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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经济发展史简论与启示:从勃列日涅夫时期到戈尔巴乔夫时期

2023-12-20陆南泉

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 2023年2期

摘 要:勃列日涅夫上台后,对赫鲁晓夫时期的一些政策进行调整,进而全面推行新经济体制。但不久之后,苏联的政治体制倒退,经济改革也趋于停滞,经济状况不断恶化。戈尔巴乔夫上台后力图通过根本性的改革来解决严重的经济问题。但由于受各方面因素的影响,苏联的经济体制改革以失败告终,苏联也走向了解体。如何评价苏联的经济建设、如何认识不能适时进行经济体制改革与苏联解体的关系,这两个重要问题,值得深入思考分析。

关键词:勃列日涅夫;戈尔巴乔夫;经济体制改革;苏联解体

1964年10月召开的苏共中央十月全会,在宣告赫鲁晓夫下台的同时,选举勃列日涅夫为苏共中央第一书记,推荐柯西金担任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苏联由此进入了勃列日涅夫时期。从上台到1982年去世,勃列日涅夫执政长达18年,仅次于斯大林执政30年。勃列日涅夫去世后,安德罗波夫与契尔年科相继短暂执政。1985年3月11日,戈尔巴乔夫当选为苏共中央总书记,直至1991年8月24日辞职。1991年12月25日,苏联解体。

一、勃列日涅夫时期的经济

勃列日涅夫执政的18年,从经济政策的角度来看,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从勃列日涅夫开始执政到20世纪70年代初为第一阶段。在这一阶段,勃列日涅夫对赫鲁晓夫时期的一些政策进行适当调整,并继续进行赫鲁晓夫下台前在经济体制改革方面的一些试验,进而全面推行新经济体制。从20世纪70年代上半期到勃列日涅夫逝世为第二阶段。在这一阶段,苏联的经济体制改革停滞不前,经济发展也趋于停滞。

(一)调整政治领导方面的政策

赫鲁晓夫下台时,苏联的社会经济处于混乱状态。要消除这种混乱状态,以勃列日涅夫为首的新领导班子就必须对之前的一些重要政策进行批判和调整。这里必须要指出的是,为了不使苏联社会发生大的波动,勃列日涅夫在上台之初,不断强调不会改变苏共二十大、二十一大和二十二大确定的路线方针。在1964年10月19日举行的欢迎宇航员大会上,勃列日涅夫作为苏联最高领导人第一次向公众亮相。他在这次会议上表示:“我们党第二十次、第二十一次和第二十二次代表大会所制定的我们党的总路线是列宁主义的路线。它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共产党和苏联政府整个对内对外政策的唯一的、不可动摇的路线。党认为自己的最高目标是为人民服务,加强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威力,提高它的荣誉和威信,始终如一地、坚持不渝地贯彻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伟大思路。”[1]41964年11月25日,柯西金在土库曼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成立40周年庆祝大会上也明确提出:“我们的一切成绩,都是由于实现第二十次、第二十一次和第二十二次党代表大会决议以及苏共纲领所规定的党的总路线的结果。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它是不可动摇的。”①1964年11月1日,《真理报》也发表了编辑部文章,表示苏共“始终不渝地执行着”并“永远忠于”“苏共第二十次、第二十一次和第二十二次代表大会所拟订的、在苏共纲领中得到反映的列宁主义的总路线”。

苏共新领导人之所以一再作这样的公开表态,一个重要的直接原因是,当时苏联国内外有相当多的人对赫鲁晓夫的被废黜和新领导人会不会改变苏共二十大以来反对斯大林个人崇拜的立场和政策,感到不安和困惑。此外,苏共内部确实存在要求为斯大林恢复名誉、主张恢复斯大林时期的内外政策的人。他们在1964年苏共中央十月全会后,竭力对勃列日涅夫吹风,吹了各种各样的风,来争取勃列日涅夫的“心”。②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持政治上的稳定,勃列日涅夫作出上述公开表态是有必要的。同时,勃列日涅夫还考虑到,应把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发展经济等事情上来。在上文提到的欢迎宇航员大会上,勃列日涅夫指出:“党认为国内政策的主要任务是:发展我国社会的生产力,在此基础上不断提高苏联人民的福利,大力发扬社会主义民主。我们党希望苏联人民一年比一年生活得更好,更有保障,更有文化,希望人民充分发挥主动性。”[1]4

在保证社会稳定和人心安定的前提下,继1964年苏共中央十月全会对赫鲁晓夫进行批判之后,在苏联报刊上对赫鲁晓夫的不点名的批判还在继续进行。10月17日《真理报》发表的《苏共不可动摇的列宁主义总路线》一文指出:“列宁式的党反对主观主义和在共产主义建设中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裙带关系,草率的结论,鲁莽冒失的、脱离实际的决定和行动,吹牛皮说大话,根本不顾科学和实际经验已经研究出来的结论,凡此种种都和列宁式的党格格不入。共产主义建设是个生气勃勃的创造性的事业,它不能容忍官府衙门的工作方法和个人单独作出决议,不能容忍无视群众实际经验的态度。”③后来,“唯意志论”和“主观主义”成为苏联报刊用来批判赫鲁晓夫的专门词汇。

勃列日涅夫对赫鲁晓夫时期政治领导方面的政策的调整,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调整党的组织体系和结构。1964年苏共中央十一月全会通过决议,决定恢复按地区生产特点建立统一的党组织及其领导机关的做法,取消赫鲁晓夫时期以生产原则为基础成立的工业党组织与农业党组织。

其次,恢复党的集体领导原则。针对赫鲁晓夫执政后期,党的集体领导原则遭到严重破坏的情况,勃列日涅夫上台后,和当年刚上台执政的赫鲁晓夫一样,也强调要恢复被斯大林破坏了的集体领导原则。1964年10月17日《真理报》发表的社论指出:“党内生活和活动等是由弗·伊·列宁制定的,并被几十年的历史经验所考验、检验和丰富的那些原则和标准确定的。集体领导是这些原则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则,是经过考验的武器,是我们党的最伟大的政治财富。”“只有在列宁的集体领导原则的基础上,才能引导和发扬党和全国人民日益增长的创造性的主动精神。只有依靠这个原则,才能正确地分析局势,才能清醒地、客观地、不骄傲地评价所取得的成就,才能看到缺点,并且及时地彻底地消除这些缺点。”①勃列日涅夫在执政初期,与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和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波德戈尔内,形成了所谓的“三驾马车”集体领导体制。此外,苏共还通过决议,规定苏共中央第一书记和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这两个职务“永远分离,不得兼任”。

再次,改变党的作风,强调民主与法治。这主要是针对赫鲁晓夫时期“唯意志论”、草率决定重大问题等弊端提出来的。勃列日涅夫在欢迎宇航员大会上指出:“我们在前进的同时,将提高党的责任及其在社会生活中的领导作用和组织作用,在经过周密考虑的、严格的科学基础上制定自己的政策。”此后不久,他在庆祝十月革命47周年大会上强调:“不大力提高群众的创造性,不发扬社会主义民主,是不可能建立共产主义的物质技术基础的。”“我们的制度保障劳动人民享有广泛权利和政治自由。党和国家将警惕地捍卫这些权利和自由,恪守社会主义法制。”[1]5,23

(二)在农业方面采取一些应急纠偏政策后推行改革

勃列日涅夫上台后,与当年赫鲁晓夫刚上台时一样,面临着严峻的农业形势。为此,他在农业方面采取了一些应急纠偏措施。1964年10月27日,苏共中央通过决议,取消了赫鲁晓夫时期对农村个人副业的种种限制性规定,还要求苏联财政部和苏联国家银行在一个月内向苏联部长会议提出给集体农庄庄员、工人和职员提供购买奶牛和牛犊用的贷款的办法。1965年4月1日,苏共中央和苏联部长会议通过《关于向集体农庄提供财政帮助的决议》。根据该决议,苏联国家银行破例注销集体农庄拖欠的贷款;集体农庄按预购合同拖欠采购组织的1.2亿卢布预付款可以延期偿还;集体农庄因向机器拖拉机站和修理技术机构购买技术设备、房屋而拖欠的债务余额,应予全部注销。此外,苏共还通过了《关于1966—1970年供应农业拖拉机、农业机器、运输工具、挖土技术设备和化肥的决议》《关于1966—1970年发展农业的基建投资的决议》等一系列支持农业发展的决议。

这里值得一提的还有1965年召开的苏共中央三月全会。这次全会专门讨论了农业问题,通过了《关于进一步发展苏联农业的刻不容缓的措施的决议》。此次全会有以下特点:一是参加人数多,174名中央委员来了160名,141名中央候补委员来了134名,62名中央检查委员会委员来了56名,这表明大家都十分重视这次全会;二是发言人数多,各加盟共和国和相关各部门的29名主要领导人、负责人都在会上发了言,对农业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三是全会对苏联农业特别是农业体制的问题的认识是比较深刻的。

