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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向政策、交易成本与山区乡村产业发展
——基于普定县水井村个案历史调查与机制研究

2023-12-19熊德斌任成琦

新疆农垦经济 2023年12期
关键词:禀赋发展

○熊德斌 任成琦

(1贵州大学经济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0;2贵州大学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发展与应用研究中心,贵州 贵阳 550000)

一、引言

《“十三五”脱贫攻坚规划》和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都把产业发展置于首要位置。但中国乡村发展初始条件差异大、异质性特征突出,乡村产业选择、发展模式和实现路径自然不同。发达地区乡村产业、城郊乡村产业发展机制显然不适于从深度贫困中脱贫的山区乡村产业发展。脱贫攻坚有效衔接乡村振兴五年期限为山区脱贫乡村带来新的政策机遇。但是,脱贫乡村如何用好五年巩固期,形成具有自生能力的产业,并逐步实现升级壮大,降低对政策的依赖,这既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使命,更是一个深刻的实践命题。《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指出,全党要坚持唯物史观和正确的党史观,从党的百年奋斗中看清楚过去我们为什么能够成功、弄明白未来我们怎样才能继续成功。伟大的脱贫攻坚历史实践就是总结产业发展历史逻辑、实践逻辑和理论逻辑的金矿。既有文献更多侧重于整体宏大叙事或者具体做法,但是把村级产业发展嵌入宏大历史背景,聚焦到村级空间尺度深挖产业发展机制,以及从产业扶贫到产业兴旺的实践场域中总结理论逻辑的文献较少。

从拔穷根到培育脱贫产业,山区脱贫乡村如何走出一条符合自身禀赋结构优势的产业发展之路?怎样集聚外部资源推进产业升级?在融入外部市场的过程中遇到的挑战是什么?有哪些主体参与协同解决?政策与自身禀赋结构如何有机结合?本文尝试采用纵向案例研究法,以贵州省安顺市普定县水井村为典型案例,梳理该村产业发展的历史逻辑,挖掘山区脱贫乡村产业发展动力机制,建构山区脱贫乡村产业发展理论逻辑,为全面推进乡村产业兴旺的适宜模式提供理论参考与经验借鉴。

二、文献综述

产业扶贫的理论与政策。一方面现有文献大量借鉴吸收经典反贫困理论[1],马克思主义的反贫困理论立足于资本主义产生的本质,提出“用建立新社会制度的办法来彻底铲除这一切贫困”[2]。舒尔茨认为贫困的根源在于人力资本短缺,投资人力资本成为消除贫困的有效途径[3]。阿玛蒂亚·森的“能力贫困”说认为,贫困的原因除了可行能力被剥夺还有生产力方式低下[1,4]。基于循环累积的因果关系,冈纳·缪尔达尔提出原来比较贫穷的国家或地区难以产生累积上升的力量[5]。纳克斯的平衡增长理论指出需要通过国家层面主导在全国范围的全面投资来扩大需求从而摆脱贫困[6]。郝希曼提出的“涓滴效应”延伸至反贫困领域,主张由优先发展起来的群体或地区通过消费、就业等方面惠及贫困阶层或地区带动其发展[3]。另一方面,学者们通过回顾新中国70年来产业扶贫政策的演变路径来形成理论基础。以毛泽东为代表的第一代领导集体明确社会主义制度是消灭贫困的制度保障[7],要巩固工农联盟,就得领导农民走社会主义道路,使农民群众共同富裕起来[8]。邓小平[9]进一步明确指出,“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江泽民[10]强调,要坚持开发式扶贫的方针,在扶贫路径和模式方面,坚持开发式扶贫、坚持科技先行、坚持正确领导、坚持因地制宜、坚持可持续发展[11-12]。胡锦涛要求建立全方位帮扶体系,改善人民生活条件,坚持开发式扶贫和社会保障相结合,坚持外部支持与自力更生相结合,坚持专项扶贫与行业扶贫、社会扶贫相结合[13]。习近平提出并系统阐述精准扶贫、精准脱贫的思想和方略,是中国扶贫开发体系的重大创新[12],“五个一批”“十大工程”是对扶贫方式和脱贫路径的归纳,将产业扶贫置于首要位置[14-15]。

