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交易所问询函、环境不确定性与审计收费——基于沪深A股上市公司2015—2021年的数据验证

张颖慧 李紫艳

(西安石油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0 引 言

证券交易所作为证券活动的组织者和监督者,在维持市场稳定运行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其发放问询函并要求信息披露不准确、不充分的上市公司在一定时间内回函,是证券交易所监督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主要方式之一。企业收到问询函意味着其信息披露存在缺陷或经营存在违规。根据信号传递理论,审计师在制定审计收费标准时会考虑审计风险因素,在审计过程中实施足够的审计程序和投入足够的工作量等应对措施。因此,研究交易所发放问询函对审计师定价决策产生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国内外复杂环境变化成为影响企业经营发展的重要因素。当企业处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时,企业经营风险将会增大,审计师面临的审计风险增大,环境不确定性对问询函和审计收费二者之间产生的影响同样值得研究。

有鉴于此,本文选取2015—2021年沪深A股上市公司的数据,实证检验证券交易所问询函对审计收费的影响;并引入环境不确定性这一调节变量,探究环境不确定性在证券交易所问询函和审计收费关系间的调节作用;进一步分析不同会计师事务所规模下,问询函对审计收费的影响差异,以期完善审计定价模型,丰富问询函与审计收费的相关研究。

1 文献综述

1.1 证券交易所问询函的相关研究

我国证券交易所问询函自2014年首次公开披露,就迅速成为重要的监管措施,并引起学术界以及实务界的广泛关注。国内外有关问询函的研究主要包括问询函的影响因素和经济后果两个方面。比如美国证监会(SEC)创立的意见函制度,从2005年开始对部分意见函的内容公开披露。Johnston,Petacchi[1]1128-1155指出公司成立时间越久、规模越大、聘请非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股价波动比较大以及信息披露不规范的企业[2]401-439收到问询函的可能性更高。Cassell,Cassell等[3]1252-1276指出交易所向企业发放问询函的行为会向市场传递企业经营不善的信号,收函企业迫于声誉压力和监管压力,会尽力提高信息披露质量,所以发放问询函可以显著缓解信息不对称。除此以外,问询函还会产生“溢出效应”,不仅提升收函公司同行业企业和董事联结企业的信息披露质量[4]622-656,而且对审计师等第三方机构的行为决策产生影响[5]17-30,影响审计师变更和审计师定价决策等[6]41-50。

1.2 证券交易所问询函与审计收费

Gietzmann,Pettinicchio等[7]57-85指出,审计师在知晓客户收到SEC意见函后会对收函企业的诉讼风险和声誉等进行重新评估,通常将提高审计收费。陈硕、张然等[8]158-164指出企业收到年报问询函会正向影响审计收费。张月玲、唐正[9]33-42指出年报问询函通过增加非控股大股东退出的威胁从而使审计师提高审计收费,即非控股大股东退出威胁发挥中介作用。李胜楠、娄艺琳等[10]52-61从审计风险的视角出发,发现收到年报问询函的企业相比于未收到年报问询函的企业将支付更高的审计费用,肯定了问询函的风险预警作用。

1.3 环境不确定性与审计收费

申慧慧、吴联生等[11]57-64指出环境不确定性越高,企业管理层操纵盈余的动机就越强,审计师面临的审计风险增高,因此审计师在发表审计意见时就会更加审慎从而倾向于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被审计单位为减轻非标准审计意见带来的负面影响,会通过支付更高的审计费用来购买审计意见[12]8-15。陈峻、杨旭东等[13]61-66认为,当企业面临较高环境不确定性时仍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则其极有可能是为了掩饰盈余操纵行为,审计师必将实施更加充分的审计程序,最终导致审计收费增加。

综上所述,现有文献主要聚焦于年报问询函对审计收费影响的研究,但沪深证券交易所还会因关联交易和内部控制等问题发放问询函,同样会影响审计师对审计风险的判断;此外,对环境不确定性与审计收费关系的研究相对较少,并且鲜有文章探究环境不确定性对证券交易所问询函与审计收费的影响。因此,本文探究证券交易所问询函对审计收费的影响,并引入环境不确定性,进一步研究环境不确定性对两者关系的调节作用。

2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2.1 证券交易所问询函与审计收费

对审计师来说,根据信号传递理论,证券交易所发放问询函意味着收函企业运营等方面存在缺陷,企业潜在风险水平高,因此收到问询函会向利益相关者传递出企业财务状况不佳的信号,审计师审计失败的可能性增大。根据声誉理论可知,审计失败会给事务所带来非常大的声誉损失,为降低发生审计失败的概率,审计师就会扩大审计范围或者实施更加全面的审计程序等,进而增加审计工作所耗费的时间、人力等资源,因此注册会计师为弥补增加的审计成本将会提高审计收费[9]33-42。此外,根据风险溢价理论,收到问询函企业的审计风险会升高,为补偿审计师承担的高风险,审计师将会提高审计收费。[7]57-85

