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与救赎:从《纳尼亚传奇》透视C.S.路易斯的儿童文学观
2023-12-20沈雪萍
[摘 要] 《纳尼亚传奇》作为C.S.路易斯最富有影响力的文学作品之一,包含多重主题,其中的死亡主题和救赎主题独具特色。路易斯借助双重主题表达了自己独特的儿童文学观:儿童文学应当具有故事性——以儿童为本位,在故事交流的过程中,作为作者的成人与作为读者的儿童处于平等的地位,这正是对儿童的最大尊重,儿童的想象力在故事中得到激发,品格不断被塑造,能力和认识也逐渐增长;儿童文学应当具有适当的成人性——帮助儿童了解世界的全貌;应当具有真实性——儿童文学并非欺骗与逃避,儿童阅读儿童文学不是对现实的逃避,而是通过想象到达最真实的世界。
[关键词] 儿童文学 爱 死亡 救赎 C.S.路易斯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C.S.路易斯(C.S.Lewis,1898-1963),被誉为“最伟大的牛津人”。他一生活得极其精彩,在英国文学、儿童文学、宗教文学等领域都获得了极高的成就,也因此被称为“三个C.S.路易斯”。《纳尼亚传奇》是他在儿童文学领域的代表作,也成了英国儿童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
国外对C.S.路易斯的作品研究历史较长,并且早已形成规模,其中有关《纳尼亚传奇》的文本解读出现频率很高。国内的研究相较于国外的研究,起步较晚,研究深度和广度暂时达不到国外的水平。国外的研究成果大多以专著呈现,国内则相反,主要集中于文章形式。2006年是国内研究路易斯的一个分水岭,在此之前主要是作品的翻译引进、对小说的简要评介以及对电影《纳尼亚传奇》的研究。从2006年起,研究C.S.路易斯及《纳尼亚传奇》的文章逐年增加。国内相关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高等院校的硕士学位论文中,具体可以分成以下几类:《纳尼亚传奇》中的基督教思想、《纳尼亚传奇》的叙事艺术、《纳尼亚传奇》和乌托邦文学、《纳尼亚传奇》的文本翻译、《纳尼亚传奇》的新神话主义解读、《纳尼亚传奇》的儿童文学创作观、《纳尼亚传奇》的死亡主题等。
结合国内外的研究状况,我们可以了解到:单独研究《纳尼亚传奇》中的儿童文学创作观和死亡、救赎主题的作品较多,但将《纳尼亚传奇》中的死亡主题和救赎主题联系起来去探究路易斯儿童文学观的作品几乎没有。因此本文试图从《纳尼亚传奇》中的死亡与救赎主题切入,分析双重主题的含义、关系与价值,以此来透视C.S.路易斯的儿童文学观,从而探究作品对于儿童成长的价值所在,希望本文能够对《纳尼亚传奇》的相关研究予以补充。
一、《纳尼亚传奇》中的双重主题
1.死亡主题
“死亡是一个连三岁的孩子都能从世上观察到的规律。但是,成年人往往避讳与孩子讨论这个话题。我们关于死亡的知识贫乏得可怜,让这个话题常常变成社会的禁忌或者被装饰上各种模糊不清的宗教面具。”[1]“死亡”——人类生命终结的代名词,和“性”一样在儿童文学里都极少出现,甚至是在故事情节中刻意避开或者委婉带过的。《纳尼亚传奇》在这一点上表现出了特殊性——“死亡”是它的一大关键主题。
路易斯在这部著作中所表现的死亡主要有三种形式。
其一:惩罚。无论是生活在英国还是纳尼亚,作为独立的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所以死亡会成为犯下罪行的代价,或者说惩罚。简蒂斯女王在与她姐姐的战争中,使用了被禁止的灭绝咒,不仅毁灭了恰恩城,还杀死了城中除她以外的所有人,自己也陷入了死亡一般的沉睡当中;白女巫与阿斯兰一战,白女巫最终死在阿斯兰的狮掌之下,这是对她以不正当的方式抢夺统治权并以私欲和不公正的方式管理纳尼亚的惩罚。当死亡以惩罚的形式降临,对于受罚者,是终结;但是于敌对方而言,却是喜悦和自由。
