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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的大团圆结局研究

2023-12-20何舒平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6期
关键词:三言冯梦龙

[摘  要] 自古以来,“大团圆”结局寄托了人们对人生的美好愿望,作为通俗小说的经典之作,冯梦龙的“三言”结局有明显的“大团圆”色彩。“三言”根据题材内容可分为世俗情感类、锦绣前程类以及绝地逢生类三种大团圆结局,这三大类型的大团圆结局模式形成原因可以从文学四要素的世界、作者、读者这三种观照视角来分析,发现“三言”的大团圆结局不仅传递人文温情、教化世态世风,同时也存在不可规避的局限性色彩。

[关键词] “三言”  冯梦龙  大团圆结局  情节模式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明代,通俗短篇小说蓬勃发展,冯梦龙的“三言”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成为中国古代通俗短篇小说的一个高峰,拉开古代文坛的新帷幕。笔者注意到“三言”的情节模式有明显特点,即以大团圆作为结局的小说故事占据一定数量的篇目。

《辞海》解释为:“大团圆,戏剧名词,剧本的一种结束方式,表现剧中主人公经过波折而终于获得的圆满结局。其他叙述性文学作品也有用大团圆做结束的。”[1]因此,“大团圆”指的是故事主人公历经万般艰难险阻、挫折磨难后,在因果报应的推演模式下,获得一个美好圆满的结局。据笔者统计,“三言”中符合“大团圆”结局共有76篇,其中《喻世明言》27篇,《警世通言》22篇,《醒世恒言》有27篇。

一、“三言”故事中大团圆结局的类型

“三言”有大量篇目以士人和商人两大阶层作为故事主人公。故本文以故事的题材为“三言”大团圆结局类型的划分标准,在限定的故事题材中再对主人公身份阶层进行分类讨论。

1.世俗情感类:美好圆满

在文学作品中,情感是一个永远绕不过的主题,冯梦龙的“三言”中不少以情感为题材并以大团圆结尾的故事值得关注,爱情、亲情和友情这三类最为常见。

1.1男女情爱之终成眷属

“三言”约有二分之一的篇目以爱情为题材,并以“郎有情妾有意”而结合或二人破镜重圆、再续前缘为结尾。

《乐小舍弃生觅偶》中自幼同读的乐和与顺娘,二人互生情愫,但未互诉衷肠,后在生死危难之际实现二人同好的心愿,实现“喜乐和顺”的美满人生。《玉堂春落难逢夫》写的是官宦公子王景隆和风尘女郎玉堂春的爱情故事,一开始甜蜜幸福,但王景隆的钱财散尽,玉堂春被骗卖,几经波折,两人再遇,王景隆帮玉堂春平反冤案,两人感情依旧,终成眷属。

商人阶层的爱情故事以《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卖油郎独占花魁》两篇最著名。《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讲述一对恩爱佳偶蒋兴哥和王三巧从和爱到离散再团聚的故事,蒋兴哥在外行商久不归家,妻子被诱出轨,奸情败露两人离散,最后在“因果报应”的轮回中夫妻重聚,相伴到老。《卖油郎独占花魁》中卖油郎秦重对青楼女子莘瑶琴一见钟情,日积月累地存钱只为与她独处,秦重老实稳重、体贴入微的性格慢慢虏获美娘的心,后主动嫁与秦重,夫妻二人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三言”里男女情爱故事,以士人商人结合、士商与妓女的结合为主,多以恋人终成眷属、夫妻破镜重圆为结局。他们以爱之名冲破封建的桎梏,打破门第之别,寻求婚恋自由;以情爱萌芽为始,披荆斩棘,以情爱圆满为末。

1.2孝悌情深之家庭和睦

在“三言”中,不少以“孝悌”为题材的故事,多是劝诫众人不可忘“孝悌”,方能家庭和睦、安居乐业。

《三孝廉让产立高名》中,许家三兄弟是践行孝悌的典范,老大许武勤俭好学,抚养和教育弟弟成人;分家产让世人看到弟弟“孝廉”之德,最后许氏代代为官,世间流传“孝悌许家”的佳话。反之,不行孝悌之道,家庭就会鸡飞狗跳。《滕大尹鬼断家私》中,善继与幼弟善述争夺家产,倪太守设下锦囊奇策,滕大尹识破哑谜,“鬼断”家私,巧用屋中机关,占有倪家一半财产。最后,善继家产败尽,善述念书成名,一衰一荣,乃善继不守孝悌之报应。倪太守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使得家庭不睦,他放任长子凌辱庶母,自己又暗中关照幼子,若一开始就以孝悌之道教育孩子孝敬双亲、爱护弟兄,就不至于闹出自家人互相算计、不孝不悌的笑话。