激发贫困地区自身要素活力的扶贫机制。从地区要素禀赋的视角,形成环境资源产业扶贫[16]、特色旅游产业扶贫[17]及建立农民创业园区实现要素资源的优化整合[18]。探索产业精准扶贫机制关键在于厘清政府、企业、村支两委、第一书记以及贫困户等不同主体各自的行为动机[19]。要建立农业扶贫长效机制,需要从推动农业资产市场化、实现农产品品牌化、建立农业大数据基础、围绕农业构建二、三产业服务圈四方面着手[20]。依据产业经营主体的所有制性质和土地利用方式两项标准,形成“村营市场主体”“企业承包制”和“企业示范经营制”三类扶贫产业经营模式[21]。从带动贫困劳动力来看,各地形成产业发展带动扶贫模式、瞄准型产业帮扶模式和救济式产业帮扶模式[22]。本文通过考察武陵山区的扶贫实践发现,依靠小额扶贫投入难以走出贫困循环陷阱,只有通过大规模的投资才能打破[23]。

产业扶贫多元主体参与机制。产业扶贫不能脱离参与产业扶贫的龙头企业、农村经济合作组织和贫困村民等主体[24],关键在政府主导+社会参与[25]。产业扶贫不仅牵涉执行体制、一线执行者、执行对象、政策环境等基本问题,还需要处理政府与市场、政策与产业、产业与农村等关系,呈现出显著的系统性和复杂性[26]。有学者认为政府、企业、农民三者内在融合构成的产业扶贫机制存在松散链接的特征[27],政府主导的产业扶贫项目进村,以行政路径依赖为运作机制,产业扶贫将大量公共资源投向与村庄社会相脱嵌的“大户”和“龙头企业”[28]。而有学者则认为将政治动员的优势和市场机制有机结合起来,构建政府、市场与村民的常态化利益联结机制,有利于突破既有产业扶贫模式的困境[29]。学术界对以项目制的方式推进产业扶贫颇为关注[30]。以项目制为核心,探讨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在产业扶贫过程中扮演的角色[30-33],但是项目制容易成为自身的终极目标,它依赖的激励机制是地方政府以及投标人的牟利积极性[34]。从社会治理视角,反贫困的落脚点在于参与反贫困工作的主体及其关系[35]。产业扶贫所遭受的困境和在扶贫开发中功能式微的关键在于目标靶向偏离、产业与扶贫脱嵌、有始无终[36]、精英捕获,还面临着规模控制所引起的规模排斥、乡村内平均主义思想、农村劳动力转移和市场化背景下的扶贫开发有效手段不足、村庄间贫困户实际识别标准差异等挑战[37]。虽然我国扶贫瞄准单元经历了从县到村再到户的不断精确转变,但是一直存在扶贫资源瞄准偏离的困境[38]。跳出产业扶贫的困境,关键在于理顺政府行为与市场力量之间的关系,实现两种力量的平衡与相互赋能[39-40]。进而有学者指出,产业扶贫压力机制应以政策作用对象反馈为重心,产业扶贫长效机制要求中心工作和常规治理相互促进[26]。

改革开放40多年中国反贫困事业取得巨大成就,反贫困政策经历了由生存型到支持型,再到开发型的升级历程[35]。现有文献主要聚焦产业扶贫理论与政策、贫困地区内生动力及参与产业扶贫主体关系等研究。但从历史维度把中央到地方纵向政策着力到村级产业的研究不多,立足于乡村自身禀赋结构优势和多元主体参与乡村产业扶贫实践的案例较少,关注扶贫产业降低市场机制运行成本充分发挥市场机制扶贫的研究鲜见。本文通过对水井村产业发展案例历史逻辑的梳理,构建一个基于乡村禀赋结构、中央到乡村纵向政策支持以及多元参与主体协同降低市场机制的运行成本逻辑框架,解剖乡村产业扶贫到产业兴旺政策演进背景下,多元主体在现实乡村产业发展中如何做出决策,这些决策又如何改变乡村产业发展,为进一步推进产业振兴提供理论借鉴与启示。

