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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应链存在风险救助吗?
——基于企业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视角

2023-12-18陈师雯

中央财经大学学报 2023年12期
关键词:供应商商业信用

白 俊 陈师雯 乔 君

一、引言

供应链关系的存在使得企业间联系日益紧密,将企业间的对抗竞争关系转变成环环相扣的合作关系。经营业务和资金上的双重关联致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成为供应链的突出特征(Ute,1991[1])。当客户盈余较好时,供应商股价崩盘风险越低(彭旋和王雄元,2018a[2])。而客户财务困境和股价崩盘风险则会加剧供应商的风险(Jarrow和Yu,2001[3];Hertzel等,2007[4];彭旋和王雄元,2018b[5])。财务风险作为衡量企业财务状况的重要依据,表征企业资金周转困难、面临资金链断裂危机的可能性。客户高财务风险通过影响供应链稳定性进而危及供应商诸多方面的表现。因此,客户财务风险是供应商决策的重要考虑因素。

作为卖方维系供应链关系的一种手段,“超额”商业信用是供应商应对客户状况调整自身策略的内在表现。超额商业信用本质上是脱离了真实交易往来后供应商提供的商业信用,作为营运资金决策的重要组成部分,直接影响企业的资金使用效率(王竹泉和孙兰兰,2016[6])。基于供给方角度,商业信用提供动机可概括为:经营性动机和资金再配置动机。经营性动机下,商业信用是提供产品质量保证的重要方式,减少销售摩擦(Hill等,2012[7])。资金再配置动机下,由于金融资源在企业间的配置呈现显著的“马太效应”,具有融资优势的供应商通过商业信用将信贷转让给急需融资的客户符合双方利益最大化原则(王彦超,2014[8])。尽管现有研究提供了供应链企业之间绩效联动效应的证据(彭旋和王雄元,2018a[2];Pandit等,2011[9];Jarrow和Yu,2001[3];Hertzel等,2007[4];彭旋和王雄元,2018b[5]),对于具体情境下,供应链企业间的具体互动机制仍是未解的。超额商业信用供给为研究供应商如何应对客户的财务风险提供了一个有趣且可观测的研究场景。那么,客户的财务风险究竟如何影响供应商企业的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决策呢?

理论上而言,客户财务风险对于供应商的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决策具有正反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供应链的存在使得客户与供应商企业风险联动。客户面临严重风险时,供应商也无法独善其身,形成传染效应(Garleanu等,2015[10])。为了防范供应链带来的风险传染,供应商有动机减少(停止)超额商业信用供给以降低(阻隔)风险传染。另一方面,供应链关系使得供应商和客户成为利益共同体。供应链关系给供应链成员带来存货管理效率提升等诸多益处(王勇和刘志远,2016[11]),是企业在激烈产品市场竞争中保持持续增长的关键因素。基于此,供应商有风险共担的动机,可能对风险客户提供超额商业信用加以救助。由此产生本文的关键设问:当客户财务风险较高时,供应商会如何反应?会减少超额商业信用供给,防止其风险传染;还是会增加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分担其资金风险?

本文匹配2003—2021年客户和供应商均为上市公司的供应商-客户关系对,研究发现,客户财务风险越高,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越多,表现为供应商对高风险客户的救助。并且,高主营业务收入和存货周转率的客户发生风险;供应商是非国有企业、盈利能力较低时,供应商的救助意愿更大。进一步机制检验发现,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正相关关系在转换成本较高的组中更显著。经济后果检验表明,风险情境下的超额商业信用供给降低了供应商和客户之间的风险联动,且显著增加了供应商的企业价值。

