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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性追求中的本体论危机:以乔姆斯基的语言研究为例①

2023-12-22周玉华胡朋志

语言与文化论坛 2023年1期
关键词:乔姆斯基运算原则

周玉华 胡朋志

追求研究方法、过程和结果的简化是科学研究中的常态。作为人类认识活动中的普遍技术性追求,简单性原则不应成为研究的束缚,更不应成为认识研究对象时的主观限制。本文以乔姆斯基语言研究中的简单性追求为例,讨论简单性原则应用于本体领域之后可能带来的认识危机。

1. 乔姆斯基简单性概念的来源与演变

乔姆斯基明确表示自己的简单性思想来自于古德曼和蒯因,尤其是两者的“建构唯名论”(Constructive Nominalism)思想,并间接受到了卡尔纳普“建构系统理论”(Constructional System)的影响。“建构系统,即有关对象或者概念的认识—逻辑系统……其目标在于依据有限的基础概念一步步推导出或‘建构’起所有的概念,最终生成概念谱系,在其中每一个概念均有其明确的位置。”(Carnap,1967)卡尔纳普认为建构系统的简单性取决于基本元素和基本关系的数量,数量越少,系统越简单。古德曼和蒯因最初对简单性的解释也延续了卡尔纳普的方法。然而2位学者很快发现,仅减少基本元素和关系的数量无法真正简化理论表述,研究应该关注的是理论内在的简单性,即系统内在表征层次和运算方法上的简化,这被称为“真实的经济性”(Real economy)。(Goodman et al.,1947)

在随后的15年间,古德曼持续关注简单性研究,1955年他总结性地写道:“简单性不再是我们仅在真理已被获得之后才会认真考虑的想法,寻求真理就是寻求一个真实的系统,而寻求一个系统正是要寻求简单性。”(Goodman,1955)将简单性融入真理且在某种程度上将其与真理等同显著提升了简单性在理论体系中的地位。简单性不再只是一种基于逻辑运算的技术要求,同时还是一项建构系统能否有效认识真理的普遍要求。这一提升与卡尔纳普、古德曼的理论目标一致,卡尔纳普的《世界的逻辑结构》(TheLogicalStructureoftheWorld)和古德曼的《表象的结构》(TheStructureofAppearance)都是希望通过逻辑等技术手段的运用来构建有关概念或者世界的清晰的真理性认识。

20世纪50年代初,乔姆斯基正在古德曼的指导下学习,其1955年完成的重要著作《语言学理论的逻辑结构》(TheLogicalStructureofLinguisticTheory)从标题来看就是对卡尔纳普和古德曼研究的直接借鉴。这种直接借鉴让乔姆斯基得以在简短地关注“表面的经济性”之后,最晚于1955年便开始专注“真实的经济性”,探求语言学理论内在的简单性。

乔姆斯基(1995)对自己的简单性追求总结如下:

理论内在的简单性是普遍语法的一部分,是决定语言经验和I-语言关系的程序的一部分,其地位类似一个物理常量。在早期研究中,这一内在概念以评价程序的方式出现……到了原则与参数框架则要解决解释充分性问题……现在相似的问题再次浮现,这次表现为不同推导方式中的经济性考量,以便将那些不符合理论内在简单性的推导排除在外……此时,进一步的问题产生了,即“最简方案”问题。

乔姆斯基将自己的简单性追求分为3个阶段:评价程序、原则与参数框架、最简方案。首先,评价程序与结构主义语言学的语法发现程序相对,后者要求基于语料构建语法,但乔姆斯基认为这只会“陷入更加详尽、更加复杂的迷宫”(Chomsky,1957)。评价程序的要求要低很多,只要求对给定2个语法G1和G2哪一个更好做出评价,“我们总是会发现在不同语法间进行选择的一个考虑因素是最终生成的语法的简单性”(Chomsky, 1975)。其次,原则与参数框架所要解决的解释充分性问题,其核心正是儿童语言习得问题。乔姆斯基设定人类的语言包含一些固定不变的原则,每个原则与一些参数相连,通过参数的不同设定最终生成不同的具体语言。原则经由生物遗传而来,解释人类语言的普遍性问题,参数的设定以语言经验刺激为基础,解释了人类语言的多样性问题。最后,最简方案进一步强化了原则与参数框架对简单性的追求,将参数及其设定排除在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之外,因而摆脱了具体语言及其习得中的细节问题,这为后续语言专属因素的进一步简化和语言基因突变进化观的提出提供了基础。