三、研究方法

(一)研究方法选择

研究方法服务于研究问题和对象。讲好中国故事首先要明晰“故事”的两层含义:一是事物的发展过程;二是其中隐含的因果联系[41]。本文尝试从每个历史阶段的实践场域回答产业扶贫如何推进,产业扶贫与乡村自身禀赋结构如何结合,哪些主体参与并发挥什么功能等问题。案例研究能够更加清晰地刻画其动态变化过程,纵向案例研究法对于时间序列中事件之间遵循时序因果关系的观察更加方便[42]。本文选用一个村为案例对象,历史时间跨度达43 年,要回答“如何”与“怎么样”具有空间场域情景问题,既要有时间维度,又要把特定时间维度下发展阶段、发展条件、发展禀赋等情景刻画出来,纵向历史案例研究法无疑具有优势,本文采用此方法与研究问题、研究对象相匹配。

(二)研究对象选择

水井村曾经是省级二类贫困村,具有山区脱贫乡村的典型性。一是水井村所在县的典型性。普定县曾被列为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也是滇桂黔石漠化集中连片特困片区县。王小强和白南风[43]针对普定县提出“震惊的富饶与震惊的贫困”的悖论,以及“落后地区贫困人民在富饶资源面前的表现——在干什么成什么的资源基础上,干什么不成什么。”的现实问题。2019 年4 月24 日,贵州省人民政府正式批准普定县退出贫困县序列。二是水井村打赢了脱贫攻坚战,走向新阶段的典型特征。2016 年全村共1 070 多户、4 100 多人,有385户贫困户、1 629 人贫困,贫困发生率超过39%。2019年,全村贫困户实现全部脱贫,从过去人均年收入不足3 000 元,到现在人均年收入达到13 000元,从过去青壮年外出务工,留守老人从事水稻种植的单一产业,到现在青壮年返乡就业,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产业结构。三是案例历史跨度长。为用好纵向案例研究法的优势,追溯到改革开放时期,中间历经《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时期,到十八大以来脱贫攻坚四十余年的历史。

(三)理论框架与访谈过程

1.理论分析框架

产业发展需要劳动力、土地、资本等生产要素投入,同时通过市场渠道出售产品形成一定预期收入实现产业自生能力。但市场是被创造出来的,既不免费也不自由,是昂贵的公共产品[44]。山区乡村因基础设施短缺导致交易成本高昂,难以通过市场机制配置要素和产品。因此,市场机制的形成与完善首先需要政策支持。课题组构建了一个以村民为主体、要素禀赋结构为基础、政策体系及执行主体为支持的累积性循环产业发展与升级机制,作为基本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

乡村初始禀赋主要包含土地、生态和劳动力,决定乡村潜在比较优势。而软硬件基础设施严重短缺,导致高昂的交易成本,制约乡村与外部链接,需要政府各部门通过完善软硬件基础设施来降低交易成本,从而把潜在比较优势转化为产业发展优势。初始阶段,村支两委与基层政府遵循实事求是原则准确识别潜在比较优势以及市场交易障碍,参加帮扶的国企则根据基层识别的短板提供产业发展所需生产要素,再由地方政府贴息、银行提供信贷资金支持,共同降低交易成本并组织和发动村民参与发展具备一定自生能力的产业。在初始发展阶段积淀形成的要素禀赋结构也会产生新的交易障碍,需要政府各部门适应发展需要出台新政策,降低乡村融入外部市场的交易成本,引导社会力量提供与发展阶段相适应的生产要素,提升要素禀赋结构从而推动产业结构升级,以此类推形成产业自生能力发展的动力机制。

2.访谈过程

访谈前,课题组针对水井村村支书、村部工作人员、村民、农商行工作人员等访谈对象设计问题,借鉴经济理论创新方法:“一分析三归纳”中的两种方法。聚焦于了解谁是主要决策者,要实现的目标是什么,可动员的资源和面对的限制条件是什么,有哪些选择方案,这些方案的相对成本和收益是什么,哪个方案能更好地实现目标,运用历史纵向归纳法将聚焦的信息串联起来[45]。访谈采用半结构化方式,引导受访人聊天式叙述,鼓励其回顾水井村从改革开放到脱贫攻坚再到乡村振兴的发展历程。访谈后受访人还会提供相关资料,课题组进行补访,最终在受访人确认后形成文字记录。文章除利用访谈资料外,还通过CNKI系统查询历史资料,从《当代贵州》《特别报道》等杂志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人民网、新华网、普定县政府官网等网站获得二手资料。