对上市公司来说,收到问询函意味着企业面临潜在风险,根据信号传递理论,收到问询函会向市场传递出企业经营不善的“坏”信号,加剧企业融资约束和股价波动,影响企业正常运行。[14]46-57因此,为了企业的自身利益以及向社会传递企业经营状况良好的信号,上市企业通过支付更高的审计费用来购买高质量审计服务。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1:证券交易所发放问询函会增加企业审计收费

2.2 证券交易所问询函、环境不确定性与审计收费

根据资源依赖理论,企业并不是一个封闭和独立的存在,而是时刻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当企业处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时,企业的经营风险增大,甚至可能被市场淘汰。因此,当企业处在高不确定性的环境时,收到问询函会给企业经营活动带来更强的负面效应,管理层选择操纵盈余的可能性更大,审计师面临的审计风险增大,在出具审计意见时就会更加审慎从而倾向于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11]57-64,企业管理层为降低非标准审计意见给企业带来的负面影响,就会选择支付高昂审计费用购买审计意见,因此环境不确定性会加强问询函提高审计收费的效应。另一方面,收到问询函意味着企业可能存在经营风险。当企业处在不稳定的环境下时,审计风险增大,审计师通过增加审计程序等方式来降低审计风险,审计成本增加,因此审计师会提高审计收费来弥补增大的审计风险和覆盖增加的审计成本[13]61-66。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2:环境不确定性会增强证券交易所问询函对审计收费的促进作用

3 实证研究设计

3.1 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中国深交所和上交所于2014年12月开始公开问询,本文选择2015—2021年沪深A股上市公司的数据,在此基础上,进行以下处理:(1)剔除金融、保险行业的数据;(2)剔除ST和*ST的数据;(3)剔除部分缺失数据。为避免异常值对回归结果的影响,本文对连续变量进行了上下1%的Winsorize处理,最终得到18 223个观测值。证券交易所问询函的相关数据来自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NRDS),其他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CSMAR)。本文用STATA16软件对数据进行回归分析。

3.2 变量定义与处理

3.2.1 被解释变量

审计收费(lnfee)。本文借鉴陈硕、张然等[8]158-164的研究,审计收费用下一年境内审计费用的对数来衡量。这是因为审计收费一般在年初审计工作开始之前就已经确定了,所以审计收费用T+1期的数据。考虑到审计收费跨年度的可比性,对审计收费先进行平减处理,剔除价格波动的影响,使结果更加稳健。

3.2.2 解释变量

证券交易所问询函(Wxh)。本文借鉴彭雯、张立民等[5]17-30的研究,若公司当年收到证券交易所问询函,则Wxh为1,否则为0。

3.2.3 调节变量

环境不确定性(Eu)。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离不开环境,环境不确定性会对企业的营业收入产生影响,营业收入标准差通常会作为环境波动的衡量指标。为提高环境不确定性衡量的准确性,本文参考学者申慧慧、吴联生等[11]57-64的研究方法,采用企业过去5年非正常销售收入的标准差除以过去5年平均收入并经行业调整后的结果作为环境不确定性的衡量指标。

3.2.4 控制变量

本文借鉴彭雯、张立民等[5]17-30和郭照蕊、袁嘉浩等[15]99-111的相关研究,选取以下变量作为控制变量:公司规模(Size)、公司盈亏水平(Loss)、董事会规模(Board)、两职合一(Dual)、审计意见(Opinion)、行政处罚(Xzcf)、应收账款占比(Rec)、固定资产占比(Fixed)。考虑到价格波动的影响,对相关的财务数据进行平减处理,使得数据可以跨年度可比,数据更加可靠。变量定义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

3.3 模型构建

为检验假设H1,构建模型1,见(1)式:

lnfee=α0+α1Wxh+α2Size+α3Loss+α4Board+α5Dual+α6Opinion+α7Xzcf+α8Rec+α9Fixed+Year+Industry+ε

(1)

为检验假设H2,构建模型2,见(2)式:

lnfee=α0+α1Wxh+α2Eu+α3Wxh*Eu+α4Size+α5Loss+α6Board+α7Dual+α8Opinion+α9Xzcf+α10Rec+α11Fixed+Year+Industry+ε

