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动力学看《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中的自我防御
2023-12-20高青龙唐瑶
高青龙 唐瑶
[摘 要] 在自传体小说《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中,美国非裔女性作家玛雅·安吉罗袒露了自己从幼年到青春期的心路历程。在心理动力学理论的烛照下,发现小说中个体成长和发展与神经焦虑、良知焦虑等心理焦虑类型以及压抑、否认、移情等心理防御机制息息相关。为适应种族隔离大环境,玛雅及其家人通过心理防御机制实践,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我保护,这对个体寻找积极的自我具有正面意义。
[关键词] 《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 心理防御机制 焦虑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一、引言
玛雅·安吉罗是当代美国非裔女性诗人杰出代表、活跃的人权作家、剧作家,也是美国文坛最具传奇色彩的黑人女作家。《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以下简称《笼中鸟》)是玛雅·安吉罗的第一部自传小说,自1969年出版,这部小说为她赢得颇多盛誉,也带来不少争议。“《笼中鸟》的内容被多国选入从高中到大学的教育材料,并获得‘为美国回忆录开辟了新的文学道路的赞誉。当然,这本书对强奸、种族主义和性欲的描绘也使它颇受质疑,甚至被一些学校和图书馆列为禁书,但这无法掩盖它的魅力。”[12]《笼中鸟》不仅记录了玛雅从3岁到17岁的成长历史(这段经历对玛雅的人生选择有决定性影响),也将其最真实、最敏感、最复杂的青春心路历程袒露无遗。
美国废除黑奴制后,黑人成为自由人,但是种族歧视却未随着奴隶制的废除而消失,黑人的权利仍被一系列种族隔离法律合法剥夺。20世纪三四十年代,种族歧视严重,美国黑人的社会生存环境十分恶劣,加上女性地位的不平等,使得黑人、成长和女性主题成为此前《笼中鸟》相关研究的主要切入点。虽然这类研究可以透彻地从创作背景上阐释小说中悲剧的深层原因,但其提供的对个体内在冲突及其具体行为解读深度是有限的。“抛开别的不说,玛雅的书是关于(心理)适应力个案研究。”[9]国内外学者就玛雅作品中的心理问题展开过讨论。例如,博雅慈借助《笼中鸟》文本,作为研究发展心理学的工具,讨论了儿童发展中的自我、自尊、勤奋等议题[2];哈里森克利用存在主义心理学,从玛雅的生理、心理和精神三个维度探索其作为心理传记的意义形成[6];埃文斯着眼于黑人写作的疗愈传统,探讨了玛雅作品中的心理健康实践,并提出黑人文学作品为阅读疗法提供了资源[3]。进入21世纪,人格面具成为国内相关研究的焦点。陈盛认为,“玛雅的成长历程是一个逐步摘下消极伪装性‘人格面具,转而寻求能适应社会生存、保持自尊与个性、实现自我理想的有效‘人格面具,并达成个体‘自性化的过程”[11]。换言之,玛雅的成长经历契合从幻想型伪装性人格面具、远离型伪装性人格面具到最终取得高效社会人格的过程[16]。本文借用奥地利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为核心的心理动力学理论解读该小说,认为玛雅的儿童时期和青年时期是遭受复杂心理焦虑情境,并相应实行自我保护、保持自我防御,且取得一定积极效果的自愈整合黄金期,期冀为《笼中鸟》的文本阐释提供更广阔的分析视角,并探索和印证心理动力学对自传体小说应用的可取性。