本文的研究贡献如下:第一,补充了供应链企业间风险共担的相关研究。虽然客户与供应商企业风险联动已有研究涉及,客户风险对于供应商企业行为的影响仍是一个“黑箱”。与关注供应链传染效应的研究不同(Hertzel等,2007[4];彭旋和王雄元,2018a[2]),本文在其研究基础上,进一步考虑供应链风险情境下上游企业对下游企业的风险共担行为,有助于深入了解供应链成员的行为互动。第二,补充了供应链溢出效应的相关文献。客户包含了供应商未来业绩和经营风险信息,是供应商的重要资源,对供应商的盈利能力、现金持有、创新活动、审计费用、审计意见等方面产生影响(Hui等,2019[12];底璐璐等,2020[13];Tan等,2019[14];王雄元等,2014[15];Dhaliwal等,2020[16])。本文探究客户财务风险对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决策的影响,为进一步理解供应链溢出效应提供了重要的经验证据。第三,补充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影响因素的研究。商业信用供给决策影响因素的现有研究涉及宏观层面、行业层面以及企业自身层面(陈胜蓝和刘晓玲,2019[17];白俊等,2020[18];王竹泉和孙兰兰,2016[6]),较少考虑供应链上下游特征对于企业商业信用供给(尤其是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决策的影响。本文发现供应商为救助风险客户会增加超额商业信用供给,这说明中国研究情境下,供应链关系是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决策的重要考虑因素。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超额商业信用是企业实际提供的商业信用水平超过正常经营业务往来本应提供的部分,因此超额商业信用剥离了真实交易往来的影响。自古以来,中国的文化习俗促使公司间商业贸易以“关系”为基础,关系型交易可以降低制度环境形成的交易成本(薛爽等,2018[19])。加之对上市公司而言,不存在名义上的融资约束问题,企业超额商业信用供给更可能旨在实现“关系”构建和“关系”维系的意图(白俊等,2020[18]),即企业通过超额商业信用构建与优质客户的关联关系、维系供应链和价值链。尤其当一些客户陷入融资困境时,为了稳定与客户的关系,维持供应链的正常运转,一些实力雄厚的企业通过增加商业信用供给的规模和次数并延长应收账款支付时间,向陷入困境的客户提供信用支持(屈耀辉和黄连琴,2012[20])。由于是供应商-客户业务往来产生的商业信用“超额”部分,因而可以纯净地观测到企业“关系”维系的动机。

一方面,供应链风险传染降低企业超额商业信用的供给意愿。供应链关系致使供应商和客户产生风险联动,具体表现在:第一,客户的购买能力关乎供应商企业的产品价值(黄晓波等,2015[21])。高财务风险客户的购买力下降,无法重复和稳定购买供应商企业的产品,这会增加供应商企业的销售风险。第二,客户的还款能力关乎供应商企业的现金流稳定性。高财务风险客户在资金周转方面存在困难,这会导致供应商企业提供的商业信用延迟收付,甚至形成坏账,最终增加供应商企业的资金风险。第三,客户财务风险是供应链融资的重要考虑因素。供应链关系给企业带来一种信息甄别的溢出效应(王迪等,2016[22]),即银行在评估企业违约风险给企业授信时,会将企业的供应链关系作为一项信息来源。供应链关系越稳定,银行越容易形成供应商企业具有平稳未来业绩的正向预期(王迪等,2016[22])。高财务风险客户可能恶化供应链交易行为,加剧供应链关系的脆弱性,这降低了供应商企业获取银行信贷等外部融资的可得性,进而加剧供应商企业潜在风险。因此,为降低供应链风险传染的负面影响,供应商有动机减少超额商业信用供给。

另一方面,供应链利益协同增加企业超额商业信用的供给意愿。供应链关系作为一项重要的关系资源,当客户存在财务风险时,供应商可能并非简单地充当袖手旁观的角色。供应链关系促使供应商和客户成为利益共同体。一旦客户破产,供应商除了生产和销售活动受到负面影响外,还需要转向其他客户,产生高昂的转换成本。相反,供应链交易的稳定性则有助于供应商与客户之间产生经营协同作用。稳定的供应链关系促进供应商和客户信息共享,这既有助于供应商生产符合客户规格要求的高质量产品,也有助于供应商获知产品需求量的真实信息,降低供应商产品销售和存货管理中面临的不确定性,以便合理安排生产和销售活动,获取可观收益。信息共享还能建立供应商和客户之间的嵌入式联系,为新进入的竞争对手创造壁垒(Dhaliwal等,2020[16])。不难预见,为稳定供应链、尽量减少销售过程的中断,供应商有强烈的动机救助风险客户,分担客户资金风险。商业信用是供应链企业之间最直接和频繁的经济联系。如果企业计划通过商业信用救助客户、分担其资金风险,可能会从数量方面放宽信用政策,给予更大金额的商业信用让渡。此外,在密切的商业往来中,供应商对客户的行业前景与发展潜力有所了解,对于有增长后劲而暂时陷入财务困境的客户,供应商会有较强的救助意愿。基于此,本文认为,供应商有动机对高财务风险的客户进行救助,增加超额商业信用供给。