《吕大郎还金完骨肉》中,吕玉因儿子走失,便转行行商打听孩子的下落,他不贪飞来外财,送还拾得重金,意外找回儿子;他怀善去营救落水之人,救起三弟吕珍。吕大以善心去面对不幸,善有善报,夫妻重会、骨血团聚。《张孝基陈留认舅》描写汉魏时张孝基有义节之事,巨富过善的长子过迁是败家子,恶迹斑斑,屡教不改,过善临死前将家产交给女婿张孝基,孝基以务农和经商结合之径,扩充几倍家产,且心存义善,主动拯救堕落的过迁,并将家业转还给舅兄。

文人之家和商人之家的故事体现儒家的孝悌观念,行孝悌之道與不行孝悌之道所产生的结果天差地别。凡是孝悌情深之家,总能家庭和美、其乐融融;而背弃孝悌之家,常常亲人间明争暗斗、生活一地鸡毛。

1.3深情厚谊之生死之交

深情厚谊,即指深厚的情意,珍贵的友谊。“三言”中不少篇幅把主人公交友时讲信义、重友情的故事描写得动人心扉。

自古文人交友,易存“文人相轻”弊病。但在“三言”,有不少文人士子相交情深的故事。《羊角哀舍命全交》中羊角哀与左伯桃同赴楚国取仕,途中遇风雪、缺粮,伯桃留衣粮给羊角哀后死在途中,羊角哀独自往楚,取仕后寻伯桃尸体改葬,并刎颈自杀,既完成遗愿,又信守情谊。《吴保安弃家赎友》讲述吴保安和郭仲翔恩深义重的友情。吴保安感念二人知己情深,不忍好友受难,便倾尽所有、抛家弃子筹足赎款,终救出被困的郭仲翔;郭仲翔千里背负吴保安的尸骨迁葬回其故乡,抚养幼孤成人,后人修立“双义祠”追念二人义举。

《范巨卿鸡黍死生交》中,张劭和范巨卿参加科举在途中相遇、相识、相知,张劭为范巨卿请大夫治病,日不离身为其煎药、喂食,后范巨卿被救活、痊愈。二人结拜为兄弟挥泪定下重阳之约,但范巨卿因忙于经商糊口而忘重阳之约,选择自刎化为鬼魂赴约,而张劭吊祭时,拔剑自刎陪义兄合葬,后汉明帝赐封号与神庙表彰二人信义,名传后世。

“三言”中的士人之交、士商之交感人肺腑。深情厚谊的情节模式基本为:他们偶然相遇,结成至交,离别之后,彼此重义守信,危难之际愿为朋友伸出援手,甚至以死相报,而结局多为名垂青史或得善报。

2.锦绣前程类:名利双收

“三言”中有一类关乎金钱和事业的题材可归纳为锦绣前程类,锦绣前程指的是主人公在经济上从贫穷转变为富有,社会地位从低贱转变为高贵,前途美好光明,而士商为这类题材的关键人物。

2.1士人之科举取士与荐拔为官

“三言”塑造文人形象依旧沿袭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轨道[2]。文人士子孜孜不倦地追求这种人生境界,倾其一生以科举取士与荐拔为官两种途径来实现。

《钝秀才一朝交泰》中家道中落的生员马德称被叫“钝秀才”,他坚持与困境抗争,有“经解之才,早晚飞黄腾达”[3],历经磨难后,榜上高中,如愿以偿。《老门生三世报恩》中主人公鲜于同“八岁时曾举神童,十一岁游庠,超增补廪”[3],但直至六十一岁才连中乡试、省试、会试三元,任台州知府,后官至巡抚。

《穷马周遭际卖追媪》讲述主人公马周从一贫如洗的寒门士子到高贵的吏部尚书的发迹过程。他“分明是一条神龙困于泥淖之中,飞腾不得”[3],王媪见马周气质非凡及“白马化龙”的异梦指引,将他推荐给常何,从此平步青云,一生富贵。《赵伯升茶肆遇仁宗》中赵旭博览群书、满腹经纶,却因一字之差不合圣意名落孙山,仁宗皇帝夜间“梦一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着九轮红日,直至内廷”[3],经解梦官解梦九日为“旭”,就寻找名中有“旭”的人,赵旭得以重任,从此发迹变泰。

马德称、鲜于同都以科举来取功名,从而改变人生轨迹,获得圆满的结局;还有部分在“异梦”助力下,贵人相助遇上明主,最后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2.2商人之积德致富与勤恳发家