二、焦虑——种族歧视的黑人困境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精神由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三部分组成:本我遵循快乐原则,具有强大的原始驱动力,是人的欲望内在能量来源;与本我的无意识和非理性特征不同,自我领域意识觉醒,遵循现实原则,调节因本我和自我对抗产生的冲突;超我遵循道德原则,既抑制本我冲动,又监管自我的活动,处于人格结构的最高层[5]。幼年时期、青春期和更年期是人类发展的重要阶段,人物的行为在这三个时期变得异常动荡且具有相似之处,他们具有相对更强的本我和较弱的自我,即处于一个本我活力丰沛但自我虚弱时期。但是此时的自我具有巨大的转换能力[4]。年幼的玛雅和贝利,以及祖母亨德逊夫人等人物在其各自特殊的人生阶段因自我的变化而表现出差异性动荡行为,具有强大的自我转换力,这有助于在白人主宰的世界里抵御外界的伤害。他们的自我在这些特殊时期被赋予不同的知识与内容,也存在不同程度的依赖与焦虑。
焦虑包括现实焦虑、神经焦虑和良知焦虑[5]。一般而言,焦虑这个词是指对危险感知完成后引起的主观状态,这种状态称为情感。动态的情感意义非常复杂,首先,它包含无限期的运动神经支配或发泄;其次,它包含某些感觉,即已完成的活动的知觉以及快乐和痛苦的直接感觉,而这种快感和痛感给予感情以主要基调[5]。焦虑产生的原因很多,如遗传因素、生理因素、心理因素和社会因素等,而社会因素是决定小说中人物心理变化的关键因素。在玛雅生活的背景下,虽然黑奴制已被废除,但美国黑人仍笼罩在种族歧视的迷雾中,艰难地生存和反抗着。玛雅及其家人在白人的层层压迫下经历了较多的焦虑情境,且遭受了许多由白人引起的痛觉情感体验。各情感体验者对焦虑情境表现出不同的反应,也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个性。
1.神经焦虑
本我在追求能量释放和紧张消除的过程中产生的冲动和相关感情成为本我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自我无法抵御这种本能能量的释放,就会激发出敌意,从而产生焦虑。这种焦虑,即指神经焦虑(neurotic anxiety),它产生于本我和自我的冲突,主要划分为三类:期待的恐怖或焦虑性渴望、附着于一定对象的焦虑和无因而至的焦虑[5]。期待的恐怖是指患者常对可能的灾难感到忧虑,认为偶然或不定的事是不祥之兆。这种焦虑具有普遍性和浮动性,易附着在任何合适的思想上,因而影响人的判断力和期望心。在《笼中鸟》中,频繁出现的与白人相关的情境是神经焦虑的主要来源。
白人情境对玛雅及其家人构成“神经性威胁”。玛雅少年时,有一天傍晚突然出现一位神气的治安官,他来提醒威利叔叔最好不要外出活动,因为“今天有个黑鬼疯子惹了一位白人女士”[1],他“认定我的叔叔和其他黑人一听说三K党要来就会逃窜到房子下面,躲进鸡粪里”[1]。这种确信无疑的感觉以及他周遭那些“冷酷的脸庞和仇恨的目光”[1]让玛雅感到羞愤至极。但是这位治安官笃定自己宽大为怀,自诩帮助那些奴隶把他们从本地的法律中拯救出来,然而玛雅不能把这些行为看作善行,因为“这法律是他所默许的”[1]。可怜的威利叔叔躲在箱格中,“整夜都在呻吟,仿佛他真的犯了什么滔天大罪”[1]。这样的场景在玛雅心中留下了阴影——白人的出现多数伴随着羞辱和讥讽。对于彼时的玛雅来说,虽然无力只身对抗这般场景,却也能够独立思考,她明白黑人有多么无奈和害怕,甚至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她仍记得那种恐惧感:“我的嘴里满是干燥、热辣辣的气息,我的身体也似乎轻了许多。”[1]焦虑不问对象,对具体将遇到的危险不知晓但与特定的情境联系[5]。面对这类突发状况,玛雅因身处未知情境之中而感到无所适从,她对白人的突然到来感到恐慌,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害怕。当她束手无策地躲到一旁时,心情随着白人的一举一动起伏,但除了在內心表示恐惧和鄙夷她无能为力。可以说,白人给黑人留下的心理创伤是毁灭性的。不论是以怎样的方式,黑人都必须学会自我消化白人的羞辱。在这一点上,亨德逊祖母有着令人惊叹的忍耐力和包容心。
