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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舒吉·贝恩》中酷儿身份构建问题

2023-12-20万心怡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0期
关键词:酷儿贝恩

[摘  要] 在苏格兰作家道格拉斯·斯图亚特备受称赞的处女作《舒吉·贝恩》中,作者塑造了一位底层家庭出生的酷儿男孩舒吉,同时展现了底层生活里人的异化部分以及自我建构的困难。本文分三个部分探讨书中男孩舒吉的酷儿身份构建以及背后有关人的生存困境。第一部分从家庭以及自身心理的角度分析舒吉同性恋心理的形成原因,舒吉对母亲的过度依赖以及对父亲的厌恶构成了舒吉在情感上对女性的偏向。第二部分从叙事角度展现舒吉不仅在社会中遭受排斥,还面临着来自同性恋群体内部的恶意,这些歧视使得舒吉在自己的身份认可上愈发艰难。第三部分探讨小说中作为策略的酷儿书写,即作者的书写如何展现出舒吉超越性别身份的冲突从而实现身份构建,以及其背后人的生存困境。

[关键词] 酷儿  身份构建  《舒吉·贝恩》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0-0044-06

“酷儿”由“Queer”音译而来,本身作为西方主流文化对同性恋者的贬义称呼,但在酷儿理论的发展中被性激进派借用,赋予了一层对主流文化中贬斥同性恋现象的反讽之意,也包含着对二元对立思维的讽刺。酷儿作为一个非主流、反定义的社会群体,包括男女同性恋者、双性恋者、无性恋者、易装者、跨性别者甚至是认可并支持酷儿理论的异性恋者[1]。酷儿理论作为一门年轻的理论,于1991年正式问世,女性主义者特丽莎·德·罗丽蒂斯(Teresa de Lauretis)在《差异》杂志上首次明确提出酷儿理论,引起广泛讨论。但酷儿理论作为讨论性向与性别的理论,在1991年之前便建立在女性主义及同性恋等相关运动的基础上,并在发展中超越了对同性恋群体的关注,成为后现代主义性学研究的典型代表。

酷儿理论不仅解构性,而且还分析文化的各个方面,尤其是其中对性别的压迫成分。历经三十余年,酷儿理论在男女同性恋和双性恋的政治和理论中发展起来,融合了人类学、社会学、文学、哲学等学科,成为包容性极强的一门理论。而随着酷儿理论发展起来的还有关于这类群体或这类现象的文学作品,本文将讨论的《舒吉·贝恩》(Shuggie Bain)正在此列。

《舒吉·贝恩》作为苏格兰作家道格拉斯·斯图亚特(Douglas Stuart)的第一部作品,于2020年成为布克奖获奖作品。这本小说以20世纪80年代撒切尔夫人执政时的苏格兰城市为背景,描写了底层家庭出生的男孩舒吉·贝恩身份建构的成长故事。道格拉斯在小说中所描述的酷儿困境如此真实且予人深思,性别成为舒吉的枷锁,这个男孩面对的不只是社会的打压,还有来自同性恋群体内部的贬低。这不仅揭露了社会中酷儿的真实处境,还展现了酷儿在进行身份建构时的重重艰辛。

《纽约时报》认为这部小说描述了一具痛苦的身体,“这本书让我们感到震惊和惊叹:生命可能很短暂,但它永远需要爱。”《华盛顿邮报》的书评则认为小说表达了孩子们对父母无助、绝望的爱,母亲喝着酒,而孩子则在探索他的性取向。这的确是一部充斥着爱与挣扎的小说,但道格拉斯为读者翻开了人性丑陋的一面,却找到了下面的柔软和美丽。这种柔软向我们表明:就像“舒吉肚子里像黄色阳光一样的气泡”一样,这种美丽需要克服一切困难,才得以生存。

