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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的“现代”转化与“当代”发展

2023-12-21章罗生

湖南行政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现代群体

摘要: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在文学艺术等方面,我们要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以此为标准衡量,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纪实文学,在“转化”与“发展”方面成就卓著,但在“创造性”与“创新性”方面还有一定提升空间。这一点,从彭学明、刘克邦、范诚等湖南“沈从文传人”群体中可清楚看到。具体而言,他们在以下方面继承和发展了沈从文的传统:一是对故乡的深情挚爱与执着抒写,二是题材内容的全面与系统,三是人物描写的鲜明与人性揭示的深刻,四是民族风情、乡土特色与哲理抒情的有机融合。但还应在思想深度、宏大叙事与批判假丑恶等方面进一步“超越”。

关键词:纪实创作;“沈从文传人”群体;现代转化;当代发展

中图分类号:I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605(2023)06-0093-08

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在文学艺术等方面,我们不但要坚持“二为”方向与“双百”方针,而且要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这不但给我们指明了新的发展方向,而且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那么,如何理解其“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以此为标准来衡量中国当代文学,我们有哪些差距,应如何与时俱进、加快发展步伐?笔者认为,我们在“转化”与“发展”方面取得了很大成绩,但在“创造性”与“创新性”方面步子不大、力度不够。就纪实创作而言,其发展速度、创作数量与风格形式,尤其是在反映社会现实、弘扬时代精神与再现中国形象等方面,它远远走在“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的前面。但以新的时代要求与更高标准来衡量,就会发现:它虽群星灿烂、名家荟萃、流派纷呈、佳作如云,但也参差不齐,还有较大提升空间。以湖南的纪实创作为例,其总体成就虽不如京津冀、江浙、山东等省市,但在以毛泽东等为题材中心的红色文学创作方面,却历史悠久、特色鲜明,在全国独树一帜。尤其是21世纪以来,不但其“问题—改革”创作等后来居上,而且还形成了新的“沈从文传人”群体。然而,与新的时代要求相比,其创作也存在一定差距。因而,笔者以彭学明、刘克邦、范诚等“沈从文传人”群体为重点,对此作一探讨。

首先,应当指出,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中,不但形成了“鲁迅传人”与“沈从文传人”群体,而且存在“老舍传人”“赵树理传人”与“柳青传人”等群体。他们不只有继承,而且有发展与超越。而在“沈从文传人”中,也不只有湖南作家,还有外省作家,如萧乾、汪曾祺、王宗仁等。尤其是王宗仁,他和沈从文一样,都以自己的“故乡”(包括第一故乡湘西与第二故乡青藏高原)为创作基地,以神奇自然、原始文化与民族风情为背景,既努力挖掘与表现“边民”人性的纯朴、美好,又执着追求文学的审美精神与永恒价值。[1]

纵观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从鲁迅的《故乡》及其影响下形成的“乡土小说”派,到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与老舍笔下的“北平文化”,再到新时期以来刘绍棠、贾平凹、张炜等人的“乡土创作”,我国乡土文学源远流长、名家辈出、蔚为大观。其中,沈从文及其湘西叙事等对湖南文学的影响尤大。这一点,我们从湖南作家尤其是湘西作家孙健忠、彭学明、范诚、龙宁英与刘克邦等人的创作中均可看出。范诚虽不是少数民族,也不是狭义的“湘西”(即当今的湘西自治州)人,但他出生于湘西南的新宁,又作为记者在张家界等地生活、工作了近30年,且走遍了湘西的山山水水,应属广义的“湘西”人。刘克邦生长在“大湘西”,不但其创作中有众多“湘西”叙事,而且对沈从文推崇备至,并在其风格、神韵等方面深得沈从文的真传。这一点,从其创作对真善美的追求及有关言谈,如“力求以最质朴率真的笔墨,还原日常生活的丰厚质地,发掘平凡生活中的温暖诗意,敬仰寻常人物心灵中的真诚、善良、美好,抒发和表达自己对美好和温暖的执着向往和永恒追求”[2]等可见其端倪。尤其是彭学明,他的的《湘西女人》《祖先歌舞》《走凤凰》《娘》和《人间正是艳阳天》等作品,在浓郁的民族风情与细腻的人性抒写中,饱蕴着真挚的生命感悟与家国大爱,更集中体现了对沈从文传统的自觉继承与发扬光大。因此,笔者认为,在“沈从文传人”群体中,除汪曾祺与王宗仁等外,湖南的彭学明、刘克邦与范诚等是其典型代表,他们不但继承而且发展了沈从文的传统。其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故乡的深情挚爱与执着抒写