对玛雅而言,祖母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是其成长的路上具有正面影响的女性人物。祖母是传统意义上勤劳且正义的黑人女性,为了维护尊严,她早已习惯白人小女孩时不时地来店里对她不顾辈分地直呼其名,不卑不亢地忍受她们在店里肆意撒泼。但有一件事却成了她与玛雅之间最痛苦的经历。在玛雅十岁时,一个白人女孩無端暴露下体只为了羞辱祖母,面对此情此景,玛雅和祖母都错愕不堪,向来冷静的祖母竟也无法从容应对,她一边像往常一样应付白人女孩,一边用歌声掩饰内心的慌张,而玛雅羞愤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躲起来。她们明白反抗的结果只会带来更痛苦的折磨。此时人物的神经焦虑被最大限度地激化。这一天成为期待的恐怖中最可怕的一幕,给年幼的玛雅埋下痛苦的种子,成为一生的阴影,长大后她仍时不时想起那些让人厌恶的笑声:“恐怕折磨我一生的妄想症正是产生于这些寒冷、黏滞而缓慢的时刻。”[1]白人带来的神经焦虑不仅严重损害了玛雅和家人的心理健康,使他们对白人产生畏惧和仇恨心理,也造成间歇性生理不适:当玛雅跟随祖母向白人牙医求助而被羞辱成黑鬼时,内心的疼痛感又被唤醒,心脏仿佛被拧绞起来;当玛雅长大一些,在库里南夫人家帮工却被随意取名叫作“玛丽”时,她的焦虑伴随着白人的歧视产生,内心的疼痛直到她逃离时才有所减轻;当哥哥贝利看到被草席包裹的黑人尸体被白人随意处置后,贝利变得失魂落魄,仿佛丢了魂一般,久久不能平复。总之,黑人无法准确判断有白人的场景是否会出现期待的恐怖,所有不怀好意的白人都加重了他们的神经焦虑。
2.良知焦虑
良知焦虑(moral anxiety)也称道德性焦虑,产生于本我与超我之间的冲突。自我受超我的监督、检查和奖惩,并以超我为良好行为的典范,因此自我会因为本能行为产生的不道德行为和思想而害怕超我的惩罚,从而产生焦虑[13]。在圣路易斯,玛雅见到了妈妈,妈妈的美丽击痛了玛雅,她感到“‘目瞪口呆和‘一见钟情,这种表达是那么真实”[1]。面对妈妈的自信和温柔,玛雅无比自豪和羡慕,她在妈妈身上看见了美的多样性——美丽不仅是白人的代名词。即使妈妈的随心所欲使人震惊,但那种自我强大的感觉叫我们可以温柔地待她,因此玛雅把妈妈视作完美的圣母玛利亚。可是如果“我们惹她生气或者不听话,她随时可以打发我们回到斯丹普”[1]。玛雅害怕失去美丽的妈妈。对妈妈的感激之情,加上不曾说明的随时可能回到祖母身边的威胁,让少年玛雅背负沉重的心理压力,甚至有意表现得漠然和无动于衷。因此,虽然玛雅与妈妈一起生活,但处处谨小慎微,她克制本我中过多的冲动以寻求理性状态,因为离开美丽的妈妈对她而言是一种惩罚。然而,八岁那年,强奸事件迫使玛雅的良知焦虑达到顶峰。与妈妈同住期间,玛雅被妈妈的男友弗里曼先生强奸,却不敢说出真相,她被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贝利。”[1]为了保护哥哥贝利,玛雅选择隐瞒事实,但最终妈妈和贝利还是知道了真相。法院的判决对玛雅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让她受尽羞辱,弗里曼先生当天下午就得到了释放。可是,没过多久,弗里曼先生就意外地被人给踢死了(是有权势的巴克斯特外婆派人干的),但巴克斯特外婆说:“瑞提,小贝利,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听到。我是说,我再也不想听见任何人在这屋里重提这事儿,还有那恶棍的名字。”[1]强奸犯的所作所为对玛雅来说无疑是身体和意志的双重压迫。玛雅和贝利对此感到无比震惊和害怕,他们不理解真正的死亡。良知焦虑包含自我对罪恶感和羞耻感的体验。玛雅甚至还没来得及疗愈自己受伤的身心,就要面对一个人因自己而死亡的残酷事实——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沉重的愧疚与自责,她的超我在此时变得异常严厉,实施教诲和惩戒功能。儿童的侵略性力量应该有机会向外表达,否则就会向内转换,让超我变得残酷而严厉[4]。玛雅认定自己被“卖给了魔鬼”,一旦和其他人说话就会让人中毒甚至死亡,沉重的恐惧和愧疚让她在此后的五年里不再开口说话。回到斯丹普后,玛雅几乎患上健忘症,记不清人的名字。随着年龄的增加,超我变得愈发严厉。这种愧疚感在重返加州时只增不减,“我旧时的罪感像一位朝思暮想的朋友又回到我的身边”[1]。高度的道德感使玛雅无法摆脱愧疚,在路途中,她的心理焦虑转化成生理感受:毛茸茸的软椅变得硬邦邦的,鸡蛋吃到嘴里也变酸了,并感到一种“悬疑不安的痛苦”[1]。