其二:牺牲。在纳尼亚,发生过许多次战争,如简蒂斯女王和她姐姐之间的战争、阿斯兰和白女巫之间的战争等,它们都带走了许多生命,造成了许多无谓的牺牲。毋庸置疑,战争常常与死亡相连。这些牺牲是人们所不愿意看到也竭力去避免的。但是还有一种牺牲,牺牲者心甘情愿,众人也因为牺牲的结果而欢欣鼓舞。在《狮子、女巫和魔衣橱》中,以歌声创造纳尼亚的阿斯兰亲身经历死亡。纳尼亚的创世规则即远古的高深魔法规定:每个叛徒都归白女巫,凡是有谁背叛,白女巫都有权力杀了他[2]。所以成为叛徒的爱德蒙生命岌岌可危,但是阿斯兰以命抵命,替爱德蒙走上了石桌,在那里被白女巫用刀杀死。不过阿斯兰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启复活的钥匙,这赋予了“牺牲”更高的意义和价值。
其三:世俗生活的终结。死亡意味着肉体消失,在地上的生活自然终结:迪格雷的母亲因为疾病,即将走向死亡——她的世俗生活的终结。若止步于此,死亡就是消亡。但是在世俗生活终结之后,还有另外一条路和另外一个国度:小说中,雷佩契普面对世界尽头阿斯兰的国土,选择离开现在生存的世界,这象征着它在现实世界中的死亡,却不是消亡——它去往了阿斯兰的国度,生命并没有就此终结。凯斯宾也是如此,到《银椅》的时候,他已经年老体衰,在为儿子祝福之后,死了。但是当阿斯兰的血溅到他的尸体上的时候,老凯斯宾变成了孩子,并且“活”了过来——照他自己的话:“要是我眼下出现在纳尼亚,我就会是鬼,因為我再也不属于那儿了。”[3]这样,死亡是结束了雷佩契普和凯斯宾在纳尼亚的世俗生活的钥匙,但同时也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纳尼亚系列的终结篇《最后一战》中,彼得、爱德蒙、露茜以及他们的父母,都通过死亡走向了另一个世界。他们死于一场火车事故——“正如那么惯常所说的,到影子国土去了”[4]。死亡之后是新生,结束之后是开始。当死亡以终结世俗生活的方式降临时,儿童对现实生活的态度就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对待死亡的态度。
儿童对于死亡的不同降临方式的认知,自然导致了他们面对死亡的不同态度。当死亡是一种惩罚时,儿童对于死亡是畏惧的、逃避的,很难坦然去接受,这是一种完全消极的态度;当死亡作为一种无谓的、可避免的牺牲时,他们更愿意去说服自己接受死亡为自然规律的事实,虽然这一事实对于死亡带来的痛苦毫无缓解作用;当死亡作为世俗生活的终结方式,在对世俗生活有正确理解的前提下,他们往往能冷静理智地面对死亡,因为死亡再也不是结束。三种态度并不能完全概括人对于死亡的复杂态度,但是毫无疑问,死亡辖制了生命。而在这三种态度中,能够明显感受到,死亡的桎梏在逐渐松动,及至最后,死亡已经不能带来痛苦和绝望,生命得到释放和自由。而这样的转机,是由牺牲带来的。
2.救赎主题
“牺牲”与《纳尼亚传奇》的另一大主题——“救赎”联系紧密。
救赎需要付出代价,因为不单单是“救”,还需要“赎”,“牺牲”本身也正体现了这一点。《狮子、女巫和魔衣橱》所记录的关于牺牲与救赎的典型形象有两个。其一,为了救露茜被白女巫变成石头的羊怪图姆纳斯。他在和露茜告别时,所说的不是再见,而是“永别”,说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救下这个刚认识的人类女孩所要付出的代价,但是他没有因为害怕死亡而屈服于邪恶势力,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凭着内心的良善战胜了邪恶。