综上分析,客户财务风险较高时,供应商究竟做出何种选择尚不明晰。因此,本文提出并检验以下假设:

H1a: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显著正相关。

H1b: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显著负相关。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以2003—2021年沪深A 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基于前五大客户和供应商的公司名称信息,匹配均上市的“供应商-客户”二级供应链条,共得到3 936组供应商-客户关系对。去除金融行业、ST、主要变量数据缺失的样本后,共得到1 641组“供应商-客户-年度”数据。本文的数据均源于CSMAR数据库。此外,本文对连续变量在1%处缩尾以控制极端值对结果的干扰,实证分析采用Stata16.0完成。

(二)模型设计

ETCi,t=α0+α1CRiski,t+α2Controlsi,t+α3Ind
+α4Year+εi,t

(1)

(三)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ETC)。

借鉴陆正飞和杨德明(2011)[23]估算超额商业信用的思想,根据下述步骤计算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

(1)估算最优资本结构。

OCSi,t=α0+α1Size+α2Growthi,t+α3ROE+α4MORTi,t
+α5Riski,t+α6NDTSi,t+α7UNIQi,t+α8Liqi,t
+α9DIVi,t+α10FDITi,t+α11Statei,t+α12Ind+εi,t

(2)

其中:ROE为净资产收益率;MORT等于(固定资产净值+存货)/总资产;Risk为营业毛利率的标准差;NDTS为累计折旧/总资产;UNIQ等于(销售费用+管理费用)/主营业务收入;DIV为虚拟变量,发放现金股利为1,否则为0;FDIT等于股利支付+资本支出+营运资本净增加-息税后经营性现金流;Ind为行业;Size、Growth、Liq、State的定义见表1。

(2)计算最优资产。

OASSETi,t=DEBTi,t/OCSi,t,DEBTi,t是公司i第t年的总负债。

(3)计算公司提供商业信用的合理水平。

(3)

QASSETi,t是扣除商业信用外公司其他资产的行业中位数。

(4)计算超额商业信用供给。

超额商业信用供给(ETC)的计算如下:ETCi,t=TCi,t-DTCi,t,即超额商业信用供给为企业当年提供的商业信用与合理商业信用的差值。

2.解释变量:客户财务风险(CRisk)。

本文参考李建军和韩珣(2019)[24]的做法,以客户的Z指数度量其财务风险,计算方法为:Z指数=(1.2×营运资金+1.4×留存收益+3.3×息税前利润+0.999×销售收入)/总资产+0.6×股票总市值/负债账面价值,数值越大,代表客户财务风险越低。为了方便直接理解结果,本文取其相反数度量。

3.控制变量。

借鉴陈胜蓝和刘晓玲(2019)[17]等已有商业信用供给的研究,本文在回归模型中加入如下控制变量:(1)供应商企业特征:供应商的公司规模(Size)、流动性(Liq)、总资产收益率(ROA)、销售收入(YYSR)、成长性(Growth)、经营活动现金流(CFO)、产权性质(State)、成立年限(Age)、第一大股东持股(First);(2)客户企业特征:客户的企业规模(Size_C)、杠杆率(LEV_C)、经营活动现金流(CFO_C);(3)供应链关系特征:客户集中度(Con_C)、供应商议价能力(Share_S)。在回归中控制了行业和年份(Ind/Year)。详细计算方式见表1。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列示了各变量描述性统计数据。可以看出,供应商企业商业信用供给占总资产比例(TC)的均值是18.10%,且企业间差异较大,最大值高达公司总资产的一半以上。供应商企业超额商业信用供给(ETC)的均值为-13.69%,反映未提供超额商业信用的供应商企业占大多数。客户的财务风险指标(CRisk)均值为-1.344 6,最小值为-3.376,最大值为0.478,表明客户之间财务风险有较大的差异。此外,供应商企业规模均值为22.799 2、年龄均值为16.569 2,说明供应商企业规模较大、成立年限较长。产权性质均值是0.500 3,说明在匹配的供应商-客户关系对中约有51%的供应商是国有企业。各变量的值与现有研究基本一致。