基于此,本文将分三个部分探讨书中舒吉的酷儿身份构建以及背后关于人的生存困境。第一部分从家庭以及自身心理的角度分析舒吉的同性恋心理的形成原因,舒吉对母亲的过度依赖以及对父亲的厌恶构成了舒吉在情感上对女性的偏向。而第二部分从叙事角度展现舒吉不仅在社会中遭受排斥,还面临着来自同性恋群体内部的恶意,这些歧视使得舒吉在自己的身份认可上愈发艰难。第三部分探讨小说中作为策略的酷儿书写,舒吉如何超越性别身份的冲突从而实现身份构建,又是如何面对且试图解决自由以及社会规训的关系问题,这是需要关注的重点。

一、性别身份的困惑

1.与母亲的亲密关系

在小说开始,作者道格拉斯并未直接表明舒吉的性别身份,他使用许多隐蔽的细节来暗示舒吉不同寻常的倾向,喜欢金发的洋娃娃以及母亲那些色彩绚丽的化妆品;学着母亲的样子打扮自己的金发娃娃;喜欢与母亲亲密地洗澡,玩着自己的小车爬过母亲的大腿,看见自己父亲留下的伤疤[2]。阅读这部分情节对于理解舒吉的同性恋心理有着极大的意义,舒吉与母亲阿格尼斯的亲密关系是阅读时最耐人寻味的地方。

而这样过分亲密的母子关系可以在弗洛伊德那里找到类似的书写,他的泛性欲说将潜意识主要归结为性本能,即“力比多”。弗洛伊德认为随着儿童成长,其性发展时的对象会发生转移,随着身体的生理发育,未经过正确引导的男孩会对父亲产生敌意,形成一种恋母仇父的俄狄浦斯情结。

而舒吉与母亲阿格尼斯的关系显然比弗洛伊德所述更为复杂。严格来说,阿格尼斯对舒吉来说超越了性本能而成了“家”与“爱”的象征。舒吉在年幼时便目睹母亲被父亲暴力对待以及被抛弃,由此对伤害母亲的父亲舒格产生了厌恶与恐惧的情绪,这也致使舒吉在心理以及情感上靠近着母亲所属的女性一方。惶恐的孩子只有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才可以避免再次被拋弃。可以说,舒吉心中一直存在着有关“母亲”的一个符号,她美丽迷人,有着玫瑰色的肌肤和金色的头发,她的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会给舒吉温暖的笑容和拥抱。这是男孩内心中有关爱的一切来源。

而这些符号似乎指向弗洛伊德认为的“俄狄浦斯情结”。弗洛伊德认为,在俄狄浦斯阶段没有完成超越并认同父亲的男孩,在人格形成与发展过程中便遭到某种阻断,即“固置”,它会导致某种心理症,“同性恋”就是由“固置”导致的心理症之一。这些男性与母亲的关系超乎寻常的亲密,有的母亲甚至无意识地鼓励男孩女性化的行为[3]。表面看来,舒吉畸形的家庭关系确实导致了他难以从男孩成长为男人,父亲的缺席以及对母亲的依赖使他丧失了完成男性身份认同的契机,出现的“固置”造成了“性倒错”,成为他形成同性恋心理的根源。

2.对性别身份的困惑

可以说,人类的性别身份和欲望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在本质上,性别与随之而来的欲望是流动的,随着主体在不同阶段以及不同情况下生成转向。依据这样的一条思维线索,酷儿理论者开始考证人的性别身份和欲望是如何依据社会的因素建构起来,包括在什么样的历史时间和地点,文化对人类性别身份和欲望会有什么样的表述和理解[4]。

在家庭中,舒吉看到深爱的母亲的不幸,于是在情感上偏向女性。而在家庭之外,每个人都指责他是不正常的。正如小说中被舒吉抱在怀里的金发洋娃娃,这些存在构成舒吉呈现在外的身份符号。而这种符号与其他男孩截然不同,而那个社会也不接受这种不同。

在属于男孩们的学校中,带着娃娃来上课的舒吉是怪胎,与阳光下踢足球的男孩们格格不入。但是金发娃娃与足球并不是歧视的理由,男孩们厌恶的是舒吉身为一个男孩却干着女孩爱做的事情,导致男孩们的尊严被“贬低”。于是这群孩子试图将舒吉驱逐,试图将与他们不同的舒吉贬斥为“女孩”,从而使得自己的行为拥有主流社会所赋予的意义。他们用性别特征攻击着舒吉,并且编造舒吉与巴里神父之间的不正当关系,从而将舒吉贬斥为“下流”的人。

