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文化外交理论的三维探析
——基于新中国成立30年历史时期的分析
2023-12-16覃丽捷郭根山
□覃丽捷 郭根山
(海南师范大学 海南 海口 571127)
在至少三千年前,人类就开始将文化作为一种对外交流的重要手段,产生了文化外交的行为,如古中国、波斯和古罗马就已经十分看重文化在外交中的作用。“从有文字记载来看,铜器时代文化外交已成为人类要求文明进步的一种规范。”[1]现代意义上对文化外交概念的审视和研究,则最早可追溯至20世纪40年代。然而在对文化外交的概念阐释方面,由于文化外交本身是历史发展的产物,不同国家之间在文化背景和政治价值观上或多或少的区别,国际国内学术界都没有就文化外交形成一个统一的定义。其中,英国在概念理解中倾向于赋予政府以主要角色,即突出政府的文化外交主体地位,而美国则同等地将政府和非政府组织同时纳入文化外交主体范畴。美国更注重文化为政治服务的价值,而英国则更看重政治服务于文化发展。中国学者对文化外交的主体、意义等的阐释则综合了英美等国的理解,既有关注文化外交的主动性、单向性的“强政治”的观点,也有强调文化交流相互性的“弱政治”倾向。但是就各国学界对文化外交研究的共性和中国的具体实际而言,对文化外交的全面的定义必须包括外交的主体和客体、目标与意义以及手段与途径。因此,对文化外交的理解可以是:政府或者非政府组织基于一定时期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所确定的为维护国家安全、发展国家利益所制定的对外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以文化的传播、交流和沟通为根本内容,以外交为其政治表现形式,旨在通过柔和的、隐蔽的、具有吸引力的文化活动取得感化人心、消弭敌意、改善形象、增加认同的效果。
基于对文化外交的定义分析,文化外交较之于政治外交、军事外交等外交手段和形式更具有超意识形态的价值意蕴和务实的发展归依走向,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倡导的“和合”的对外文化交流理念和“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天下情怀有许多相通之处。因此,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就展开了对文化外交理论的持续探索,形成了较为完整的党的文化外交理论体系。然而,学界对党的文化外交理论的研究则滞后了较长时期,直至20世纪初,塞缪尔·亨廷顿在美国《外交》杂志上发表了题为《文明的冲突》的文章,其“文明冲突论”引起国际国内学界普遍的关注和争论。国内学界以批判“文明冲突论”开启对以前不受重视的国际文化问题的研究为开端,进而发展到对党的文化外交理论的探究。一方面,部分学者从历史的维度梳理了党对文化外交的理论和实践探索进程,如曾祥明所著《中国特色对外文化交流的理论与实践》[2],张殿军的著作和论文《当代中国对外文化交流战略》[3]、《论中国共产党文化外交的理论自觉与实践自觉》[4],缪开金的《中国文化外交研究》[5],赵可金、陈碧琳的论文《中国共产党对文化外交的理论探索》[6]等,集中探究了中国共产党整个历史进程中关于文化外交的指导思想、外交理念、工作方针和具体实践探索。另一方面,部分学者以某一个历史时期为主要研究对象展开对党和国家文化外交理论和实践的探究,如杨悦的《新中国文化外交70年——传承与创新》[7],何勇利的《冷战后中国文化外交的理论分析与实践探索》[8],刘磊的《新世纪中国文化外交研究》[9],姜铃川的《新时代中国文化外交研究》[10]等,力图通过对单个历史时期中国文化外交的理论和实践的分析,以小见大,为当下文化外交的开展提供历史借鉴。同时,以单个国家为对象的研究在学界也较为普遍,其中最为典型的是世界大国(地区)文化外交系列丛书。该系列丛书的研究对象涵盖美国、中国、德国、法国、日本、英国、俄罗斯,以及拉丁美洲、阿拉伯国家和非洲国家,是目前为止最为全面的文化外交国别研究成果,它们为研究党的文化外交理论和实践提供了较为丰富的素材和原料。