其二,为了叛徒爱德蒙甘愿走上石桌而被杀死的狮王阿斯兰。爱德蒙因为受诱惑成为叛徒,由此,他的生命归属于白女巫,无论他在白女巫那里遭遇什么,其实都是他本该承受的,但是阿斯兰没有按照爱德蒙的行为报复他,反而答应白女巫,用自己的血代替爱德蒙的血,使愛德蒙的生命重新归属自己。阿斯兰并不因为其自身的能力就能免于死亡,在他赴约之时,他也“感到悲伤和孤独”[2],所以,他所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而且看起来好像是不值得的,因为爱德蒙是一个叛徒。但是故事在这里有惊人的反转——阿斯兰复活了。他的复活是因为比高深魔法更高深一层的魔法:“一个自愿送死的牺牲者,本身没有背叛行为,却被当作一个背叛者而杀害,石桌就要崩裂,死亡就会起反作用。”[2]所以,虽然世界是善恶相争的,但是善必胜恶。羊怪也在后来重新恢复了生命,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善恶相争不仅是善人和恶人的争战,也是人内心善念与恶念的争战。爱德蒙和尤斯塔斯是两个典型形象,他们的生命里善恶的争战极为明显,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反转性的改变。爱德蒙在第一次进入纳尼亚的时候,是“一个常常撒谎、欺负弱小的孩子”[1],而且被自己的贪婪和欲望驱使,自私地出卖了家人和朋友,使他们一同陷入危险之中。但是,阿斯兰的救赎使他的生命被反转了,他的改变令人惊讶。在白女巫用他所犯下的错控诉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只考虑自己了”,“只是一直望着阿斯兰”[2];在战争中,他全力以赴,以至于受了重伤;之后,爱德蒙因为“善于掌握议会和主持审判”[2],被称为公义王。同样令人惊叹的改变也发生在尤斯塔斯的身上。他因为贪婪变成了龙,这意味着其人类身份的死亡,“他明白自己成了同整个人类隔绝的怪物”[5]。但这次死亡使他开始思考自己的行为,也成为他生命转变的契机。当成为龙的他逐渐变成大家的包袱的时候,阿斯兰出现了。尤斯塔斯在阿斯兰的指引下,脱下了一层一层皮,但是总是脱不干净,直到他意识到,只有那双令他害怕的狮爪,才能使他彻底脱离龙的身份,于是,他忍受剥皮的“深入心窝”的痛,重新成为人,一个重生的人。“这一经历让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反差对比如此强烈,以至于顷刻之间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而此前的人生都只像影儿一般。”[1]尤斯塔斯不再像以前那样自命不凡、令人讨厌,在《最后一战》中,他还成了勇敢的战士为纳尼亚而战。毫无疑问,在儿童的内心也有善和恶处在对峙、相争的状态,但是以爱为核心、以阿斯兰为发起者施行的救赎,使恶失去了权势,也使死亡失去了辖制的能力。
救赎使死亡不再辖制生命,不再有权势,它的核心是爱。通过人内部和外部的救赎成功,彰显了善必胜恶的价值观。
3.死亡与救赎的奇妙关联
牺牲将死亡与救赎连接起来,使本身以邪恶代表的死亡成为战胜邪恶的必经之路,在这其中发挥核心作用的,是心甘情愿付出代价的爱。这里显然具有基督教文化的色彩。
《罗马书》5章8节:“惟有基督在我们还作罪人的时候为我们死,上帝的爱就在此向我们显明了。”[6]阿斯兰在爱德蒙还是叛徒、尤斯塔斯还是龙(罪的象征)的时候,就向他们施行了救赎,这与耶稣(基督)的形象是符合的。而《圣经》中的耶稣基督,是神的独生子,因“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6],所以道成肉身的这一行为,出发点也是爱。正是对世人的爱使耶稣面对兵丁的羞辱,背上十字架,甚至在最痛苦的时候呼喊神说:“父啊,赦免他们!”[6]正是对爱德蒙的爱使阿斯兰甘心被剃掉象征威严的鬓毛,被捆绑,直至在石桌上死亡,毫无怨言。