2. 乔姆斯基简单性追求中的本体论转变

简单性首先是认识的方法和标准,我们称之为“方法简单性”。方法简单性就是视简单性为一种实用且可操作的研究方法。爱因斯坦(1976)认为人类的认识“自由”受到2个原则的制约:理论与经验的一致性和逻辑简单性。第一个原则虽然非常重要,但它存在2个问题:第一,“人们常常,甚至总是可以用人为的补充假设来使理论同事实相适应”;第二,“基本概念和公理距离直接可观察的东西愈来愈远,以致于用事实来验证理论的含义也就变得愈来愈困难和更费时日”。这2个问题密切相关,正因为理论难以直接接受经验事实的检验,而来自人为假设的理论又不止一个且均同事实相适应,简单性原则才会成为检验理论并对相互竞争的理论做出取舍的重要标准。在爱因斯坦之前,伽利略将“量化”手段引入科学研究,将事物之间的关系简化为量的关系,这便是方法简单性的具体化。泛言之,基于数学和逻辑方法进行的科学研究都包含一定的方法简单性追求。

简单性要求源自人类的生物本能,我们总是希望以最少的付出获取最大的收益,所以简单性原则中同样包含着认识论诉求,我们称之为“认识简单性”。认识简单性尤其表现为研究者对理论解释系统性和普遍性的追求,以卡尔纳普、古德曼等为代表的逻辑经验主义者希望通过简化的逻辑算子和算法从直接经验构建起系统的、普遍的知识体系,这便是认识简单性的表现。

方法简单性和认识简单性在乔姆斯基的语言研究中均表现明显。在评价程序阶段,乔姆斯基关注的是具体语法形态描述的方法问题,技术要求明确。乔姆斯基采用的主要技术手段是改写(conversion),形式为“Xi→ Yi”,表示将每一个更大的句法单元改写为更小的次一级的构成单元,如“S → NP VP”,表示句子“S”可被改写为名词短语“NP”和动词短语“VP”。改写规则有效地简化了语法结构描述的方式和结果:一方面通过层级性的结构描述实现了复杂语法结构向简单语法结构的还原;另一方面通过演绎方法,避免了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中归纳方法的不足,提升了生成语言学理论的普遍性。到了原则与参数框架阶段,乔姆斯基关注的是儿童语言习得问题,乔姆斯基称之为“柏拉图的问题”,即贫乏的语言经验输入何以生成丰富的语言输出?这本就是一个认识论问题。通过对语言中原则和参数的区分,乔姆斯基自认为充分解答了语言习得问题,也实现了对认识论问题解释的有效简化。

然而,乔姆斯基的简单性追求不止于此,他认为,“自从伽利略以来,现代科学一直被他的原则指导,即自然是简单的,科学家的任务正是要表明这一点”(Chomsky,2015)。乔姆斯基将伽利略原则具体化为“语言有多么完美?”,即语言官能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视为是对外部制约因素(语音和意义)提出的问题的完美解决方案。换句话说,基于自然界是完美的、简单的这一认识框架,在人类的生物系统中,语言官能可以被限定在多小的范围之内。(Chomsky,2007)最简方案对作为自然实体的语言官能的关注表明,乔姆斯基的简单性思想虽然来源于古德曼、蒯因及卡尔纳普,但他已将简单性追求从研究方法和认识方式扩展到了研究对象本身,做出了简单性原则的本体论转向。

3. 本体简单性的危机

事实上,追求对于研究对象的本体性认识自始至终都是乔姆斯基语言研究的目标。乔姆斯基在20世纪60年代就明确区分了“语言能力”和“语言使用”,前者指语言使用者的内在能力,后者指语言使用者的外在表现,语言学研究的目标是解释语言能力。这和索绪尔做出的“语言”和“言语”区分不同。在索绪尔的区分中,“语言”指的是所有使用者共享的抽象、稳定的语言系统,“言语”指个体使用的具体话语。索绪尔的“语言”是知识系统,可人为抽象提取;乔姆斯基的“语言能力”却是自然实体,只能通过科学手段探索发现。因此,乔姆斯基的研究目标不是要人为建构一个抽象的知识体系以描述世界;他是要发现研究对象的本质和结构以解释世界。