勃列日涅夫在全会上作了报告,指出之所以要提出农业问题,“是由于近几年来在农业领导方面产生了重大的缺点和错误”。他对赫鲁晓夫时期农业发展情况的基本结论是:“如果说在1959年以前农业有显著提高的话,那么在后来这个时期它实质上是在原地踏步。”[2]5-6乌克兰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谢列斯特在发言中对当时的农业状况作了以下描述:“破坏发展经济的经济规律会导致政策中的冒险。我们知道有这样的口号:要在最近期间在按人口计算的肉类和牛奶的产量方面赶上和超过美国。我们知道有这样的口号:七年计划要三四年完成。我们知道还有这样的口号:今天我们生活得好,明天将生活得更好。而就在这时人们却排着队买面包。”[2]38-39

苏联农业发展为何停滞不前?除了赫鲁晓夫下台后一再遭到批判的农业领导中的“唯意志论”、神经过敏和“瞎忙一阵”的改组等原因外,全会发言中还普遍提到了下列问题:(1)不合理的农产品采购制度和价格阻碍了农业发展。赫鲁晓夫虽然在这方面作了一些改革,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2)农业技术装备的数量和质量都不能满足需求。拖拉机、汽车、联合收割机和其他农业机器普遍不足,农机的零部件往往得不到及时补充且标准化水平低。(3)农用技术装备和备件定价过高,使工农业产品价格剪刀差扩大。(4)由于农村生活条件差,缺乏必要的福利设施,导致农村人口外流,农村严重缺乏劳动力。苏联农村出现了“农民不再爱惜土地,丢开不管,任其荒芜,要求少种、不种”的现象。(5)由于“唯意志论”、行政命令盛行,农业专家的作用无法充分发挥,在许多情况下,他们实际上受到了排挤。赫鲁晓夫执政后期,一些行政领导人充当科学家之间进行争论时的仲裁者,还有些人像列宁批评的那样,“以自己有权‘不予批准’自傲”。由于这种情况,很多农业专家离开了农村。(6)集体农庄的民主原则遭到严重破坏。集体农庄庄员实际上不能参加关于解决集体农庄经营问题的讨论。(7)轮作制遭到破坏,起码的农业技术规程都没有得到遵守。

针对上述种种问题,勃列日涅夫着手对农业体制进行改革。他在这方面采取的政策与措施,大体上与赫鲁晓夫相同,但在力度上要大得多。勃列日涅夫在农业方面采取的重大改革举措中,值得一提的有以下几项。

1.在国营农场推行完全经济核算制

1967年4月13日苏共中央和苏联部长会议通过了《关于国营农场和其他国营农业企业改行完全经济核算制的决议》。决议指出,为了加强对农产品生产的经济刺激并提高国营农场及其他国营农业企业的工作人员对改进企业工作成果的物质兴趣,决定在国营农场、种畜场和种马场、养禽场、苗圃、试验农场和教学实验农场及其他国营农业企业改行完全经济核算制。

国营农场完全经济核算制的主要内容包括两个方面:首先,扩大农场经营自主权,缩减计划指标。在生产方面,只下达应向国家交售的最主要产品的实物交售量指标,对专业化农业企业下达相应的产品(良种幼畜、优良种籽、树苗等)交售量指标;在劳动方面,只下达工资基金总额指标,在该指标范围内,国营农场可自行决定工作人员人数、管理机构设置等;在财务方面,只下达利润总额、预算拨款和农用固定生产基金付费三项指标,产品成本、盈利率等指标由农场自行决定;在基建投资方面,只下达包括建筑安装工程量在内的统一的基建投资总额和用集中的基建投资实现的固定基金投产金额两项指标,投资方向和具体建设项目由农场自行决定;在物资技术供应方面,只下达由上级组织分配的拖拉机、汽车、肥料、建筑材料和其他生产资料供应量指标。其次,改革利润分配和使用办法。实行完全经济核算制的农场,可把大部分利润留给自己支配,而不是上缴国家。

2.改革集体农庄劳动报酬制度

苏联在农村生活方面的种种困境,是影响苏联农业发展的重要因素。如果不采取一些直接提高农民生活水平的政策与措施,就难以提升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勃列日涅夫在这方面采取的一项重要措施是改革集体农庄的劳动报酬制度。苏联曾对农庄劳动报酬制度进行多次改革,但基本办法始终是按劳动日计酬。这种计酬制度主要有两方面缺点:一是报酬水平低,二是农庄庄员收入不稳定并得不到保障。为了迅速改变这一状况,苏联决定从1966年7月1日起,按照国营农场相应工种职工的工资标准,对庄员实行有保障的劳动报酬制,即发给货币与实物。应该说,这是苏联对集体农庄劳动报酬制度的一次重大改革,工资制度从以劳动日为基础的报酬制转为了等级工资奖励制,劳动报酬从以实物为主转为以货币现金为主。通过改革,集体农庄庄员的收入水平有了明显提高,庄员按月获得现金收入的要求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满足。固定等级工资与按最终成果发给奖金相结合的办法,提高了庄员对生产与改善经营管理的关心程度。与此同时,苏联开始对农庄庄员实行社会保证金与保险制度。法律规定的优抚金和补助金用农庄和国家的资金来支付,不得从农庄庄员收入中作任何扣除。几经变更后,农庄的社会保证金与保险基金,1/3来自农庄,2/3来自国家预算拨款。1965—1982年,按法律规定领取优抚金(主要是养老金)的农庄庄员人数由800万增加到1080万。

3.鼓励发展个人副业

前文已经提到,勃列日涅夫上台后采取了一些应急纠偏政策,取消了对农村个人副业的种种限制性规定。1969年11月28日,苏共中央和苏联部长会议通过了《集体农庄示范章程》,明确支持发展个人副业,并作出了一些具体规定。1977年10月,勃列日涅夫在作题为《关于苏联宪法草案及全民讨论的总结》的报告时,对有人提出的取消或限制个人副业的建议表达了否定态度。他说:“还有人建议取消或严格限制经营副业。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种与剥削无关的劳动形式目前在我国经济中起着有益的作用。因此,我们认为,建议在宪法中强调国家和集体农庄要协助公民经营副业的同志是正确的。”[3]288

1981年1月,苏联通过了《关于增加公民个人副业农产品产量的补充措施》。该文件规定:允许国营农场和其他农业企业,以及建议集体农庄在严格自愿的基础上同农庄庄员、工人、职员和其他生活在其土地上并自愿参加社会生产的公民以及领养老金者,签订饲养和收购牲畜、家禽及收购多余奶类的合同;按照同集体农庄、国营农场和其他农业企业订立的合同,以及同消费合作社订立的合同饲养的牲畜头数,可以超过农庄庄员(农户)、工人、职员和其他公民家庭私人饲养的牲畜头数;根据同农庄庄员、工人、职员和其他公民签订的合同,集体农庄、国营农场和其他农业企业将收购来的牲畜、家禽和剩余奶类交售给国家,并计入它们的产量总额和国家收购农产品的计划,按数量、质量指标对规定之外的增加部分予以补贴;要求集体农庄、国营农场和其他农业企业为那些同自己以及消费合作社订立了生产畜产品合同的农庄庄员、工人、职员和其他公民提供更多土地,使他们既可以靠宅旁园地,也可以在必要情况下靠生产单位暂时还没有利用的土地来种植饲料作物;在贷款、肥料和农用机器等方面,为发展个人副业提供支持。从该文件的内容来看,这一时期苏联在个人副业方面的政策较为宽松,其目的是通过发展个人副业来生产更多的农产品,改善市场供应状况,充分发挥个人副业在居民食品供应方面的重要作用。

总的来说,勃列日涅夫时期的个人副业政策不像赫鲁晓夫时期那样多变,比较稳定。在收成好、市场供应较为充足的情况下,勃列日涅夫仍重视个人副业的发展,坚持认为缩减个人副业中的农产品生产规模“为时过早”,并再三强调“必须充分利用个人副业的潜力”。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个人副业的存在是由客观经济条件决定的。在苏联公有经济还远不能满足居民对各种农产品的需要的情况下,私人经济仍然是满足全国居民食品需要的一个重要来源。同时对集体农庄庄员来说,个人副业能带来一笔重要的补充收入。

