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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三国演义》出版的史实考证趋向

2023-12-20何丹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14期
关键词:出版三国演义

[摘  要] 以沈伯俊、盛巽昌、石麟等学者的整理本为代表,近年的《三国演义》出版呈现出史实考证趋向。本文拟针对此现象,分析其重实证、以序跋和注评为主体的考证模式、使用文献更丰富三个特点,概括其学术意义、示范作用、符合读者多元化阅读需求等价值,并指出未来的《三国演义》史实考证工作应当更尊重底本风貌、突破传统史料、继承和发扬评史传统。

[关键词] 《三国演义》  出版  史实考证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14-0072-04

作者简介:何丹,就职于崇文书局大众文史编辑部。

《三国演义》“妙在似与不似之间”[1],素享有“庶几乎史”“羽翼信史”“堪与经史相表里”的高度评价。因此,如周曰校本、毛评本等明清整理本都注重利用序跋、内文、注评进行史实考证,取得了诸多成果。

当代的《三国演义》出版也逐渐呈现出史实考证的趋向。以近年出版的《三国演义》整理本为例,如沈伯俊评校本《三国演义》(东方出版中心2018年版,下文简称“沈本”)、盛巽昌《三国演义补证本(增订本)》(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版,下文简称“盛本”)、石麟《三国演义:历史考证版》(崇文书局2022年版,下文简称“石本”)等,都以考证史实为主体工作,而其他校注本也不同程度包含了史实考证内容。

本文以沈本、盛本、石本这三种版本为例,分析当下《三国演义》出版中的史实考证趋向,提出具体措施,以期发掘含《三国演义》在内的古典小说研究与出版的新视角。

一、当下《三国演义》出版中的史实考证特点

1.重实证

章学诚对《三国演义》的虚实关系虽有“七实三虚”的经典概括,但小说虚实创作着实没有如此完美的分割线。囿于文献检索和出版技术水平,古人对《三国演义》素材来源不能做出准确的数据统计,而今人拥有大量参考文献和先进的检索技术,其进步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考证并统计《三国演义》情节、人物、诗词的素材来源;二、辨析《三国演义》内容及其来源的正误。

首先,考源流。以盛本、石本为代表。二者均以毛本为底本,广引史料,论证《三国演义》中人物、情节、诗赋的出处,如来源于《三国志》、《三国志平话》、唐宋诗词等。盛本引前人少用的十余省的明清、民国时期的地方志,共增补千余条札记,甚至记录了如郝昭守陈仓源自张巡守睢阳的故事等隐形素材;而石本尤重考辨诗词歌赋的出处,其对《三国演义》中的诗词在唐宋别集的来源、不同版本的异文介绍较多。

其次,辨正误。《三国演义》虽擅化用史实,但一来史料本身未必准确,二来《三国演义》的作者对三国典章制度等了解不足,因此部分内容存在错误。当代整理者对该问题多有认识,如沈本态度最为鲜明,径改人物、地理、职官、历法等五类934处“技术性错误”,虽争议较大,但草创艰难,为三国文史交叉研究开辟了新的道路;石本相对客观,不做径改,对疑伪的内容冠以“未见史书记载”“嘉靖本无此诗”等字样,而对明确错误的内容则进行批注,如征引《三国志》7个人物“X寿亭侯”的爵位,论证毛本夹批的错误观点。

据笔者统计,以沈本、盛本、石本为代表的当代整理本,在“重实证”方面较前人有所突破,考证出明清《三国演义》研究者未涉及的史实、出处数千条。

2.以序跋、注评为主体的考证模式

作序跋、用注评、径改动,是古人考证《三国演义》史实的三种主要模式。其中,古人尤爱根据史实径改原文,如嘉靖壬午本、周曰校本、毛评本等都有此先例,使“三国志的故事在此是第二次回到历史去的了”[2]。

今人考证也没有脱离三种模式范畴,但又有所变化,大体见下(表1)。

由下表可知,即便是大量改动原文的沈本,也仅针对《三国演义》文本中的“硬伤”,不涉古人常改的人物、情节、文风、赞赋等内容;盛本、石本更是秉承着尊崇底本的理念,纯以序跋、点评文字进行历史考证。

可以预见,随着文献学规范的确立、学界对古今文风差异的认知、读者对古本的青睐等主客观因素,《三国演义》的史实考证将更强调序跋和注评,弱化对原文的改动。如此既保持了毛本《三国演义》的文字风貌,同时也“有助于读者在‘历史的三国和‘演义的三国之间建立联系”[5]。

3.使用文献更丰富

明清两代文人整理《三国演义》时,其参考文献基本集中在《三国志》《后汉书》《资治通鉴》《世说新语》等直接相关文献,而今人整理《三国演义》,文献资料更为丰富,体现在两个层面:

首先,纵向加深。今人考证《三国演义》史实,延续明清两代重政治史、军事史的风格,继续深耕涉及《三国演义》史实的史部、子部文献,甚至能注明同一人物、情节的多元出处,如石本“李儒奉董卓命杀少帝事,史书有载。见《后汉书》之《献帝纪》《何皇后纪》《董卓传》《何皇后纪附弘农王传》,《资治通鉴》卷五十九等书”[5]。今人的考证还能补前人不足,如关羽斩华雄故事历来被认为是虚构,而盛本则注明其移植自《隋书·杨义臣传》;沈本书末附“《三国演义》技术性错误校正一览表”,更是直观、全面地展示了毛评本存在的史实“硬伤”。

其次,横向拓宽。除史学学科外,今人考证范围还涉及了文学、民俗、戏曲、地理等多学科,并能用考古实物佐证。石本参考陈子昂、白居易、杜甫、李白、李商隐、杜牧等人别集及《全唐诗》《全宋诗》等总集,对《三国演义》引用的诗词歌赋逐一考证,注明出处,如其7次引用《全唐诗》,论证《三国演义》所引唐诗出处、异文等;而盛本从河南、河北、江苏、湖北等数省份的明清、民国地方志中取材,鉤沉了大量考古、民俗史料,如成都市大邑县的赵云为灯笼星下凡传说、小商河发掘宋代铁锤等。

二、《三国演义》史实考证的价值

1.重要的学术意义

首先,今人对《三国演义》进行史实的考证解决了古人的部分遗留课题。古人受制于文献检索技术,很多经典学术话题有待今人梳理、解答,如明清时,人们对《三国演义》的虚实关系屡有争论,章学诚虽有“七实三虚”的论断,但仍不够具体。而沈、盛、石诸本则未囿于观点的争执,用素材和数据对《三国演义》的虚实关系做出了相对精准的解释。

其次,今人提出了更深入的学术观点。如石本利用案例、数据统计和文本分析,概括出《三国演义》“张冠李戴”“夸张渲染”“捕风捉影”“牵萝盖屋”“移花接木”“无中生有”“烘云托月”“颠倒黑白”八种艺术手法[5],这是对《三国演义》乃至古典小说叙事手法、虚实关系的一大贡献。另外,如《三国演义》第一百四回中,石本指出其所引杜甫诗、白居易诗未见于杜、白传世别集及《全唐诗》[5],也具有唐诗学、辨伪学的价值。

由此可知,当代《三国演义》出版中的史实考证趋向,在总结前人学术史的基础上,提出新课题,有力推动了《三国演义》及相关领域的学术发展。

2.为古典小说整理起了示范作用

首先,对名著进行史实考证是解决其重复出版问题的途径之一。早在1995年,就有学者指出“四大古典文学名著重复出版令人担忧”[6],这一情况近年来愈演愈烈,以开卷公司数据显示销量排名前100的《三国演义》整理本为例,90%都是针对少儿和学生读者的版本,模式严重雷同,而推出历史考证版本,无疑有利于形成新的名著出版增长点。

其次,对《三国演义》进行史实考证的方式可供其他历史演义小说出版参考。历史演义小说创作讲求虚实相生,如《英烈传》《历代通俗演义》《隋史遗文》等,可适当推出历史考证版本,如赵景深钩沉30余种史料修订《英烈传》就是很好的示范。

当然,在具体出版中,出版社也需要根据文本情况,判断是否有进行历史考证的价值,如《说岳全传》后半部分偏离历史、《孙庞演义》《走马春秋》等侧重传奇与神异,这类小说虚构成分过多,虽有史实依托,但不适合将文本整理与史实考证融合。

3.符合读者多元化的需求

《三国演义》自问世以来,其版本演变呈现出多元化趋势,如文人化、历史化、学术化、通俗化等[7]。近年来,读者知识水平飞速提高,对《三国演义》内容的虚实关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如火爆一时的易中天《品三国》就是以“还原历史真相”[8]为主要卖点。

在此背景下,出版具有史实考证性质的《三国演义》整理本也就成为题中应有之义。笔者作为《三国演义:历史考证版》的责任编辑,在该书出版后,曾对微信群内165名《三国演义》爱好者进行调研,140人(占比84.8%)表示纯粹的点校本或简洁的注评本,已经难以满足知识需求,希望读到具有历史考证性质的整理本。这140人覆盖本、硕、博各学历阶段和18-75岁年龄阶段,能够代表大部分《三国演义》爱好者的需求。由此可知,当代《三国演义》出版中出现的史实考证趋向是符合读者需求的。