表2 描述性统计

(二)基本回归分析

表3列示了假说H1的检验结果。列(1)未控制行业和年度固定效应,CRisk的回归系数是0.066,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该结果说明,客户财务风险越高,供应商的超额商业信用供给越多,表现为供应商对高财务风险的客户企业进行救助。列(2)进一步控制了行业固定效应和年份固定效应,CRisk的回归系数是0.032,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该结果同样表明,客户财务风险越高,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越多。后文均采用模型(2)进行进一步的讨论与分析。

表3 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

(三)稳健性检验

1.内生性检验。

基本回归表明,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即供应商为稳定供应链会救助风险客户。然而,这一因果关系还受到内生性问题的干扰。首先,截至目前,证监会仍只是鼓励企业披露前五大供应商和客户的信息,本文使用的“供应商-客户”关系对可能是样本自选择的结果。为控制披露前五大供应商客户信息与未披露前五大供应商客户信息的公司特征差异对基本结论的可能影响,本文进行Heckman两阶段检验。第一阶段,借鉴底璐璐等(2020)[13]的做法,以供应商是否披露前五大客户(PL_dum)作为被解释变量,供应商的产权性质(State)、成长性(Growth)、总资产收益率(ROA)、杠杆率(Lev)、成立年限(Age)、公司规模(Size)作为解释变量,执行Probit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列(1)逆米尔斯比率(IMR)系数显著,说明样本存在自选择问题。第二阶段控制逆米尔斯比率(IMR),列(2)中客户财务风险(CRisk)系数仍显著为正,说明上文结论具有稳健性。其次,有高风险客户和没有高风险客户的供应商可能本身特征存在差异,而这些公司特征可能同时对供应商发放超额商业信用的能力产生影响。为缓解可观测遗漏变量的影响,本文进行倾向得分匹配(PSM)检验。具体做法:通过Logit模型对客户风险的高低进行打分,解释变量为供应商企业特征(见表1),然后根据1∶3匹配原则进行最近邻匹配。表4第(3)列显示,客户财务风险(CRisk)的系数显著为正,证实了前文的结论。

表4 内生性检验

2.其他稳健性检验。

第一,替换因变量。前文采用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的实际供给量衡量,此处更换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衡量指标(ETC2)。如果ETC>0,则令ETC2=ETC,否则为0。第二,为了缓解反向因果问题的干扰,本文将被解释变量滞后一期。表5结果显示,客户财务风险(CRisk)的系数显著为正,支持了前文的结论。

表5 稳健性检验

(四)异质性检验

1.什么样的客户更可能被救助?

基本回归结果表明,供应商有动机发放超额商业信用对高风险客户进行救助。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客户面临风险时更容易得到供应商的救助?已有的研究表明,由于供应链上下游企业存在经营业务往来,供应商在与客户的频繁交易中充分掌握客户所在行业和公司内部信息(颜恩点和谢佳佳,2021[25]),拥有关于客户增长前景的相关信息优势(Smith,1987[26])。具备信息优势的供应商借助商业信用维系供应链关系的稳定,从而获取优质客户的未来业务(Petersen和Rajan,1997[27];Goto等,2015[28])。陆正飞和杨德明(2011)[23]表明,供应商之所以愿意提供超额商业信用,是因为供应商凭借信息优势全面地掌握客户的各项信息。加之具有较高的销售潜力的客户,可以为供应商带来更多的未来盈利业务,弥补供应商目前所承受的风险(Petersen和Rajan,1997[27])。不难预见,供应商借助自身的信息优势,更有可能对具有高未来销售潜力的客户进行救助。

为了检验客户未来销售潜力对于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二者的影响,本文依据客户的主营业务收入和存货周转率来代理客户销售潜力。客户作为供应商的下游,主营业务收入和存货周转率越高,这意味着他们的产品被市场认可、消费者需求大,具备强劲的销售潜力,即客户公司的增长前景越好。此时客户对供应商提供的产品的需求随之越大。当高销售潜力的客户面临风险时,供应商更愿意增加超额商业信用供给以维系供应链关系。表6列(1)~列(4)根据客户主营业务收入和存货周转率中值分组,客户财务风险对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促进作用在客户主营业务收入和存货周转率较高组中更显著。上述结果揭示:高销售潜力的客户面临财务风险时,供应商越可能救助。

表6 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基于客户销售潜力的分组

2.什么样的供应商更可能救助其风险客户?