沈从文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与贡献,主要是他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湘西世界”,从而使其与老舍的“北京形象”一样特色鲜明,两者构成南北辉映、城乡互补的两道亮丽风景。这一点,在彭学明、范诚与刘克邦身上得到了发扬光大。他们不但与沈从文一样,以湘西为创作基地,执着抒写湘西等故乡,而且其情更切、意更浓,其题材视野也更宽广。具体而言,在彭学明的创作中,题材对象几乎全是湘西,既包括他出生与成长所在地或关系密切的保靖、古丈、花垣与吉首等小“湘西”,也包括张家界与常德等大“湘西”;他不但为家乡的贫穷、落后、封闭、保守而忧心忡忡,而且为乡亲的成長、进步与文明、富裕而欣喜不已。正是如此,当他看到习近平总书记去湘西视察时,其“喜悦和幸福不亚于当时见到习近平总书记的每一个人”。因而,除听人讲述总书记视察十八洞村的情景外,又“分别八次利用休假的时间去十八洞村,感受精准扶贫带给十八洞村和湘西的巨大变化。”[3]正是如此,他的《人间正是艳阳天》不但具体描述了习近平总书记考察十八洞时的情景,而且全方位、多角度地再现了十八洞村人在“精准扶贫”方面所付出的努力及其所发生的变化;不但报告了各级政府与广大干部群众在“精准扶贫”方面所取得的伟大成绩,而且思考和探讨了所存在的问题。而《娘》则不仅是献给“娘”——天下乡亲的一首深情赞歌,而且是一部拷问“我”灵魂的泣血忏悔录;不仅是“娘”和“我”的母子合传,而且是湘西人民的苦难史与奋斗史。[4]

范诚也是如此。正如他所说:“故乡在我的眼中总是魅力无穷的,不仅风光优美,物产丰富,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也是那么勤劳朴实,真诚善良。那里的文化遗存,各种节日,生活习俗,民族风情,总是那么吸引我、感染我,令我陶醉,令我回味。”[5] 正是这种强烈的“思念”与“爱”,才使他接连写了《崀山走笔》《崀山乡土》与《吾乡吾土》等“崀山”系列作品;正是因为他读了沈从文作品后,“为(湘西)这块神奇的土地深深吸引”,大学毕业时才“别无选择地来到了湘西”[6]。总之,他“爱故乡的山水”“爱故乡的风物”“爱故乡的文化”“更爱故乡的人物”[7]。而正是因为他爱湘西“山川的秀美”“人性的纯朴”与“文化的独特”,才在湘西工作了27年,并接连出版了《阅读湘西》《走玩湘西》《吊脚楼下的湘西》与《杨岳斌传》等“湘西”系列作品。[8]

刘克邦也是这样。他虽只在湘西生活了人生的最初十年,但湘西始终是其创作的“源泉”和“根据地”。因此,在他的散文集中,可见《我的母亲》《六娭毑》《与母亲夜行山路》《快乐的怀化之行》《相聚在湘西》《矮寨天路》《德夯小溪》《侗乡飞歌》《古城莲荷》与《美哉,湘西!》等满怀深情的“湘西”之曲。正是在“第一故乡”所形成的童年人格,因而在描写他工作、生活的湘乡、湘潭与长沙等地时,尤其是在他事业有成时,也始终怀着对故乡的深情,对父老乡亲的感恩与挚爱,对亲情、乡情、友情与人生的珍重。