阿斯兰在面对死去的凯斯宾的时候哭了,然而当“刺扎进狮王的肉趾”所流出的血溅到凯斯宾的尸体上的时候,哀乐停止了,国王复活了。同样,阿斯兰也为迪格雷生病的妈妈流下了眼泪,“与迪格雷的泪珠相比,狮子的泪珠那么大,那么亮,迪格雷顿时感到,狮子似乎比他自己更加真切地同情他的妈妈”[7]。阿斯兰真诚地为他们感到悲伤,因为他爱他们,所以看见他们受到死亡压迫的时候,会流下泪水;也因着爱的缘故,他们被从死亡的阴影中救拔出来。
二、双重主题对儿童成长的意义
1.死亡的积极意义
死亡的多重内涵可以充分显示出一些比生命更美好、更珍贵的真理。它涉及丰富的人物形象,将在不同的死亡事件中详细展开。有些人拒绝死亡,不是因为他们害怕死亡,而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生命的重要性;有些人想要死亡,不是因为他们不珍惜生命,而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要维护。
1.1对正义的追随
当死亡作为惩罚降临的时候,会使邪恶力量得到遏制;对于旁观者而言,是鼓励,也是警醒——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一目了然。
在《纳尼亚传奇》中,当正面形象(阿斯兰等人)与反面形象起冲突时,儿童的内心会有对结局的倾向——善良一方胜利,邪恶一方失败并被惩罚;当冲突以儿童所倾向的方式结束时,他们内心的判断被肯定,生发喜悦,这会慢慢塑造儿童的世界观,并激励儿童追随正义。比如在《最后一战》中,当无尾猿诡谲和驴子迷惑扮演阿斯兰,大肆伤害纳尼亚居民的时候,小读者的心里面应该有所分辨;当他们看见本来自由的、会说话的马儿被欺骗以至于甘心受奴役的时候,他们会为国王蒂莲和独角兽珍宝的正确行为而欢呼。小读者们渴望阴谋被揭穿,诡谲和迷惑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当故事走到最后的时候,诡谲和迷惑迎来了自己的结局——被他们自己召唤来的塔什神吞吃,小读者心里的期待得到满足——这期待是对邪恶势力的抵抗和对正义来临的向往,从而使儿童的世界观被慢慢塑造,并从中得到确信(何为正确的事情)。
如果儿童的倾向与上述是相反的,那么通过故事结局的展开,也能帮助儿童认识到何为善,何为恶,自己又要站在哪一方。在《狮子、女巫和魔衣橱》中,爱德蒙前期时候的形象并不讨喜,但是很多时候他的想法和反应其实是孩子很真实的状态。比如面对土耳其糖:糖对于儿童的诱惑不亚于金钱对于成年人的诱惑,更何况那时候他们处于战争时期——糖是稀缺物资。所以当小读者通过爱德蒙的命运发现:通过恶的方式去获取美好事物(糖)的时候,所带来的结局本质上只能是痛苦。这会帮助儿童重新认识善与恶,在界限模糊处划清界限。
1.2对生命的热爱
对死亡的恐惧某种程度上揭示了人类对生命的依恋和热爱,毫无疑问,生命对于生物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更何况是人类。瑞廉王子在小时候迷路了,起初,凯斯宾国王派了三十多个勇士,包括骑士、半人马、善良的巨人等去寻找王子,但没有人回来过。最后,国王拒绝派更多的人去寻找他的儿子,因为这么多的勇士在寻找过程中失去了生命。从这部分内容中,作为读者的儿童可以感知到,尽管国王非常担心儿子的安全,以至于派了很多勇士去寻找儿子,但他也关心勇士们的生命。他不再派遣更多的人和会说话的动物,这代表了他对生命的尊重,不仅仅是他的亲生儿子,也包括他的臣民。当凯斯宾国王死的时候,孩子们开始为他哭泣,甚至阿斯兰也哭了,这表明了对生命的极大同情,表现出对生命的热爱。在与白女巫的战斗中,爱德蒙受伤了,露茜往他嘴里倒了一些药水,想等他苏醒过来再去帮助他人,但阿斯兰严肃地表达了他的看法:“别人也在生死关头,难道一定要更多的人为爱德蒙而死吗?”[2]这正反映了一种对生命的态度,即每个人的生命都值得被尊重。阿斯兰为了救出爱德蒙而牺牲了自己,说明爱德蒙的生命受到了珍视,而不是被忽视。这时,由于爱德蒙不是唯一受伤的人,阿斯兰必须在爱德蒙和其他人的生命之间取得平衡,而不是只关心前者的生命。