然而,在认识实践中,简化性要求具有明确的技术化倾向,其中方法简单性是技术要求,认识简单性是技术目标,两者都可以通过人为的技术创新来实现。卡尔纳普及后续的逻辑经验主义者建立的人工语言(或称“理想语言”)便是以逻辑为基础的技术再造,充分体现了哲学家们希望通过技术手段掌控概念、意义及哲学分析的期待和努力。相对而言,本体简单性只能是一种科学设想,至多也就是一种科学信念,因为研究对象本身不会因为人为的设定和操作而改变。

在乔姆斯基的研究中,从评价程序到最简方案,他的简单性追求之路充斥着各种可见的放弃:放弃了归纳方法,放弃了经验的基础作用,放弃了语义与语用,直至为了力证语言的完美性而放弃了所有“非原则性”因素。乔姆斯基所坚持的“原则性”因素指的是语言专属的生物属性和机能。最简方案之后,乔姆斯基宣称生成语言学研究已经过渡到了“生物语言学”阶段,并对语言专属因素的构成和来源解释如下:(1)语言专属因素仅包括递归运算机制,合并是其唯一操作;(2)合并操作和递归机制由基因突变而来并代代相传。这一认识从本体论层面对作为人类生物认识器官的语言官能做出了最简化描述。

“合并”即组合。乔姆斯基(2005)认为“一般而言,合并形成的单位绝大部分是,可能总是,二元的”。“二元合并”即“两两组合”。举例来说,合并元素Z和W生成集合{Z W}。还可以进一步将{Z W}作为一个整体与元素X合并生成{X {Z W}}。我们可以称基于二元合并、层层嵌入构成的运算为“二元递归运算”(见图1)。人类的语言使用受到发音和书写方式的制约只能进行线性加工,所以在语音和句法上的确表现为二元递归特征。但人类认知系统中的合并操作和递归运算并非只有“二元”一种形式,它们还可以多元、多维进行。图2为“谢尔宾斯基三角形”(Sierpinski Triangle)图中三角形之间的“嵌套”关系非常明显,递归特征突出。但不同于二元递归运算的是,图中的三角形之间不再是线性排列关系,每一个三角形被切分之后都形成4个小三角形,它并不是两两合并的关系,而是4个一起构成了一个递归运算单元;同时和它们构成递归的也并不是它们被切分之前的大三角形,而是这个大三角形参与构成的更大一级的三角形。我们可以称这种合并操作和递归运算为“多元递归运算”。递归运算还可以更加复杂。图3中,第一排包含5个“x”,它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必然是{ x { x { x { x { x }}}}},倒更有可能是{ x x x x x },组合后的新结构再与5个“o”及另外5个“x”组成另一个新结构体。随后,这个新结构与其他相同的结构进一步组合,构成递归运算(Jackendoff,2011)。我们还可以设想对排列中的符号做大小、形态、颜色上的改变,如统一将每5个“x”和“o”组合中的第一、第三加粗、将第二、第四改为红色,此时同样可以实现结构上的递归。我们可以称此类包含多元且多维形态的合并操作和递归运算为“复合递归运算”。

图1 二元递归运算

图2 多元递归运算

图3 复合递归运算

“多元递归运算”和“复合递归运算”的存在充分说明合并操作和递归运算并非语言独有,同时更说明句法中的以二元合并为基础的递归运算方式只是递归运算的表现方式之一,且远不是最复杂的表现方式。不仅如此,实验研究也在动物的认识系统中发现了递归运算机制。依据推断,语言将不再拥有任何专属因素。很显然,乔姆斯基对于语言的本体简单性设定存在严重危机。

4. 危机分析:理想化策略及其过度运用

为了形成对语言本质的认识,乔姆斯基采用了理想化策略。最简方案之后,乔姆斯基剥离非原则性语言因素的步伐进一步加快,他提出语言的习得是以下3个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1)个体经验;(2)作为进化结果的普遍语法本身;(3)生物系统的普遍属性,包括认知加工方式、记忆等。(Chomsky,2004)基于这一划分,继语言经验之后生物系统的普遍属性也被排除在了语言官能之外。通过对3个因素的划分,他将语言研究限定在更加纯净的理想化情境下进行,表面上他剥离的仅是语言官能中的非原则因素,实际上他剥离的是那些被证明不可被抽象化、形式化描述的因素。如此看来,乔姆斯基的研究有方法驱动的嫌疑,也就是说,对研究对象及其本质属性的界定并不完全是依据对象本身和现有科学发现来确定的,而是依据研究方法的实施需要来确定的,当研究方法无法适用之时,乔姆斯基就会对研究对象加以限定,以适应研究方法的实施,而不是相反。方法驱动的研究有可能会造成在研究对象本体认识上的无限后退。