男孩们将舒吉形容成扭捏的男孩,将舒吉贬斥为同性恋,将男性身份所带来的权力凌驾于女性以及其他弱势群体之上。而舒吉遇到女孩安妮后,可爱的女孩却以一副寻常不过的口吻对舒吉谈论自己被那些男孩猥亵的事情。道格拉斯以一种毁灭性的笔触,将残酷的事实填充在女孩甜美的话语里,碰撞着舒吉关于性的认识。

而身为男性的父亲也给了舒吉更深的关于性别的压力,父亲用他引以为傲的男性自尊伤害着儿子。在一次聚会中,许久未见儿子的舒格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儿子,在发现舒格的腼腆羞涩后,失望地表示他想要一个更“男孩”的孩子。这种打量与审视正与舒吉学校中的那些男孩以及更多人对舒吉的评价一般,充满强烈的父权制色彩。这对还未完成自我性别身份建构的舒吉来说是一种带有恶意的目光,而舒吉的酷儿身份将在他与社会、与自我的对抗中逐渐建立起来。

二、身份建构的困难

随着酷儿理论的兴起,人们开始从对同性恋的关注转向揭示作为社会和政治组织原则的异性恋主义,从对少数群体政治的关注转向关注知识和差异的政治[5]。酷儿理论者在身份政治之外探讨性差异,从而使得关于性和伦理问题的政治化以及性差异的生产超越了传统的同性恋与异性恋之间的对立[6]。

基于此,在探索影响舒吉性选择的社会因素时需要将舒吉放在整个环境中,思考传统的异性恋权力社会对于酷儿的压迫,以及这种压迫对舒吉造成了何种影响。事实上,舒吉在寻找自己性别身份的道路上经受了许多冲突与矛盾,而酷儿形象的构建正是在这样动态的过程中逐渐建立起来。如果说幼年舒吉对自己的性别身份存在着混沌的认知,而来到矿区的舒吉则陷入性别身份的矛盾中。

舒吉忍受着社会对他的歧视,例如矿区中的同龄男孩将与他们不一样的舒吉视为男性的耻辱,不断打压着舒吉的自尊。而另一方面,作为处于弱势的同性恋一方,舒吉还要忍受来自同性恋群体内部的欺辱,身体与心理皆受著摧残。在这样的双重折磨下,这个男孩无法避免地对自我的性别身份产生怀疑,难以构建起一个完整清晰的酷儿身份。

1.来自群体内部的伤害

从道格拉斯的书写中,我们可以看到舒吉还承受来自同性恋群体内部的歧视。自同性恋进入公共视野以来,普遍有这样一种认知:人们认为一位男性对其他男性产生性方面的欲望,是因为这个男性的内心是一位女性;反之,一位女性对另外的女性产生性方面的欲望,那是因为这位女性内心存在着一位男性。似乎在这种指认下,同性恋之间被分化成一位正常的“异性恋”以及一位同性恋。在两性关系中,社会性别与生理性别相冲突的人被认为是不正常的一方,另一方则是正常的。这是同性恋群体中值得思考的分化问题,道格拉斯对此也有自己的书写。

被主流社会认为依旧具有男性特点的同性恋者与舒吉的处境不同,他们能够站在强势的男性立场上,审视处于弱势的舒吉。在一次深夜外出寻找母亲的路上,舒吉由于没有足够的钱付车费,只能被迫接受司机对自己的猥亵。

司机的行为源于同性关系中的情欲,但司机对舒吉产生的欲望却被合理化。对于司机这类有着同性恋癖好却因为身处主动一方而被认为是正常男性的人来说,玩弄其他弱势的男性和作为异性恋者与女性发生关系一样,都只是在张扬自己作为男性的性权力。