二、题材内容的全面与系统

沈从文之所以被称为乡土文学大师,是因为他以“乡下人”的身份,执着、系统地讲述了独特的“边城”故事,再现了神奇的“湘西世界”。沈从文的笔触所至,虽也不限于“小湘西”而延伸到了沅水流域等,但他主要是以自己的经历为线索,记述其所见所闻所感。而范诚,由于比沈从文在湘西生活的时间更长,尤其是因其记者身份而态度更主动、表现更勤奋,因而其题材范围不但包括“边城”在内的“小湘西”,而且对包括崀山、张家界等在内的“大湘西”与“泛湘西”(湘西南)也尽收眼底、无一遗漏。同时,在具体描写其风景名胜、乡土风物与民俗传奇等方面,也比沈从文更全面、细致。如《崀山走笔》中的“地理名胜”与“乡土风物”篇,描述了24处风景名胜、讲述了22个民俗故事;《崀山乡土》中有三篇分别为“乡风·乡景”“乡土·乡物”和“乡情·乡俗”;《阅读湘西》有“山川形胜”“乡土风物”与“民俗传奇”篇;《吾乡吾土》从“乡村记忆”“节日习俗”“山乡风情”“乡土美食”与“神秘文化”五个方面,全方位、多层次地诠释了湘西南地区的民俗文化,抒发了作者对故乡的真情实感;《走玩湘西》《吊脚楼下的湘西》与《杨岳斌传》等更是如此,不仅深情记述了湘西的文化名人与乡亲师友,而且全面地描写了其历史地理、民俗人情、自然风貎与乡土特产等。总之,范诚散文如沈从文那样执着表现真善美,但比某些传统“美文”更“实”,也更具民族风情与乡土气息。

彭学明与刘克邦也是这样。彭学明的湘西题材范围,不仅包括他出生、成长或有亲情关系的保靖、花垣、古丈及学习与工作过的吉首、张家界,而且还涉及常德等地。刘克邦则不但写第一故乡“湘西”,而且写第二故乡湘乡、湘潭与长沙,尤其是因他后来身居高位,故其创作不但涉及工作、会议、同事、领导、读书、家庭,而且包括扶貧调研、事业发展与扬善惩恶,还有出国访问与异域见闻等。因此,就题材的全面、广阔与内容的系统、丰富而言,彭学明、范诚与刘克邦等都超越了沈从文。

三、人物描写的鲜明与人性揭示的深刻

沈从文营造的“湘西世界”不但人物较多,而且形象鲜明。其中不但有自传中的陈渠珍与父母、亲人,还有小说中的翠翠、老船夫、水手与妓女等。彭学明、范诚等在这方面也有发展,不但其人物写得更多、更实,而且更全面、系统。如彭学明的《人间正是艳阳天》,不但写了十八洞村的众多乡亲及扶贫工作人员,而且描述了习近平总书记在十八洞村的视察等活动;《两地书 母子情》以心理描摹与“电邮”自述等形式,集中刻画了王利萍与王嘉鹏这一对感人至深的母子形象。还有长篇散文《娘》,不但浓墨重彩、椎心泣血地塑造了“娘”这一伟大的母亲形象,而且凸显了一个如卢梭般忏悔的真实大“我”。范诚创作中的人物,则更广泛、众多。如《崀山走笔》记述了杨再兴、李敏、江忠源、刘光才等30多个新宁籍历史名人,勾勒了父母、姐妹、亲朋、乡邻等20多个“亲人”形象;《崀山乡土》除继续描述了杨再兴、江忠源与刘光才等人外,又增写了“刘长佑的传说”“刘坤一:最早提出对日持久战”“陈鸣志:祖孙抗敌逞英豪”“陈毅认老乡”与“刘永济捐资救母校”等;《吾乡吾土》不但写了众多父老乡亲的故事,而且较多地写了“我”的“乡村记忆”等。《本色凤凰》与《凤凰那些人 那些事》则更以主要篇幅写人,尤其是集中描写了陈渠珍、熊希龄、沈从文与黄永玉等历史文化名人。《吊脚楼下的湘西》则更多地“发现”了一些被“淹没”的历史人物和故事,如“胡兴仁与长沙‘蜕园’”“晚清名将邓绍良”“晚清两位湘西籍将领”“将军诗人杨岳斌”“书画名家张世准轶事”“大千同窗杨味蔬”“画马将军张一尊”与“吴兆麟老师”等。