(2)

3.4 实证结果与分析

3.4.1 描述性统计

描述性统计见表2。

表2 描述性统计

由表2可知,审计收费(lnfee)的均值为13.731 3,介于12.545 5～16.015 6之间,标准差是0.659 2,说明样本企业的审计收费存在较大的差异;问询函(Wxh)的均值是0.233 5,即收到问询函的观测值占比23.35%,说明问询函监管已成为非常重要的监管方式;环境不确定性(Eu)的标准差1.303 9,说明企业面临环境不确定性差距较大。控制变量方面,公司规模(Size)最大值是26.099 0,最小值是19.862 2,标准差是1.297 5,说明选取的企业的规模存在差异,并不是局限在某一规模的公司;行政处罚(Xzcf)均值0.017 6,说明受到行政处罚的观测值占比1.76%;同样,审计意见(Opinion)均值为0.023 6,即收到非标准审计意见的观测值占总体的2.36%,以上结论与现有研究结论相同。

根据企业是否收到问询函分组进行组间差异检验,分组差异检验见表3。

由表3可知,未问询组审计收费(lnfee)均值为13.723,问询组审计收费(lnfee)均值为13.760,在1%的水平上显著,并且审计收费是经过平减处理,剔除了价格波动的影响,假设H1得到初步检验。控制变量方面,未问询组的董事会规模(Board)和固定资产占比(Fixed)等指标显著高于问询组,未问询组收到非标准审计意见(Opinion)的次数、受到行政处罚的次数(Xzcf)以及应收账款占比(Rec)等也显著低于问询组,这与以往研究结果相一致。

3.4.2 回归结果分析

基准回归结果见表4。由表4可知,在未加入控制变量时,证券交易所问询函(Wxh)的回归系数为0.046 1,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加入控制变量后,问询函(Wxh)的系数为0.080 0,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即收到问询函的上市公司与未收到问询函的上市公司相比将支付更高的审计费用,与假设H1一致。这是因为企业收到问询函意味着企业存在潜在风险,审计风险增大,为降低审计失败的可能性审计师必将增加审计投入,进而审计师会提高审计收费。控制变量方面,企业规模(Size)、是否亏损(Loss)、二职合一(Dual)、审计意见(Opinion)、行政处罚(Xzcf)和应收账款占比(Rec)与审计收费显著正相关,即企业规模越大、企业亏损、二职合一、收到非标准审计意见越多、受到行政处罚和应收账款占比越高的上市公司,审计收费越高。

表4 基准回归结果

环境不确定性的调节作用回归结果见表5。从表5可知,问询函(Wxh)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交乘项(Wxh×Eu)与审计收费(lnfee)之间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也显著为正,说明环境不确定性越高,问询函对审计收费的正向影响就越强,即问询函会与环境不确定性产生叠加效应,两者同时存在,且会进一步提高审计收费,与假设H2一致。这是因为,收到问询函表明企业存在潜在风险,环境不确定性进一步增大企业的经营风险,审计师基于成本投入增加和风险溢价将会提高审计收费。

表5 环境不确定性的调节作用回归结果

4 稳健性检验

4.1 Heckman两阶段检验

由于可能存在样本选择偏差,即收到问询函的企业盈利能力弱,业绩波动大,审计收费原本就比较高,因此本文使用Heckman两阶段法缓解内生性问题。在第一阶段,采用Probit模进行回归,被解释变量为问询函(Wxh),解释变量为企业规模(Size)、是否亏损(Loss)、董事会规模(Board)、二职合一(Dual)、审计意见(Opinion)和行政处罚(Xzcf),计算得到逆米尔斯比率(IMR);在第二阶段将逆米尔斯比率(IMR)加入到原模型中进行回归。Heckman两阶段检验回归结果见表6。由表6列(2)可知,逆米尔斯比率(IMR)的回归系数显著,而问询函(Wxh)系数为0.044 9,在1%的水平上显著,与表6基准回归结果一致,说明样本存在自选择问题,使用Heckman模型适用于本研究。

表6 Heckman两阶段检验回归结果

4.2 PSM检验

为进一步缓解内生性问题对回归结果的干扰,本文采用倾向得分匹配(PSM)的方法进行检验。借鉴陈运森、邓祎璐等[16]169-185+208相关研究,选取资产负债率(Lev)、账面市值比(Bm)、企业性质(Soe)和企业盈亏(Loss)等财务指标作为匹配变量,以收到问询函的样本为处理组,采用最近邻匹配的方法按1∶1进行匹配得到对照组,匹配的样本满足平衡性检验。PSM匹配后回归检验见表7。由表7的(1)列可知,问询函(Wxh)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证券交易所问询函对审计收费的正向影响仍然存在,证明本文结论整体可靠。