纵观当前学界对党的文化外交理论的研究,既有历时性的理论和实践探索,又有共时性的国内和国际分析,基本形成了中国共产党文化外交理论的基本架构。从其基本理论架构出发可知,中国共产党文化外交理论是中国共产党在其百年历史进程中,基于不同时期党和国家所面临的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为维护国家各项安全、发展国家利益的目的而展开的文化层面的外交战略理论和实践探索成果,它以文化的共性和个性的结合为研究的哲学底蕴,以“和合”、平等、尊重、交流互鉴为基本研究理念和探索原则,以畅通文化的交流、沟通和传播为主要研究内容,以实现中华文化软实力、国际影响力、话语权的提高进而维护和发展国家利益为研究最终目的,从而成为党和国家外交理论体系极其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为整体国家的发展提供理论助益。然而,尽管国内对文化外交的研究成果颇为丰富,但基于党史百年视域展开对党领导和探索文化外交理论体系构建的历程研究却仍然较为缺乏,尤其是新中国成立30年历史时期党在融合文化与外交中的理论和实践探索所带来的经验和教训没有得到系统梳理和总结。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离不开党的领导,离不开文化自信的坚实支撑和文化自强的坚定底气。回溯党史百年经验历程,方能从历史的整体性、系统性梳理中获得关于当下和未来的正确发展方向和战略指导。因此,展开对新中国成立30年历史时期党领导和探索文化外交的理论成果和不足的研究,既有助于从历史的审视维度完善新时代背景下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理论体系,推动党的外交理论体系的进一步发展,也将为我国外交尤其是文化外交的实践提供历史的经验指导,从而助力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全面建设进程。
一、历史维度:党史百年中国共产党文化外交理论的探索历程
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年来,历代党和国家领导集体正确认识所处历史时期的时代命题、矛盾形势和主要任务,在坚持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经济发展的基础上,统筹政治、军事、文化、外交、生态、社会等多个方面的发展,推动了党在各方面的理论创新和实践创新。在文化外交理论的探索层面,党历经了理论萌芽阶段、理论建构阶段和理论时代化完善阶段。
(一)理论萌芽阶段:新中国成立前夕(1921—1949年)
弱国无外交,民族独立、国家解放是一个国家能够开展各方面正常对外关系的基本前提。自1840年欧洲列强通过鸦片战争打开中国大门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的一百余年时间里,中华民族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各个方面都受到国外帝国主义的渗透、剥削、压迫乃至奴役,而外交上的显著弱势乃至完全无外交的境况则集中体现了近代中华民族的积贫积弱和缺乏独立、自由、民主和平等的苦难图景。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之时便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作为自己的历史使命,但在新中国成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党的主要任务是通过建立和巩固国内各个阶级的统一战线,领导人民展开武装斗争,推翻封建军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消灭国民党反动派,以实现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党对外交思想的探索主要体现为建立和发展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以实现与国内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相配合的策略思想,对外关系中独立自主是根本但不放弃争取外援的原则性和灵活性结合思想,以及在处理与美苏的关系上区别对待、合作与斗争兼备的方针。然而,鉴于战争的总体形势和中国的社会性质,这些探索都没有形成系统的外交理论,也未得到丰富的实践检验。
(二)理论建构阶段:新中国成立30年历史时期(1949—1978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结束了国家的战争形态,人民群众站了起来,中华民族实现了独立和解放,同时也开启了中国共产党外交理论探索与实践创新的全新起点。在新中国成立30年的历史时期中,中国共产党人继承中华民族“和合”的文化交流理念和平等尊重、交流互鉴的对外文化交流原则,并将其应用于处理对外关系的各个方面,从不同文化的共性和个性、共享性和差异性以及将文化融入外交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等层面,梳理了文化融入外交的历史底蕴、理论前提、指导理念和基本原则,初步探索并形成了适合中国国情的文化外交理论,为构建党的外交思想体系增添了重要的一环。然而,基于国际上两极冷战的格局、两大阵营的对立和致力于先进的农业国和工业国建设的国内发展要求,新中国成立30年历史时期的主基调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探索与曲折发展,尤其是工业现代化的探索。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党对文化外交理论的探索仍然存在拿来主义、过分强调意识形态性和片面性等缺点与不足,制约着党外交理论体系构建和实践创新的进一步发展。