刘克邦的创作不限于湘西。虽无《娘》那样的长篇与“娘”那样较集中的典型,但因其作品更多地反映了湘乡、长沙乃至省内外、国内外的社会政治与风土人情,故其人物更广泛、多样。其中既有自己的父母亲人、同学朋友与同事,也有街坊邻居、工人农民与读者“粉丝”,还有域外同胞与“洋人”形象等。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其中矗立着一个鲜明、大写的“我”,其创作带有更多的“自传”色彩。在这一点上,他比沈从文、彭学明等更为突出。也就是说,他的创作不但大多用第一人称“我”,而且透过众多真情叙述,让人看到了一个苦难成就“辉煌”的“我”,一个自强不息、奋发有为的“我”,一个知恩图报、以“人”为本的“我”,一个谦虚谨慎、求真向善的“我”。他的不少作品提到了他的人生经历,如《我的母亲》《贵人》《老处长》《吴老师》《张科长》及《涟水谣》等提到,他不到3岁,父亲被打成右派,10岁时母亲因不堪生活与精神重负弃他而去。他成流浪孤儿后被迫中断小学学业,回原籍湘乡农村当放牛娃,后刻苦自学、工作勤奋而成专家、作家等。然而,即使在他功成名就后,也常怀感恩、悲悯之心,始终保持“农民”本色,信奉“我为人人”,竭力“为民作主”,尤其是同情、关怀与扶助弱势群体。可以说,在他身上,也体现着沈从文那种“质朴正直的人性之美”[9]。

与人物描写紧密相连,湖南的“沈从文传人”也表现出对人性的揭示与批判。众所周知,沈从文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除“湘西世界”外,尤为人所称道的,是他对人情人性的描写,尤其是对“人性美”的挖掘与肯定。在这方面,“沈从文传人”不仅有继承,更有发展与创新。他们进一步扩展了“人性”的内涵与外延,即不再局限于原始的纯朴、重义、礼让与情爱,而将其扩展至家庭伦理、血脉亲情、家国大爱与时代社会,尤其是在价值取向与审美选择上,他们虽也表现出“远都市而近乡野”,但并非“重人性而轻政治”,更不回避黑暗与丑恶,而是正视现实、直面苦难、拷问灵魂,揭露并鞭挞民族根性及人性之丑。

彭学明《两地书 母子情》中的王嘉鹏,遭遇空难后危在旦夕,是人生之大不幸,在被救治与康复过程中,他更是痛苦万分、生不如死。在此生死关头,是伟大的母亲与神圣的母爱挽救了他的生命。母亲沈利萍的全身心照顾与付出,给嘉鹏以战胜疾病的极大勇气与力量;而在母爱的浇灌与感动下,嘉鹏也创造了生命的奇迹,不但顽强战胜了病魔,而且以优异成绩被选拔到挪威读研究生,并以伤残之身获比赛金牌等。可以说,这是一曲母子合奏的生命之歌,也是一首用血泪和大爱凝成的人性之诗。他的《娘》《点一个太阳送给你》等也是这样,既赞美了母爱的无私与伟大,又肯定了人性的纯朴与善良。但不同的是,它歌颂时不乏批判,肯定中也有否定,弘扬正义时不忘正视现实。如在同情“娘”的深重苦难、感恩“娘”的无私大爱时,也批评其固执、保守与愚昧、落后;在肯定“我”的顽强、坚韧与奋发、上进时,也谴责、忏悔其自私、褊狭与不孝。[10]而在《人间正是艳阳天》中,他在肯定时代进步、政治清明与人性纯朴的同时,也批判了愚昧保守、不思进取与自私、偏执等民族惰性和人性弱点(如有人在修路、建厂等工程中刁难、阻工等)。同时,也如实揭露了扶贫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因而探讨了如何进一步解决“精准”“扶贫先扶志”及如何关心和善待奋战在第一线的扶贫工作人员等问题。

刘克邦也是这样。与沈从文相似,其创作以挖掘与表现底层“小人物”的真善美为主。不仅能直面苦难、正视世俗,而且能鞭挞丑恶、呼唤“崇高”——只不过沈从文不愿破坏“美”的和谐而更多地将批判隐藏其后,而刘克邦虽欠缺“金刚怒目”式的力度,但也不乏“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勇气,且能窥视自己与亲人的隐秘内心。因而其创作中,既有对“利用工作之便,营私舞弊,索要钱财”等贪腐行为的揭露(《罚款风波》),也有对挂警牌消防车见死不救的谴责(《难忘的一次经历》);既有对看病“走后门”等现象的抨击(《门诊遭遇记》),也有对自己被无端扣电话费而合法维权的记述(《一次维权行动》);同时,还有对自己在“文革”中批斗老师等错误的深深自责(《吴老师》《歉疚》)和对父亲背叛家庭、伤人害己行为的批评与反思(《涟水谣》)。

