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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科尔沁旗草原》创作上呈现的矛盾性

2023-12-20黄越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0期
关键词:叙事空间创作风格矛盾性

[摘  要] 端木蕻良的《科尔沁旗草原》是20世纪30年代长篇小说阵营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创作上呈现出明显的矛盾性。本文试从小说的叙事空间、丁宁的人物塑造、创作风格三个方面入手,展现小说在创作上的矛盾性,分析该小说在20世纪30年代小说创作中的特殊地位与意义。

[关键词] 《科尔沁旗草原》  叙事空间  人物塑造  创作风格  矛盾性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0-0021-05

创作于1933年的《科尔沁旗草原》是20世纪30年代长篇小说阵营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部史诗巨作从二百年前灾民流入科尔沁旗草原垦荒开始写起,止于20世纪初日俄侵略军入侵东北,展现了一个北方大地主家族的罪恶与兴衰。早慧的端木蕻良在21岁即创作出结构如此庞大、复杂的作品,极具写作天赋,这部作品也是他成为一名小说家的重要标志。在作品中,端木蕻良以敏锐的笔触描写了在激烈的历史动荡中一个庞大家族从兴盛到衰落的历程,思考了国家民族的出路、不同阶级在历史中的走向,展示了个人在时代变迁中的沉浮。作家在作品中显示出强烈的矛盾性。作者幼年大家族的生活经验为作品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养料,同时,青年时期在新式学校接受的资产阶级新思想也是他进行创作的思想来源。作者以复杂、矛盾的思路展开叙事,家族的烙印和时代的召唤是两股强大的力量,时刻纠结着激荡在作品中。

端木蕻良出生于辽宁省昌图县鴜鹭树乡苏家屯的一个地主家庭,小说中的丁家正是以此为蓝本。家族曾经的荣耀和累累罪恶都在端木蕻良的心灵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他在自叙文《科尔沁前史》中说:“我亲眼看见了两个大崩溃,一个是东北草原的整个崩溃下来(包括经济的、政治的、军事的);一个是我的父亲的那一族的老的小的各色各样的灭亡。这使我明白了许许多多的事物,就像在一个古老的私塾里我读完了我的开蒙的一课一样。”[1]

成长在这样一个封建末世家族中,他从小便接受良好的古典文学教育,8岁即阅读《红楼梦》,以致《红楼梦》成为他文学创作的一个“情结”,《科尔沁旗草原》无处不透露出《红楼梦》的影子。在20世纪40年代,他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始终与时代格格不入,除写作一些短篇小说外,还写了京剧《红拂传》《柳毅传书》,话剧《红楼梦》系列等,将自己视作一个“忏悔的贵族”。

但同时,端木蕻良从小接受现代教育,始终对时代保持敏感。他11岁考入天津的美国教会学校汇文中学,开始阅读进步书刊,如《晨报副刊》《小说月报》《奔流》等,接触到鲁迅、郭沫若、茅盾等人的文章及世界文学译著。“九·一八事变”后,他组织“抗日救国团”,开展学生运动,一心要走入社会,参加过在绥远抗日的孙殿英部队。1932年夏,他加入北方“左联”,成为东北作家群中地位仅次于萧红的一员。1938年初,他被阳翰笙召集,筹组“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在抗日战争中,端木蕻良的姿态一直是激进的。新中国成立后,他立即进入体制之内,195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尽管端木蕻良曾经在《科尔沁旗草原》后记中说“丁宁自然不是我自己,但他有新一代的青年共同的血液”,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特殊出身和人生经历与小说创作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殊的人生经历赋予端木蕻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在封建大家族中的浸润使他成为一个带有末世色彩的贵族子弟,沉湎于旧日的气息;同时他又是一个家族的叛逆者、参与到大时代洪流中的革命者。“新”和“旧”,这两种不同的血液同时在他的血管中流动,使得他的创作明显不同于一般左翼小说对时代的表达,而是充满了多义性与矛盾性。

