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米兰
2023-12-21庞滟
庞滟
苏米兰是我表姐,长得很好看,特别喜欢听高跟鞋“橐橐橐”的走路声。有文化的人说她是“香草美人,雪肤花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米兰打小就爱美爱干净,指甲都用凤仙花染过。她有一双修长俏丽的脚,白藕一样干净,点缀着粉红的脚指甲,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分外惹人喜爱。她最大的愿望是穿着各式各样的高跟鞋,“橐橐橐”地走路。
说这话时,她一脸灿烂的笑容如恣意飞翔的阳光。米兰妈在一旁打击她说:“想穿高跟鞋,你可得去城里邦邦硬的大马路上穿。农村的土路稀软,细鞋跟一踩一个坑陷进去,哪里听得到‘橐橐的声响呢?”
我和米兰在同一所小学读书,总能看到她痴迷的眼神追随那些穿高跟鞋“橐橐橐”地在红砖铺的甬路上走过的女老师。
有好长一段时间,她不和我一起回家,说要在学校写完作业再回。
半年后的一天,米兰爸妈外出走亲戚一整天,她独自一个人在家里完成了一个大工程——从外面的房门直到里屋门对面的柜子前,这段距离的土被翻开,一块块半截砖头参差不齐地挤在一起,成了一条半米多宽的红砖路。
这事惊呆了米兰的爸妈,经过一通询问才知晓砖头的来路。原来,我们学校的旧围墙被新围墙替代后,那些废弃的砖头一直堆在墙外没处理,表姐每天放学都会挑选两块看上去完整些的砖头,放进书包带回家,藏到一个草垛堆的后面,半年藏出了院里的一条砖路。她说,等有钱了买双高跟鞋,在屋里就能听到“橐橐橐”的走路声。米兰妈听后,拿起笤帚疙瘩要打她,米兰爸护着不让打,说闺女干得好,废物利用了。
那年下学期时,米兰没把东挪西借来的学费交给学校,而是进城买回了一双红色高跟鞋。那鞋子像两艘时刻准备下水远航的小船,两根筷子一般粗的鞋跟是金色的,红色的漆面鞋头亮得能照见人影。
米兰妈高举笤帚疙瘩转着圈撵米兰打,米兰抱紧那双红色高跟鞋,边跑边回头喊:“妈别打我,你们不是说让我念完初三就回家嘛,提前不念了,这学费就是我的了,买鞋咋就不行啦?我穿着这鞋嫁人,到时不用你们买新的,行了吧!”
那双红色高跟鞋成了米兰珍藏的宝贝,偶尔一个人在家时,拿出来穿上,在屋里的红砖地上转圈,像哪吒踩着两个风火轮一样神气,左甩右甩的马尾辫子像游来游去的鱼,溜达够了才小心翼翼锁进柜子,悄声咕哝:“乖乖的小红马,好好休息,等有空再带你们出去玩耍。”
米蘭嫁人眼光高,千挑万选总也遇不到中意的城里人,快成大龄姑娘时,才听母亲的话,嫁了一个倒卖玉米的农民。
结了婚,米兰拥有了好几双漂亮的高跟鞋。再回娘家时,她贵妇人一样高高盘起发髻,曼妙的身姿摇摇曳曳,细细的鞋跟踩在砖石路面上“橐橐橐”响,像不知疲倦的小马在散步。
七年后,米兰离婚嫁给了在城里做铝合金门窗的小老板,她成了穿金戴银的老板娘。脚上的高跟鞋有十厘米那么高,上面缀满闪闪发亮的金片,像无数个小太阳暖着她指甲涂得艳红的脚。她走路的样子不像之前那样随意了,穿着裘皮大衣和包臀短裙,像时装模特那样左扭右扭迈着猫步,高跟鞋踩在坚硬路面上“橐橐橐”的响声,像慵懒的小马在踏花闻香。
又一个三年后,米兰带着一汽车的高跟鞋回了娘家。一整箱又一整箱地抬下来,放满了一个房间的地面。这时的米兰没有穿高跟鞋,她的肚子凸了出来,穿着一双平底的黑色皮靴,像电视连续剧里女特务穿的那种,走起路来“硁硁硁”地响。米兰妈生气地说米兰鞋底下钉了铁掌,走起路来马蹄子一样响。米兰城里的丈夫有了新女人,她离婚了,但她不想打掉孩子。
米兰和母亲打起了持久战。房檐下的冰成了无辜的帮凶,孩子没出生就被弄丢了。
不久,米兰又穿上高跟鞋,“橐橐橐”地匆忙进城去了,像忧伤的小马迷茫地在路上前行。
几年后,再次见到米兰时,她披着时髦的大波浪头发,笑着拉起我的手,说:“我在城里开了一家鞋店,想穿什么样的高跟鞋,我这儿都有。”她说这话时,眼睛里面泛着粼粼波光。
我目送她离去。她依旧穿着十厘米高的高跟鞋,走得缓慢,回荡在坚硬路面上的“橐橐橐”声像孤单的小马在徜徉。
选自《美塑》
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