作者道格拉斯的酷儿书写表达出当时同性恋群体内部的分化问题亦是基于男权制,男同性恋群体中具有社会规训所赋予合理性的一方可以压迫处于弱势一方的同性恋者,而偏女性的同性恋者只能忍受着多重压迫。他们在同性恋群体中的同伴可以披上男权制的合理外衣,而自己却被贬斥,成为文化中的异类。但我们也需要从中看到,这种充满了矛盾性的分化问题其实正是基于一种男权社会规训所认为正常的“异性恋关系”,这种关系中一般含有强势的“男性”与弱势的“女性”,这正是西方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二元对立思维。

而舒吉也从这种种遭遇中逐渐意识到自己怎样才会看起来“正常”。这个男孩在打压中渴求身份认同,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是正常的男孩,舒吉编造了自己与女孩的交往经历。但这种编造行为的背后,却蕴含着一种畸形的认知:只要你成为主导别人性欲的一方,那就是正常的。

在矿区,舒吉作为观看者,观察那些自诩正常的男性对女性造成的伤害,无论是那些男性对女性身体的肆意举动,抑或是如他父亲那般对女性的贬低造成的心理伤害。而另一方面,舒吉又作为受害者,他尽力拒绝那些男孩对自己的抚摸,在心理上排斥男性对自己的打量,但是当舒吉被他人定义为“不正常”时,似乎所有对舒吉身体的凝视都具有了社会赋予的合理性,而这种合理性正是酷儿难以挣脱的社会束缚。

2.自我认同的艰难

作为人类学意义上的“他者”和社会学意义上的“局外人”和“陌生人”,社会研究中的同性恋经历了从“标签”到“角色”再到“酷儿”的转变历程。同性恋曾作为病理学、心理学方面的话题,但随着维权运动及相关理论的发展,已转变成文化建构现象。同性恋者或者说酷儿们脱离了原先带有病理歧视的凝视,如今又面对着来自文化的凝视。

与其说人是社会中的存在,更应说是文化构建了人。在小说的描写中可以看到,舒吉一直活在歧视中,并且在这种带有恶意的歧视中意识到自己的不同。也就是说,在认识并承认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之前,舒吉的自我身份并不是自主建构,而是别人以所谓的标准为他设定。而这一点也使得性别身份作为自我身份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的重要性以及对于自我意识形塑的不可或缺性更加明晰。

而舒吉依旧在与自己的性取向做着抗争。在一次吵架后,舒吉被愤怒的母亲赶出家门,无助的舒吉只能坐车去城市的南边求助哥哥。但他身无分文,面对司机异样的目光,舒吉回想起因为没有钱而被猥亵的那个夜晚。于是舒吉痛苦地对司机提出他可以抚摸自己的生殖器来抵押车费。

但这一次,司机拒绝了。“孩子,我只收现金。”可想而知,一直被男性身份以及性取向所折磨的舒吉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说出这句提议。在面对这些恶劣情況时,舒吉放弃了自己本就不多的尊严。

男孩深陷在贫困与恶劣的家庭环境中,他不能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中平稳地探寻并建立自己的性别身份,母亲阿格尼斯恶劣的行为使得舒吉再次被迫面临那个被猥亵的夜晚。不同的是,由于贫穷和家人的漠视,这次变成了舒吉主动丢弃尊严,他也不能再如上次般辩解自己并不是同性恋,舒吉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他的身体以及尊严在其他人看来只是可以讨价还价的物品。

这是对于身体以及自我意识的巨大伤害。可以说,灵与肉对于酷儿身份的建构都无比重要。假如主体在思想上未认同自我的性别身份,或者对性别身份所知甚少,那么其身份意识便有堕落的危险。而另一方面,如若主体将身体与精神强硬分离,仅重视后者或贬低卑贱化前者,则会导致思想易于被旁人影响,性别身份立场也会具有强烈的不确定性,从而引致身体与主体的间离感,致使异性恋霸权将身体作为一个驯服的生产工具进行改造[7],进而导致一种意在将边缘性别话语收编入主流话语的父权规训机制的产生。

三、酷儿身份的建构

舒吉的遭遇体现了现代社会规训权力运行的机制,如何在规训社会获得身体和灵魂的自由是现代人类需要思考和探讨的重大问题。舒吉作为同性恋男孩,一直被社会规训所镇压,使得他成为服从的主体。而福柯认为,“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抵制。但是,抵制绝不是外在于权力的。”[8]