一、叙事空间——广阔的大地与凝滞的闺阁

《科尔沁旗草原》中的丁家是一个由丁四太爷派生出来的一脉两支的家族:一是丁四太爷——太爷——小爷——丁宁这支主要的家族传承脉络,另一支则是丁四太爷——三爷,包括三奶奶、二十三婶、三十三婶等女眷。作者通过前者描述大家族在浩荡的时间长河中如何生存、发展、兴盛,以及在新的时代来临之时家族内部的巨变,通过后者主要记叙闺阁之内的旧式情趣与肉欲的腐朽。这两条线索相互交叉相互映衬,共同构成了《科尔沁旗草原》完整的封建地主大家族全景。同时,从叙事空间上来看,文本中明显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空间,一是辽阔的东北大地,一是与世隔绝的封建家族内的闺阁。从时间上来看,空间上辽阔的东北大地伴随的是历史的变迁,而封闭的闺阁生活则显示了隔绝于时代的停滞。

端木蕻良以一个古老的传说开启丁家的家族史,将时间大跨度地回溯至二百年前,聚焦于大规模的灾民迁徙队伍中凭借仙术成为精神领袖的丁半仙。到达东北草原后,丁半仙利用狐仙传说奠定一个家族最初的基础。到丁四太爷一辈,经过与北天王的争斗,丁家成为整个东北草原上无人能敌的霸主。小爷是丁家从盛世转向末世的过渡时期的地主。至此,作者已经将整个家族放置在了大时代的背景当中——日俄战争的爆发令大爷丧生,丁府陷入混乱。丁府的最后一位少爷丁宁,虽然出生在地主家庭,但接受的是近代资产阶级的教育。他开始厌恶旧式家庭中腐朽的一切,却又深陷其中。新時代在不断冲击着家族旧有的秩序,农民也开始了他们最初的反抗。“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日本占领了整个东北,内忧和外患的双重压迫使丁家在风雨飘摇的时代中摇摇欲坠。

在这一层次的叙事中,端木蕻良以史诗性的结构构筑起一个家族的一生,将其放置在“丁府——东北草原——整个中国——海外”这一不断向外扩张的开放的空间当中,丁府在其命运的变迁中不断地与时代相互碰撞,从丁半仙所处的蒙昧时代,到丁四太爷外部相对平静的鼎盛时期,再到小爷资本主义开始冲击中国的时期,到最后在“九·一八事变”后灭亡,丁家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中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作者也将日俄战争和“九·一八事变”这两次历史事件放在决定情节发展和人物命运的重要位置上。在广阔的空间和绵延的时间中,端木蕻良完成了一个家族的整体塑造,回顾了东北历史发展的大脉络,同时也从一个侧面窥见了整个中国在历史变迁中的不同形态。邢富君认为:“不论如何,不仅表现出个人的或某一阶层的独特命运,而且要表现出国家、民族发展的历史趋向和全人类社会生活的整体变化,这确是现代史诗的必然要求。”[2]这一层次的叙事始终是开放的,文本之上空间的延伸和文本之内时间的纵深共同建立起《科尔沁旗草原》的史诗性结构。

同时,在变迁的家族内部,始终存在着一个凝滞不变的时空。很明显,关于这一叙事层次的建构,端木蕻良除了从个人人生经历中汲取营养之外,还深受《红楼梦》的影响。他在作品中一方面呈现出庞大家族内部腐朽的生活,同时也不自觉地流露出对家族生活的眷恋,对末世家族的哀怜。

首先,端木蕻良塑造了一批可悲可叹的女性形象。屈服于三爷淫威之下的小精,被小爷霸占小产而死的宁姑,被父亲卖给丁家、后不知去向的春兄,被丁宁抛弃、在孤独中惨死的灵子,失去了生之愿望、在病痛中挣扎的二十二婶,淫荡的三十三婶等,这些女性是家族罪恶的牺牲品,作者在塑造这些女性时,融入了对女性悲剧命运的深切同情,对家族罪恶的控诉。在这些女性身上,清楚地显现出“红楼梦式”的女性人物书写,王熙凤、尤二姐、金钏、袭人、司棋等女性的影子交叉映射在她们身上,不论丁家在外如何的耀武扬威,内部的腐朽与罪恶是从它建立那天起就已经存在的。