《宋小官团圆破毡笠》讲述宋金在家道破败后发迹变泰的故事。宋父因救僧人,积阴德才得子。后宋金被岳父母丢弃在荒岛,被人救起后发现宝藏,挣得十全家业,从此发迹变泰。《施润泽滩阙遇友》的主人公施复也因积阴德发家致富。施复拾金不昧,积阴德,与失主朱恩交友,因朱恩的款待和挽留避免翻船身亡的悲剧。施复知晓“善恶有报”才得以免难,日后愈加行善,家境日益富裕。

《徐老仆义愤成家》讲徐家老仆阿寄为向主母展示自己老当益壮,凭借灵活经营的生意手段和勤恳能干的性格为主母挣下大家产的故事。《赵春儿重旺曹家庄》讲青楼女子赵春儿靠织麻扶持败家丈夫重新发家的故事。曹可成靠春儿拿出多年积攒的钱财给他办文书上任,夫妻最终衣锦还乡,赎回往日资产,家门重旺。

士人和商人实现锦绣前程的途径并不一致,在名利双收的过程中带有不同身份阶层的特色:士人谋官,商人谋财,但殊途同归,都实现了金钱和地位的转变。

3.绝地逢生类:柳暗花明

“三言”有一类题材即主人公在许多生死攸关之际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绝地逢生,以下是两种不同身份的主人公在不同的绝境面前绝处逢生的故事。

3.1士人之沉冤得雪

《苏知县罗衫再合》中苏云在赴任途中遭贼人行劫,妻室郑氏被贼人徐能劫走。郑氏之子正好被徐能捡回抚养,成人后任监察御史,苏云夫妇诉状申冤,经过两件罗衫的对证,徐继祖认回亲生父母,骨肉团圆,惩处贼人,实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反转。《张廷秀逃生救父》讲述富商王宪招木工张权长子入赘为婿,但遭到大女儿反对,他们暗中施展阴谋诡计,先陷害张权入狱,后又诬谤张廷秀将其逐出家门,并羞辱玉姐、逼其自杀。张家陷入困境,兄弟四处奔走诉冤,历尽坎坷磨难,兄弟俩双双中举,昭雪冤狱、惩办恶人、合家团圆。

3.2商人之劫后余生

《杨八老越国奇逢》中杨八老入赘与后妻生子檗世德,回乡途中,遭倭寇侵犯,被掳去他国。杨八老的小厮随童失散后更名王兴,发现杨八老被掳,在被审理时发现杨世道是他与前妻所生之子。檗太守闻讯来贺杨家团聚,并得知家母是杨八老的后妻,最后举家完聚。《汪信之一死救全家》中程彪程虎投奔烧炭冶铁而发迹的汪信之,二人诬告汪信之谋反,汪信之害怕事情祸及全家老小,就主动去官府自首。官衙澄清汪信之被陷害,汪信之在牢中饮毒自杀,其子汪世雄接手家产,家业繁盛。

在“三言”中,士人的绝地逢生多以主人公科举高中、取得功名为转折点,以读书做官的途径来解决尖锐矛盾冲突,获得人生境遇的变迁;商人的绝地逢生多是有贵人相助或积累阴德而获得人生的反转。在面对生死存亡的威胁之际,总能实现置之死地而后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生命奇遇。

二、“三言”故事中大团圆结局的成因

美国当代文艺学家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一书提出文学四要素的著名觀点,他认为文学作为一种活动,总是由世界、作家、作品、读者四个要素组成的[4]。“三言”的大团圆结局这一文学现象的形成离不开文学四要素相互作用和相互渗透,关于“三言”故事中大团圆结局的成因,笔者试从以下三个方面展开论述。

1.社会环境因素

“三言”的成书年代大致在明代天启年间,此时明朝国势日益衰微,面临阉党专政、农民起义、外军突起等内忧外困。“三言”中对封建官吏形象的抑扬,反映明末社会政治风貌。顾炎武在《日知录集释》中提到明末腐败黑暗的政治现实,“无官不赂遗,而人人皆吏士之为矣;无守不盗窃,而人人皆僮竖之为矣。”[5]可知明末朝廷上下将贪贿习以为常,无所顾忌。“三言”揭露明代官场腐败丑恶,如《张廷秀逃生救父》中“捕役”杨洪接受他人行贿,为其诬告、杀害好人等。“三言”关注社会现实,以冷嘲反讽表达,但社会现实与理想社会相差甚远,且当时的文人和市民都不具备改变现实的能力,只能在虚拟的文学世界中以“因果报应”寻求圆满结局的安慰。