供应商自身的外部融资能力和盈利能力对其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决策产生显著影响。尽管理论上而言,当供应商外部融资便利或者自身盈利能力较强时,供应商更有能力对风险客户进行救助扶持。但是就供应商的主观救助意愿而言,相比于资金充裕的企业,受到信贷市场歧视的企业和盈利较低的企业更可能通过超额商业信用供给来实现“关系维系”,以谋求企业发展。尤其在转型经济体的中国情境,企业间交易方式深受制度环境的影响,关系型交易是节约交易成本的重要方式。对于资源禀赋较差的企业而言,为达到“抱团取暖”的目的,维系供应链关系的意愿更为迫切。因此,供应商融资能力和盈利能力较差时,供应商为维系与客户的供应链关系,救助的意愿更强烈,超额商业信用供给水平越高。

为了检验供应商维系供应链关系的意愿对于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二者的影响,本文根据供应商的产权性质和盈利能力分组回归。以银行为主导的金融体系下,国有企业在信贷资金获取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而非国有企业则面临信贷歧视。盈利能力是企业内部产生现金流的前提,盈利能力越差,企业越依赖“关系构建”来实现资源互换。供应商是非国有企业或者盈利能力较差时,供应商更有意愿增加超额商业信用供给以维系供应链关系。表7列(1)~列(4)是根据供应商产权性质和资产收益率(ROA)中值分组的回归结果,客户财务风险对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促进作用在非国企供应商和资产收益率较低组更显著。这一结果说明,非国企供应商和盈利能力较差的供应商有更强烈的救助动机。

表7 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基于供应商维系意愿的分组

五、进一步分析

(一)机制分析:基于转换成本的解释

由上文分析得知,销售潜力较高的客户发生风险时,更可能得到供应商的超额商业信用。面临融资约束和盈利能力较差的供应商更可能发放超额商业信用。那么,供应链风险情境下,供应商为何要继续提供超额商业信用维系这段供应链关系,而非直接中断与高财务风险客户的供应链关系呢?原因在于:供应链交易形成的转换成本限制了企业随意更换客户(陈胜蓝和刘晓玲,2020[29])。供应商与客户之间通常以专有投资当作彼此进行长期交易的承诺(Williamson,1983[30];薛爽等,2018[19])。一旦进行了特定于关系的投资,该项投资在特定的供应商-客户关系之外的价值就越低(Williamson,1983[30])。加上专有性投资的不可逆性,供应商更换客户面临较高的沉没成本(Raman和Shahrur,2008[31];Hui等,2012[12];薛爽等,2018[19])。除了放弃原来的供应链投资形成的沉没成本外,供应商寻找并建立新客户还需大量新投入成本(Raman和Shahrur,2008[31]),两者均为供应商更换客户需承担的转换成本。转换成本越高,供应商企业越有动机维持现在的供应链关系,从而与高风险客户共克时艰。故本文预期,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正向关系在供应商企业转换成本较大的组中更显著。

参考已有的研究,本文对供应链的转换成本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定义:首先,参考彭旋和王雄元(2018b)[2]的做法,用供应商的研发投入定义供应商的转换成本,然后根据其中位数分组回归。研发投入作为一种专有投资,区别于企业的其他投资活动,具有复杂且不可逆的特征。供应商研发投入越大,意味着生产的产品独特性更强,与客户的相互依存度更高(肖作平和刘辰嫣,2017[32]),表现为:供应商依赖于客户对于这些专用产品的采购,同时客户也依赖于供应商给予的专用零件等原材料以及后续装配、维修及改良升级等专项服务(Titman和Wseesls,1988[33])。因此,研发投入常被用以衡量转换成本,研发投入越大,转换成本越高。