四、产业兴旺的理论逻辑

水井村经历了从使用传统农耕技术从事水稻种植到使用现代化机械从事莲藕产品生产的过渡,从以传统农耕为主的自然经济向以种植业、加工业、旅游业融合发展的市场经济的过渡,从依靠一种农作物的单一经济向以莲藕种植为基础,衍生莲藕加工、荷花旅游范围的经济升级转变。水井村三个阶段的脱贫致富实践是中国西部脱贫攻坚与产业兴旺的缩影,蕴含深刻的理论逻辑。

(一)产业兴旺相关主体的行为逻辑

1978年我国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替代集体经营制,地处喀斯特地貌区域的水井村因耕地有限而进行垦荒,却进入“人增—耕进—林退—土地石化”恶性循环中,破坏了生态禀赋导致禀赋结构降级。王小强和白南风[43]指出,落后地区责任制让群众走上毁林开荒自然经济道路,而温州地区责任制却让群众走上商品经济发展之路。在文一[44]看来,出现两种不同的激励方向是因为市场机制本身是高成本的。KRUGMAN[46]指出,当运输成本较大时,更大的本地市场将使得定位于该地区的企业享有更明显的规模收益。山区乡村通过市场机制发展产业比平原、沿海地区乡村发展产业具有更高的冰山交易成本和制度性交易成本。不同区域之间市场机制成本的巨大差异才是导致激励方向不同的根源。因此,课题组构建了一个基于乡村禀赋结构蕴含潜在比较优势的第一内因、各级政府通过上情下达和下情上达有效融合降低乡村产业市场交易成本机制和集聚外部要素为第二内因的乡村产业多元主体的行为逻辑,如图2所示。

图2 相关主体降低市场交易成本推进产业兴旺的行为逻辑

图3 政府与群众之间信任实践:从卫生治理信任到产业发展信任

产业兴旺是一项系统工程,既需要乡村产业发展主体自身努力,也需要外部力量支持。每个参与主体都有自身的行为逻辑。村民和村企业的行为逻辑是遵循市场机制,根据自身的总预算和要素禀赋的相对价格,选择“生产什么和怎样生产”来实现自生能力。经济体在某个时点的总预算是由其要素禀赋决定的,而要素禀赋的相对价格则是由要素禀赋结构决定的[47]。乡村的要素禀赋结构蕴含的潜在比较优势转化为产业发展优势还有赖于与之相适应的软硬件基础设施,这就需要各级政府在相应的职责权限内积极推进基础设施建设和制度改革。如何保证各级政府政策有效降低乡村产业发展的成本?第一,中央政府进行顶层设计,根据不同发展阶段优化调整政策内容与政策力度来降低市场机制配置资源的成本。第二,各级政府要保证中央支持乡村产业发展的政策全面准确传达到一线,这就要求各级干部必须具有政治领悟力、政治敏锐力和政治执行力。第三,村支两委、乡镇和县级政府等基层干部必须用好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分析乡村产业客观实际,识别市场机制发挥作用的障碍,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第四,获得上级支持的项目、资金和政策,基层必须高质量完成,切实降低乡村产业发展成本。第五,国有企业要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履行社会责任,提供乡村产业发展过程中的技术、人才、市场和资本,助力乡村禀赋结构升级。第六,政府纵向政策支持和基层有效识别矛盾并高效执行降低乡村产业发展的成本,激励本地能人和外部企业家到乡村发展产业。

(二)启动村民内生动力发展产业

山区脱贫乡村产业发展的“发动机”如何被启动?活劳动是商品价值创造的唯一源泉[48],因此产业发展的“发动机”一定是人。物资生产要素是生产的必要条件,最终都可以由人的决策和行为促进生产效率的提高,最终推动产业发展。启动人这一“发动机”,关键在于激励人的措施和手段。

