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城市房价与留守儿童
——基于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的实证研究

2023-12-18郭冬梅刘艺铭

中央财经大学学报 2023年12期
关键词:流动人口房价子女

郭冬梅 刘艺铭 李 兵

一、引言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工业的蓬勃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速推进,中国农村劳动力大规模地向城市迁移。据统计,截至2022年年底,中国城镇常住人口9.21亿人,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65.22%。(1)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及《中华人民共和国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截至2020年11月,中国流动人口数量已经达到3.76亿人,与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增长69.73%。(2)数据来源:《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公报》,https://www.gov.cn/guoqing/2021-05/13/content_5606149.htm。劳动力的城乡流动和地区转移为中国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蔡昉,2010[1];程名望等,2018[2];Wang和Benjamin,2019[3])。但是由于中国许多城市实施户籍制度,而户籍制度本身附带着城市社会保障的权利,这严重限制了农民工子女进入城市学校的机会,引发了严重的留守儿童问题(梁琦等,2013[4];Zhao等,2014[5];魏东霞和谌新民,2018[6];Gao等,2023[7])。2020年,中国农村留守儿童数量为643.6万名(3)数据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另外,民政部对留守儿童的定义为 2016 年《国务院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意见》中的定义,即“留守儿童是指父母双方外出务工或一方外出务工另一方无监护能力、不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大量未成年子女因父母外出务工成为留守儿童,在数量庞大的青壮年农民工背后潜藏着一系列与留守儿童相关的问题(陶然和周敏慧,2012[8];李庆海等,2014[9])。因此重视农村儿童留守问题,同时从城市社会保障等角度探讨农村儿童留守问题,为解决该问题提供一种路径参考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流动人口随迁子女在新城市的社会保障关系着国家人力资本水平的提升和社会的进步。许多外出务工劳动者选择带子女随迁到新城市,但是流动人口子女仍面临落户困难、入读公办学校困难、教育负担重等诸多现实困境(冯帅章和陈媛媛,2012[10];Li等,2014[11];吴贾等,2015[12];Hu,2018[13];Wang等,2018[14])。地方政府为了缓解自身财政负担,大多实施本市户籍儿童优先入学的教育政策,或是针对外来人口子女设置很多附加条件,譬如要求提供居住证(Liang和Chen,2007[15];Chen和Feng,2013[16];Wu和Zhang,2015[17];邬志辉和李静美,2016[18]),刺激了流动人口在流入地的购房租房需求。但是城市昂贵的房价使得流动人口难以负担子女随迁产生的居住成本,增加了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这极易造成儿童人力资本的永久损失,对国家长远发展造成负面影响(陶然和周敏慧,2012[8];吴贾和张俊森,2020[19])。因此,流动人口及其随迁子女在居住地的社会保障问题应当引起足够的重视,探究城市住房保障和住房成本在其中的作用至关重要。

本文从流入地城市房价的角度,考察了城市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随迁或留守的影响。本文认为,房价可能通过如下两种相反的渠道来影响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一方面,通常来讲,房价高的地区财政收入较高,与更优质的教育和医疗资源相配套(夏怡然和陆铭,2015[20]),也意味着城市更好的发展前景、个人更可观的工作平台以及更大的财富增长空间(张莉等,2017[21])。基于这种观点,流动人口会倾向于将子女带到教育资源更充沛的城市,相应地也更愿意承担昂贵的居住成本(Fu和Liao,2012[22];Diamond,2016[23])。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公共服务对高房价有负向调节作用,如果居住地房价昂贵但公共服务供给不足,流动人口则更愿意将子女留守在家(周颖刚等,2019[24])。另一方面,房价作为一种生活成本,房价越高,流动人口的租房支出越多、生活压力越大(高波等,2012[25])。购房或租房支出的增加会严重挤出非住房消费,使得流动人口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将同伴或子女一同迁移到新城市(孙伟增和张思思,2022[26];邢春冰和张晓敏,2022[27])。进一步地,住房成本迫使流动人口为了获取更高收入增加工作时间(颜色和朱国钟,2013[28]),挤出照顾子女的时间和精力,子女留守在家的概率因城市住房成本的提高而增加。因此,当我们进一步思考房价是否会影响流动人口子女的随迁或者留守行为时,不仅需要考虑高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的挤出作用,还需要考虑高房价所匹配优质的公共服务和发展前景对流动人口子女的吸引作用。这也意味着,房价是否会影响流动人口将子女留守在家的决策以及如何影响该决策是一个亟待检验的实证问题。