首先是儒家的“中庸之道”。冯梦龙把儒家推崇的中庸之道借用在“三言”的情节叙述上,使故事的矛盾冲突缓解,帮主人公实现圆满的人生愿望,拥有枯木逢春、始悲终欢的完美结局。这种大团圆结局能给读者带来一种审美的愉悦,从而达到伦理教化的目的。

其次是佛教“因果报应”的宿命论。“三言”中几乎所有的恶人都得到恶报,好人都有圆满的结局。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蒋兴哥惹上官非,是三巧儿向后夫求情才使他免受牢狱之灾;与三巧儿偷情的陈商死后,其妻阴差阳错地嫁给蒋兴哥。佛教“因果报应”的宿命论的终极目的是惩恶扬善,给小说故事添上光明结局,劝世人为善远恶。

再次是道家的随缘、无为的人生态度。人们认为天地万物起于冲突,终于和谐,否极泰来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反映在小说中则形成小说特有的情节发展模式,那就是喜——大悲——大喜[5]。在《陈希夷四辞朝命》中陈希夷看破功名利禄,面对加官晋爵,内心也如一潭静湖,一生不为万事劳形,只为自己而活,最后羽化成仙。正是看淡现实生活的悲苦,才能寻得超外自足的人生境界。

复杂的社会现实中,在政治上理想和分裂的状态以及传统文化观念的互相影响和渗透下,冯梦龙的“三言”大团圆结局的出现存在必然性,这种情节模式是时代浪潮的产物。

2.作者主观因素

冯梦龙在青壮年时,像所有读书人一样,研读四书五经,应举赶考[6],但51岁才取得贡生,任职知县时已61岁,而65岁就离任回乡,继续研究通俗文学。弗洛伊德曾言:“一篇作品就像一场白日梦一样,是受到抑制的愿望在无意识中得到实现。”[7]“三言”中很多落难士人历尽磨难、金榜题名后拥有与佳人共结良缘或发迹变泰的美满结局。从审美心理学的角度看,冯梦龙带着一种代替性或补偿性的心理进行文学创作,虽然在现实中取得功名较晚,但他用小说故事的圆满来补偿现实中的缺失。

冯梦龙在创作思想上深受儒家伦理观的影响,冯梦龙认为文学应具有教化民众的功能。“三言”的教化功能多以惩恶扬善模式来实现,如《苏知县罗衫再合》中的贼人徐能到晚年也无法磨灭早年的恶行,最终被捕入狱。冯梦龙描写恶人、恶行来警醒后人,以致正人伦、敦风俗。

其次是冯梦龙的“情教观”。《情史》序中,他提到“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8]。冯梦龙极其尊崇情,他认为“情”是万事万物的根本,是人充满生机的象征,“情”能教诲民众、教化世态。“三言”许多篇目都体现他借娱情来疗俗的文学思想倾向。从《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兴哥和三巧儿兜兜转转的情感经历和《卖油郎独占花魁》的卖油郎和花魁娘子的双向选择来看,冯梦龙注重女性的感受,肯定女性的情欲,但又有礼有节,强调互相信任与互相尊重,营造一种情爱共存的婚姻关系的世俗风气;从《吴安保弃家赎友》到《羊角哀舍命全交》中,可以看出冯梦龙极力宣扬朋友之間真挚的友谊,赞美忠信守义的高贵品德。

冯梦龙的“三言”创作思想体现“情”与“理”的完美结合,既肯定和赞美“情”,又能“看到滥情必乱,情而纵欲,情而成仇,见利而忘情的害处”[9],在世俗面前很快从“情爱”中清醒,回归到道德教化的责任中进行说教,保持“情”和“理”的平衡,让不完满的完满、离散的团圆。

3.读者接受因素

在晚明,士商互动频繁,士人的审美情趣受到市民趣味影响,士人的文学创作会考虑读者的消费需求和审美需求。“三言”正是冯梦龙“因贾人之请”[8]而编辑整理,故“三言”的产生带着一定的商业意识去考虑市场需求,考虑作品的商业利益以及作品的市场销售情况,而大团圆结局正是呼应市场的需求。对普通读者来说,阅读通俗小说是一种娱乐方式,渴望在阅读中享受到欢乐,体验到善恶有报的快感,他们就会更想看到大团圆的结局。因此,在特定的社会现实下,作者的主体因素和读者的接受因素的双向选择促使“三言”的大团圆结局的产生。