虽然简单化原则之下乔姆斯基对于语言本体的认识不断后退,但他仍然坚信:“没有理由把复杂人类成就完全归功于数月或数年的经验,而不是几百万年以来的进化或是深深植根于物理法则中的神经组织原则”(Chomsky,1965)。这一认识本身并无破绽,鉴于人类和其他已知生物在智力成就上存在着本质差异,所以乔姆斯基的说法对于所有人类专属认识能力均适用。实事上,类似乔姆斯基提出普遍语法,很多哲学家也提出过相似的设定,如休谟提出的“大自然的原始的手”、蒯因提出的相似性概念、普特南提出的“一般性多目的的学习策略”等也都承认了人类天赋认知能力的存在。乔姆斯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对“天赋因素”做了过度理想化处理,这其中包括2条设定:(1)语言是完美的自然物;(2)一定有某个/些语言专属因素存在。

事实上,围绕上述2条设定,乔姆斯基的努力一再受挫。首先,乔姆斯基早期坚持的各项语言原则包括其间提出的各类语言表征层次如“S-结构”“D-结构”“逻辑式”“语音式”等都已证实不可行而被一一放弃。他转而提出递归运算机制作为语言专属因素,对语言专属因素的认识从具体原则走向了抽象运算机制。其次,如前所述,现有研究已经证实,合并操作和递归运算机制并非语言专属。乔姆斯基(2007)于是修订了自己的认识,提出人类基因突变生成的合并操作和递归运算机制“使人类可以生成包含词汇项目的无限序列的语言表达,并且因此促成了人类思维能力的爆发”。依据此观点,合并与递归首先发生于语言,而语言的出现为人类带来了巨大的认知优势,这等于承认了合并操作和递归机制在人类认知系统中的共享性。再次,乔姆斯基有关语言能力源自于基因突变的论点同样面临着巨大挑战。神经认知科学家证实“我们有关语言基因的理解非常贫乏,近期几乎看不到可以将基因与语言加工相关联的希望”(Hauser et al.,2014)。对此乔姆斯基已有心理准备,他将人类的认识分为“问题(problem)”和“谜(mystery)”,前者可被解决,后者则突破了人类的认识局限。乔姆斯基多次提到“火星人”设想,假设有一位火星科学家来到地球,不同于人类的生理构造可能会让他/她轻易发现人类语言生理构造上的特殊之处。

虽然具体认识上一再受挫,但乔姆斯基坚持的“一定有语言专属因素存在”的立场依然无可动摇:即便某个已提出的因素被证伪,永远还会有下一个;即便提不出下一个,一定还是存在某物的;即便最终无法找出任何因素,也不过是遇到了认识之“谜”,不影响某物存在本身。乔姆斯基这种“不是因素A还会有因素B、不是因素B还会有其他”的论点无法被证伪,其科学性当然备受质疑。不仅如此,面对批评者提出的各项针对性批评,尤其是针对儿童语言习得刺激贫乏和语言能力独立于其他认识能力这2个核心论点提出的反面观察和实验证据,乔姆斯基选择了“无视反例”。他引用伽利略的话说:“如果某一论据驳斥了理论,那么可能这一论据本身就是错误的”(Chomsky,2002)。这一态度之下,其理论假说不可证伪性进一步被强化。

理想化策略过度运用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造成了解释过度。所谓“解释过度”,指的是一个理论/猜想的解释力过强,以至它会限制甚至排挤其他理论/猜想的形成。乔姆斯基坚持语言原则因素的专属性,但鉴于现有脑科学、认知科学研究尚未发现任何具体能力可以通过基因遗传在大脑回路中得以实现的证据(Gazzaniga,2010;Jackendoff,2011),在此情况下,试图将儿童语言习得等语言现象解释为基因突变和生物遗传依然是一种解释过度。我们有必要先“悬置”将一切归功于无法证实的生物基础的猜想,转而基于现有研究条件和认识水平积极寻求其他解释的可能。从这一角度来说,语言功能研究尤其是当前的语言认知研究已经取得了不错的进展,乔姆斯基及其支持者应该更多关注。