三、心理防御机制——自我保护的主体动机
心理防御机制最早由弗洛伊德提出,是指将不愉快的情感的某个(些)组成部分——想法、感觉,或两者移除到有意识的觉察之外的一种心理操作[14]。心理防御机制是自我的一种防卫功能,它在自我中自动进行并且帮助人们保持心理平衡。要明确的是,自我求助的防御措施不是针对本能生活,而是让人挫败的外部世界。在心理防御机制中,本我冲动与超我和外在世界发生的激烈对抗被忽视了,然而,如果自我失去高等权利职责的保护,或者本能冲动的力量诉求激增,持续对本能的敌对会产生焦虑[4]。自我的目的在于,通过适当的防御机制持久地使本我失去功能。自我能够在不知不觉中以某种方式调整冲突双方的关系,使超我的监察可以接受,同时本我的欲望又可以得到某种形式的满足,以此缓和焦虑并消除痛苦[15]。自我的防御机制具体表现为不同的防御机制类型,弗洛伊德之女安娜·弗洛伊德结合儿童心理学,对心理防御机制类型进行了拓展。下面就玛雅及其家人为对抗焦虑而采取的几种典型的心理防御机制展开讨论,并探索这些机制对个体塑造的影响。
1.压抑
压抑(repression)是最重要、最普遍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它是用来描述一个人的大脑自动地将(一个感情的)想法部分地从意识层面关闭掉的现象[14]。在压抑的过程中,如果本能冲动没有出现在自我中,本我冲动进入自我的通道持续关闭着,那么此时的本能就屈服于压抑。相较其他防御机制,压抑当属特殊的存在,因为压抑执行功能的数量和效益都远大于其他防御形式。作为可靠的存在,压抑比其他防御更加强大。压抑在《笼中鸟》中主要表现为有意识地尝试回避和语言上的缄默。
当白人制造矛盾时,祖母总是恰当地压抑情绪使事态不再恶化。祖母是勤劳和正直的黑人女性典范,是司丹普唯一曾被称为“太太”的黑人妇女。小说中,“穷白人渣”[1](玛雅对无礼的白人小孩的蔑称)热衷在店里恣意妄为,他们用装腔作势的语气直呼祖母和叔叔的名字并对他们做出无礼的命令,威利叔叔和祖母通常选择顺从。玛雅和贝利只能站在那儿,置身事外,因为祖母教导我们要对白人“说话越少越好”[1]。祖母总是想尽办法让玛雅和贝利不受白人的侮辱,因而通常叫他们远离白人或不要争论。玛雅一边对这帮白人女孩痛恨不已,一边顺从祖母的训诫。在白人女孩露出下体侮辱祖母的情节中,祖母让玛雅离开,而她独自一人通过唱歌转移痛苦。从压抑和忍受侮辱一直到白人女孩的离开,她的心情从不紧不慢变得有些紧张,最后白人女孩即将离开时,她感到如释重负,正如歌词昭示着彼时的心境,从“上天的喂养,使我内心充实”[1],最后转变成“我将身上的重负抛下”[1]。压抑于成人而言是有效的自我防御机制。祖母忍受冷嘲热讽并回避话题,有意识地把注意力转移到唱歌上,从而能暂时忘却白人带来的侮辱和恐慌。
把一个反感的人从脑海闭掉或清除,是玛雅掌握的一个高超的技巧。她通常用“意识回避法”来避免和讨厌的人交流。例如在教堂里,当面对虚伪的托马斯牧师的说教,她看似饶有兴趣地听着,心思却能够自由地游荡到别处。这样的能力有助于转移神经焦虑的注意,并且随着玛雅的愈发成熟变得更加强大。进入青春期之后,为了更好地融入社会,她将记忆中受到的轻慢和侮辱封存起来,以追求稳定而快乐的生活,或者说,找寻完整真实的自我。此后,她变得更加睿智平和,可以说压抑对她有着积极影响。可见,压抑可以被用来避开任何情感的思维内容,是面对任意来源首先被考虑的有效防御机制。
2.否认
否认(denial)是指大脑具有的、不对现实状况进行注意的一种方式。如果不是因为防御的话,否认现实的人会看到现实[14]。安娜·弗洛伊德划分了否认的四个种类:本质否认、行动否认、幻想否认和言语否认。在儿童时期,否认通常借助幻想、言语或行为的帮助翻转事实。由于压抑会禁止本能刺激的知觉,因此,相较成人而言,儿童的自我在产生冲突时会诉诸否认以避免意识到一些痛苦的印象[10]。