苏联农村个人副业耕地面积占全国耕地面积的比重几乎从来没有超过3%,但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个人副业农产品产值占全苏农业总产值的比重始终高于25%。在集体农庄庄员家庭收入中,个人副业部分所占的比重在1965年为36.5%,1970年为31.9%,1975年为25.4%,1979年为26.9%。这说明,农村个人副业的经济效益要比国营农场和集体农庄高得多;同时也说明,如果不对斯大林时期建立起来的农村公有制经济制度进行根本性的改革,就不可能解决苏联农业经济发展缓慢、效率不高的问题。

4.大幅度增加农业投资

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大幅度增加对农业的投资,其目的是进一步加强农业的物质技术基础,加快农业机械化、化学化和水利化进程,开发俄罗斯的非黑土地带,加强农业科研工作。

在斯大林时期,苏联对农业的投资并不多。赫鲁晓夫上台后,开始增加对农业的投资。勃列日涅夫时期,对农业的投资大幅度增加。1965—1982年的农业投资总额为4708亿卢布,比1918—1964年的农业投资总额1030亿卢布增加了3.6倍。从1973年到勃列日涅夫逝世,农业投资总额在整个国民经济投资总额中一直占27%左右。如果把与发展农业直接相关的化肥、农药、农机、混合饲料、微生物等工业部门的投资计算在内,农业投资要占整个国民经济投资总额的30%以上。当时,苏联的农业投资总额在世界各大国中居首位。另外,在农业投资中,国家投资所占的比重迅速提高。1970—1980年,国家投资在农业投资中的比重为65%—68%。在分析国家对农业的投资时,还必须考虑到在提高农产品收购价格的条件下,为了稳定消费品零售价格,苏联每年要支出大量的财政补贴。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苏联对肉、奶和蔬菜实行差价补贴,年均补贴金额高达260亿卢布,约占年度预算支出总额的10%。

5.改变农业生产经营组织形式

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积极推动跨单位合作与农工一体化。跨单位合作企业按经营业务可分为以下四种形式:一是建筑、建材生产企业;二是农畜产品生产企业;三是农产品加工、复合饲料生产企业;四是社会服务业企业。跨单位合作与农工一体化,反映了科技进步与社会劳动分工深化的要求,即在客观上使农业提供的最终产品(食品和各种消费品)越来越变成农业部门和与农业相关的工业部门共同活动的成果。这也就要求农业部门与工业部门建立更加紧密的联系,形成一个有机的综合体,即农工综合体。这种综合体主要包括农场、农庄和工业企业联合从事农畜产品生产和加工的农工企业,由若干农业企业与在生产上和农业有关的从事加工、废物利用、农产品保管及包装的企业和生产单位组成的农工生产联合公司,以及由农业科研机构、实验性生产基地及农业企业联合组成的农业科学生产联合公司。

(三)在工业方面全面推行新经济体制

勃列日涅夫在对农业政策进行调整的同时,在工业方面全面推行新经济体制。

1965年苏共召开中央九月全会。柯西金在会上作了题为《关于改进工业管理、完善计划工作和加强工业生产的经济刺激》的报告。9月29日,苏共中央通过了相应的决议,决定推行新经济体制。决议指出,之所以对工业管理体制进行改革,是因为“工业中现行的管理组织结构、计划工作和经济刺激的方法,不适合现代条件和生产力发展的水平”;“在工业领导中也有严重缺点,那就是喜欢用行政方法,而厌弃经济方法。企业经济核算大多徒具形式,企业在经济活动方面的权利受到限制”;“给企业工作规定大量计划指标,这种做法限制了企业职工的自主性和主动精神,降低了对改善生产组织的责任感。对工业工作者的物质鼓励制度,不足以使他们关心企业工作的总成果,关心生产的盈利率的提高和工业产品质量的改进”;“按地区性原则管理工业,使工业生产在经济区范围内实现跨部门专业化和协作化有了较多的便利条件,但同时却妨碍了部门专业化和不同经济区企业之间合理的生产联系的发展,使科学远离生产,导致工业各部门领导的分散和层次繁多,使工作失去效能”。[4]667-668柯西金指出,要消除工业管理体制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只有在集中的计划领导同企业和全体职工的经营主动性相结合、同加强发展生产的经济杠杆和物质刺激相结合、同完全的经济核算制相结合的情况下,才能达到。这样,经营管理体制才足以适应提高生产效果的任务”。①

勃列日涅夫强调,工业方面的改革要遵循以下三项基本原则:一是扩大企业经营管理的自主权,提高企业的主动性和积极性;二是在经济管理上,由行政方法与经济方法相结合逐步转向以经济方法为主,加强经济杠杆作用;三是贯彻国家、企业和个人三者利益相结合的原则。这三条既是推行新经济体制的原则,也是通过改革要达到的目标。

在工业管理体制方面,苏联重新建立起部门管理体制。赫鲁晓夫时期,苏联将工业和建筑业管理方面的部门原则改为地区原则,即将“条条”部门管理改为“块块”地区管理,结果导致了许多问题。1965年9月30日,苏共中央和苏联部长会议通过了关于改进工业管理的决议,强调要集中解决重建工业部门管理体制的问题。决议指出,必须按部门原则组织工业管理,把领导有关工业部门的企业、科学研究组织、设计组织和支配拨给它们的物质资源和财政资源的工作,集中在统一的联盟兼共和国机关或全联盟机关进行。

经过上述调整后,苏联的工业管理体制大体上又恢复到1957年赫鲁晓夫进行工业与建筑业大改组之前的那种体制。需要指出的是,这里所说的“恢复”,是从总体上来说的,并不是说没有任何区别。1965年部门管理体制的恢复,是在推行新经济体制的大前提下进行的。与赫鲁晓夫在“条条”和“块块”上兜圈子不同,勃列日涅夫时期的工业改革,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因此,在恢复部门管理原则时,必须充分考虑推行新经济体制的要求。比如,部门管理体制的恢复,不应妨碍对国家与企业关系的调整和企业经营管理自主权的扩大。

在加强企业经营独立性与经济刺激方面,苏联实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主要包括以下两方面。

一是改革计划体制。首先,扩大工业企业的经营自主性,减少上级组织为企业规定的计划指标的数目。国家给企业下达的指标,由赫鲁晓夫时期的8类20多项减为6类9项。其次,变更考核指标。1965年前,工业企业的考核指标主要是总产值和成本。1965年实行新体制后,考核指标改为产品销售额、利润额与盈利率。

二是改革企业利润分配制度。1965年改行新经济体制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目的是,调整、理顺国家、企业和职工三者之间的利益2Vd94LXBJtYV04Xy7rUY5A==关系。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合理地分配和使用企业创造的利润。勃列日涅夫时期对企业利润分配制度的改革,主要涉及企业利润上缴财政制度、国家财政对企业拨款制度以及企业内部的利润分配和使用制度。

在企业利润上缴财政制度方面,把企业原来上缴的利润提成改为三种缴款,即生产基金付费、固定(地租)缴款和闲置利润余额缴款。过去企业无偿使用国家拨给的固定基金和流动资金,造成企业争投资、争资金,而争来以后又不能合理而有效地使用,造成积压和浪费。实行生产基金付费后,生产基金使用效果的好坏与企业职工的物质利益联系起来,企业必须对生产基金使用效果负责,提高利用效率。为了刺激企业用自己的资金来扩大生产,采用新技术,苏联还在基金付费方面规定了一些优惠措施。

在国家财政对企业拨款制度方面,强调基本建设投资资金与企业经营活动挂钩,相当一部分利润要留给企业。这样,基建投资的资金来源中,除了国家财政拨款外,还有一部分是企业自有资金和银行长期贷款。当然,财政拨款始终是企业增加固定基金的重要来源。

在企业内部的利润分配和使用制度方面,苏联把原来的企业基金改为经济刺激基金,将其作为调整企业与国家关系的一项重大措施。企业经济刺激基金包括物质鼓励基金、社会文化设施和住宅建设基金及发展生产基金。实行改革后,留归企业支配的经济刺激基金不断增长,使用范围不断扩大。这些基金提高了企业职工的物质福利。

应该说,对长期实行高度集中的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的苏联来说,勃列日涅夫推行的改革,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与必要性。“八五”计划时期(1966—1970年),苏联的经济形势有所好转,除工业产值外,其他的一些综合性经济指标的年均增长率均高于“七五”计划时期。俄罗斯学者菲利波夫对苏联第八个五年计划的评价是,它“作为斯大林时代以来最成功的一个五年计划载入苏联历史”。他指出:“尽管犹豫不决和保守主义不允许改革者的计划得以彻底的实施”,但“新办法开始在绝大部分工业企业施行,并波及运输业和其他一些国民经济部门”,因此,“到1960年代末期,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就”。[5]166-167俄罗斯学者阿尔巴托夫认为,“早期”的勃列日涅夫懂得改革的必要,“他与柯西金一起进行了在农业和工业方面的某些改革,使得第八个五年计划(1966—1970年)成为我国经济史上最好的一个五年计划(至少从开始实行五年计划以来)”。[6]172然而,这个时期的改革并没有使传统的体制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勃列日涅夫提出的改革原则并没有得到完全的贯彻执行,改革目标也未能真正实现。

