集体情感,若通过议程设置和框架引导对网络流行语有意识地进行驯化,预感到主流文化为“捍卫语言纯洁性”而通过国家治理、社会渗透、市场和技术发展等手段干预和监管[20]的公众会迅速开辟更隐秘的表达空间,制造更为坚硬的文化铠甲,真实的民意更将难以捕捉,最终可能陷入自说自话的状态。

(四)游戏化的文字解构与语言暴力

网络流行语最初的诞生遵循经济学的省力原则,通过数字、缩写、代码等既简洁明了又意义丰富的符号交流情感、传递意义,如“GG”(哥哥)“PLMM”(漂亮美眉)“OMG”(Oh my god)“3q”(thank you)等,既轻松有趣又标新立异。在彰显个性、求新求异的群体狂欢下,公众对语言的改造不再竭尽所能地传递自己想表达的内容,而是获得一种情感上的快适和愉悦。例如:由语音变异产生的“集美”“雨女无瓜”“蓝瘦香菇”“耗子尾汁”等使网络流行语带有网络方言的意味;谐音梗“duck不必”“深藏blue”“无可phone告”“book思议”等中英混合的词语为日常交流平添了几分语言的艺术情趣;“咆哮体”“甄嬛体”“我们是谁体”等图片搭配文字带来的沉浸式传播增强交往中的灵动感和视觉冲击力;“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拿来吧你”“你仿佛有那个大病”“××看了直呼内行”“退!退!退!”等较为活泼的语言表达成为互联网时代别具一格的话语;2021年以来,“YYDS”“栓Q”“芭比Q”“EMO”等流行语通过与个人情绪融合,实现了自身意义的超越与变迁。此类流行语是一种对语言形式的“游戏性加工”,即把语言使用当成一种游戏过程,脱离意义表达效果而单纯把玩语音、字形、组合等形式特征。这是民间创作不同于文学创作的释放形式,同时也隐含了现代人的“解构”渴望[21]。

在脱域机制的运行过程中,网络语言从具体相关语境中剥离出来,形成一种抽象的符号,嬉笑怒骂、插科打诨、失礼不敬都被视为一种时代潮流,在这种相对恣意的语言环境下,一些低俗、粗暴、情绪化鲜明的词语在情绪释放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以妈为圆心,以亲戚为半径”的语言逻辑[22],佐以伦理、两性、牲畜、生理等内容,通过缩写、谐音、恶搞等方式形成一套特殊的脏话体系,在花式谩骂的话语争锋中宣泄情感,维护自身尊严。2018年以“NMSL”(你妈死了)为代表的“祖安文化”在网络空间中形成强势的传播姿态,“祖安大舞台,有妈你就来”“你是孤儿吧”“坟头蹦迪”等戾气极重的污言秽语在互联网人际交流中完成语料库的不断更新。这类粗鄙而直接的语言在网络中大行其道甚至倒灌现实生活,误使价值观、判断力尚不成熟的未成年人将其视为一种流行和个性,主动去学习、接纳和效仿,使见面的问候语从“hello”变为花哨的慰问对方族谱,或是在发生口角时恶语相向,“无师自通”的“祖安文化”在严重威胁青少年心智健康的同时,易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诱发语言暴力。

四、理性对待网络流行语的多面性与复杂性

如上所述,网络流行语以批判现实、解构权威、戏谑嘲讽、自娱自乐的方式催生出一种新的文化现象,看似众声喧哗、情感先行的“荒诞”表述背后,是规制和表达禁忌枷锁背后所隐藏的集体焦虑与乐观、躺平与进取、宣泄与减压的复杂且矛盾的社会现实。因此,在理解网络流行语背后蕴藏的思维逻辑和现实境况的同时,还需警惕语言自身存在的迷惑性,避免认知偏差和价值误导。

(一)警惕政治效能感的弱化

政治效能感是人们对自我与政府、政治关系的主观判断,具有两个层面的隐性含义,其一是与他人相比,个人自认为对政府具有影响;其二是面对政治体系而言,个人自认为政府会对其要求有所回应[23],即对内认知到自己了解政治事务、参与政治活动的能力和水平,对外相信政府及相关部门会重视公众呼声并做出积极回应。公众在网络流行语中传递出的政治效能感与群体的政治参与呈现出明显的正相关发展趋势,相比传统公民建言献策的书信、热线、媒体新闻爆料,互联网在降低政治信息获取难度的同时,激活了公众参与的热情,提高了政治效能感,在“压力型体制”“围观改变中国”“技术实现赋权”各种因素共同作用下,网络流行语成为公众政治表达和政治参与的重要方式。

近年来,由重大突发事件衍生的网络流行语呈现出下降趋势,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娱乐化、生活化的网络流行语粉墨登场,这既可能源于民间力量的崛起,也可能与政治效能感的变化密切相关。班杜拉曾指出,个体的自我效能主要受其以往的成败经验与他人的替代性经验的影响,且具有一定的延展性[24]。如果公众一直感受到政治回应带来的成功感与满足感,将有效促进公众的政治效能感和政治参与意愿的提升;反之,若公众在长期政治参与实践中得不到有效回应,则会降低政治参与的积极性,转而采取“打酱油”的旁观者姿态,造成政治冷漠或政治嘲讽。当前,网络流行语中的娱乐化内容呈现出蓬勃发展之态,民生热点类内容则略显疲态,看似情感色彩由负面转向中性,这种情感结构的调整既可以解释为社会心态韧性的提高,也可以理解为公众政治效能感的变化。尽管网络流行语与政治效能感的相关性仍需进一步实证的检验,但需要警惕这一现象背后潜在的消极心态和信任危机。