在以解决温饱为目标的前提下,产业发展的核心在于激活劳动力要素和土地要素,释放要素生产力,因此只有以激发人的能力为主的制度才能启动群众。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后,农民具有剩余控制权和剩余索取权,解决了温饱问题。温饱问题解决后,能挣钱就能启动“发动机”,要挣钱就要充分用好市场机制。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脱贫之前,水井村因地处偏远山区,基础设施不完善,导致资本、人力资本、技术、产业等要素禀赋严重短缺,高昂的市场交易成本无法支撑有效的市场机制。而土地资源寡、劳动力资源多导致户均可经营土地规模小,且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提高了村民生产效率,出现劳动力剩余。与此同时,城镇化、工业化为农村剩余劳动力提供非农就业岗位,非农收入差异成为导致村民收入差异的主要原因[49]。通过劳动力要素市场配置,农村青壮年进城务工,形成欣欣向荣的打工经济。而老人儿童面临留守困境,依旧从事农业生产活动,以水稻种植为主,维持自然经济形态。市场机制在不同区域具有不同的交易成本和市场规模特征,导致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之间出现了非对称的市场结果:欠发达地区劳动力流向发达地区,发达地区产品流向欠发达地区。因此在市场机制作用下,农村青壮年劳动力要素流出,反而制约乡村产业发展。

卫生治理信任。要探究处于脱贫阶段的水井村用好市场机制实现发展的原因,先要解决“怎样依靠群众和发动群众”用好市场机制的问题。水井村第一书记到任前,村民已养成污水乱倒、垃圾乱扔、饮用井水河水的习惯,到任后立即动员村干部党员,引导家人培养良好的卫生习惯,组织年轻人成立卫生宣传监督队,向村民宣讲卫生意识。村民养成了讲究卫生、爱护环境的习惯,村容村貌发生根本性转变。改善生活环境、改变卫生习惯看似无关产业发展,实际上体现村支两委的精神面貌和工作态度,为之后带领村民走上产业转型的脱贫道路打下群众基础。正如习近平同志强调,“把‘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作为推动农村全面小康建设的基础工程、统筹城乡发展的龙头工程、优化农村环境的生态工程、造福农民群众的民心工程”。

产业发展信任。取得群众信任之后就要解决“做什么”挣钱的问题。2014年安顺市信访局带领村民外出考察适合当地种植的农作物,2015 年村民尝试种植莲藕,最终因没有经验技术而亏损。2016年按照贵州省国防工办要求和航空工业集团的扶贫部署,航空工业制动新安公司派出一名扶贫干部A担任“第一书记”,驻村指导帮助水井村村委会开展扶贫工作。A 带领种植莲藕的村民到省外各地考察学习莲藕种植技术、了解莲藕销售市场。回村后推动原有莲藕种植,同时让村干部和党员带头流转200余亩土地进行扩大种植,当年莲藕种植初见成效。随后向政府申请资金支持,扩大种植面积,村民将土地流转给村级公司同时到公司务工。2017 年全村种植规模达1 000 余亩,为延长产业链、增加附加值,同时解决村民就业,成立村级公司,从事荷叶茶、藕粉以及莲蓉月饼生产加工,很多种植大户得到农商行贷款支持,产品大部分由航空工业集团采购,少部分面向社会销售。2018 年莲藕由村级公司统一收购。2021年莲藕产品总销售收入达400万元,总成本300万元,解决约200人的就业,每人日工资不低于70 元。2017 年水井村成功举办首届荷花节。村民经营“农家乐”,开启围绕赏荷花展开的旅游产业发展。第一届近两个月赏花期参加人数近3万人次,2021年第六届开幕式当天参加人数超7 万人次,荷花节期间,共吸纳60 多个经营摊位,解决150多人的就业,销售额达300多万元。