(三)理论时代化完善阶段:改革开放以来(1978年至今)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进入新时代以来,我国经济、政治和军事实力及影响力与日俱增,在国际上承担起了更为重要的责任,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树立负责任大国形象成为我国外交理论和实践的战略任务之一。在这一背景下,党对文化外交理论的探索成果以习近平外交思想为主要结晶,提出了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思想,发出了“一带一路”倡议,致力于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从总体上指导着中国文化外交理论和实践的探索。然而,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在国际传播战略体系和能力中占据极强优势,加之中国在文化外交理论层面的探索仍十分缺乏,对于如何全面开展文化外交战略尚需要时间学习和掌握,导致世界上许多国家对中国仍存有错误的理解。放眼未来,伴随中国进一步加快参与全球政治经济治理的步伐以及努力奋斗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伟目标,我国与世界各国不仅会产生利益的深度勾连,也高度关涉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文和地缘政治。如果我国文化外交的理论探索不能与时俱进,不能发挥促进民心相通的保障作用,就无法实现经济、政治和文化上的合作、理解和尊重,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建设也更为艰难。
综上所述,基于国内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铸就文化强国、坚定文化自信的文化发展必然趋势,国际上经济政治治理体系和秩序的深刻变革的现实背景,我国在外交上的表现也必须适应其变革,让外界理解中国已经成为首要使命。以史为鉴,从党史百年中国共产党对文化外交的理论探索中汲取经验与教训,尤其是学习同样处于复杂局势的新中国成立30年历史时期的探索经验,回溯和梳理理论初步构建时期的成果和不足,有助于当下我国文化外交理论体系的完善和整体外交理论体系的创新发展,为文化外交再显身手提供有效的理论指导,从而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宏伟目标的实现。
二、理论维度:新中国成立30年中国共产党文化外交的理论探寻
新中国自成立之后30年的历史进程里,在国际上面对的是美苏两极尖锐对立的基本政治格局,而国内的主要任务则是集中力量改变中国落后的经济和文化状况,探索和开展社会主义建设。战争、和平与建设成为中国共产党必须回答的时代命题。30年里,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和平的外交政策,高度重视文化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国际关系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成功领导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进展,在形成有中国特色的文化外交理论道路上进行了初步探索,围绕为何要开展文化外交、开展怎样的文化外交和怎样开展文化外交展开探讨,取得了一定的理论成果。然而,与此同时,基于意识形态两极对立的国际总体格局和新中国成立初期对和平与建设的强烈渴望,加之党对文化外交概念的理解较为片面,党的理论探索在各个层面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意识形态对立的阶级和制度色彩,忽视了对文化外交的全面审视,具有一定程度上的时代局限性。