三、未来《三国演义》史实考证工作的提升空间

1.尊重底本风貌

古人整理小说,有径改底本的习惯,如《三国演义》嘉靖壬午本、周曰校本、毛评本等均大量径改小说文本;今人整理小说,也有赵景深校理《英烈传》、沈伯俊校理《三国演义》等径改文本的成功案例。

但在未来的《三国演义》整理工作中,笔者建议尊重底本风貌,不宜径改,若改必说明缘由。原因如下:第一,随着古籍整理逐渐规范,“改动底本文字必须说明”[9]已成为学术标准;第二,《三国演义》经过五百余年的诠释与沉淀,已形成了嘉靖本、毛评本等经典文本,多数读者乐于领略哪怕有少许硬伤的古本风貌;第三,古今悬隔,整理者很难保证径改文字与《三国演义》底本的文字风貌一致,大量径改,易有神奇腐朽之讥。

2.勇于突破传统史料

明清两代文人考证《三国演义》史实,多以《三国志》为主,兼及《资治通鉴》《世说新语》。但实际上,《三国演义》的创作“据正史,采小说,证文辞”(高儒《百川书志》),涉及经、史、子、集、民间文学等各类相关内容,其素材来源多元化。因此,今人在整理《三国演义》时,要勇于突破明清两代所用史料范畴,将更多学科史料纳入《三国演义》史实考证工作的视野中。实际上,石本、盛本在这方面已做出了很好的示范。

今天的整理者在史料工作中,需注意以下几点:第一,要注重分类,将《三国演义》中可能有明确素材来源的内容分类,或按传统四部分类,或按现代文史哲等学科分类;第二,利用目录学知识,即类求书,如诗词可查阅《全唐诗》《全宋词》,史部查阅《三国志》《资治通鉴》,地理民俗知识查阅地方志,等等;第三,注重汲取已有成果,要充分吸收沈本、盛本、石本的已有成绩,并利用《三国演义资料汇编》《三国演义辞典》等工具书以及学术前沿成果,并注意核对原始文献,避免讹误;第四,要有交叉学科意识,不能停留于文史层面,如与《三国演义》相关的民俗学、地理学、考古学等知识,都应纳入史实考证的范畴。

3.继承发扬评史的优秀传统

明清两代的《三国演义》整理者都很重视评史,散见于序跋和增删校改的内文、注释、点评等文字中,如嘉靖壬午本小字注的“史官云”、双峰堂刊本的余象斗序的大段蜀汉正统论、毛评本删减嘉靖本对曹操的赞美之词,等等,都属直接或间接评史。今人也有借《三国演义》评史的学术积累,远者如1959年的“为曹操翻案”问题大讨论,近者如各类三国断代史、人物传记、专人研究论文集等,都属此类。

但是,沈本、盛本、石本的评史工作相对不足。沈本进行了大量评史工作,虽观点鲜明,但比较浅显;盛本有少量史评,如征引周一良等学者观点,几无个人见解;石本长于考据,几无评史文字。类似的处理模式难以满足读者不断提高和多样的阅读需求。

因此,在未来的《三国演义》出版中,应充分继承和发扬评史的传统,尤其是要注意融入前沿学术成果,进行兼具学术性与普及性的评史工作,甚至敢于争鸣,直面学术争议,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三国演义》主旨。

四、结语

《三国演义》的“经典”地位,是由罗贯中的定本、历代整理本共同确立的。因此,无论编辑还是整理者,都应注意到当代《三国演义》出版中的史实考证趋向,继承古人优良传统,汲取沈、盛、石各本长处,融史实考证与《三国演义》整理于一体,为读者架起文学与历史之间的桥梁,并为当代中国古典小说的整理提供参考。

参考文献

[1]   关四平.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三国志演义》虚实艺术新论[J].哈尔滨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01(6).

[2]    郑振铎.《三国志演义》的演化[M]//中国文学论集.上海:开明书店,1934.

[3]    罗贯中.沈伯俊评点《三国演义》[M].沈伯俊,评校.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8.

[4]   黄霖.序[M]//罗贯中.三国演义补证本.盛巽昌,补证.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

[5]    罗贯中.三国演义:历史考证版[M].石麟,考释.武汉:崇文书局,2022.

[6]   宗合.四大古典文学名著重复出版令人担忧[J].出版参考,1995(6).

[7]   黄小菊. 版本视域下《三国志演义》经典化研究[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21.

[8]   易中天.品三国(上)[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

[9]   章培恒.關於古籍整理工作的規範化問題——以底本問題為中心[J].中國典籍与文化论丛,2002(1).

(特约编辑 刘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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