作为一部儿童文学作品,《纳尼亚传奇》试图告诉小读者,在这个世界上具有特殊意义的是富含爱与情感的生命。死亡的主题升华了爱的主题,使爱深入到儿童的心中,也使儿童更加热爱生命。
1.3对更高价值的渴望
更高价值在纳尼亚当中有多种体现方式,比如自由,比如理想。
当沙斯塔被卖给泰坎的时候,他犹豫要不要逃跑。逃跑,很有可能会因此失去生命;不逃,就是去做奴隶,如果泰坎人不错,那么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如果泰坎冷酷无情,那么自己的遭遇就不会太好了。但马儿说:“你与其明天到他王府里去做一个奴隶,还不如今天夜里躺下去死掉的好。”[8]生命是宝贵的,因为每个人只能够活一次,但是马却认为做奴隶比失去生命要严重得多,这反映了他的生死观,强调自由的重要性。这一部分和桑多尔·裴多菲在诗歌中表达的观点不谋而合:生命和爱情是优先的,但他可以为了自由而牺牲这两者,所以自由高于生命和爱情。听了马儿的建议后,沙斯塔踏上了追求自由的旅程,并最终获得了成功。在马儿和沙斯塔的认知里,自由是比生命价值更高的存在。
在《黎明踏浪号》中,爱德蒙等一行人最后即将到达世界盡头。凯斯宾本想要和雷佩契普一起去看看世界尽头,但是由于自己身上所承担的责任和许下的承诺,不得已放弃;但是雷佩契普从始至终都很坚定自己的理想,就是去往阿斯兰的国度,即使这意味着它要结束世俗世界的生活。很明显,雷佩契普珍视生命,但是在生命之上,还有理想,那才是真正的生命。
正确地认识死亡是塑造儿童世界观和生命观的重要一环。《纳尼亚传奇》中,死亡并不全然象征着毁灭与消失,甚至更高一层的死亡的内核是使人动容的爱,这能够帮助儿童更全面地认识死亡,使他们认识到死亡所带来的积极价值。不过死亡有积极的一面并不表示其本身是善的,死亡仍旧是生命的死敌,善恶对峙的性质并没有改变。
2.善恶观的更新
无论是羊怪图姆纳斯为了露茜勇敢地抵抗白女巫,还是阿斯兰为了爱德蒙甘心走上石桌,又或是爱德蒙和尤斯塔斯被阿斯兰的爱而改变,这都可以称之为救赎。而所有救赎成功的案例都表明,善必然会战胜恶,这是因着爱的缘故,并且,通常是要付出极重代价的(这一点容易被忽略)。
首先,善必胜恶的价值观在救赎和争战中被彰显。在《狮子、女巫和魔衣橱》中,企图掌管纳尼亚的白女巫,最终在阿斯兰走上石桌的救赎行为中被击碎;《魔法师的外甥》中,曾毁灭世界的简蒂丝女王在阿斯兰的力量中感到战栗,最终只能逃往北边的山里;《凯斯宾王子》中的邪恶势力则是纳尼亚的国王弥若兹,他用阴谋夺得了权势,同时也在与彼得的交战中因阴谋丧命;《银椅》中,恶魔是一个北方女巫,在她的统治下,纳尼亚变成了一片苦难的土地,最后,普德格伦和王子一起刺死了她;而在《最后一战》中,以无尾猿诡谲和驴子迷惑为代表的颠倒黑白的邪恶力量,被他们自己召唤来的塔什神吞吃。阿斯兰降临,救赎了这里,更新了一切。由此可见,《纳尼亚传奇》的每一个故事,都会有善恶两种力量的战争,无论是亚当的儿子、夏娃的女儿还是羊人、马儿,都面临战争,且必须在正义和邪恶中做出自己的选择;而战争的结果,或者说是有阿斯兰参与的救赎行动,都凸显了一个结局——善必胜恶。这一价值观是儿童善恶观更新的重要基础,因为它彰显了善的力量以及善对于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如若不在善恶之中做出正确的选择,那么将会得到一个结局悲惨的人生。