本文使用2011—2018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China Migrants Dynamic Survey,简称CMDS),探究了城市高房价是否会增加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鉴于居住地房价与流动人口子女是否留守之间存在反向因果关系,本研究运用工具变量法进行回归分析,结果表明房价提高10%,会使得该城市流动人口子女成为广义留守儿童的概率提高0.079。机制检验结果表明,城市昂贵的住房成本所导致的租房支出和工作时长的增加是影响流动人口决策的重要途径;但是如果城市增加公共服务的供给,配备充足的教育和医疗资源,则会改善流动人口随迁子女的福利,对高房价的负面影响产生抵消作用。进一步的异质性分析结果表明,房价对子女是否留守的影响在低学历、低收入、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农村户籍流动人口身上更为明显;在户籍制度较为严格的地区,房价对留守儿童的影响也更加明显。

余文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对相关文献进行梳理和评述;第三部分介绍本文数据、变量和实证模型;第四部分汇报主要的实证结果;第五部分分析房价发挥作用的经济机制和异质性;第六部分总结研究结论与政策含义。

二、文献综述

本文的研究与两类文献密切相关:一是父母外出务工是否将子女留守在家的影响因素,二是房价与劳动力流动的关系。下面将对这两类文献进行梳理和评述。

大量的文献关注到了外出务工人员是否将子女留守在家的相关影响因素。众多文献表明,户籍制度是造成留守儿童问题的最主要原因,落户门槛和随迁子女入学门槛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农民工子女随迁,加剧收入不平等的代际传递(Meyerhoefer和Chen,2011[29];陶然等,2011[30];宋锦和李实,2014[31];Zhao等,2014[5];魏东霞和谌新民,2018[6];吴贾和张俊森,2020[19];张吉鹏等,2020[32])。社区公共服务的匮乏和城市出口依存度的提高也可能增加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可能性(Biao,2007[33];Chen等,2019[34];Facchini等,2019[35];Imbert和Papp,2020[36])。此外,流动人口的受教育程度、收入水平、工作稳定性、迁移距离、性别偏好,子女的年龄、性别、身心健康状况等都会影响流动人口的随迁决策(梁宏和任焰,2010[37];何炤华和杨菊华,2013[38];宋锦和李实,2014[31];孙妍等,2020[39];Gao等,2023[7];Mobarak等,2023[40])。

还有一部分文献关注到房价对劳动力流动的影响。一方面,研究表明房价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城市的“宜居性”。如果用房价“资本化”部分未观察到的公共服务或城市特征,那么绝大部分城市的高房价会表现出对劳动力的吸引(梁若冰和汤韵,2008[41];Carlsen等,2009[42];Dahlberg等,2012[43];夏怡然和陆铭,2015[20];张莉等,2017[21])。另一方面,城市房价提高会对劳动力流动产生负面影响。住房成本的增加会增强劳动力家庭的流动意愿、诱使劳动力流出(Rabe和Taylor,2012[44];高波等,2012[25]),特别是挤出那些高技能水平但尚未购房的劳动力(周颖刚等,2019[24])。传统的住房经济学文献指出租金是住房的用户成本,房价和租金的变化具有高度一致性(Poterba,1984[45];Himmelberg等,2005[46]);租金的上涨会显著挤出非住房消费,导致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度下降(孙伟增和张思思,2022[26]),还会阻碍城市经济转型,使得城镇化政策容易因为内生价格反应而失效(Garriga等,2023[47])。

总结来看,现有文献充分认识到城乡分割的户籍制度是留守儿童产生的重要原因,分析了城市落户门槛、入学限制、公共服务水平、贸易政策等对留守儿童的影响,但忽略了城市住房成本这一重要的现实问题。还有许多文献探讨了房价会对流动人口自身的流动意愿和社会融入情况产生影响。那么城市房价是否会影响流动人口带子女一起流动还是将子女留守在家的决策呢?目前少有文献予以解答,亦缺乏严格的实证检验。因此,本文着眼于城市房价与留守儿童,旨在通过微观调查数据探究其内在联系和传导机制,为决策者制定城市住房供给和公共服务政策提供决策依据。