四、民族风情、乡土特色与哲理抒情的有机融合

民族风情、乡土特色与哲理抒情的有机融合,既是沈从文创作的独到之处,也是彭学明与范诚等得其真传与发扬光大之关键点。关于沈从文在这方面的特色与成就,已有众多专著与论文对其进行研究。如专著《从边城走向世界》(凌宇)、《沈从文乡土文学精神论》(刘涵之)与《巫觋人文——沈从文与巫觋文化》(周仁政)等,都对此有较多论述。而论及沈从文的《湘行散记》《湘西》等散文集时,也有“诗自生命深处流出”“神游古今的情感音响”和“‘诗’与‘思’的交織”等观点[11]。而对于彭学明创作在这方面的表现,也有不少论文提及——不过,它们更多的是针对其散文与小说等。在这里,笔者要补充和强调的是:(1)不限于散文与小说,这一点同时也体现在彭学明的文学报告等创作中。(2)与沈从文不同,由于现代科技与印刷技术的发达,在描绘自然风光与民族风情等方面,彭学明的创作因配有较多彩色图像,因而更立体、形象、可感。(3)在哲理抒情方面,彭学明比沈从文更直率、真切、有力,这一点,在《娘》中表现尤为鲜明、突出。《娘》中的“我”多次如此自责和忏悔——“我只想着我的工作、我的进步、我的愤懑,却没有想过娘的辛酸、妹的眼泪。一个人因为工作而不珍惜亲情、放弃亲情,甚至践踏亲情,那他工作再好有什么用呢?他再进步有什么用呢?讲白了,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吗?一个把功名利禄看得比亲情更重要的人,往往是薄情寡义的人。”“我曾经以我的无知和可恶,撕碎和毁掉了娘的整个世界;而今我想以我血淋淋的教训和迟到的觉醒,告诉和提醒整个世界:多陪爹娘、及时行孝,善待家人、珍惜亲情,亲近人间、包容世界,多点理解、少点抱怨,千万别像我一样拥有时破坏、抛弃,失去时珍惜、后悔。子欲养而亲不待,子欲孝而亲不在。”

在历史人文、乡土文化与民族风情的描写方面,彭学明的《映山红遍》最为典型。在该作品中,“桃花源的浪漫奇幻,太阳山的鬼斧神工,夹山寺的风雨幻象,壶瓶山的原始森林和流泉飞瀑,刘海砍樵的美丽传说,孟姜女的悲情遗梦,城头山遗址的城市文明和稻作文化,等等,都被作者悉数道来、如数家珍,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五光十色的民间艺术长廊里,起到了一种烘托、映衬和渲染的作用。这样,对地理风物的诗意描写和对历史文化的浪漫怀想就与倾力表现的民间艺人和艺术呈现出一种诗性契合和内在感应的关系,使得作品通篇弥漫着一种诗性氛围和艺术气息。”[12]

当然,关于彭学明创作的特色、成就及对沈从文传统的继承与发扬,还有不少方面值得关注。如在艺术创新方面,《两地书 母子情》以“电邮”形式,将分处世界两地(挪威与中国宁夏)的母子通过邮件进行对话,以袒露其各自情感与心声,其精神与意志感人肺腑;《映山红遍》以“花瓣式”“串珠式”等形式,将常德艺人及艺术团体等有机组合、精心编排[12];《娘》以类似祭文与忏悔录式的自述,通过“我”的泣血倾诉而同时矗立起鲜明的母子形象,更是别具一格、发人深省。其“个人性与普世性相融会的特质,使得它成了不同读者观照历史、政治以及自身家庭伦理关系的一面镜子”;它“提出了如何爱、如何孝顺,以及如何重建家庭伦理的社会问题”[13],也很值得研究。