第二,作者对琐碎日常生活的精致描摹。在小说的第七部分“三奶家——科尔沁旗大财主腐败的阴影”中,集中体现了端木蕻良对旧式家族日常生活的熟稔,包括打牌过程中众人的嬉笑对话,酒桌上的推杯换盏,晚饭后抚琴弄弦的贵族趣味等,丁宁和《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一样,游弋在深闺之中,辗转于各色女性之间。由此不难看出,作者在对腐朽家族进行批判时,对于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家族的即将倒下表现出的哀伤情绪。

端木蕻良将家族的内部生活紧紧压缩在闺阁之内,将其深埋在历史的流变之下,不管是从空间还是时间上来说,都是凝滞不变的,这层叙事停留在历史中的某个静止的点上,不与外部总体的时空发生关联。这就与另一层开放的宏阔叙事形成鲜明的对照,“作者故意在原始的、赋予健康的草原,与闭居家中的女人的悲惨、停滞的生命之间,极力做出广泛的对比”[3]。而在这种对比中也显示出矛盾叙事的张力。

二、丁宁人物塑造——启蒙者·革命者·贵族公子

在《科尔沁旗草原》中,丁宁的一个同学为他列了一个公式:虚无主义+个人主义+感伤主义+布尔什维克主义=丁宁主义,这几乎全面地总结了丁宁作为一个社会新人所具备的特点,但是却忽略了丁宁作为一个出身末世大家族的青年身上不可避免带有“旧”的痕迹。在两个时代的交汇处,家族难以磨灭的印记和新生力量共存于其身,“新”与“旧”的激烈冲突是丁宁痛苦的来源。他是一个“正邪两赋的新人”[4]。在丁宁这个人物身上,三种截然不同的形象交叠出现:追求自由、平等和个性解放的启蒙者,反对阶级压迫、同情农民的革命者,维护家族利益的高傲的贵族公子。前两者可说是他身上“新”的部分,而后者则是“旧”印记的保留。

首先,丁宁的形象中带有很突出的启蒙话语色彩。同巴金小说《家》中的觉慧一样,他蔑视家族旧有的习惯、道德、制度,想要摧毁一切,然后重建一个新的世界,洗去罪恶,寻求崇高的、纯洁的人生。第六章中,当丁宁与父亲交谈后,他对父亲的地主身份、名士风范、失意颓唐的生活方式持否定和怀疑态度。他尊崇资产阶级人道主义,清醒地认识到家族的罪恶,以一种贵族的心态去理解农民的困苦,时刻想从这个家族中出走。对于家中的底层女性春兄,丁宁认识到她悲惨命运的根源——“你们是被四千年的镣铐害得太过了”[5],“他也和你一样,一样缺乏一面镜子,也可以说缺乏一种教育,教育你们认识到你们自己所代表的这雄阔的草原的力量”[5],也试图用理解的态度去面对她,引导她追求个性解放,追求自己的人生,“你试探着要求自主,你是对的……从今后你是一个新人了”[5]。而这种启蒙,是带有俯瞰视角的、自上而下的精英意识的启蒙,这也是对中国现代文学“第一个十年”中启蒙主题的延续。通过这个层面的人物形象塑造,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文学革命思想启蒙精神的印记。

同时,在丁宁身上也凸显出具有无产阶级思想倾向的革命者气质。在丁宁的心中,始终充斥着一股要冲破现有制度的力量。特别是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在丁宁目睹了底层民众的悲剧人生、帝国主义对中国经济的践踏和侵略战争对故土的蹂躏后,他认为“我是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的……我要用我的脊椎来支撑时代的天幕,我不但要用,而且我期其必行”[5],一种暴风骤雨式的革命热情攫住了他全身。

相对于受过新式教育、从小成长于大家族的贵族子弟丁宁,端木蕻良树立起另一个鲜明的人物形象大山。他出身于农民阶级,是丁家佃户的后代,是敢于反抗的英雄。端木蕻良将他塑造成一个在自然中成长的大地之子,相对于丁宁性格中的复杂、行动与思想上的矛盾,他勇敢而决绝,组织佃户的“推地”行动,在“九·一八事变”后以抗日义勇军首领的姿态出现。大山是丁宁心中崇拜的英雄,是丁宁内心革命性一面的外在投射。当大山离开故土后,丁宁也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丁宁认为自己和大山一样,需要在一个“更强毅的大洪炉”里展开生命。