在《舒吉·贝恩》中,性话题从来不是自由的。当那些男性可以对舒吉的身体肆意动作时,舒吉却需要为自己的性取向付出代价。首先是表现在话语中的不自由,例如舒吉的性羞耻。当他被丽安娜提问是否喜欢女孩时,舒吉脸红着告诉丽安娜他也不知道。尽管舒吉的脸红为他获得了丽安娜的理解,但另一方面,舒吉为自己的回答感到羞耻。在长期的被欺压状态下,舒吉也认为自己的性取向不会被理解与尊重。

羞耻似乎是酷儿群体中常见的负面情感,就像舒吉每一次在男性面前的脸红以及羞涩。但性羞耻不仅是无法回避的“生活事实”,也是“政治性的”,它使得一些人被污名化为不正常的人或罪犯,让某些性快感变得不被许可、不可想象。羞耻的政治远不只是故意羞辱,而是包含了“沉默的不平等、孤立的不经意的效果、公共场域的缺乏”[9]。而一般来说,女性和同性恋群体最易成为性羞耻的受害者,特别是在异性恋家庭长大的同性恋青少年,他们往往感到深刻的疏离和隐秘的羞耻。

自由往往也被囊括在社会规训之内。舒吉和丽安娜作为酷儿,其性别身份被社会所不容,性别的选择却被社会所规训。在巴特勒看来,人获得性别的过程,并不是行动或者表达决定的,也不是自由意志的表现,而是一种使自由意志得以实现的文化前提。在《身体之重》中,她解释说对性别的“领受”,未必像选择衣服一样是具有高度自省性的选择,性别从一开始就受到了限制。所以每一个人在性别的选择上并非随心所欲的,而是在重复的异性恋规制中被强迫塑造的,更为重要的是,主体的能动性又恰恰在规制之中产生[10]。巴特勒所认为的生理性别其实是一种政治范畴,是话语实践的结果,这也是为何那些男孩可以自信地觉得自己是正常的,而舒吉是不正常的。

这种社会规训从人类出生后便存在于每一个人的生命中,被动地被带入语言的象征界,女孩和男孩从此开始了接受社会规制的过程[11]。例如女孩身份受到各种权威的左右,比如说来自家长、学校、朋友、社会的主流话语的重复引用和话语引导,这些社会规制要求女孩淑女化,长大后要贤惠温柔。而男孩受到另一套话语规制,男孩子被教育成勇敢、好动的样子,要展示出男性的力量感和能力。这类对性别的规训,设定了女性与男性的身份边界,加强了性别身份的距离。

因此,看似持续不变的性别特质是性别话语统一性的管制实践通过重复操演而强制形成,却不能说男人和女人生来就该如此。但在现实中,这种对性别和性取向的强制构建却无处不在。在社会权力运作的过程中,个体被训练与塑造,规训因此形成。而在小说中,舒吉其实也成为规训目标。作为酷儿的他们,性自由被剥夺,社会规训要求他们成为框架中的对象,而不是他们自己。

在小说中,舒吉在酷儿身份上的转折是因为母亲阿格尼斯的去世。母亲的离去使得原本稳固的情感关系被打破,舒吉开始独自面对崭新的人生。而身为女性却拥有男性性取向的丽安娜的出现也使得舒吉从对自我的怀疑与否定中挣脱出来,开始学着接受自己的不一样。而最重要的是,舒吉开始尝试着让自己的不同与社会文化的规训达到和谐的状态。就像最后在出租屋的房间里,舒吉与那个年长男性之间的举动充满了性暗示,但他却拥有了对此做出选择以及主动选择的能力。

也许可以认为,离开母亲之后的舒吉在陌生的环境里成了新的自己。舒吉真正需要的、能够支撑自己面对现实的力量其实来自这个男孩对于“自我”的肯定与接受。而母亲的去世使得舒吉从矛盾的家庭关系中挣脱出来,那些痛苦和不堪的回忆随着母亲的去世永远留在了以前,舒吉开始以自己的立场思考生活和生命。