本文边际贡献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第一,研究视角上,本文从房价角度考察了留守儿童的成因,丰富完善了国内针对留守儿童的相关研究,从城市层面为改善流动人口及其随迁子女的福利提供了经验证据。

第二,作用机制上,本文探索居住地房价影响流动人口子女是否成为留守儿童的经济逻辑。研究发现,城市昂贵的房价会增加流动人口的生活成本和工作时间,迫使流动人口不得不将子女留守在家;公共服务对高房价有负向调节作用,在教育、医疗等公共资源更丰富的城市,房价增长对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概率的影响明显变小。

第三,研究结论上,本文证实在促进城乡融合、推动农民工市民化的过程中,增加保障性住房供给、完善公共服务制度、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等至关重要。

三、数据、变量与模型

(一)数据和变量

本研究采用的流动人口数据来自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开展的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China Migrants Dynamic Survey,简称CMDS)。CMDS覆盖中国31个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中流入人口较多的地区。调查采用分层、多阶段、与规模成比例的PPS(probability proportion to size)抽样,选择了15周岁及以上、非本区(县、市)户口且在流入地居住超过一个月的流动人口为调查对象。本文所使用的数据是2011—2018年的调查数据,详细调查了流动人口家庭的基本信息、流动范围、收支、社会保障、子女流动等信息。在使用CMDS数据之前,我们对数据进行如下预处理:将8轮调查数据中所需变量截取出来进行纵向合并;将各年份受访者在户口性质、婚姻状况、职业等方面的划分标准进行统一;剔除核心信息(如收入、支出等)缺失的样本。

文章的核心被解释变量是流动人口子女是否为留守儿童。参考相关文献(Chen等,2019[34]),我们构造了留守儿童(LBC1)指标。若受访者有16岁以下的儿童子女且不与受访者生活在一起,就认为其子女是留守儿童(LBC1)。(4)由于中国劳动法规定的法定工作年龄为16岁,且2016年颁布的政策文件《国务院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意见》对留守儿童的年龄限制是不满16周岁的未成年,因此本文将留守儿童的年龄限制在16岁以下。进一步地,我们在年份层面统计了有子女留守在家的流动人口占总流动人口的比例,将其定义为各年份留守儿童比例(MeanLBC1)。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是城市房价,房价数据来自国信房地产信息网。(5)国信房地产信息网(http://www.crei.cn)由国家信息中心主办,主要面向政府和社会单位提供宏观经济和房地产方面的信息和数据服务。考虑到西藏、青海、宁夏、新疆四个省份较为特殊,其房价水平更多受制于偏僻的地理位置和落后的发展水平,因此将四个省份的房价数据剔除。随后,根据城市编码将2011—2018年277个城市的房价数据与CMDS数据匹配。

表1汇报了2011—2018年各年份留守儿童比例(MeanLBC1)、平均房价以及样本观测值。可以看到,2011—2018年留守儿童比例(MeanLBC1)在29%左右浮动,整体呈现先降低后增加的趋势。样本期内留守儿童比例(MeanLBC1)的峰值出现在2018年,说明2018年有31.6%左右的流动人口将至少一个子女留守在家使其成为留守儿童。整体来看,留守儿童的教育发展问题较为严峻,不平等的代际传递仍需引起重视。

表1 各年份留守儿童比例和房价分布

控制变量方面,参考相关文献(胡枫和李善同,2009[48];Chen等,2019[34];魏东霞和陆铭,2021[49]),本文在回归方程中控制了可能会影响流动人口子女随迁决策的一系列特征变量和固定效应。在个人层面,本文控制了流动人口的年龄、性别、民族、户口性质、婚姻状况、流动年限、家庭收入、家庭支出、流动范围、受教育程度;在城市层面,控制了人均地区生产总值和城市人口密度。主要变量的定义及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二)模型设定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设定如下OLS模型实证检验城市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随迁或留守的影响:

LBCijt=β0+β1·城市房价it+β2·∑Xijt
+μi+λt+εijt

(1)