玛雅身上有明显的本质否认体现。本质否认是指即便有大量的证据证实其存在,仍否认现实。在种族隔离严重的司丹普,年幼的玛雅与大多数黑人孩子一样,根本不知道白人的样子,“只知道他们不一样,并且可怕”[1]。白人的生活是如此便利、富有,而黑人卻每天都不得不早起晚归,去换取那微薄的报酬;白人总是打扮得衣冠楚楚,扮演着强者、富人、享乐者的角色,但黑人大多衣衫褴褛,他们是弱者、穷人、劳力者。身为后者,玛雅对前者充满自然的敌意。在玛雅童年的记忆中,从没相信过白人是真实存在的。白种人与“我们”长相不同,“他们的脚太小,皮肤太白而且透明兮兮的,他们走路不是像人一样用前脚掌——他们像马一样用脚后跟走路”[1]。她见过神气的治安官、虚伪的牧师等白人,也明明在衣服篮子里看见过白种女人的乳罩,却依旧无法强迫自己把他们当作人看待,所有真实存在的证据都不被玛雅承认。这样有意识的心理暗示帮助玛雅减轻了神经焦虑带来的痛苦,从而维持儿童追求的某种“愉快的幻想”[10]。借助本质否认的防御实践,她可以暂时缓释因白人产生的心理痛感。
3.移情
移情(transference)是指对既往情境和人际关系的记忆转移到一个当下的人身上,它主要表现为用旧的防御来忘记过去,或通过象征性地再次经历它或改写结果来征服它[14]。对于儿童来说,移情就是把面向过去生活中的某个重要人物(通常是父母)的情感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这种防御机制既可以解释玛雅叫祖母“大妈”的原因,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贝利不断去电影院寻找荧幕上“妈妈”的身影。
玛雅三岁就被送到祖母家寄养,她和哥哥贝利的幼年几乎没有感受过母爱的温暖,玛雅八岁以后虽然曾在母亲身边生活过一段时间,但仍难以填补心中母爱的缺失感。玛雅被送到斯丹普后,她自然地把祖母称作“大妈”,把自己对母亲的爱的渴望转移到了祖母身上以获得家的归属感。离开圣路易斯之后,贝利比玛雅更加思念美丽的“亲亲妈妈”(Mother Dear),仿佛患上某种“俄狄浦斯情结”。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一个叫凯·弗朗希斯的白人影星长得很像亲爱的妈妈,于是贝利经常带着玛雅一起,为了看凯·弗朗希斯的电影等上好几个月。在影院里,白人被电影中的黑人的滑稽行为逗笑,“我也笑了,但并不是因为那些以我的种族为笑柄的令人生厌的玩笑。我笑,是因为那大牌明星就像我的妈妈,只是她是白人。除了她住在仆人成群的大宅子里这一点外,她生活得就像我妈妈一样”[1]。兄妹俩从未向家人透露自己去电影院的事情,玛雅也十分理解贝利为什么这样做,因为“她(妈妈)属于我们,从不向任何人提及她,是因为我们所拥有的她实在太有限了,无法与别人分享”[1]。那个影星让玛雅和贝利感到无比快乐,任何时候他们想见妈妈就能见到,但是一旦离开影院贝利就陷入比往常更加失落的情绪中,他不得不再次面对无法拥有妈妈的痛苦。总而言之,通过看电影实现的移情使玛雅和贝利能够短暂地忘却离开妈妈的痛苦,为他们带来快乐的刺激并宣泄积淤的心理能量,但同时,也让他们把感情客体转移到另一个对象上,衍生出新的思念的痛苦。作为攻击机制的一种,移情对儿童的副作用不容小觑。
四、结语
心理动力学理论映射出玛雅及其家人成长与发展中的焦虑更替过程,以及人物的自我保护与防御实践。主人公必须面对与白人相关的神经焦虑和超我与自我冲突引发的良知焦虑。这些焦虑迫使他们采用不同的心理防御机制进行自我保护,以获得心理安慰和心理平衡。通过白日梦和压抑、否定与移情等心理防御实践,玛雅等人在种族隔离的环境下勇敢地与白人抗争,这有助于自我的良性发展。这些抗争对所有被压迫的有色人种具有借鉴意义。我们可以看到心理动力学对自传体小说具有应用可取性,以及《笼中鸟》这部优秀自传所蕴含的广泛的文本解读空间。
参考文献
[1] Angelou M. I Know Why The Caged Bird Sings [M]. New York: Arrangement with Random House,1970.