表7 PSM匹配后回归检验

4.3 替换被解释变量

核心变量选取不同的衡量方法可能会产生不同的回归结果,因此为保证最终回归结果的可靠性,本文对审计收费进行重新度量,借鉴郭照蕊、袁嘉浩等[15]99-111的相关研究,将审计收费用未来一年境内外审计收费合计数的对数来替代。更换审计收费衡量方式回归结果见表7,由表7的(2)列可知,问询函(Wxh)回归系数为0.1142,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更换审计收费的衡量方法后,回归结果不变,证明本文结果的可靠性。

5 异质性分析:会计师事务所规模

不同的会计师事务所在执业过程中的工作理念和方式都存在一定的差异。事务所规模越大,其拥有的执业经验更丰富,风险识别能力也更强,因此更能够出具高水平的审计报告。并且规模大的会计师事务所更加注重自身的声誉,因为审计失败会给事务所带来非常严重的声誉损失,不利于会计师事务所的长远发展。所以对于高风险的企业,规模大的会计师事务所更倾向于出具更严格的审计报告来规避审计失败带来的风险,而并非收取额外的审计收费来弥补风险溢价。因此,规模大的会计师事务所对收到问询函的企业并不会提高审计收费。

为检验上述推论,本文根据企业选聘的会计师事务所类型分为规模较大的国际“四大”组和规模较小的非“四大”组进行回归,不同会计师事务所规模的分组回归结果见表8。由表8可知,在国际“四大”组,问询函(Wxh)的系数为0.070 5且不显著;在非“四大”组,问询函(Wxh)的系数为0.092 2,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以上结果说明,在规模较小的非“四大”组证券交易所问询函提高审计收费的影响更显著,问询函制度在非“四大”组发挥了更大的作用,在“四大”组中的治理和监管效果不明显。

表8 不同会计师事务所规模的分组回归结果

6 结论与建议

6.1 结论

本文选取我国沪深A股2015—2021年上市公司的数据,探讨问询函如何影响审计收费,以及环境不确定性的调节作用,进一步分析了不同会计师事务所规模下,问询函对审计收费的影响差异。研究发现:

(1)企业收到证券交易所问询函会促进会计师事务所审计收费的提高。这是因为收到问询函会向审计师传递出企业经营和财务状况存在风险的信号。一方面,审计师基于风险导向理论会增加审计收费来弥补额外承担的风险,另一方面,审计师也会通过增加审计程序和审计时间等方法来降低审计失败的可能性,从而增加审计成本,审计收费也会增加。

(2)环境不确定性作为调节变量,会增强证券交易所问询函对审计收费的正向影响。这是因为收到问询函意味着企业存在潜在经营风险。当企业处在不稳定的环境中时,企业面临的风险增大,审计师审计风险增大,审计师会通过增加审计程序等措施来降低审计风险,因此为弥补审计风险的增大和审计成本的增高,审计师将提高审计收费。

(3)进一步研究发现,问询函对审计收费的正向影响主要存在于选聘非“四大”审计的企业中,在“四大”审计的企业中问询函对审计收费的影响并不显著。这是因为规模大的会计师事务所更加注重自身的声誉,对于高风险的企业更倾向于出具更严格的审计报告来规避审计失败带来的风险,而并非收取额外的审计收费来弥补风险溢价,因此,规模大的会计师事务所对收到问询函的企业并不会提高审计收费。

6.2 建议

基于以上研究结论,提出以下建议:

(1)对于上市公司来说,要加强信息披露,提高信息披露质量,从而降低收到问询函的概率;上市公司也要给予证券交易所问询函足够的关注,积极回应问询函中的问题,避免问询函给企业带来负面影响;除此以外,上市公司也要加强自身应对风险和环境变化的能力,使企业获得长远且健康的发展。

(2)对审计师和会计师事务所来说,要增强审计师的独立性和专业性。在审计定价过程中可以将企业收到问询函作为一个考量的因素,审慎执行审计程序,保证审计收费的合理性,提高审计质量,使审计工作高质量发展。

(3)对监管机构来说,问询函监管的有效性已经得到证明,监管机构应当重视和强化问询函监管制度,对被问询公司施加一定的监管压力,同时加强对审计师工作的关注度,使审计师能够合理发表审计意见,将问询函监管制度外部监管和社会审计结合起来,提高信息质量;监管机构要根据市场环境的不断变化来完善监管措施,使资本市场更加健康和高效地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