三、对“三言”故事的大团圆结局的思考

“大团圆”结局这一情节模式,在不同的时代会引起不同的思考。对于“三言”故事的大团圆结局的思考,应该要带有时代特征,辩证、全面地思考。

1.传递人文温情

冯梦龙关注苍生,他总把温情的目光投向社会各阶层,在“三言”故事的大团圆结局中能感受到他对现实生活的关怀和人文温情的一面。

“三言”120篇作品中有二分之一把市井小民设为主人公。随处可见他们在社会底层各个角落的身影,即使身份地位低贱、自身实力弱小,但“三言”把他们强大的生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极尽描写他们的言谈举止、七情六欲,并关注他们的物质生活以及精神追求。

“三言”中不少描写男女情爱的篇目,肯定正当情欲。如《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因寂寞难耐而出轨的三巧儿,三巧儿深爱丈夫,但因欲望背叛,自责和愧疚中主动救前夫于困境,两人相见仍情深,后破镜重圆。《闲云庵阮三尝冤债》中官宦小姐玉兰与情郎阮三私通,不顾性命享受一番云雨。在追求婚恋自由时,女性表现得坚决与勇敢。

冯梦龙极尽描摹人情世态,关心广大民众,对人追求正常情欲表示宽容与肯定,强调人的感情和价值应受到尊重,对社会道德的不合理之处以及封建礼教残害人性的本质进行控诉。

2.教化世风世态

深受儒家、佛家思想感化的冯梦龙完美地将因果报应论与教化论结合起来,实现警醒人心的教化目的。

积阴德之人会结善果,如《裴晋公义还原配》中裴晋公出于怜悯之心把歌姬小娥还给她的未婚夫并帮其重得上任官诰,使他既得婚姻又有官职,最后裴令公福寿绵长,子孙世代不绝。但恶人逃不掉恶果,《桂员外穷途忏悔》中桂员外贪财忘义、作恶多端,他的下场不但家破人亡,且转世为犬、以粪便饱腹。这种因果报应的思想鼓励世人做好事、积阴德;惧怕恶报,做坏事前会三思而行,起到一种警示世人的作用。

3.存在局限色彩

“三言”顺应时代需求而兴盛,载道而行远。“三言”能从出版之时起流传至今,有其吸引各时代读者的出彩之处,但也无法忽略大团圆结局情节模式下暴露出的局限性。

从小说文本看,故事人物塑造有类型化的倾向,塑造极端性的绝对良民或绝对恶人。“三言”不仅反映市民思想意识,而且夹杂着命定的思想,在因果报应、惩恶扬善的逻辑影响下,公式化倾向严重。

明朝中后期,商品经济发达,商人地位得以改善,金钱逐渐变成支配社会的力量和衡量个人的重要标准,金钱至上成为当时的社会法则。《临安里钱婆留发迹》中早年的钱婆留吃酒赌钱,靠打家劫舍获取钱财,后因贵人相助得以发迹。可见,部分人当时获得财富并不是靠勤奋或智慧,而是靠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宋小官团圆破毡笠》中久病不愈的宋小官被丈人抛弃荒岛且另择有钱佳婿,待宋金在小岛冒险发迹再归,两人道歉谢罪,为其设盛宴接风洗尘,这凸显当时厚利薄义的价值观和扭曲的金钱观。

“三言”中女性角色具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在“三言”大团圆结局中的女性角色,她们有强烈的抗争意识,为争取爱情自由、经济地位、获得权利做出种种努力,但她们的角色仍受到时代局限,女性在男权社会仍居于附庸地位。《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玉奴花费金钱和精力资助丈夫科考,却遭丈夫谋害,玉奴在棒打莫稽后,夫妻和好,实现看似圆满,实际凄凉的结局。在这段感情中,莫稽两次对玉奴的选择都是因为利益与金钱,一旦她没有这些砝码,她就会被无情抛弃。

人尚且无完人,何况是文学作品。对于“三言”的大团圆结局,应保持理性的态度,不能无限放大进步之处,但也不能过度苛责其局限之处。让其传递的人文温情继续温润人心,让积极的教化继续引领前进方向,而对于局限色彩要正视。

四、结语

冯梦龙的“三言”是我国古代短篇小说的重要财富,在“三言”中可以看到中国古代社会的人间百态。从情感题材的男女之情、孝悌亲情、深情厚谊和锦绣前程类题材以及绝处逢生题材出发,看士人和商人这两大阶层的大团圆故事,明确大团圆结局的形成离不开社会现实、作家创作和读者接受三方面。不可否认大团圆结局传递的人文温情和对世风世态的教化,但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尽善尽美,在大团圆结局模式中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如小说创作趋于公式化、不正当的金钱观和轻视女性等。应该把“三言”的大团圆结局模式视为一种合理的存在,坚持用辩证、发展的眼光看待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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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亚云)

作者简介:何舒平,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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