(二)正视网络流行语的“范式订立”功能

网络流行语对主流文化最大的影响,在于其对象征性力量的冲击与挑战,形成了新的话语体系和意义框架,构建了一种新的“范式订立”(paradigm defining event)事件[25]。社交媒体分析工具BuzzSumo分析了10万篇“爆款文章”,调查它们究竟引发了人们的何种情绪[26],结果显示,在这些被广为传播的文章中,排在引发情绪第一位的是吃惊,紧随其后的是搞笑,第三第、四位分别是开心和愉悦,这也从侧面解释了网络流行语为什么能够实现快速传播的奥妙所在。作为一种“黑色幽默”表达方式,网络流行语总体上呈现出巴赫金式的网络狂欢效果,具有全网民性、仪式性、反抗性[27]。虽然网络流行语的文本表面特征是在“快乐地分享”,但实质上却是愤怒和不满情绪表达的隐喻方式,它可以迅速去敏感化,从而调动大量事件冷漠者的参与。当戏谑话语累计到一定程度,会凝结成文化符号和集体记忆,赋予事件以符号象征意义。

传统舆情热度的核量指标体系往往聚焦在“量”的测量上,如转发量、阅读量、搜索量、关注度时长、视频下载量、网民情感分析等,对网络流行语的“范式订立”功能并未给予足够的重视。事实上,公共事件一旦引发网络流行语,意味着事情已经脱离单一语境,呈现出纵深化发展趋势,且会在激活、挪用和创造中凝结为公众的集体记忆,起到地位赋予和意义延伸的范式订立效果,这无疑是事件舆情热度“质”的飞跃。这种基于负面舆论事件衍生出的带有文化记忆符号的网络流行语,会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影响公众对社会的认知和态度,并在反复使用中不断强化刻板意见和认知偏见,引发标签化和污名化现象,导致“后真相”现象,即公众不关注事件的真假,而关注道德的对错和情感的共鸣,任何与公众预期和设想不一样的信息将被选择性理解、选择性过滤和选择性记忆,此时要想开启公共讨论和理性对话,可谓困难重重。

(三)秉持开放、平等、包容、尊重的对话理念

当代社会心态中出现的内卷和焦虑以及随之而来的倦怠和躺平,并不意味着青年群体已经放弃追求梦想,更不代表他们是“垮掉的一代”,而是在日益精确化的绩效考核中的一种不适和自我调节,如果对此采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说教姿态,企图用一种“心理鸡汤”式的方式慰藉他们的心灵,重振他们的“雄心”,非但无法实现情感共鸣,反而可能弄巧成拙。事实上,网络流行语尽管伴随着逆反心理、集体抵抗、权威解构等青年亚文化印记,但却能够反映深刻的社会民意和情感状态。在热点事件不断更迭的互联网生态中,网络语言的生长和消亡也存在着自身周期,契合公众情感需求的网络流行语最终会潜移默化地融入生活,反之则被淘汰。因此,即便是出于规范母语的目的,也无需将网络流行语视为洪水猛兽,过度担忧其对主流文化和价值观的冲击,更不能因噎废食,全盘否定;而应顺应网络语言的发展规律,积极互动、充分了解、有序吸纳,在相互交流中实现话语融合,实现跨圈层传播效果。

对于网络流行语中伴随的伪装、误读与曲解的成分,管理部门则应积极引导,扬长避短。如与丧文化同属一脉的“葛优瘫”“躺平”“emo”“摆烂”等情绪偏向负面的网络流行语,一度被视为是当代青年集体萎靡不振和自我放逐的代名词,将其与日本的“低欲望社会”、英国的“尼特族”、美国的“归巢族”及韩国的“独居社会”[28]等情况相提并论。但比较而言,“低欲望社会”源于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后陷入“失落的20年”,“尼特族”“归巢族”归因于欧美国家的长期经济低迷,“独居社会”是韩国的应试备考思维和生育意愿较低的衍生品。而中国在转向经济高质量发展进程中出现的“躺平”心理,并非是公众的低欲望和不作为,而是现实生活压力下的心理解围和自我保护,通过身体和精神上的短暂放松,缓解内卷带来的无力感和压迫感。事实上,中国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既带来了社会紧张感,也为公众提供了更多的机遇。走出焦虑,“不仅需要的是心理上的引导,也需要让他们拥有一双可以发现机遇的眼睛,以及培养适应于新智慧经济发展的能力和态度,在不断数字化和智能化的发展中,找到属于自己独特的定位”[29]。

总之,网络流行语是社会心态的镜像和观测民意的重要窗口,无论是政治嘲讽还是自我解嘲,亦或是文化密码下的荒诞指向和议题关联,都是一种特殊的群体参与方式,既造成了不同阶层的分裂,又促进了精英话语和民间话语的互动相融,呈现出矛盾的状态。网络流行语犹如社会情感按摩器,具有疏导社会情绪的功能,是社会心态引导中不可忽视的“文化基因”。尽管表现出“离经叛道”“荒诞不经”的一面,但不能简单地将此界定为“非理性”传播现象。从参与动机层面来说,网络流行语无疑符合“理性人”的逻辑预设,因为借情感的隐喻式表达实现“脱敏”之目的,乃特定政治机会结构下的“理性人”选择。从交往理性的角度来看,网络流行语表现出的狂欢、解构和反讽的特征,与哈贝马斯所预设的理性审议能力、协商能力、对话能力相背离,这将影响公共领域的质量。对此,秉持平等、开放、包容和尊重的对话理念,正视网络流行语的复杂性与多面性,扩大制度化参与渠道,提高政治效能感,缓解社会矛盾和群体焦虑,才是治理的关键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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