其次,善的动机在救赎的行动中被明确是爱。儿童对于善恶的观念被塑造之后,他们很容易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可能只是停留在正确与错误的层面,并不知道选择背后的含义是什么。如此,在遇到诱惑和挑战的时候,儿童就很容易像爱德蒙一样,选择土耳其糖而不是正义和良善。所以C.S.路易斯在书中不断地借着阿斯兰的形象,让小读者们感受到这位狮王各种行为背后的驱动力不是其他,而是一份爱。不论是起初用歌声创造纳尼亚,还是石桌上代替叛徒赴死,又或是为凯斯宾的死亡哭泣,阿斯兰总是出现在故事的最紧要处,也是众人最需要他的时候,这更表明了他的爱——在创造纳尼亚和其中的生物之后,他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不断地护理这个地方。所以,驱使阿斯兰甘心走上石桌救赎爱德蒙的,是爱;真正能让善的力量持久的动力,也是爱。
最后,救赎行动让儿童及成人读者清楚地看见: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当儿童选择善而不是恶的时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比如饶恕——这一点时常让人难以接受以至于对儿童隐藏。当阿斯兰饶恕爱德蒙的背叛时,他要为他的饶恕付出代价,因为背叛带来的损失并没有得到弥补,所以阿斯兰走上了石桌,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爱德蒙的生命。C.S.路易斯用生动的故事向小读者们显明了这一常理。当房屋主人宽恕砸碎他家玻璃的小男孩时,这意味着他自己必须花费时间和金钱去修补玻璃,这是实现善要付的代价。但同时,这代价会带来丰盛的恩典。比如爱德蒙在阿斯兰的爱与饶恕中得到重生的生命,他和身边人的关系、和阿斯兰的关系都得到了修复,他的生命从此被改写。这是由爱驱动的善的力量,“一切改变生命的爱,都是替人受难牺牲的爱”[9],如果谈“爱”却不愿意付出代价,那么就如耶稣的使徒保罗所说,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6]发出声音却没有生命,这对于人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C.S.路易斯通过救赎的行动向儿童展示了善必胜恶的价值观,在其中蕴含了善的动机与核心——爱,当这一信号被儿童接收到的时候,路易斯也愿意将最真实的爱和世界放在他们面前:爱需要付出代价,但却有丰盛的恩典。这正是儿童善恶观被建立的过程。
三、双重主题所体现的C.S.路易斯的儿童文学观
1.故事性:儿童文学应以儿童为本位
鲁迅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中如此说:“往昔的欧人对于孩子的误解,是以为成人的预备,中国的误解,是以为缩小的成人。直到近来,经过许多学者的研究,才知道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蛮做,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所以一切设施,都应该以孩子为本位。”[10]儿童文学更是应该牢牢地抓住儿童这一核心,“……应该以儿童为本位。不是把儿童看作未完成品,……而是从儿童自身的原初生命欲求出发去解放和发展儿童。”[11]路易斯也是秉持同样的观点,他在文章《为儿童创作之三途》中郑重提出了“尊重作为儿童文学作品创作的一条准则”[12]。