(四)改革停滞导致经济停滞

在勃列日涅夫执政的头几年,苏联的改革取得了一些进展,社会经济情况趋于好转。随着勃列日涅夫的领导地位日趋稳固,他的一些亲信逐步进入各级领导岗位。在不少阿谀奉承者的影响下,勃列日涅夫从谨小慎微变得越来越自信,甚至发展到自以为是。在旧体制下获得利益和企图保持既得利益的官僚权势阶层反对改革,他们的影响力日益增强。勃列日涅夫性格保守,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传统体制进行根本性的变革,对改革的态度日渐消极。1971年苏共二十四大后,苏联不再使用“改革”一词,而改用“完善”一词,这意味着苏共中央认为不需要再对苏联原有的政治经济体制进行改革。按照一些俄罗斯学者的说法,这是苏联向“停滞”过渡的标志。

如果说赫鲁晓夫时期的改革主要是在“条条”与“块块”之间兜圈子,那么勃列日涅夫时期的改革则是在减少还是增加几个指令性指标之间扭来扭去,一直迈不出大步。

在工业领域,改革停滞表现为原来确定的三项改革目标未能实现。

首先,企业经营自主权问题未能得到实质性解决。经过改革,企业经营自主权有了一定程度的扩大,但企业的地位并未发生根本性改变。苏联著名学者A.阿甘别基扬发表的一份调查报告指出:“被调查的1064名大企业经理中,有80%的人认为,各级机关仍然像以前一样,侵犯企业权利;90%的经理认为,企业权利太小,必须从根本上扩大企业权利。”①企业经营自主权问题得不到解决的主要原因有:第一,尽管减少了下达给企业的指令性指标,但一些主要指标仍由国家控制,计划制度并未发生质的变化。第二,企业的法律地位没有得到真正明确。上级机关不时地向企业发出各种指示或禁令,但对企业执行指示时所需的资金和条件却不加过问,而且对执行它们的指示所导致的后果不负任何责任。苏联报刊上曾发表不少文章,要求切实解决企业地位问题,制止各机关任意指挥企业的做法,并强烈要求每个企业只能有一个上级领导机关,其他单位与企业之间应保持平等的伙伴关系。第三,在高度集中的管理体制下,缺乏扩大企业经营自主权的客观条件。

其次,在经济管理中,经济方法的作用十分有限。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始终没有改变按行政指令下达计划任务的做法,用经济方法来领导经济工作的设想也就不可能实现。

再次,国家、企业和个人三者间的利益关系仍处于矛盾状态。勃列日涅夫的改革,确实使国家、企业和个人三者间的利益关系有了一定改善,但并未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以企业和职工之间的利益关系为例,企业主要通过物质刺激来促进职工的生产积极性。在改革过程中,苏联设立了名目繁多的奖金,但奖金对企业职工的生产积极性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促进作用。这是因为奖金没有与企业效益真正挂钩,同时在奖金发放方面日益出现平均主义倾向,奖金慢慢变成了固定的附加工资。另外,一些企业领导人还利用职权,使用非法手段捞取奖金。这些都使得奖金难以起到调整企业和职工之间利益关系的作用。以国家和企业之间的利益关系为例,苏联依然以行政方法来领导经济工作。行政领导常常强制企业违背自身利益去从事他自己认为的满足社会需要的各种经济活动,行政杠杆作用发挥得过多,而企业自身的活力则受到压制。

在农业领域,勃列日涅夫一上台就实行了一系列改革,但一些主要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农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不相适应,生产资料越“公”越先进、生产规模越大越优越的思想仍占统治地位。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不断合并集体农庄,把农庄改为国营农场,并对全民所有制的国营农场和集体所有制的集体农庄不加区分,对它们下达一样的指标。农场、农庄始终没有摆脱上级机关的琐碎监督,所谓的生产经营自主权只是一句空话。农业劳动者实际上无权参与生产经营活动,不少人把主要精力用于个人副业。同时,农业劳动力大量外流。农业管理体制的种种弊端,低下的管理效率,以及生产者缺乏主人翁精神,造成了苏联农业的又一个痼疾——严重浪费。

阿尔巴托夫对勃列日涅夫时期经济体制改革的总体评价是:“到这个时期,我国社会在斯大林专制的艰难年代中得以保存下来的向前发展的潜力看来已经耗尽。而苏共二十大所激发的,而在随后的岁月中被保守主义的灭火队竭力加以扑灭的那股新的热情也已逐渐泯灭。1964年上台的领导人甚至不想去使国内政策恢复活力。经济方面的改革也是短命的,很快被我国历史上最盛行的无所不在的行政命令和官僚主义的管理作风和管理方法所代替。”[6]266

勃列日涅夫时期的改革停滞,是很多复杂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第一,改革是在所谓苏联“已建成发达社会主义社会”的大背景下展开的。1967年11月,勃列日涅夫在一次会议上宣布:苏联已经建成发达社会主义社会。[7]190随后,苏联出现了大量关于发达社会主义社会的论著。这些论著都强调苏联发达社会主义社会的成熟性、社会的一致性和矛盾的统一性,提出苏联需要的只是自我完善而不是改革。在这一背景下,勃列日涅夫认为传统的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是十分有效的,苏联不需要再进行大的改革,更不用说根本性的改革。据苏共中央机关的干部回忆,勃列日涅夫曾针对柯西金所作的经济改革报告说过以下的话:“看他想出什么来了?改革、改革……谁需要这个改革?而且,谁懂得改革?现在需要的是更好地工作,这就是全部问题之所在。”[8]335

第二,改革是在不影响集中统一计划的原则下进行的。如果仔细研究勃列日涅夫时期的各项有关经济改革的决议、决定就可以发现,它们都强调不能影响国家的集中统一计划。勃列日涅夫上台之初,苏联经济面临很多困难和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就不得不较多地利用行政手段来加强集中控制。当时采取的一些改革措施,实际上就是为了加强集中管理。其结果就是以扩大企业经营管理自主权、更多地使用经济手段为目标的改革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第三,改革引起的权力之争,使不少改革措施难以落实。经济改革必然导致物质利益的再分配。通过传统的、高度集中的管理体制,苏联最高领导层可以对国家经济进行集中控制。而如果进行根本性的改革,这种控制就会受到极大削弱。改革开始后,各管理机关与企业之间围绕权力的斗争和争论从未停止过。从执行决议的情况来看,由于各方面在权力和利益方面存在矛盾,结果导致了议而不决、决而不行、行而无效的后果。

第四,行政官僚体系阻碍了改革的步伐。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经过几十年发展起来的一套行政管理体制已是根深蒂固,官僚主义、等级制度等严重影响改革的开展。同时,苏联的行政官员早已习惯了以行政命令来领导经济工作,缺乏按照客观经济规律办事的意识和能力。

第五,在理论认识上,“左”的教条主义盛行。要想推行改革,就必须要有理论勇气,勇于打破旧思维的禁锢。然而苏联领导人往往以“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自居,坚持教条主义。勃列日涅夫时期,教条主义反映在许多方面:极力鼓吹“建成发达社会主义社会”的理论,挥舞政治大棒,激烈批判“市场社会主义”等。围绕改革而展开的理论争论虽然一直没有停止,但在大环境的影响下,理论探索的边界越来越狭窄,人们对一些重大的理论问题日益采取回避态度。

第六,苏联镇压“布拉格之春”,助长了国内反改革势力的气焰。在赫鲁晓夫时期苏联反对个人崇拜、推行改革的影响下,东欧各国也进行了一些修补性的改革,但效果并不明显,社会经济问题日趋严重。东欧国家的一些领导人意识到,如果不摆脱旧体制的束缚,就难以改变日益恶化的经济状况。1968年1月,杜布切克当选为捷共中央第一书记。4月5日,捷共中央全会通过了题为《捷克斯洛伐克通向社会主义的道路》的改革纲领,即通称的《行动纲领》。该纲领的主要内容有:改革党的领导体制,实现党内生活民主化;改革政治体制,反对国家权力垄断化与集中化,实行政治生活民主化;改革国家体制,建立联邦制,使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处于平等地位;确保公民的权利和自由;改革科学、教育和文化政策,践行文化的人道主义使命;全面改革经济管理体制,使之充满活力。《行动纲领》指出,捷克斯洛伐克经济发展缓慢、经济比例失调、经济效率低下等问题,是由苏联模式所导致的,该模式排斥了市场的作用。《行动纲领》强调,要着重解决市场与计划、企业与国家之间的关系问题。总之,这份文件是捷克斯洛伐克推行全面的政治体制与经济体制改革的纲领。“它的基本论点是承认有一条特殊的‘捷克斯洛伐克通向社会主义的道路’,它否定了勃列日涅夫坚持的阶级斗争继续存在的观点,声称:‘党坚决谴责想使社会主义社会的各阶级和阶层相对立的企图……党将努力消除可能使各阶级和阶层间关系紧张的一切因素。’”[9]431