(一)哲学思辨:意识形态视域下文化外交的应然与实然
1.文化外交应然性的超意识形态探寻
在新中国成立30年历史进程中,以毛泽东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理论指导,以辩证的、历史的、系统的观点深刻把握世界上不同文明的共性与个性的统一、共享性与竞争性的统一,从当时国际总体格局和国内主要矛盾出发,进一步探索出在革命与建设情况下中国实现文化与外交融合的先决条件和必然所在,在理论上梳理了实现文化外交的前提基础,回答了为何要开展文化外交的理论命题。
第一,在探索开展文化外交可能性的层面,中国共产党提出了超越意识形态的文化共享和文化团结观。毛泽东指出,一切种类的、作为观念形态的文学艺术“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是“古人和外国人根据他们彼时彼地所得到的人们生活中的文学艺术原料创造出来的东西”。[11]人类不同文明、不同文化就像长在一棵树上的树叶,大体上是相同的,都是人民实践的结晶。毛泽东揭示了文化与文化之间之所以能传播、交流和沟通的共性。周恩来在外交实践中牢牢把握文化关系的共性,在万隆会议上面对与会国家在意识形态、社会制度等方面的分歧,基于对中国同与会国家文化交流的历史回溯和近现代所共同面临的国际形势分析,提出了“求同存异”的外交方针。他指出,“我们应该承认,在亚非国家中是存在有不同的思想意识和社会制度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求同和团结”[12]154。张闻天进一步强调不同的思想观点是应该并且可以找到接触点和共同点的,探明了中国文化与亚非国家文化之间存在着可共享价值。文化之间有共性且具备一定程度上的共享价值的理论,为中国共产党文化外交的开展提供了理论上的可能性。
第二,文化的个性差异在世界历史转变过程中催生了文化的竞争、分歧乃至争端,但正是这种差异性和竞争性为外交上文化作用的发挥提供了必要性和必然性。中国共产党充分认识到这种文化的内在差异,致力于发掘中外文化中积极的、进步的部分,提出了超意识形态视野下的外交上的文化平等观和文化建设观。一方面,党坚持以实事求是的态度看待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国家、各民族的独特的文化,承认和尊重文化间的差异性,在外交上坚持民族平等观,形成外交上的文化辩证观和文化平等观。毛泽东指出,就近代文化而言,中国的发展水平在事实上比不上外国,因而“我们的方针是,一切民族、一切国家的长处都要学,政治、经济、科学、技术、文学、艺术的一切真正好的东西都要学”[13],但不能不加以分析、一切照搬,短处、缺点绝不能学。周恩来在阐述外交领导思想时指出,“应该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建立和发展各国之间的正常的经济和文化关系”[14]。张闻天指出,“承认一切国家和民族不论大小都一律平等”,“尊重它们的历史文化、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和领袖人物”。[15]这几位党的领导人在肯定民族平等、尊重文化差异的基础上,阐述了文化上的平等与交流互鉴,为文化外交提供了理论上的必要性支撑。另一方面,在文化外交必然性的理论维度上,党发展了以文化促外交、以外交促建设,文化、外交都是建设的一部分的理论。毛泽东将外交看作建设的一部分。周恩来更是多次提及文化交流对外交工作的重要性,将经济与文化之于外交的作用并列,比喻成外交的先锋队,并指出,“我们的外交也要靠文化和贸易,这是件重要任务”[12]198,“各国人民在文化上的交流,正如在经济上的合作一样,也是促使各国之间的和平、友谊和合作得到巩固的一个重要的条件”[16]。这阐明了文化的交往不止局限于文化发展的意义,更是经济发展、社会主义建设与世界和平的重要基础,从而肯定了文化外交的历史必然、理论必然和现实必然。
2.文化外交在意识形态对峙格局下的实然发展冲突
从历史发展的维度而言,文化外交不是从来就有的,它是文化交流发展到一定阶段政治化的产物,是主权国家基于一定时期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所确定的为维护国家安全、发展国家利益所制定的对外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可知,文化外交是集文化的柔和性、浸润性和外交的政治性于一体的存在,因而天然存在意识形态和超意识形态的矛盾,而意识形态性大于超意识形态性的文化外交在很大程度上也会因为意识形态的不同而遭到更大的抵制,达不到意想的效果,甚至会与原定目的背道而驰。