其中,i为城市,j为个体,t为年份。LBCijt为二值虚拟变量,表示家庭内是否有留守儿童;有留守儿童则为1,没有留守儿童则为0。城市房价it表示i城市t年份房价的对数值。β1是本文关注的重点,衡量了城市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可能性的影响。Xijt囊括了个体和城市层面的一系列控制变量,包括流动人口的年龄、流动年限、家庭收入的对数值、家庭支出的对数值、人均地区生产总值的对数值、城市人口密度的对数值、性别固定效应、婚姻状况固定效应、民族固定效应、户口性质固定效应、受教育程度固定效应以及流动范围固定效应。μi和λt分别表示城市固定效应和年份固定效应。εijt是随机误差项,回归结果的标准误均聚类到城市层面。

四、实证分析

(一)基准回归

表3报告了模型(1)的回归结果,通过逐步加入控制变量的方式来考察城市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概率的影响。首先在列(1)不控制任何特征变量,仅加入城市固定效应和年份固定效应,结果显示房价的提高会显著增加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可能性。列(2)加入个体特征变量和城市特征变量,发现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是否留守的影响效果没有显著变化。列(3)~列(8)依次加入性别固定效应、民族固定效应、户口性质固定效应、婚姻状况固定效应、受教育程度固定效应以及流动范围固定效应。回归系数与列(1)相比,虽然其影响效应有所减小,但仍然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这进一步凸显了模型引入控制变量和固定效应的必要性。根据列(8)的估计结果,城市房价提高1%,会使得流入该城市的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提高0.003。

表3 城市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是否留守的影响

控制变量回归结果显示,流动年限对子女留守的影响显著为负,说明流动人口的流动时间越长,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可能性越小。教育的估计系数也显著为负,说明受过高等教育的移民更注重为子女提供优质的教育资源。此外,离婚男性移民也更可能让子女成为留守儿童。

(二)稳健性检验

1.留守儿童的度量。

前文的被解释变量留守儿童(LBC1)是广义的留守儿童,即只要移民有16岁以下的子女且不与受访者生活在一起,就认为家中存在留守儿童。考虑到父母是否离异、夫妻双方是否同时流动这些因素都可能会影响流动人口子女的随迁或留守决策。参考相关文献(Chen等,2019[34]),本文构造了狭义的留守儿童(LBC2),检验若夫妻双方位于同一个城市,但是16岁以下的子女不跟他们一起居住时,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是否受到城市房价的影响。需要注意的是,被解释变量广义的留守儿童(LBC1)和狭义的留守儿童(LBC2)都是二元选择变量。鉴于许多家庭不止有一个孩子,使用家庭中是否有留守儿童作为被解释变量可能会造成估计偏误,因此我们构造了新的被解释变量:LBCrate,衡量家庭中留守儿童数量占家庭子女数量的比例。具体而言,LBCrate1=家庭广义留守儿童数量/家庭生育子女数量;LBCrate2=家庭狭义留守儿童数量/家庭生育子女数量。

表4列(1)是以狭义的留守儿童(LBC2)作为被解释变量的回归结果。此时,城市房价提高1%,会使得流入该城市的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提高0.002,虽然估计系数0.229略小于表3列(8)的估计系数0.312,但是仍然显著为正。列(2)、列(3)分别以LBCrate1和LBCrate2作为被解释变量,估计系数分别为0.279和0.199,且都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稳健性检验结果表明,更换留守儿童的度量方式并不影响基准结果的稳健性,城市房价的增加会提高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可能性。

表4 稳健性检验

2.剔除部分样本。

在户籍制度严格的城市,制度对流动人口购房权力的限制可能会超过房价的影响,导致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是否成为留守儿童的估计系数发生偏误。为了缓解这一问题,本文在回归中剔除了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四个地区的样本。表4列(4)结果显示,估计系数为0.251,仍然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剔除户籍制度较为严格的样本并不影响基准结果的稳健性。

3.联合固定效应。

在基准回归中,已经通过引入城市和年份固定效应,分别排除了城市层面不随时间变化以及时间层面不随城市变化的因素所产生的干扰性影响。但是,一些地域性的且时变的不可观测因素仍然可能造成估计偏误。因此,我们通过在回归方程中额外引入省份交乘年份的联合固定效应来缓解这一问题。表4列(5)展示的估计系数仍然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地域性的且时变的遗漏变量所产生的内生性问题并不严重。

4.工具变量。

流动人口倾向于流入人力资本外部性和规模经济发挥得更充分的城市,进而从需求侧推高城市的房价(梁云芳和高铁梅,2006[50];夏怡然和陆铭,2015[20])。因此,流动人口子女的留守行为可能会对父母迁入地的房价产生负向影响。为了减少反向因果的干扰,本文这一部分将采用工具变量回归以降低内生性的影响。