捷克斯洛伐克力图推行改革,说到底就是要走与苏联不同的发展道路,与斯大林在二战结束后强加给东欧各国的体制模式决裂。这样的改革必然遭到勃列日涅夫等苏联领导人的反对,苏联最终出兵镇压。同样在这一年,苏联国内的保守分子十分活跃,要求为斯大林恢复名誉、不赞成苏共二十大对斯大林个人崇拜的批判的声浪越来越强。按照阿尔巴托夫的说法,1968年初,莫斯科已在某种程度上开始放弃苏共二十大的路线。[6]185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在助长国内的保守趋势中起了重要作用,这种趋势最终导致了一个停滞时期”。[6]184

第七,改革是在因循守旧、求稳抑变的思想支配下进行的,这与勃列日涅夫本人的素质有关。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不爱学习理论,缺乏经济知识。助手给他写讲话稿时,他特别强调:“写简单点,不要把我写成个理论家,否则,不管怎么样,谁也不会相信这是我写的,他们将会嘲笑我的。”他常常把复杂的、独出心裁的段落勾掉(有时他甚至要求删去摘自经典著作的引语),并解释说:“有谁会相信我读过马克思著作呢!”[6]162他在思想上保守僵化。以作报告为例,其一贯风格是“四平八稳,既无高潮,也无水平,无聊乏味,一本正经”。[10]370这样的领导者推行的所谓改革,是不可能成功的。

在改革停滞的同时,苏联的经济状况不断恶化。从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苏联的经济增速日益下滑,劳动生产率也日益下降。到80年代初,国民收入的增长速度已下降到“几乎临近经济停顿的程度”。[11]14按照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估算,苏联国民收入年均增长率在1966—1970年为5.1%,1971—1975年为3%,1976—1980年为2.3%。而按苏联学者的估计,以上三项数据分别为4.1%、3.2%和1%。①而这种低速增长,实际上也并不能反映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经济的真实情况。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国际油价暴涨。苏联作为当时世界上主要的石油输出国之一,借机大量出口石油。巨额的石油出口收入,掩盖了苏联经济的停滞和衰退。

勃列日涅夫时期,投资大、效益低、生产稳定性差、波动幅度大,仍是苏联农业的基本特点。勃列日涅夫执政18年,其中10年粮食减产。有些年份减产幅度很大,如1975年比1974年减产5560万吨,1979年比1978年减产5790万吨。更为严重的是,1979—1982年连续4年歉收,这完全打破了苏联粮食生产的一般常规,即在三年中,一年丰收,一年持平,一年歉收。农业连续多年不景气,给苏联国民经济的发展带来严重影响。比如,1979年苏联的粮食产量和农业产值分别比1978年下降26.4%和3.1%,这使当年的国民收入增速下降为3.4%。粮食连年减产,使得苏联不得不靠进口来满足其国内需求。1973年,苏联第一次成为粮食净进口国。后来,苏联“对这种进口上了瘾,就像吸毒者上了海洛因的瘾一样”。[6]2191981—1982年,苏联购买的小麦太多,震惊了世界。“各国纷纷对此表示愤怒:俄罗斯简直是在吃穷人的粮食。”而苏联外贸系统的工作人员竟因此获得了大量奖赏,“有的人甚至当上了社会主义劳动英雄”。[12]28进口食品和食品原料所花的钱,占到苏联每年外贸进口总额的20%。这使得苏联外汇更加拮据,也严重影响关键技术设备的进口,从而影响整个国民经济特别是一些关键部门的发展。连续多年的歉收,导致一部分有支付能力的人的需求得不到满足,从而使储蓄迅速增长。1970—1981年,零售商品流转额增长了82.7%,其中食品商品零售流转额增长了56%,而居民储蓄存款则增长了2.56倍。这成为后来苏联陷入严重通货膨胀的重要潜在因素。

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经济状况不断恶化,还与苏联推行扩张、争霸政策有关。阿尔巴托夫指出:“在70年代下半期我们自己对一系列国家的事务实行军事干涉和‘半干涉’的政策,我们国家变成了一个扩张主义的侵略国家,促使大量国家团结起来反对我们自己,并且给缓和带来严重的打击。实际上我们是在给美国极右派伴奏。”苏联大力发展军事工业,结果使“军工综合体膨胀到不受政治控制的程度”。苏联“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实施许多军事计划”,“全力以赴地狂热地卷入军备竞赛的漩涡,很少考虑这样做会导致什么样的经济后果和政治后果”。[6]279-280据估计,这一时期苏联的军费开支与美国相当,甚至还超过美国,而其国民生产总值只有美国的50%—60%。要保持这种巨额军费开支,苏联就必须实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把大量的资金集中在政府手中。勃列日涅夫时期,苏联的国家预算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不断上升,1966年为51.3%,1982年提高到了67.4%。[13]636勃列日涅夫在把苏联的军事实力推向“鼎盛”的同时,却不得不牺牲与居民生活密切相关的乙类工业的发展,他做不到“既要黄油,又要大炮”。

二、戈尔巴乔夫时期的经济

勃列日涅夫逝世后,苏联经历了短暂的安德罗波夫与契尔年科执政时期。①这两位苏联领导人在个人素质等方面存在很大差别,但也有几项共同之处:一是执政时间都很短;二是都年老体弱,身患疾病;三是在主观上都力图通过改革改善社会经济状况,但由于受各种条件的限制,没有大的作为。契尔年科去世的次日,即1985年3月11日,戈尔巴乔夫于苏共中央非常全会上当选为苏共中央总书记。当时苏联人对新的国家最高领导人充满期待,希望戈尔巴乔夫能够带领苏联走向振兴,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一)上台后面临的主要问题

戈尔巴乔夫上台的1985年,苏联正处于历史性的关键时期。新的领导人必须作出抉择:要么进行根本性的改革,对国内外政策作出重大调整,以达到振兴苏联的目的;要么像前几任领导人那样继续维持传统的体制模式,只进行一些修修补补,最后使社会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而戈尔巴乔夫选择了前者。要理解戈尔巴乔夫时期改革的紧迫性和必要性,就必须谈谈他当时面临的主要问题。

第一,高度集中的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模式的动力机制早已失效,严重阻碍了经济社会发展。

第二,经济增速和经济效益的下降趋势难以遏制。1976—1980年苏联社会总产值年均增速为4.2%,1981—1985年下降为3.7%,而社会劳动生产率则由3.3%下降为2.7%。①在苏联的工农业生产中,浪费严重、设备落后的情况长期得不到改变。1985年4月11日戈尔巴乔夫向苏共中央政治局提交的一份材料,反映了这一点:“在食品工业中,手工劳动占60%,劳动生产率比资本主义国家要低60%—66%。1300家干酪、奶类、黄油生产厂家,200家肉类生产工厂,103家罐头厂和60家淀粉—果酱生产厂没有净化装置。”“在1190万个农产品储藏仓库中只有三分之一安装了冷藏设备。只有19%安装有通风设备。在制糖企业中只有20%的企业拥有仓库。140家肉类联合企业没有冷库。生产现代化机器的部门只能保证需求量的55%。”“由于这一切,农业原料的损失约为30%。在采购和运输牲畜的过程中,损失10万吨;在采购和转运过程中,土豆的损耗量为100万吨,甜菜损耗量为150万吨,已捕捞的鱼类损耗量为100万吨。由于缺少必需的包装材料,造成了大量鲜果及蔬菜的腐烂。”[14]40

1987年,戈尔巴乔夫在《改革与新思维》一书中也指出,由于经济效益的下降和严重浪费,“形成了荒谬的局面”。“苏联在钢、原料和燃料动力资源生产方面规模巨大,早已无可匹敌,同时却由于浪费、无效的利用而又缺少这些东西。苏联在粮食生产方面在世界上名列前茅,但却要每年购进几百万吨谷物作饲料。按每千人平均计算的医生、医院床位最多,但同时在医疗服务中又存在严重缺点,服务质量下降。我们的火箭以惊人的准确性找到哈雷彗星并飞上金星,而在取得这一科学和工程思想的重大胜利的同时,却在为了国民经济的需要而采用科学成就方面明显落后,我们的许多家用电器落后于现代水平。”“发展速度眼看着急剧下降,全套质量指标恶化,不愿接受新的科技成果,生活水平提高缓慢,食品、住房、消费品和生活服务方面遇到困难。”[11]16-17