端木蕻良在小说中借由丁宁之口表达自己对于小说人物塑造的看法,他以《红楼梦》为例:“……曹雪芹所描写的宝玉或是黛玉,都是不健全的性格,都是被批判的性格……但是他也补写出一个完全的性格,来作他们的补充,在男人里就是柳湘莲,在女人里就是尤三姐……”[5]所以可以說,大山这个人物形象正是作为丁宁的补充而出现的,甚至可以说,大山和丁宁一同构成端木蕻良心中健全的主人公形象。一方面,他赞美大山身上所具备的劳动者粗粝的性格、果断的行动力,另一方面,他也赞赏丁宁这个接受了新知识新思想的青年思辨的头脑和身上浓郁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气息。而小说中丁宁对大山的仰慕,也使得丁宁这个人物形象的革命性更加凸显。

小说中的丁宁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形象。在他身上,仍然带有旧时代贵族公子的思想与气质。丁宁同贾宝玉一样,是一个败落大家庭的宠儿,受着全族女人的爱慕。他对封建家庭中下层女性的命运有着清醒的认识和发自内心的同情,对于身处悲苦之中的女性有一种拯救的责任感。但同时,丁宁与女性之间的关系也不止于此。如,丁宁与侍女灵子的关系即古典小说中始乱终弃爱情模式的再现,行动与思想的疏离造成了丁宁的矛盾性。对于三十三婶贪婪的欲望和狐媚轻佻的姿态,丁宁显示出强烈的厌恶,可是他又忍不住在她身上释放男性的原始欲望。丁宁思想上对于女性的态度和行动上对女性实际造成的结果之间的断裂,显示出新时代青年与旧式贵族公子这些截然不同的身份共存于其身的矛盾性。

同时,他也无时无刻不在完成对家族的皈依。作者曾说:“我觉得作品的后面,总有一个‘潜流。不管有意的,或者无意的,他总会有的。”在“推地”这一情节中,虽然事情的走向与他的初衷有所背离,但丁宁身上所表现出的科尔沁旗草原英雄地主的独有风范令所有人叹服,当老管事向丁宁报告,最终对租户说只免去二成租金时,丁宁也只是“向他瞟了一眼,苦恼地掠过一丝笑影,半承认半否认地点了点头”[5]。大山与丁宁之间发生过一次面对面的激烈冲突,大山指责丁家造成了一个佃户的惨死,丁宁虽被冤枉,但他在言语间不断地流露对于家族利益的维护,他认为是日本人直接造成了佃户的死亡,不停地做着自我辩解,言语之下隐藏的是他对家族的维护,对罪恶的逃避。

三、创作风格——梦幻壮阔与悲抑低回

作为东北流亡文人,端木蕻良的作品一贯展示着东北独特的地域风情,具有粗犷的野性美和磅礴的气势,展现了东北广袤的黑土地上历史的变迁、生命的波澜壮阔和流亡者沉郁的黍离之悲与爱国之情,端木蕻良因此成为“东北作家群”中极具代表性的人物。特别是《科尔沁旗草原》这部作品,集中体现了一位有才情的青年作家雄厚的文字功底和对于多风格语言的驾驭能力,使得作品整体呈现出梦幻壮阔和悲抑低回两种风格相互交织的瑰丽色彩。

作品对丁家家族的起源做了神话式的书写,大洪水、逃荒、瘟疫、死亡、土地、狐仙等共同构成一部民族的史诗巨作。一开篇,作者便用极其壮阔的笔触呈现出一幅逃荒的图景,而这幅画面所呈现出的历史感是存在于世界各民族的共同经验与描述中的:

二百年前,山东水灾里逃难的一群,向那神秘的关东草原奔去。这长蛇的征旅呀,背负着人类最不祥的命运,猥琐的,狼狈的,如同被上帝的魔杖从伊甸园驱逐出来的蛇似的,在那灼人的毒风里,把脚底板艰难地放平,在那焦砂的干道上,在企望着,在震恐着,在向那“颟肘子”的国度进行。那曾经禁闭过的王国。[5]

通过这样的描述,作者将关东草原放置于整个世界的广阔视野中去凝视,从中可以看出作者主动将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联系起来的企图。小九尾狐狸和老人的结合,更是为丁家的家族起源蒙上了一层神秘魔幻的色彩。在丁家祖先通过风水来树立百年基业的那天晚上,作者有这样一段精彩的环境描写:

那夜,北斗星正指着正北,天像蓝釉子盆似的覆在翠碧的原野。森林,从心中吐出枭叫。一个贼星,拖了三丈长的尾巴,缓缓西行。[5]

语言简练,寥寥几笔的粗线条便勾勒出一幅奇幻壮阔的图景,像这样对东北大地浪漫而肃穆的描绘在作品中比比皆是。高旭东在《论〈科尔沁旗草原〉的独创性和被忽略的原因》一文中认为,对于当代的“寻根文学”,“一般人是到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那里去寻找艺术渊源”[6],而他认为《科尔沁旗草原》才是中国当代“寻根文学”中表现原始强悍生命力的艺术手法源头。

作品在描写人物,特别是农民形象时,也用到了类似的手法。比如,对于英雄人物大山的描绘是这样的:“一幅凹凸的胸像,立刻雕出来。古铜色的皮肤,一副鹰隼,黑绒镶的大眼,画眉炭子画的眉毛,铁腱,栗子肉。”[5]这样有力、粗粝、简练的描述,凸显出一种强硬、原始的生命力量,与辽阔的东北草原精神相通。而这样强硬、有力的语言风格也正是“左翼文学”所提倡的主流艺术风格。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被冯雪峰奉为“左翼文学”标准的丁玲小说《水》的艺术特点。

同时,小说中又始终弥漫着一股悲抑低回的气息。作者善于用大段的文字对主人公丁宁的内心进行细腻的剖析,展现丁宁这样一位处在新旧之间、渴望冲出家庭、改天换地的青年痛苦、忏悔、矛盾的心路历程。父亲的软弱和消沉让他感到悲哀,琐碎、腐朽的封建旧家族生活让他深感虚无与无意义,面对底层女性的悲惨命运,他认识到所属家族的原罪,内心深深忏悔但又无能为力,而面对心中所崇拜的反抗者大山,他又对于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隔阂而感到激愤与郁闷。他甚至认为自己“永远不能健康起来了,永远地,一切都是病态,花蕾与土壤正是绝对的反比……我将无力跟这草原斗争了,我的力量是投在海洋里的涓埃……”[5],他是东北草原上的“寂寞者”“独语者”“畸零者”和“苦吟的思索家”。讀者能强烈地感受到一股想要喷薄而出但又受到压抑的潜流在字里行间缓缓流动。从某种意义上讲,端木蕻良对于丁宁形象的描绘、对情感的表达与郁达夫“自叙传”抒情小说的艺术特色具有一定相同之处,延续了中国现代文学“第一个十年”中对知识分子精神追求的痛苦与彷徨的表达。但这与第一个十年的“感伤主义”又有很大不同,在《科尔沁旗草原》悲抑低回的风格中,始终蕴含着摧毁一切,而后重建新的制度与世界的冲动和力量。在小说最后,作者清晰地点明“包庇荫封他们的,是那一个看不见的用时间的笔蘸着损害者的血写下的无字天书——制度”[5],即“私有财产制度”。

四、结语

在20世纪30年代长篇小说阵营中,《科尔沁旗草原》是一部相当成熟且重要的作品,但在30年代众星璀璨的长篇小说创作中,一直未得到足够的关注和重视。从文学史的宏观角度来看,《科尔沁旗草原》一方面继承了文学革命的启蒙传统,另一方面为20世纪30年代“左翼文学”的创作提供了有价值的艺术范本,更为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小说的多义性与矛盾性为我们提供了对作品更加广阔的可阐释空间。

参考文献

[1]   端木蕻良.端木蕻良文集:第一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

[2]   邢富君.史诗:端木蕻良文学起步的选择——论《科尔沁旗草原》[J].文学评论,1987(6).

[3]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

[4]    曹革成.《科尔沁旗草原》与《红楼梦》的创作比较[J].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5).

[5]    端木蕻良.科尔沁旗草原[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20.

[6]   高旭东.论《科尔沁旗草原》的独创性及其被忽略的原因[J].中国现代文学论丛,2016,11(1).

(特约编辑 张  帆)

作者简介:黄越,郑州西亚斯学院助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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