在以儿童为本位的基础上,儿童文学就可以称作“故事文学”;换言之,故事是儿童文学合适的表达形式。路易斯极为推崇讲故事的方式——让儿童通过故事去感受,而非把他们难以消化的事实和真相直接摆在他们面前。这就和路易斯在谈写作时所说的一点相似:“通过描写事件本身令我们心生恐惧,而非告诉我们一件事情有多么‘可怕。”[13]故事的作用也是这样,让儿童利用自己的理性和想象在营造的奇妙世界中自主感受。
《纳尼亚传奇》没有把死亡直接摆在小读者们的眼前,但是当他们为着白女巫的死而欢呼、为着阿斯兰的死而难过的时候,有关于死亡的真相已经进入他们的世界观中了。并且,阿斯兰死而复活、阿斯兰的两次落泪等情节,都在无形中塑造了儿童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爱是真实且值得为之付出代价并坚持的选择。
儿童文学应当以儿童为本位,具有故事性。在通过故事交流的过程中,作为作者的成人与作为读者的儿童处于平等的地位,这正是对于儿童的最大尊重。儿童的想象力在故事中得到激发,品格不断被塑造,能力和认识也逐渐增长。
2.成人性:只讨孩子喜欢的故事,不是好的儿童文学
儿童文学以儿童为本位,但是却不能说是单单写给儿童的文学。佩里·諾德曼在著作《隐藏的成人:定义儿童文学》中对于儿童文学文本做了这样的解释:“儿童文学文本可被理解为升华了或保持了其在场但未将其说出来的东西是各种知识形式——性的、文化的、历史的,理论上说这些知识只有成人可以得到、只有成人可以理解。”[14]可见儿童文学具有成人性,虽然有些时候非常隐晦。路易斯和他的观点不谋而合,他认为只讨孩子们喜欢的故事,并不能算是好的儿童文学。这一观点在《纳尼亚传奇》的死亡主题和救赎主题当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人作为关系性的存在,面对死亡更是痛苦,因为“死亡不只是意味着身体作为一个有机体停止运作,更是一种与至亲之人的隔绝”[1],死亡是如此冰冷,以至于即使许多成人面对它的时候,也毫无还击之力,所以《纳尼亚传奇》中所展现的死亡的降临方式以及其积极意义,对于成人同样具有独特的价值和意义。并且,成人看待世界的维度不同于儿童,他们被真实生活淬炼之后的心更能看见初心的美好,见证过死亡、真实经历过死亡之痛的他们,更能珍视死亡的价值:追随正义,热爱生命,渴望更高的价值。
救赎主题同样体现了成人性。通过牺牲,恶被战胜,死亡被击破,以牺牲者付出代价为前提实现原有完满关系的恢复。这就是救赎,它实际指向的是爱。这份爱不单单被儿童所需要,更是成人在获得真正的满足所必备的因素。所以正如佩里·诺德曼所说:“我怀疑这些故事意在提供给儿童和成人的那种体验是既天真地看待事物,同时又透过天真看待事物的双重体验——既当‘儿童读者,又当‘成人读者。”[14]《纳尼亚传奇》所展示的世界——无论是死亡还是救赎,对于成人和儿童来说,都是双重视角下的双重体验。
这一成人性其实也意味着人在其儿童阶段,就应当了解全部的包括成人的知识,向儿童揭示生活的全部真相,而不是经过选择后的部分。
3.真实性:儿童文学并非欺骗与逃避
常以故事形式呈现的儿童文学也不乏成人性,它是另一种真实,常以故事和想象呈现出来的真实。路易斯认为,“理性是真理天然的器官,想象力则是意义的器官。”[15]要使儿童获得对于世界的真实的认识,必须借助想象。但是批评界却认为富有想象力的儿童文学使儿童乐于受骗,且会沉溺其中,以此来逃避现实世界。路易斯对这一观点进行了反驳。