第三,农业继续衰退。前文已经提到,1979—1982年苏联农业连续4年歉收。1983—1985年,这种下降趋势仍未得到控制。1983年苏联谷物产量为1.92亿吨,1984年为1.73亿吨,1985年为1.92亿吨。也就是说,这三年中,没有一年达到苏联“十一五”(1981—1985年)计划规定的年均谷物产量为2.4亿吨的指标。农业的继续衰退,迫使苏联大量进口食品和食品原料。这方面的进口额在1983年、1984年和1985年分别占苏联进口总额的20.5%、22.5%和21.2%。[13]662

第四,在经济实力上与美国的差距呈拉大趋势。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前,苏联在经济增速方面占有优势,在经济实力上与美国的差距不断缩小。但自70年代中期苏联经济发展停滞后,苏美两国的经济差距呈拉大趋势。根据苏联官方的统计资料,1980年苏联的工业产值、农业产值与工业劳动生产率分别为美国的80%、85%和55%,而到1985年仍维持这一比例关系。1980年苏联的国民收入为美国的67%,到1985年降为66%。从1966年到1984年,苏联的农业劳动生产率一直停留在美国农业劳动生产率的20%—25%的水平上。②对苏联来说,失去速度优势,是一个严重问题,这说明苏联已很难赶超美国。戈尔巴乔夫也指出,由于经济停滞,“一个以前大力追赶世界上最发达国家的国家,开始明显地失去一个又一个阵地”。[11]14

第五,越来越难以应对世界新技术革命的挑战。长期以来,苏联都采用传统的粗放经营方式,即以大量投入人力、物力和财力的办法来发展经济。苏联的科技潜力很大,也有很多新技术发明,但新技术成果得到真正应用的很少,而且新技术成果转化周期很长。导致这一结果的因素有很多,最主要的还是经济管理体制方面的问题。僵化的经济管理体制严重制约苏联科技潜力的发挥,从而影响经济发展。有关材料表明,20世纪80年代中期,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相比,苏联的科技水平要落后15—20年。戈尔巴乔夫在1987年的苏共中央六月全会上指出:“最令人不安的还在于,我们在科技发展上开始落后”,科技停滞“不是由于缺乏科学成果,主要是国民经济接受新事物不积极”。

第六,社会危机因素增加。安德罗波夫上台后,对勃列日涅夫执政后期出现的种种社会问题进行了整顿,但情况并没有好转。戈尔巴乔夫在庆祝十月革命胜利70周年的报告中和《改革与新思维》一书中都指出,当时苏联在社会与精神道德领域出现了许多异常情况:人民对讲坛上讲的东西,报纸上和教科书中说的东西,不那么相信了;酗酒、吸毒和犯罪等现象日益增加;充满低级趣味、无聊空虚的文化、艺术流行;阿谀奉承成风,大量授予奖赏和称号,滥发奖金;贪污、盗窃、行贿现象日趋严重;在社会科学领域几乎见不到有创造性的思想。特别要指出的是,当时苏联广大群众对苏联共产党的信任程度大大下降,对官僚主义体制十分厌恶。在短短的两年零四个月内,先后有三位年迈多病的苏联最高领导人病故,这不只刺痛了人民的心,更让人民对苏联的未来丧失信心。人们往往用编政治笑话等方式来讽刺老人政治。在最高领导人病重之时,苏联的宣传机器却不停“展示”其充满力量的活动——在电视荧屏上,在选举活动中,在他每天“发出的”呼吁书、答记者问、声明里,使“大家显得像在傻瓜的国家里”。[14]26

第七,国际环境极为复杂。苏联长期推行争霸政策,与美国开展军备竞赛,到戈尔巴乔夫上台时已不堪重负。在这样的情况下,苏联和苏共仍以“老大哥”“老子党”自居,不准东欧各国进行改革,干涉它们的内政,结果使东欧各国的离心倾向越来越强。中苏关系则长期紧张,进入80年代后才出现缓和势头。苏联不尊重第三世界国家的主权,甚至在1979年入侵阿富汗,结果深陷战争泥潭,并遭到世界各国的强烈谴责。正如戈尔巴乔夫所说,苏联“是在国际局势日益紧张的形势下开始改革的”,[11]169“我们在开始改革时懂得,如果在对外政策方面不作任何改变,我们设想的国内改革也不会成功”。[15]83

戈尔巴乔夫上台后,针对上述问题,从改革特别是经济体制改革的角度得出了三项重要结论:第一,“总的来说,我们的经济基本上是一种浪费型经济”;第二,“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寻求和发掘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的一切潜力”;第三,要“对计划和管理,以及整个经济机制进行深刻的改造”。①也就是说,戈尔巴乔夫认为必须进行战略性的转变。

(二)力图通过经济体制改革解决严重的经济问题

戈尔巴乔夫在其执政的近7年中,一直在推行改革,力图通过改革使苏联经济走出困境。这里,我们先要澄清一种长期以来的错误认识,即认为戈尔巴乔夫时期的改革是从政治领域开始的。实际上,戈尔巴乔夫时期的改革是从经济领域开始的,当时苏联主要领导人的精力花在了经济体制改革方面。戈尔巴乔夫在谈到这一问题时指出:“最近几年我不止一次地受到批评,说我应该从经济开始,而把政治的缰绳拽住……像中国那样。我并非没有对经济问题的了解,更没有忽视。只要看一下改革事件的记事表就可知道。从一开始多数中央全会讨论的正是经济改革问题。它占了我作为总书记的工作中,我的同事的工作中和政府机关工作中四分之三以上的时间和精力。”[15]782004年5月31日至6月1日,中国国际交流协会和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联合召开了“苏联解体原因”研讨会。美国斯坦福大学政治学副教授迈克尔·麦克福尔在他提交的会议论文中指出:“回顾过去,一些历史学家认为,戈尔巴乔夫是一个民主革命者,他很少关心经济改革,相反他从一开始就在设法毁掉苏共,并在苏联实行民主化。没有比这更离谱的了。从戈尔巴乔夫担任苏共中央总书记以来,他就一直致力于实施经济改革。民主化不是目标,而是实行经济改革的一种手段。他进行经济改革的速度很慢。戈尔巴乔夫改革的第一批步骤与其他苏联改革类似,都是将提高现有体制的工作效率作为目标。他的第一个针对不良经济的重大改革政策是加速发展经济。实施经济改革需要中央强有力的控制。政治体系自由化还提不到议程上。这些最初的改革政策的目标并不是要改革管理苏联经济基础的基本体制,而是使现有体制运转得更好。”

从戈尔巴乔夫执政时期的实际情况来看,笔者认为,这一时期的经济体制改革大体上可分为三个阶段。

从1985年3月到1987年,是经济体制改革的准备阶段。在1985年苏共中央四月全会上,戈尔巴乔夫分析了苏联的经济形势,指出勃列日涅夫时期留下的经济困难依然存在,“我们不管研究什么问题,不管从哪个方面来对待经济,最终一切都要靠认真改进管理和整个经济机制”。②这次全会首次提出实行新的社会经济发展战略,即加速发展战略。1986年2月召开的苏共二十七大,正式确认了“加速战略”,并提出了实行“加速战略”的两个基本途径,即加速科技进步和对现行经济体制进行根本改革。

“加速战略”的大致内容包括:提高经济增长速度,特别要使那些具有战略意义的部门得到迅速发展;在加速科技发展、调整经济结构、有效管理的基础上,使生产转向集约化,达到提高经济质量的目的。“加速战略”的侧重点在速度。苏联计划在1986—2000年这15年中,国民收入年均增速达到4.7%,实现翻一番的目标。戈尔巴乔夫强调,这种加速是有质量的加速,是集约化的加速。

戈尔巴乔夫在其执政的头几年,在加速科技进步方面采取的主要政策有:加速新兴工业的发展,优先发展机器制造业,调整产业结构,调整投资结构,改革科研与生产一体化的组织形式,加强对科研人员的物质刺激。而要加速科技进步,除了采取以上一些具体措施外,最根本的还是要改革经济管理体制。原因很简单:阻碍苏联科技进步和经济发展的主要因素是体制问题,科技进步在叩体制的大门。戈尔巴乔夫曾指出:“加速科技进步就必定要求深刻改革计划和管理体制以及整个经济体制。”①他把解决苏联社会经济问题的关键放在了体制改革上。