5. 危机溯源:理论假说的形成

追求简单性旨在简化研究逼近真相,然而多数时候受研究条件和水平所限,对于研究对象的认识虽有经验支持,但仍以猜测为主。乔姆斯基采用了皮尔士的“溯因推理”(Abduction)来构建自己有关语言的理论假说,并自述:“我觉得和我接近的哲学家是皮尔士,我几乎是正在诠释他的思想。”(Chomsky,2007)

皮尔士认为“归纳仅用于确定某种量值,演绎仅从一个纯粹假说推演出其必然的结论”,所以,“溯因推理是唯一引入新认识的逻辑操作”(CP 5.171)。皮尔士先后提出过3种溯因推理模式,后来被广为引用的是他在1903年哈佛大学讲座中提出了“假言式溯因推理”模式(CP 5.198):

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C被观察到

如果A为真,那么C会是一个不言而喻的事实

所以,有理由相信A为真

这一模式中,假说A需借助“猜测本能”(Guessing Instinct)才能形成。猜测本能是先天的,它通过对可接受的假说加以限制从而使最少的假设被考虑和验证,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的认识效率。生成语言学的简单性之路正是基于乔姆斯基一次次的大胆猜测,可简要描述为:

儿童可以轻易、快速地习得任何一门人类语言

如果某种语言习得机制存在,则儿童可以轻易、快速地习得任何一门人类语言

所以,某种语言习得机制存在

如果作为语言习得初始状态的普遍语法是人类遗传而来的生物属性,则这种机制存在

所以,普遍语法是人类遗传而来的生物属性

如果普遍语法仅包含一些人类语言相关的生物原则,则它是人类遗传而来的生物属性

所以,普遍语法仅包含一些人类语言相关的生物原则

…………

乔姆斯基的推理过程存在着严重的缺陷,主要表现为推理的前提和过程均不稳定。溯因推理的前提是“令人惊讶的事实C”的发现。“令人惊讶”预设了一个主体基于自身背景理论的推演过程,只有当推演结果为C而不是C时,C才是“令人惊讶的”。这一过程实为“预测”。预测的可靠性有保证吗?

图4中左右两边数据一样,但分别采用回归曲线和回归直线进行趋势分析后,结果却不一样。左图2条曲线不断接近但没有相交,右图则不仅相交还出现了超越。没有背景理论,我们难以选择。而如果被告知这2组数据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至1990年马拉松比赛男女运动员的成绩,我们很可能会选择左图的趋势。做出这一选择的基础是我们对男女运动能力的现有认识。所以预测受背景理论影响很大,并不可靠。

图4 回归曲线和回归直线趋势分析对比

前提不可靠,溯因推理的核心环节“类比”也不可靠。皮尔士将假说的生成机制描述为(CP 2.511):

任何M都是P’ 、P’’、 P’’’,等等

S是P’ 、P’’、 P’’’,等等

所以,S可能是M。

图5 背景理论关系示意图

溯因推理的前提和过程均不稳定,何以为乔姆斯基的语言研究提供可靠的支持?在此情形之下,乔姆斯基至少应该更加重视反例,在理论假说上更加开放、包容。

6. 结语

最简方案之后,为了避免重蹈曾经转换规则和移动α因不断臃肿而被迫取消的覆辙,乔姆斯基竭力保证语言原则因素的简单性,并因此大幅提升了“词库”(lexicon)的地位和功能。词库中词汇项目包含众多“区别性特征”(distinctive features),这些特征在句法运算过程中会相互投射,最终生成语言表达。基于这一设想,句法运算实质上已经转化为基于词库的特征运算,合并操作和递归机制只是特征运算的外在表现形式,对句法生成的约束力非常有限。词库地位的提升对句法规则及其运算造成的打击可谓“毁灭性的”,以至有学者认为最简方案及其后的发展可能预示着句法的终结(Marantz,1995)。

简单性本是认识的方法和路径,当它被设定为具体研究对象的本体属性,甚至被用来限制对象被研究和理解的形态时,这显然已经背离对象本身了。从这一角度来看,乔姆斯基不仅没有借鉴逻辑经验主义者以逻辑和人工语言来构建世界过程中失败的前车之鉴,反而将简单性原则进一步拓展至研究对象本身。正是这一对简单性原则的扩展造成了研究的危机。综合以上,我们认为理论研究中的简单性追求应该深化方法简单性,止于认识简单性。自然本身是复杂的,我们应该对自然的复杂性报以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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