范诚的创作也氤氲着浓郁的民族风情,尤其是湘西苗族、土家族与湘西南崀山瑶族的文化风情。这一点,我们仅从《吊脚楼下的湘西》与《吾乡吾土》中的众多篇名,如“永远的酉水号子”“湘西狩猎的传奇记忆”“古村楹联传家风”“双凤:中国土家第一村”“凉灯:老鹰落脚的苗寨”“花瑶:一个崇拜古树的村庄”与“马桑树下的壮美歌谣”“瑶族的山歌”“师公的传说”与“跪礼”等,即可见一斑。作者从不同层面将湘西(南)各地很多已经消失或即将逝去的传统文化深度挖掘出来,让人在惊叹之余感受到湘西民族文化的神秘与厚重。

而刘克邦的创作,虽在“民族风情”方面不如彭学明与范诚那样鲜明、突出,但在“乡土特色”方面却大同小异。其“乡土”不只包括第一故乡的“大湘西”,也包括第二故乡的湘乡、湘潭与长沙;其“特色”也不只有湘西特色而是具有湖湘特色(如《涟水谣》中的“旖旎山水”辑),甚至因其中的“旅美日记”等而具有异域特色。至于其“哲理抒情”,我们仅从某些评论的篇名,如雷达的《生命的意义》、白烨的《平朴之美》、宁新路的《真情流淌的心灵泉水》、刘斯敏的《呼唤内心深处的美与良知》[14]和夏义生的《生命的亮色:真诚与向善》、刘沛林的《磨砺是一种财富》、邱业纲的《情到深处自然真》与张湘的《回归灵魂净地》等[15],即可见其端倪。总之,刘克邦的散文“情真意切,自然清新,质朴而不乏雅致,温润而不缺诗意”[16],它“以最质朴率真的笔墨,还原日常生活的丰厚质地,发掘平凡生活中的温暖诗意,讴歌寻常人物心灵中的真善美”,其中“有对人性的细腻描写,有对人生的宽容理解,有对伦理道德的敬畏与坚持,表达了人类对美好与温暖的永恒追求。”[17]

当然,就“沈从文传人”对沈从文传统的继承与发展而言,除彭学明、范诚与刘克邦外,我们还可举出不少作家作品。因共同的文化背景与地理环境等原因,湘西作家与湘西题材创作在这方面又表现得尤为集中、鲜明。如龙宁英,作为地道的湘西少数民族(苗族)作家,其创作主要以湘西为题材对象。她的长篇《逐梦——湘西扶贫纪事》以花垣、凤凰、保靖与古丈等县为重点,从宏观上反映了自习近平总书记来十八洞村提出“精准扶贫”后,整个湘西在脱贫攻坚方面的历史与现状。类似作品还有罗长江的《石头开花》、龚盛辉的《沧桑大爱——湖南桑植脱贫攻坚故事》与谢慧的《古丈守艺人》等。

然而,尽管湖南的“沈从文传人”继承和发展了沈从文的文学传统,但以新的时代要求来衡量,“创新”“超越”还不够。如沈从文虽注重民族风情与“人性美”的挖掘,也致力于“希腊小庙”的建造,但又不像鲁迅那样“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也缺乏茅盾、巴金、老舍那样的“宏大叙述”。这当然是文学“多样化”中的正常现象,也是作家个性与时代环境的必然产物。但立足当今新的伟大时代,我们就不能永远“仰视”传统与“经典”,而要超越“局限”、锐意“创新”,力争取长补短、融汇合流。如以上所述的彭学明、刘克邦与范诚等人的创作就是这样:“继承”有余、“超越”有限,都存在一个如何向深处挖掘与向高度提升以打造“史诗”式精品力作的问题,包括题材的进一步拓展,思想的进一步深化,语言的进一步锤炼与形式多样性的探索。

总之,对于民族传统与文学“经典”,我们不但要在继承中发展,更要在发展中超越。就“沈从文传统”而言,我们不但要“发展”其乡土特色、民族风情与挖掘其人性美等,也要在思想深度与批判假丑恶等方面进一步“超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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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胡良桂.心有彼岸·序言 触摸温润人生 感悟艺术真谛[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4:1.

[17]王跃文.涟水谣·序[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21:3.

责任编辑:詹花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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