由于分税制背景下逐年扩大的财政分权度会导致政府追求土地财政,土地财政规模对房价水平存在显著正向影响,且该影响会因财政分权度的扩大而被强化(宫汝凯,2012[51])。因此财政分权程度满足工具变量的相关性要求。同时,中央地方财政关系不会影响流动人口对子女的流动决策,满足工具变量的外生性要求。参考张莉等(2017)[21]的做法,本文选取财政分权程度作为工具变量,财政分权程度指标的构建采用地级市本级预算内财政收入与中央本级或全国财政预算内收入的比值,财政收入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

两阶段最小二乘(2SLS)估计结果如表5所示。第一阶段工具变量对广义留守儿童(LBC1)的回归结果显示,财政分权程度与城市房价呈现显著正相关。K-PF值位于经验区间10~100内,拒绝弱工具变量的原假设。第二阶段回归结果表明,在降低内生性后,城市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概率的影响仍然显著为正,并且回归系数值0.790,大于表3列(8)的回归系数0.312,这也说明忽略内生性会导致房价的影响效果被低估。结果表明,在降低内生性后,城市房价每提高10%,会使得该城市流动人口子女成为广义留守儿童的概率提高0.079。

表5 采用工具变量的回归结果

表6 生活成本机制

五、影响机制和异质性分析

(一)生活成本机制

为了检验生活成本是否是房价影响流动人口子女随迁或留守的经济机制,我们从房屋租金支出、日均工作时间以及配偶是否一起流动三个方面进行了考察。列(1)、列(2)的被解释变量为取对数后的房屋租金支出,可以看出,城市房屋价格与流动人口租房支出显著正相关,说明房价的提高会增加流动人口的住房成本,在这里体现在租房支出上。列(3)、列(4)的被解释变量为流动人口的日均工作时长,估计系数仍然显著为正,说明为了支付高额的购房或租房成本,流动人口不得不增加工作时长以赚取更多收入。列(5)、列(6)的被解释变量为配偶是否一起流动,该变量也是二元选择变量:若配偶一起流动,则为1;若配偶没有一起流动,则为0。估计系数显著为负,可以解释为城市昂贵的房价使得进城务工人员的生活成本过高,无法负担配偶一起流动所需的超额成本;独居移民难以照顾随迁而来的子女,更愿意将子女留守在家。综上,相较于老家的自有住房,流动人口迁入新城市的住房需求会显著增加其生活成本,租金支出和工作时间的增多挤占了照顾子女的预算和精力,这使得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大大增加。

(二)公共服务机制

房价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城市的“宜居性”,房价较高的城市一般会配备更加优质的教育和医疗资源,提供更高水平的公共服务(Feng和Lu,2013[52];夏怡然和陆铭,2015[20])。城市丰富的公共服务资源可能会对房价的负面影响产生一定的抵消作用。因此,本文分别以城市中小学教师数量、中小学数量、医院数量与城市房价变量进行交互,以检验房价的公共服务机制。

表7汇报了OLS和2SLS回归结果。表7列(2)、列(4)、列(6)结果显示,克服内生性后,交互项的估计系数都显著为负,说明与公共服务资源较为匮乏的城市相比,在教育和医疗资源储备更丰富、服务更优质的城市,房价增长对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概率的影响明显变小。也就是说,住房成本的增加超过公共服务供给的提升会导致流动人口更愿意将子女留守在家。因此,政府应当提升城市公共服务水平,譬如建设更多医院和学校、招聘更多高质量教师和医护人员来增加基础教育和医疗的供应,从基础上改善随迁子女的外部风险,缓解高房价的负面影响,提升流动人口及其子女的福利。

表7 公共服务机制

(三)异质性分析

为了分析流动人口对子女的随迁或留守决策是否因个人特征和地区政策的不同而有所差异,这一部分我们将考察流动人口特征和流入地特征的异质性。

在流动人口特征方面,着重考虑个体收入、学历、户口性质、社会经济地位等在房价对留守儿童的影响中扮演的角色,验证引入异质性后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的随迁或留守决策的驱动是否保持一致。其中,流动人口的收入、学历和户口性质变量从CMDS数据中获取。社会经济地位指标参考李春玲(2005)[53]构建的中国各职业阶层的平均社会经济地位指数,根据CMDS问卷所统计的流动人口的职业身份,赋予其相应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并取对数值,得到本文所需社会经济地位变量。