[2] Boyatzis C J. Let the Caged Bird Sing: Using Literature to Teach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J]. Teaching of Psychology, 1992(4).
[3] Evans S Y. Healing Traditions in Black Womens Writing: Resources for Poetry therapy[J]. Journal of Poetry Therapy,2015(3).
[4] Freud A.The Ego and the Mechanisms of Defense [M]. New York: International Universities Press,1966.
[5] Freud S. A General Introduction to Psychoanalysis[M]. New York: Horace Liveright,1920.
[6] Harisunker N,Plessis C D. A Journey towards Meaning: An Existential Psychobiography of Maya Angelou[J]. Europes Journal of Psychology,2021(3).
[7] Jung C G. The Collected Works of C. G. Jung (volume 8)[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9.
[8] Maslow A H. Motivation and Personality [M]. New York: Harper & Row,1954.
[9] Werner E E. Research in Review. Resilient Children[J]. Young Children ,1984(1).
[10] 安娜·弗洛伊德. 自我與防御机制[M]. 吴江,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11] 陈盛. 《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中的“人格面具”主题探析[J].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1(2).
[12] 玛雅·安吉罗.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 [M]. 于霄,王笑红,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3.
[13] 杨慧芳. 安娜·弗洛伊德对自我防御机制研究的贡献[J]. 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17.
[14] 杰瑞姆·布莱克曼. 心灵的面具(101种心理防御)[M].毛文娟,王韶宇,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15] 黄蓓,陈安涛.精神分析疗法[M]. 北京:开明出版社,2012.
[16] 闫珂. 笼中鸟人格面具的变换——析《我知道笼中鸟为何歌唱》中描绘的成长过程[J]. 湖北函授大学学报,2011 (8).
(责任编辑 罗 芳)
作者简介:高青龙,博士,长沙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美国文学、应用伦理学。
唐 瑶,长沙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助教,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
基金项目:长沙理工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CX2021SS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