精准扶贫政策信任。产业扶贫多以项目制形式运作。有别于依靠政府干部直接推行或者通过企业大户推行[30]两种模式,水井村莲藕种植项目通过政府支持,推动社会主体与村民广泛参与合作。熊彼特认为企业家是“实现生产要素的重新组合”的创新者。因此,基层政府及相关部门、村支两委、村民在产业项目识别过程中扮演着“企业家”角色。经济发展源于潜在比较优势转化为产业发展优势,这个过程离不开先行企业试错,而先行企业是否成功则依赖于政府对先行企业面临风险的补偿以及政府对基础设施和制度安排的完善[50]。合适的基础设施和制度安排降低交易费用,才能把潜在比较优势变为产业发展优势。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央将精准扶贫、精准脱贫作为扶贫开发的基本方略。一方面延续东西部协作机制,强化村际帮扶,青岛结对帮扶安顺。另一方面普定县采用“一村一百万”政府贴息贷款助力贫困村发展产业。再一方面国企丰富了扶贫形式,资本、人力资本、消费市场共同参与。莲藕种植作为水井村潜在比较优势产业,遇上脱贫攻坚历史机遇,加强基础设施建设,获得人才帮扶和消费扶贫支持,使得莲藕产品生产和交易成本降低,实现产业兴旺。水井村产业兴旺历史变迁案例中蕴含着有为政府因势利导和各主体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实现产业自生能力,从而不断启动当地群众推动产业发展的逻辑。

(三)纵向政策推进产业兴旺的系统机制

一个村的产业发展离不开自身禀赋条件和所在县域内生环境的支撑,更离不开从中央到地方纵向政策对产业生产条件的改善。课题组根据纵向政策推出的时间、内容、目标瞄准方式及发展历程将政策推进产业兴旺的历程分为以下三个阶段:

1.改善制度禀赋阶段(1978—1985年)

在要素短缺背景下,产业发展的关键在于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改革开放前集体经营制下,以劳动力为主要要素的农业存在高昂的监督管理等制度性成本。在安徽、四川等地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有效调动农民生产积极性后,1980年5月邓小平对包产到户给予明确肯定,同年9 月中央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问题》,1982年1 月《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正式承认包产到户合法性,到1983 年1 月《当前农村经济政策的若干问题》理论上阐明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再到《关于1984 年农村工作的通知》延长土地承包期。1978 年贵州关岭自治县率先在顶云公社试行“定产到组,超产奖励”责任制,贵州省委尊重农民的意愿和首创精神,于1980 年7 月下发《关于放宽农业政策的指示》,1981 年底贵州全省98.2%的生产队实行了包干到户[51]。从中央到地方落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激发了水井村村民劳动潜力。

这个阶段,解放劳动力和释放联产承包责任制度红利成为中央政策宏观逻辑,省、市、县、乡以因地制宜加快落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本地化为中观逻辑,基层村民以充分用好自身劳动力、责任地,提高土地生产率和劳动生产率为微观逻辑,形成了以降低生产组织制度性成本,解放生产力促进农村产业发展为核心的系统机制。

2.重点提升公共禀赋阶段(1986—2012年)

1987年中央提出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和创造主导产业等政策[52],1994 年《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1994—2000 年)》中提出加强基础设施建设、依靠科技进步,开发利用当地资源,释放生产力作为首要目标;1997 年国务院要求扶贫资金重点用于改善生产条件,专项贷款用于直接解决温饱的产业[53];2001 年中央提出治理石漠化地区生态环境[54];2011年中央鼓励国企等单位参加定点扶贫和选派干部挂职扶贫,继续推进东西部扶贫协作[55]。按照中央部署,贵州省1986年确定“区域开发扶贫战略”[56],1994 年同步制定《贵州省扶贫攻坚计划(1994—2000 年)》要求加强贫困地区集贸市场、商品生产基地和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并要求通过社会各界人才实现科技扶贫、智力扶贫、培训人才、政策落地等。1986—1993 年,安顺地区利用国家“以工代赈”政策,实施坡改梯和配套基础设施建设;1994 年普定县被列为全国“八七”扶贫攻坚重点县;2001年《关于切实做好新阶段扶贫开发工作的决定》要求加强贫困乡村基础设施建设和改善生态环境;2011年《中共安顺市委安顺市人民政府关于加强新一轮扶贫开发工作的实施意见》要求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和培育壮大特色优势产业。为改变“人增—耕进—林退—石化—贫困”不可持续发展模式,1984 年普定县确立了以粮、林、草并茂的绿色植物种养的石灰岩生态系统为身,以农工商综合经营实现农村工业化和农林牧副渔综合发展建立生态农业为两翼,以提高全县人民思想水平和科技为鸟头的“飞鸟型”经济发展战略。1985年普定县成为贵州省山区综合开发试点县,实施以工代赈人畜饮水工程、长江防护林工程、联合国3146①3146项目是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无偿援助贵州省的第一个农业发展项目——贵州省安顺地区低产田改造项目。等国内国际项目。1994 年普定县抓住国家“八七扶贫计划”机遇,争取各项投资近3亿元,用于全县基础设施建设。2006年普定县农业综合开发项目区选址水井村所在的化处镇,开展兴修水利、推广先进生产技术、配置农业机械等一系列配套设施建设。