新中国诞生初期,在两大阵营冷战格局和苏联模式的影响下,文化外交上的意识形态性是极为显著的,具体包括:在文化宣传上以宣传中国革命的伟大胜利为主,带有强烈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色彩,交流互鉴的文化外交核心不见踪影;在文化交流对象方面主要是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国家;文化外交的主体主要还是官方机构,没有民众与民众之间较为纯粹的文化交流;等等。这种意识形态性的文化外交主导思维在一定时期内对于经济、外交和文化的发展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从长远来看,它阻碍了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正常往来,加深了国际社会对中国形象的误解,成为部分国家用以攻击中国的借口和托词,不利于中国国际形象和文化竞争力的提升。
(二)历史传承:以“和合”发展为旨归的文化外交理念和原则
在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悠久历史进程中,辛勤的劳动人民创造出巨大且丰富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在对外文化关系中表现为“协和万邦”“文化天下”的和平外交传统和“和合”的文化理念,成为推动历史上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交流互鉴、实现中华文明兼容并包的文化进步与发展的重要历史和文化底蕴。中国共产党继承和呼应这一传统和理念,并将其融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和平外交政策中,在新中国广泛的外交实践中实现了发展和升华,创造了处理国际关系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和求同存异的方针,指导着包括文化外交在内的外交各个方面的工作实践。基于此,中国共产党在新中国成立30年中初步探索并形成了关于推进和指导文化外交的现代“和合”理念思想与以我为主、平等尊重、交流互鉴的理论原则指导,回答了开展什么样的文化外交和怎样开展文化外交的理论命题,为文化外交理论的系统构建明确了历史底蕴,彰显了现实实践的理论升华。
第一,中国共产党在传统“和合”理念的基础上发展了适合于新中国对外文化关系和社会主义建设的现代“和合”理念。在“和”的层面,中国共产党沿袭儒家传统所提倡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君子交往原则和“礼之用,和为贵”的礼待和气思维,在革命和建设时期均重视建立和巩固文化上的统一战线,将文化战线的价值与军事战线等量齐观,提倡文化上的求“和”,同时强调“中国一贯重视同世界各国增加互相的接触和扩大经济、文化方面的联系”[17]43,“我们欢迎世界上社会制度不同的国家在和平中竞赛”[17]41,在国际上发出思想观念上求同存异、寻找共同点以促团结、促和平的外交号召。“求和、和平、和谐、和气”成为现代语境下中国共产党“和”文化理念的外交解读。在“合”的层面,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强调不同文明和文化之间的合作观念,即通过签订协议、条约等方式确定双方在文化上的联系和互助,以期实现文化的共同进步;另一方面,则强调中国在学习其他文化时先把本民族的东西弄懂,外国先进的东西要同本民族的文化溶合起来,“这种溶合是化学的化合,不是物理的混合,不是把中国的东西和外国的东西焊接在一起”[18]420。“合作、汇合、融合”成为现代语境下中国共产党对“合”文化理念的外交解读。
第二,中国共产党基于总体外交上处理国际关系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结合我国近现代文化发展现状,发展了文化外交工作需要遵循的以我为主、平等尊重、交流互鉴的原则。中国共产党人始终承认近代以来我国在文化上远落后于西方,学习苏联、学习西方、学习先进文化成为新中国成立后30年里中国共产党领导文化外交工作的主基调。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主张在平等互利、互相尊重的基础上加强与亚非国家之间的文化交往,以文化的交流互鉴为前提,为外交关系的建立做铺垫,以期巩固和平建设环境和提升国际影响力。然而,这种向外国学习、同外国进行的文化交流不是盲目的、机械的,也不是完全丧失自我的,而是独立的、自主的、“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周恩来强调,“我们吸收了印度文化和朝鲜、越南、蒙古、日本的文化,也吸收了西欧的文化,但要‘以我为主’,首先要把我们民族的东西搞通”[18]420,初次提出了“以我为主”的文化交往、交流原则。中国共产党发展的以我为主、平等尊重、交流互鉴的原则,反对“全盘西化”或极力反对外国思想入侵、否认文化交流必要性的“左”倾和右倾路线,摆正文化外交的科学方向,为文化外交的开展提供了理念和原则的科学指引。