从1987年至1990年,是经济体制改革的具体实施阶段。苏共二十七大提出了改革体制的方针,但尚未提出一个具体的改革方案。1987年苏共中央六月全会提出了较为完整的综合改革方案,通过了《根本改革经济管理的基本原则》和《苏联国营企业(联合公司)法》这两个重要文件。1987年7月17日,苏联又通过了关于计划、价格、财政、银行、物资技术供应体制改革等方面的11个决议。上述文件构成了戈尔巴乔夫时期经济体制改革的完整方案,经济体制改革也由此进入了具体实施阶段。在这一阶段,苏联出现了极其复杂的局面,发生了不少重要事件,经济改革困难重重。

1987年10月21日,在苏共中央全会上,时任莫斯科市委第一书记的叶利钦公开指责当时的苏共党内二号人物利加乔夫,批评改革进展过于缓慢。这样,苏共高层在改革等问题上的分歧公开化了。以叶利钦为代表的一派主张加速改革,而以利加乔夫为代表的一派反对激进改革,两派之间的斗争对苏联的改革产生了重要影响。在这一背景下,1988年6月28日至7月1日,苏共举行第十九次代表会议,提出了根本改革政治体制的任务。但这不是说,苏联从这次会议之后就只搞政治体制改革而不搞经济体制改革了。戈尔巴乔夫在这次会议上指出:“如果我们不改革政治体制,我们所有的创举,所有业已开创的大规模的事业将会停滞。”“我们在精神领域做了许多工作,并且无论有多大困难都将进行根本的经济改革。但是,如果我们不改革政治体制,那么所有这一切都会付之东流。”这说明,这次会议之所以提出必须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就是要保证经济体制改革的不可逆转,而这两方面改革本身也是相辅相成的。1990年7月2—13日,苏共召开了第二十八次代表大会。会议总结了苏共二十七大以来苏联进行的经济与政治体制改革的经验、教训以及存在的问题,确定了在社会主义选择范围内进行体制改革与更新整个社会的政治方针,即转向所谓“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大会肯定了向市场经济过渡的经济体制改革总方向,并通过了题为《走向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的纲领性声明,指出要突出人在社会主义中的地位,强调要满足人的需求和人的全面发展;要进行生产资料所有制改革,通过支持非国有化和民营化,为形成和发展所有制的多种形式创造条件,积极发展合作社,使各种所有制形式一律平等,为向市场经济过渡与自由竞争创造条件。

在这一阶段,苏共党内围绕制定与讨论向市场经济过渡的方案进行了激烈的政治斗争。可以说,经济改革成了政治斗争的“人质”。在这一过程中,叶利钦的权力与影响不断扩大,而戈尔巴乔夫则时常退让与妥协。

从1990年底到1991年底,是经济体制改革的停滞和夭折阶段。这一阶段,苏联的政治、经济和民族危机相互交织,各方争权夺利的斗争白热化,没有人顾得上经济改革。所以有人认为戈尔巴乔夫的经济体制改革实际上只推行了6年而不是7年,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经济改革停滞是苏联走向解体的重要因素,改革本身也随着苏联的解体而宣告终结。

(三)经济体制改革失败的原因

戈尔巴乔夫时期经济体制改革的失败,既有客观因素,也有主观因素。

在客观方面,主要是阻碍机制对改革的影响日益增大。在斯大林体制模式下逐渐形成的、在各个领域存在的种种阻力,聚合成为一种十分顽固的,在意识形态、政治、经济、组织等各个方面阻碍社会进步的机制。有学者指出,阻碍机制是僵化的经济形式、陈腐的政治组织体制、无效的领导方法和管理杠杆的总和,而官僚是阻碍机制的主要社会力量。曾任苏联部长会议副主席的阿巴尔金在1987年5月访华时,也对阻碍机制作了分析。他认为,所谓阻碍机制是指阻碍事物前进、相互作用的一系列因素,而不是个别的东西和因素。在苏联,阻碍机制包括以下四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教条主义理论;二是在这个理论基础上产生的经济管理方法;三是失调的苏联国民经济结构;四是干部问题,主要是官僚主义。

斯大林逝世后,苏联的历次改革并没有对斯大林体制模式造成根本性的触动,因此阻碍机制的影响并不突出。但到戈尔巴乔夫试图进行根本性的体制改革时,阻碍机制对改革造成的影响就日益突出,并最终促发了政治冲突。戈尔巴乔夫为消除改革阻力和疏通改革之路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但并没有取得实效。

在主观方面,戈尔巴乔夫在改革过程中存在不少严重失误。

首先,是在经济体制改革的准备阶段,提出实行“加速战略”。长期以来,苏联片面发展重工业,国民经济结构严重失调。重工业过重、轻工业过轻、农业长期落后的状况严重影响市场供应和人民生活。所以,在推行根本性的经济体制改革时,必须下决心采取重大战略性措施来调整不合理的经济结构。然而苏联在推行“加速战略”的同时,并没有及时调整经济结构,而且由于加速的重点仍然是重工业,结果使经济结构更加失衡。苏联市场上消费品全面短缺,在价格上涨、卢布贬值的情况下,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抢购风潮。这种经济状况使广大群众感觉不到经济改革带来的实惠,从而对改革持消极态度,并逐步失去信心。

其次,经济体制改革没有以农业作为起点,影响了改革的顺利进行。面对经济结构严重畸形和市场供求关系失衡尤其是居民食品需求长期得不到满足的状况,戈尔巴乔夫本应以农业作为改革的起点,首先解决农业问题。戈尔巴乔夫执政后,只是在口头上一再提及农业和食品问题,但并没有采取切实行动,也没有意识到经济改革以农业为起点的必要性。直到1989年,苏共中央三月全会才作出了实行农业改革的决定。农业改革的滞后,对苏联经济和经济体制改革的影响是十分明显的。戈尔巴乔夫执政以来,苏联粮食产量一直保持在2亿吨左右。1984—1986年,苏联农产品产量的年均增速为2.6%,而1987—1989年下降为1.5%。1986—1989年,苏联共进口粮食1.37亿吨,肉、糖、黄油、土豆和水果等的进口量也不断增加。由于没有率先实行农业改革,市场供应紧张等一系列重大社会经济问题得不到解决,人民群众参与改革的积极性被挫伤,而改革的反对者也利用这一点来引导人们厌烦改革。在苏共二十八大上,不少代表批评戈尔巴乔夫不重视农业。农业问题的尖锐性、急迫性,直到苏联解体都没有得到缓解。

再次,把政治领域中的妥协策略运用到经济体制改革中,导致改革止步不前。从戈尔巴乔夫执政以来的情况看,他的政治策略是一种妥协策略。他总是利用一个极端来削弱另一个极端。在苏共二十八大上,他一方面尽量吸收激进派的观点,另一方面又吸收保守派的观点,从而保证以他为代表的主流派的纲领和主张得以通过。在苏联存在各种政治势力、各种思想流派的情况下,在社会严重动荡的情况下,采取这种妥协策略,对稳固自己的领导地位无疑是有用的。但将这种妥协策略运用到经济体制改革中,则是不合适的。要使经济体制改革取得成功,就必须坚决地执行正确的改革方针、方案和措施,保持政策的连贯性和系统性,不能因受到各种阻力而左右摇摆。然而戈尔巴乔夫却把妥协策略运用到经济体制改革中,不断变更政策。比如1987年通过的企业法规定,劳动集体是企业的全权主人,企业要实行自治,企业领导人要通过选举产生。但由于在执行过程中产生了一些问题,自治制度和选举制度不久就被废除了。又如,为了使企业成为真正独立的商品生产者,发展商品货币关系,苏联决定尽快改革价格制度,但因遇到阻力而一拖再拖。1989年在讨论是否进行零售价格改革时,有人主张通过全民表决来决定。戈尔巴乔夫默认了这种主张。大多数长期在传统体制下生活的苏联人的心态是:“多挣钱、少干活、不涨价。”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全民表决来决定是否进行零售价格改革,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此外,经济体制改革中的一些政策,是各种政治力量相互妥协的产物,本身就包含着很多矛盾,难以在现实中推行。政策的多变和矛盾,使改革方针变得模糊不清,改革的支持者和拥护者弄不清改革方向。这样,改革的拥护者日益减少,对领导人的信任程度也不断降低。

最后,政治体制改革失控,无法对经济体制改革起到促进作用。1988年,戈尔巴乔夫认识到经济体制改革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是政治体制不合理,于是下决心进行政治体制改革。这一思路并没有错,问题是如何进行改革,如何使两方面的改革相互促进。然而苏联在推行政治体制改革时过于激进,改革的摊子一下子铺得太宽,结果旧的政治体制被摧毁,新的体制又无法运转起来。苏联的政治形势在某种程度上处于失控状态,戈尔巴乔夫被牵着鼻子走,不得不把主要精力花在处理不断出现的社会政治问题上。在批判旧体制时,由于过分纠缠于历史旧账,结果出现了一场又一场大争论,人们的思想陷入混乱,苏共威信急剧下降并最终垮台,改革失去了领导核心。