这一阶段纵向一体化政策有几个侧重点,一是聚焦生态治理。生态重建是西南石灰岩地区反击贫困和区域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与前提[57]。一系列生态治理政策推动普定县森林覆盖率从1985年的7.5%提升到2012 年的41.8%,石漠化治理成效显著,极大改善了县域生态禀赋,为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升级道路奠定了绿色生产力基础;二是通过坡改梯、小水窖、小水池、小山塘等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改善农业生产禀赋条件;三是加强县域集贸市场和县域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降低农产品贸易物流成本;四是因势利导推进农业技术进步与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提高产业自生能力。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红利释放后,落后的农业生产条件成为制约石漠化贫困地区村民增收致富的瓶颈。中央支持乡村产业发展的政策重心转向建设生产性基础设施,有的放矢地改善公共禀赋降低综合性生产成本成为宏观政策逻辑;省市两级识别辖区内农业生产关键共性短板制定中观政策体系。基于县域禀赋条件,县级政府因地制宜制定县域发展战略和精准识别乡村产业所需基础设施成为基层选择项目的基本逻辑。普定县农业人口密度居贵州各县之首,而人均耕地只有7 分[58],发展传统农业产业难以致富,与此同时,在东西部地区发展差距作用下,水井村青壮年劳动力选择外出务工成为必然。尽管如此,从中央到地方纵向政策客观上提升了水井村绿色生态、生产性基础设施、交通基础设施等禀赋,为第三阶段推动生态农业多功能产业升级奠定禀赋结构基础。

3.系统提升综合禀赋阶段(2013—2021年)

2013 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精准扶贫”。2014年《关于创新机制扎实推进农村扶贫开发工作的意见》要求健全干部驻村帮扶机制、增加财政专项扶贫资金投入、充分发挥政策性金融的导向作用、支持贫困地区基础设施建设和主导产业发展、充分发挥定点扶贫和东西部扶贫协作在社会扶贫中的引领作用。2018年中央正式将“消费扶贫”向全国推广[59],为贫困山区产业发展解决了市场这一重大短板。《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 年)》全方位支持乡村制度、公共基础设施、人才、金融等禀赋升级。2015 年贵州省将大扶贫作为新阶段扶贫战略[60]。2016年,按照中央“脱贫攻坚战”的决定,《贵州省“十三五”脱贫攻坚专项规划》以“六个精准”统领脱贫攻坚,以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聚焦现代山地特色高效农业、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加快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开展基础设施脱贫攻坚战和社会帮扶脱贫。安顺市出台一系列政策文件,实施基础设施建设脱贫行动,产业和就业脱贫行动,财政金融脱贫行动,社会力量包干脱贫行动,党建脱贫行动。“十二五”以来,普定县通过实施扶贫项目,共硬化村组道路4.65 万平方米,建成机耕道、产业路29 公里。“十三五”期间,普定县在产业扶贫方面,依托“一村一公司”推进农村产业革命。2020 年,东西部协作对口帮扶安顺的青岛市投资95万元,在水井村建设了面积为300平方米的生产加工厂房,并购置了用于藕粉生产加工的设备,以及其他系列项目,助力该村莲藕种植和发展藕粉加工。2021 年,广州花都区累计投入东西部协作资金340 万元支持水井村打造乡村振兴示范点,用于旅游栈道、集中摊位、旅游公厕等千亩荷塘农旅配套基础设施建设以及茶叶加工、休闲零食加工等产业配套设施建设。2022 年,广州花都区继续支持该村治理河道、修建公厕、加修木栈道及防护栏,修建3 000平方米停车场并规划修建50个固定摊位发展夜市经济。