其次,借鉴况学文等(2019)[34]的做法,根据供应商所处行业特征区分供应商的转换成本。尽管供应商与客户之间的专有投资无法直接观测,但是现有研究发现,耐用品行业的企业相对于非耐用品行业的企业,普遍投入更多的关系专有性投资程度(Titman,1984[35];Titman和Wessels,1988[33];王勇和刘志远,2016[11])。因此,耐用品行业的企业构建新供应链关系面临的转换成本更高(彭旋和王雄元,2018b[5])。供应商位于耐用品行业,意味着供应商销售的产品独特性较强。供应商失去特定的客户可能会产生毁灭性损失。反之,供应商处于非耐用品行业时,客户所需的原材料供应源渠道多样,供应商生产的产成品销售渠道多样,双方能够较为轻易地更换供需关系,面临较低的转换成本。因此,行业特征可以表征转换成本,供应商处于耐用品行业时,转换成本越高。

最后,以供应商对客户的依赖度定义供应商的转换成本。本文根据客户的采购金额划分供应商对客户的依存度,客户采购金额越大,说明供应商的经营业务越依赖于客户(薛爽等,2018[19])。一方面,一旦高采购金额的客户放弃采购,直接影响到供应商的库存和利润,加剧供应商生产经营的不确定性。另一方面,供应商向其客户销售金额和比例越高,意味着自身议价能力越低。议价能力的高低决定了双方依存程度和关系中断后面临的转换成本的大小(Porter,1998[36])。因此,供应商越依赖于客户,相应地转换成本越高。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客户财务风险对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促进作用在供应商研发投入较高、供应商为耐用品行业和供应商对客户依赖度较高的组中显著。这些结果说明,供应商的转换成本越高,供应商越倾向于增加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对风险客户进行救助。

表8 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基于转换成本的解释

(二)经济后果检验:基于供应商财务风险和企业价值的视角

前文分析认为,由于转换成本的存在,供应商选择承受客户的财务风险,发放超额商业信用供给与客户共克时艰。那么,提供超额商业信用以维系供应链关系能给供应商带来何种收益呢?首先,本文检验超额商业信用能否降低供应链风险联动性。供应商的财务风险(SRisk)以Z指数的相反数计量。其次,本文检验供应链困境下的超额商业信用供给是否有助于提升公司价值。本文以供应商的托宾Q值作为供应商企业价值(STobinQ)的替代变量。表9列(1)显示,交乘项CRisk×ETC系数显著为负,说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显著抑制了供应商和客户风险联动性。列(2)显示,交乘项CRisk×ETC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显著增加了供应商的企业价值。

表9 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经济后果分析

六、结论与启示

本文基于供应商和客户均为上市公司的“供应商-客户-年度”层面数据,探析客户财务风险对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作用,并得出如下结论:客户财务风险越高,供应商的超额商业信用供给越多,表现为供应商对于高风险客户的救助。客户的销售潜力越高,供应商维系供应链关系的意愿越强烈,客户财务风险对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正向作用越显著。机制检验发现,客户财务风险与供应商超额商业信用供给的正相关关系在转换成本较高的组别中更显著,说明转换成本是供应商选择救助(而非逃离)的内在行为动因。经济后果还发现,供应链风险情境下的超额商业供给降低了供应链风险联动,而且能够显著提高供应商的企业价值。本文的研究为超额商业信用供给决策提供了供应链层面的理论和实证依据。

本文研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供应链关系是企业生存发展的“稳定剂”。供应链中的风险共担有利于提高单一企业的风险承受能力,增强企业的长期竞争优势,弱化风险在微观层面的积聚,从而推动宏观经济持续增长和技术进步。尤其在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对企业生产销售产生不利冲击的现实背景下,有的放矢制定措施,恢复供应链稳定、塑造供应链韧性至关重要。本文研究发现,供应商发放超额商业信用在稳定供应链风险的同时,提升了自身价值。研究结论为积极维护供应链稳定、加强供应链管理并促进供应链发展壮大提供了理论依据。因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启示:第一,企业之间应加强联系,依托供应链关系充分进行资源互换和资源调剂,以帮助上下游企业在面临风险时达成抵御风险、共渡难关的一致行为,控制供应链风险。第二,超额商业信用供给是供应链企业间救助的形式和途径之一。尤其当高销售潜力的客户发生风险时,供应商可以通过让渡超额商业信用,帮助客户渡过难关,维系与客户的供应链关系,减少供应链波动,从而降低单一企业的风险、增加企业价值。第三,对于政策制定者而言,应继续推进“六保”中“保产业链供应链稳定”工作,鼓励企业建立稳定持续的供应链关系,从而帮助企业抵御和应对供应链内外部风险、推动经济稳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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