(四)经济状况不断恶化

戈尔巴乔夫执政的头几年,苏联经济保持了一定增长。但到1990年,苏联的社会总产值、国民收入和社会劳动生产率分别比上一年下降2%、4%和3%。到1991年,苏联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国民收入下降11%,GDP下降13%,工业产值与农业产值分别下降2.8%和4.5%,石油和煤炭开采量下降11%,生铁产量下降17%,食品生产量下降10%以上,粮食产量下降24%,国家收购量下降34%,对外贸易额下降37%,国家预算赤字占GDP的20%,财政与货币流通已完全失控。1985年初苏联的黄金储备在1500—1800吨之间,而且每年还新增300—500吨,但到1990年底仅剩下500吨。这说明为了解决财政困难,大约3000吨黄金被出售了。[16]4同时,外汇危机十分严重。载有进口粮食的货轮停靠在苏联的港口而不卸货成为经常现象,因为苏联没有外汇去支付粮款、装卸费和运输费。[17]19

经济状况严重恶化,使得市场供求关系变得十分紧张。在1990年的苏联市场上,1200多种基本消费品中有95%以上的商品经常短缺,211种食品中有188种不能自由买卖。到1991年,苏联不得不在所有城市实行严格的票证供应。1991年底,苏联居民食品供应标准是每人每月仅1千克糖、0.2千克黄油、0.5千克肉制品,而这个标准实际上也得不到保证。零售贸易中的商品储备降低到破纪录的最低水平——只够消费32天。1992年1月,全国粮食储备约为300万吨,而每月的粮食消费量在500万吨以上。在89个俄罗斯地区中,有60多个地区没有粮食储备和面粉,都在“等米下锅”。[17]19“社会局势紧张到了极点,人们纷纷储备食品,唯恐食品完全匮乏。”[18]281991年10月至1992年4月,笔者在苏联(俄罗斯)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做访问学者,亲眼目睹了当时苏联(俄罗斯)市场上商品奇缺的惨状,真可谓“空空如也”。

三、结束语——对若干重要问题的看法

如何评价苏联经济,如何认识苏联经济与苏联解体的关系,是十分重要的问题。国内学界对这些问题有不同观点。笔者在分阶段回顾了苏联70多年的经济发展史后,深深感到有不少问题值得深入思考。下面就以下两个重要问题谈谈看法。

(一)如何评价苏联的经济建设

苏联长期实行高度集中的指令性计划经济体制,经济增速曾大大快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第三个五年计划结束时,苏联已经由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变为一个强大的工业国。二战结束后,苏联经济迅速恢复。斯大林逝世后,苏联逐渐成为能与美国争霸的超级大国。从发展速度来看,苏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比西方大多数国家快得多;从整个工业来看,苏联在较短时间内建立起了部门齐全的工业体系;从重工业来看,苏联的不少重工业部门的发展水平和重要工业产品产量赶上和超过了西方发达国家;从军事力量来看,苏联的赶超速度也是惊人的。但总的来说,苏联并没有把经济建设搞好,这主要表现在:

第一,经济增速逐渐放缓并陷入停滞,最终出现经济危机。苏联并没有实现持续稳定的经济增长,随着斯大林模式的功效日益减退,苏联的经济增速呈递减趋势。从20世纪60年代起,这一趋势已十分明显。由于经济增速下降,苏联与美国的经济差距呈扩大趋势。

第二,落后的经济增长方式长期得不到改善,经济效率低下。苏联的经济增长,是靠大量投入新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达到的,是一种拼消耗的浪费型经济。苏联经济一直是粗放型经济,经济效益无法提高。经济增长方式反映了一个国家经济的综合素质。落后的经济增长方式,决定了苏联不可能实现持续稳定的经济增长。

第三,经济结构严重畸形,农轻重比例严重失调。从斯大林推行工业化到1991年苏联解体,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在世界大国中,苏联经济结构畸形与比例失调的情况是最严重的。70多年中,苏联经济从来都是不协调地、不按正常比例地运行着。为了追求霸权地位,苏联往往以牺牲人民生活质量为代价,花费大量资金发展军事工业。

第四,经济处于半封闭状态。长期以来,苏联的对外经贸合作主要是与经互会成员国进行的。苏联与经互会成员国的经贸关系实际上是其国内指令性计划经济的延伸,市场机制并不起作用。因此,苏联的对外经济发展水平大大低于西方国家。苏联的对外投资和其他国家对苏联投资的水平和质量,也无法与西方国家相比。这也决定了苏联的经济质量难以提高,经济竞争能力长期处于较低水平。

(二)如何认识不能适时进行经济体制改革与苏联解体的关系

邓小平指出:“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确立以后,还要从根本上改变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经济体制,建立起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促进生产力的发展,这是改革,所以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19]370“只有对这些弊端进行有计划、有步骤而又坚决彻底的改革,人民才会信任我们的领导,才会信任党和社会主义,我们的事业才有无限的希望”。[20]333这说明,经济体制改革是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力的必由之路。不能对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经济体制进行及时的根本性的改革,是苏联没有搞好经济建设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苏联在历史上曾痛失过五次重要的改革机遇。第一次是1921年初列宁在总结军事共产主义时期的经验教训基础上,提出由军事共产主义过渡到新经济政策。但1929年斯大林宣布停止执行新经济政策,这样按照新经济政策建设社会主义、建立经济体制的可能性就被排除了。第二次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到斯大林逝世前。这是一个极好的改革时机。但遗憾的是,斯大林不仅不思改革,而且继续强化原有的体制。第三次是赫鲁晓夫时期。赫鲁晓夫看到了传统体制存在的严重弊端,也认为必须要进行改革,但他的改革没有从根本上触动斯大林模式,最后以失败告终。第四次是勃列日涅夫时期。勃列日涅夫执政的18年间,苏联的经济改革半途而废,政治体制倒退。第五次是戈尔巴乔夫时期。苏联以往的历次改革都是局部性改革,只是对传统体制进行修修补补。而到了这个时期,历史上积累的大量问题难以纠正和解决,苏联的体制弊病积重难返。正如有学者指出的,“60年代中期以后,高度中央集权的‘苏联模式’的弊端已经暴露得很明显”,“待到80年代中期一代新人戈尔巴乔夫崛起,希望来一番革故鼎新,已然为时晚矣”;“当这久病不愈的肌体已经溃败,而手术台边又缺少那么几位高明的医师时,进行一场毫无把握的手术,其结果就是把病人送进太平间”。[21]71,110

苏联不断丧失改革机遇,有多方面的原因。

首先,苏共在领导人民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没有注意改造自己,没有注意加强自身建设,没能根据客观情况的变化去发展马克思主义,而是陷入了教条主义的泥潭。正如邓小平指出的,“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20]143苏联根据自己的社会主义建设经验,把高度集中的指令性计划、市场经济等同于资本主义经济、优先发展重工业、农业全盘集体化、垄断对外贸易等都写进了教科书,将自己的体制模式上升为社会主义国家必须遵守的“共同规律”。苏联批判“市场社会主义”,其结果是历次经济体制改革都是修修补补,最后以失败告终。

其次,在超越发展阶段的思想指导下发展生产,以最快速度消灭私有制、建立公有制,生产力与生产关系长期不相适应。这种不顾生产力发展水平、急于通过改变所有制来变革生产关系的做法,是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讲过:“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22]33违背社会经济发展规律,匆忙建立起“一大二公三纯”的生产关系,到头来还是得通过改革退回去,退到适应生产力发展水平的生产关系上去。邓小平深刻指出:“最根本的一条经验教训,就是要弄清什么叫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怎样搞社会主义。”[19]223而苏联没有完全搞清楚这个问题,制定和实行了一系列超越社会发展阶段的政策,使自身的经济体制改革总是面临一系列阻力,最终走向失败。

70多年的苏联经济发展史表明,苏共不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不是先进文化的代表,而苏联的经济发展也不是以维护人民的根本利益为出发点的。这与苏联走向解体和苏共最终垮台有着直接的关系。邓小平对此有清晰的认识。1990年3月3日,他在与几位中央负责同志谈话时说:“世界上一些国家发生问题,从根本上说,都是因为经济上不去,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工资增长被通货膨胀抵消,生活水平下降,长期过紧日子。如果经济发展老是停留在低速度,生活水平就很难提高。”[19]3541992年初,邓小平视察南方时指出:“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19]370我们应当深入分析、研究苏联在建设社会主义过程中的成功和失败、经验和教训,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用马克思主义及其中国化时代化创新理论武装全党,走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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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黄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