首先,部分人觉得儿童会因为儿童文学对他们所生活的世界出现错误和偏差的理解,或者说,儿童文学因为其中丰富的想象而对儿童具有欺骗性。但实际上,儿童所阅读的所有文学作品都会使儿童对现实认知产生偏差,或者说是某种错误印象;并且在一定程度上,那些声称是现实主义题材的故事对儿童来说可能更具有欺骗性[16]。比如各式各样的校园小说,其中的情节极易让儿童认为那就是生活本真的样子,以部分的真实掩盖全部的真实使儿童对世界产生错误的观念,这才是欺骗。但是儿童不会被儿童文学所骗,“小男孩并不会因为他从书中读到的奇幻的森林,便轻视真实的森林;相反,这倒使真实的森林蒙上了些许奇幻的色彩。阅读神话故事的小男孩会有所向往,并且快乐地陶醉在向往中。他的心灵并没有集中在与自己有关的事物上,他忘我了,就像他忘我在一些更写实的故事中一样。”[12]因此,儿童文学非但不会使儿童被欺骗,反而能“增强儿童阅读的感受力,以及对世界万物的敏感度”[16]。
其次,一些人认为儿童文学中丰富的想象,容易让儿童沉迷于童话世界而不去关注现实生活。但路易斯认为:“在一种显见意义上,所有阅读,无论读什么,都是一种逃避。”[17]所以关键问题不在于逃不逃避,而是逃往哪里。在儿童文学中,儿童渴望通过魔法的镜子到达幻想的世界;在校园小说中,儿童渴望成为极受欢迎的校园男孩或者校园女孩。同是渴望,所带来的结果却是大相径庭。后者更近乎一种欺骗,它让儿童“从充满失望的现实世界走向校园小说中的想象世界,同时又让儿童带着某种不满足的情绪返回到现实世界”[16]。然而,前者却截然不同。儿童文学中的想象世界唤醒了儿童对未知世界的渴望,使他们能够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并借此来探寻不同深度的世界。儿童文学的小读者们并不会因为他从纳尼亚中看到的不同于现实的动物,就忽视真实的动物,反而会对现实中的存在更加敏锐。因此,儿童阅读儿童文学不是对现实世界的逃避,而是“最长的弯路也是最近的归途”[18],即通过想象到达最真实的世界。
四、结语
《纳尼亚传奇》是路易斯倾注爱与童真的作品,其中奇幻的故事情节、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都使小读者不断地被吸引。而纳尼亚世界中关于死亡的真相,也在慢慢进入儿童的观念中。儿童在阅读时,体味了有关死亡的知识,也在阿斯兰等人的救赎行动中感受到爱的力量。这正是对儿童的最大尊重——以契合他们的方式,即以想象和故事去传递真相。并且,纳尼亚世界也不单单是为儿童预备的,成人也能够在其中找到生活的初心和力量。这为我国儿童文学提供了经验。
首先,从“艺”的维度来说,路易斯的儿童文学作品具有史诗般的恢宏叙事,这正得益于众多富有特点的人物形象。“在《纳尼亚传奇》中,不同的主人公生活于纳尼亚的不同时期,但是,他们在每一时期都使得纳尼亚从衰落走向辉煌。”[16]因此,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成为《纳尼亚传奇》从众多儿童文学作品中脱颖而出的特征,这也可以成为中国現下儿童文学创作的思路。
其次,从“道”的维度来看,路易斯将对孩子和世界的爱融入了《纳尼亚传奇》中,使得这部作品饱含人文关怀,也充满了对儿童的尊重。在“纳尼亚”世界里,路易斯没有对“幼稚”的偏见,而是以成人的身躯去观照儿童的内心,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成熟”,这是我国儿童文学创作时常忽略的。
因此,路易斯的儿童文学观对我国当前的儿童文学创作具有一定的指导价值与启发意义。我国的儿童文学可以借鉴学习以路易斯为代表的西方优秀儿童文学作品,取长补短,为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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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夏 波)
作者简介:沈雪萍,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