流动人口特征异质性的分析结果由表8给出。从列(1)、列(2)结果来看,2SLS模型的交互项估计系数显著为负,表明与低收入群体相比,高收入流动人口的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受房价的影响较小。列(3)、列(4)考察社会经济地位的异质性,交互项估计系数显著为负,表明流动人口的社会地位越高,房价的增加对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的影响越小。列(5)、列(6)为受教育情况与房价相互作用的估计结果,交互项估计系数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群体相比,房价的增加对高学历流动人口的影响较小。列(7)、列(8)是流动人口的户口性质与房价相互作用的结果,交互项估计系数同样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与拥有农业户口的流动人口相比,拥有非农户口的流动人口更愿意带孩子一起流动,而不是让子女留守在家。

表8 流动人口特征异质性

在流入地特征方面,考虑到在入学政策强度不同的地区,房价对留守儿童的影响可能会有所差异。参考吴贾和张俊森(2020)[19]的做法,我们搜集了样本所在城市有关随迁子女义务教育入学的政策文件,按照文件中规定的随迁子女入学时需要提供的资料进行统计和划分:认为入学无要求或者只需提供三证(户口薄、暂住证、外来务工证明)的地区为入学政策宽松地区;要求提供居住证,或对流动时间、积分等有其他额外要求的地区为入学政策严格地区。根据流入地城市入学政策的严格程度将样本分为较严格和较宽松两部分。表9汇报了流入地特征异质性的分析结果,列(2)和列(4)结果显示,在入学政策较严格地区,城市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影响显著为正,但在入学政策较宽松地区则没有明显影响。

表9 流入地特征异质性

总的来说,收入和经济地位越高、受教育水平越高的非农村户籍流动人口更愿意带子女一起流入新城市。这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负担子女在新城市的生活成本,同时由于流动人口自身受教育程度较高、社会经济地位较为优越,享受到高质量人力资本的红利,也就更注重为子女提供优质的教育和医疗资源。此外在地域上,户籍制度和入学限制更为严格的地区,高房价更容易导致留守儿童的产生。

六、结论和启示

本文使用2011—2018年中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CMDS)数据,探讨房价对流动人口子女的随迁或留守决策的影响。研究发现,房价的增加会提高流动人口将子女留守在家的概率,具体表现为房价提高10%,会使得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提高0.079,且该影响在一系列稳健性检验中仍然成立。进一步的机制检验发现,房价的提高会迫使流动人口的租金支出和工作时间增加,挤占其照顾子女的预算和精力;基础教育和医疗资源的充分供给则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高房价的负面影响。此外,异质性分析发现,农村户籍、收入和经济社会地位较低、受教育水平较低的移民,在面对流入地昂贵的房价时,更愿意将子女留守在家而不是让其随迁到新城市;在地域上,户籍制度更严格的地区房价的影响也更明显。

在数量庞大的流动人口背后,流动人口子女的福利保障问题至关重要。本文的政策含义在于:第一,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可能会增加流动人口子女成为留守儿童的概率。相关部门应当从房屋供给端提升流动人口的社会保障,加快发展保障性租赁住房等住房优惠政策,更好地保障流动人口的基本住房需求,让流动人口在新城市“住得下、留得住”。第二,公共服务对高房价有负向调节作用。在推进农民工市民化的过程中,公共服务制度的完善至关重要。政府应当重视人口流入地公共服务的供给,增加基础教育和医疗的供应,从根本上提升流动人口及其随迁子女的福利。第三,在户籍制度更为严格的地区,高房价更容易导致留守儿童的产生。应当健全常住地户口登记制度,放宽落户条件、降低落户门槛,促进有能力在城镇稳定就业和生活的农业转移人口举家进城落户,进一步增强城市的包容性。

猜你喜欢

流动人口房价子女
为子女无限付出,为何还受累不讨好?
与子女同住如何相处?
两大手段!深圳土地“扩权”定了,房价还会再涨?
农民工子女互助托管能走多远?
防范未然 “稳房价”更要“稳房租”
漫画
数说流动人口
数说流动人口
去库存的根本途径还在于降房价
2016房价“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