在小说的结尾,舒吉逐渐找到与真实的自我最好的相处方式,接受了自己的性取向以及性别身份。他知道那些被社会赋予了合理性的同性恋男人与自己的不同,他需要保护好自己。在阴暗的公寓里,舒吉躺在房间的床上,一边听着房外的动静,一边猜测是哪个男人从自己的房门口经过。而等到没有男人经过后,舒吉才会去往洗手间清洗身体。他知道自己的身边存在着危险,但这个男孩已经不会再被伤害,他在陌生的环境中依旧有选择的自由,他还有时间和机会成为自己。

《舒吉·贝恩》中关于舒吉的同性恋身体与酷儿的自我身份建构的书写不仅展现了深受传统异性恋压迫的性别群体,并且倡导通过身体书写抵抗父权制的言语权力。随着小说对男同性恋身体书写的展开,舒吉在自己人生的河流中稳步向前,在小说一步步的推进中,他的身体最终回归主体,酷儿身份得以建构。

四、结语

在《舒吉·贝恩》中,作者道格拉斯以冷静的笔触描写了20世纪80年代的格拉斯哥城市中微不足道的底层家庭,母亲一直在和酒精进行抗争,而舒吉一直在与自己的性取向进行对抗。这是一本充斥着矛盾与冲突的小说,男孩不断遭受着家庭和社会对自己的伤害,又在伤害中迷失自我。作者道格拉斯将转折点设置在舒吉失去母亲后,这个男孩虽然一无所有,但这正是从家庭、从束缚中解放的开始,16岁的男孩开始逐渐接受且认同自己的性别身份,即使从前关于性的伤害无法抹去,但舒吉的未来却向所有读者打开。读者看到:在舒吉的成长中,他逐渐超越自身性别身份的冲突,最终实现了性别身份的构建。

作者巧妙地用阿格尼斯的去世刻画出舒吉性别意识上的转折。从舒吉与丽安娜的谈话可以得知,母亲的去世使得舒吉的身体欲望最终得到释放,失去母亲虽然使得舒吉痛不欲生,但却帮助他认识过去的自我:从前那個囿于他人偏见而不敢承认自己性取向的自己。虽然这不是灵与肉的观念冲突所导致的,而是文化意义上主流文化对异端的排挤,却依然反映了灵与肉之间的某种对立。道格拉斯在刻画舒吉的成长过程中也展示了舒吉在有关性的问题上的流动性,这可以用来解释舒吉关于性别身份的冲突、寻找与建立的过程。道格拉斯通过对舒吉的酷儿身体书写建构了自己的酷儿意识,这是值得继续关注的。

《舒吉·贝恩》是一本属于特定时期的小说。道格拉斯不仅在小说中表达出自己对性别身份构建的思考,还将自己的真实经历及感想融于其中。小说描写了许多人们在做的糟糕事情,但没有人看起来真的糟糕。也许这就是这部小说如此强大和悲伤的原因,它翻开了人性丑陋的一面,却找到了下面的柔软和美丽——希望与爱。

参考文献

[1]   杨洁.酷儿理论与批评实践[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2]    斯图亚特.舒吉·贝恩[M].席小丹,钟宜吟,译.上海:译林出版社,2022.

[3]   彭淑芹.从精神分析学角度阐释“酷儿电影”——以电影《我私人的爱达荷》为例[J].青年记者,2015(14).

[4]    李二仕.酷儿理论与电影[J].当代电影,2009(6).

[5]    Seidman S.Queer-Ing Sociology,Sociologizing Queer Theory: An Introduction[J].Sociological Theory,199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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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张金凤.身体[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9.

[8]   福柯.性经验史[M].余碧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9]   杨玲.羞耻、酷儿理论与情感转向:以美国学界为中心的考察[J].文艺理论研究,2020,40(6).

[10]  陶佳洁.“成为一个性别”:朱迪斯·巴特勒性别述行理论的建构[J].外国文学动态研究,2019(5).

[11]  巴特勒.身体之重:论“性别”的话语界限[M].李钧鹏,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年.

(特约编辑 张  帆)

作者简介:万心怡,西南交通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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