表1 扶贫与产业兴旺政策深化与变迁(1986—2012)

该阶段纵向一体化政策呈现精准全面的特征。一是强调创新精准扶贫脱贫机制。以深化建档立卡工作为基础,创新考核问责激励机制,扶贫资源动员机制,贫困群众参与机制,企业帮扶机制,扶贫小额信贷机制等。二是坚持将产业扶贫作为关键。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发展特色农业,推进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三是通过驻村干部机制提供乡村产业发展与公共治理所需的人力资本。四是继续加强基础设施建设,一方面通过完善铁路网、高速路网等重大基础设施,构建贫困地区外通内联的交通运输通道,另一方面紧抓村级道路尤其是产业路畅通工作,降低产品物流成本。五是持续推进石漠化治理,提升生态禀赋和绿色生产力。六是通过扶贫小额“特惠贷”等金融支持,瞄准贫困户资金需求,解决乡村产业发展所需资金。七是东西部扶贫协作政策推动青岛市、广州市提供固定资产投资、旅游基础设施投资。八是定点帮扶政策推动国企提供资本、人力资本、平台资源、消费市场。九是基层党建工作引领。基层党员干部带头改变卫生习惯,带头种植莲藕,经营管理村级公司,成为乡村产业发展的主心骨。

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顶层战略,通过精准帮扶、东西部协作、财政政策、金融政策等动员市场主体与社会力量参与,全面提升乡村禀赋结构。基于中央支持乡村发展顶层设计,省市两级政府识别本地区乡村产业发展的优势与瓶颈,确定阶段性目标任务和针对性政策措施。县级政府既要考虑与外部市场联通循环,又要针对每个村定制目标与政策,向上争取项目、资金、贷款。乡镇政府与村支两委通过融入乡村生产生活充分识别要素禀赋优势,协同农户一起探索水井村潜在比较优势产业,并有效落实纵向政策发展特色产业,充分利用要素禀赋降低产品的生产成本与交易成本,为产品找到稳定的消费市场。基于理性人的决策依据,原本外出务工的青壮年能够在本村获得稳定的就业岗位和收入,享受更多福利与公共服务,则大多选择返乡就业。各级政府以及社会力量提供产业发展所需的要素禀赋,建立健全乡村市场机制,吸引返乡就业青年推动莲藕种植产业升级为莲藕食品生产加工产业和旅游服务业。

五、结语

本文通过对水井村产业发展历史个案的研究,梳理其产业发展的历史逻辑与实践逻辑,挖掘山区脱贫乡村产业发展机制、市场形成机制。将山区脱贫乡村产业发展纳入有为政府为建立有效市场的分析框架,探索乡村依靠产业脱贫的路径。首先,市场是政府提供的公共产品。贫困环境下的山区乡村只存在自然经济不存在有效市场,劳动力要素向外流动而导致产业结构无法升级最终制约经济发展。其次,通过对产业扶贫政策的纵向梳理,深刻认识到中央通过顶层设计和各级政府有效落实逐步补齐市场机制运行所需制度、人才和基础设施等公共禀赋,从而为山区乡村建立起有效市场机制。最后,村民才是乡村产业发展的发动机,发展产业的目的不仅是帮助村民脱贫增收,更重要的是将村民培养成为具有自生能力的市场主体,乡村市场机制运行才更有效。

本研究为山区乡村产业发展提供了一条可供参考的路径,通过纵向政策降低市场机制交易成本,激发有效市场机制,降低产业发展对扶持政策的依赖。本研究不可避免地存在不足。事实上发展乡村产业的出发点是扶贫、脱贫,而落脚点在于实现乡村振兴、走向共同富裕,因此,乡村产业的经济属性与自生能力就是不可避免的问题。目前的研究大多囿于过去的发展实践,而乡村产业市场半径如何扩大,帮扶主体的退出机制如何,村级公司如何平衡社会性与经济性等都是亟待解答的问题,本研究的访谈对象已作相关思考甚至尝试,在未来的研究过程中需逐步完善和补充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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