(三)现实审视:两极格局下文化外交实践的逆向反馈
30年里,党初步建构了文化外交理论的基本框架,对文化外交的应然展开了哲学思辨,从历史传承和现实融合的维度构建了文化外交的基本原则和核心理念,但是在文化外交概念的阐释和引申中,没有对文化外交概念进行深入解读,导致文化外交上过分强调“拿来主义”,缺乏对文化外交的核心——文化的传播、交流和沟通中的理论研究,在文化外交的理论应用中仍存在较强的意识形态属性等问题,为怎样开展文化外交做出了实践的逆向反馈,其具体表现如下。
1.文化交流取向:拿来为上,和合不足
近代以来我国遭受西方列强侵略,坚船利炮不仅给中国人带来物质和肉体上的压迫,帝国主义奴化思想和文化侵略更是在精神和文化上导致中华民族极度的不自信,催生了“全盘西化”和复古主义的极端思潮。新中国成立后这种思想残余仍在一定程度上广泛存在,加上新中国诞生初期面临的国际国内形势较为严峻,经济建设和和平巩固成为最主要的任务,对于文化外交的理解就显得较为肤浅。一方面,“一边倒”的外交方针在很长时期主导外交工作的各个方面,向苏联学习成为中国对外文化联络的主基调,从经济、军事到外交、文化交流各方面都存在一定程度上对苏联经验的拿来就用,把以苏联为首作为一个基本原则用于外交工作,缺乏对文化外交交流尺度的理论把握;另一方面,针对“全盘西化”和复古主义的“左”右倾路线,虽然强调民族语言、文化、风俗习惯的把握,但多停留在对形式的把握,而没有深入内容的挖掘,未探寻民族和世界为何融合何以融合的理论。
2.文化研究走向:输入为主,缺少输出
文化外交包括文化的传播、交流和沟通,其核心是价值观层面的传播和输出,因而文化的传播理论在文化外交总体理论构建中占据首要的和关键的地位。美国正是通过构建其强大的国际文化传播战略和传播体系,向全球大肆推广和普及美国所谓的“普世价值”,增加其在国际政治中的说服力,并极大影响了美国乃至西方、日本和东南亚民众对中国的看法。然而,基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种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的根本分歧和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在国际上占据着主要的话语权,新中国诞生后在国际上活动的空间较为有限,缺乏文化外交实践的空间。新中国百废俱兴及之后,频繁的政治运动和计划经济造成文化外交的理论研究长时期耽误乃至倒退,尤其是缺乏对文化传播理论的研究。在文化传播实践中的无所作为或乱象丛生,导致在西方话语主导下的国际社会长期存在对中国刻板的、并不友好的乃至敌视的态度,从而弱化乃至破坏了中国“用我们自己的口向全世界大声发出自己的声音”的愿景。
三、实践维度: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开展文化外交理论探寻的路径思考
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多次提到与文化有关的内容,强调要坚定文化自信,实现文化自强,文化建设在党领导人民追求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历史进程中始终占据重要地位,党对社会主义文化现代化、文化外交的理论和实践探索也从未停止。只有立足当下,回溯过往历史经验,才能面向将来,更好地实现伟大目标。因此,只有借鉴上述党探索文化外交理论的历史经验教训,才能更好地在新时代开展文化外交,坚定文化自信。
(一)坚持探索构建文化生产和文化输出大国新格局是必然旨归
就整个世界范围内文化的一切对外关系而言,文化交流、文化贸易、文化宣传构成了文化外交的三大支柱。在实现文化外交的历史使命的价值维度上,三者缺一不可。进入新时代,中国共产党深入开展上述三者融合发展的理论和实践探索,着力构建起文化交流、文化生产、文化传播三位一体的文化外交新格局。但相较世界上其他影响力较大的国家而言,我国文化生产和文化宣传输出仍然处于“幼孩”摸索阶段,对中华优秀文化资源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深度挖掘和阐释较为欠缺,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文化上的“拿来主义”,在文化的对外关系上仍然处于“逆差”,极大地造成国人对他国文化的追逐和对自身文化的不自信,并对自身文化的建设与中国的世界影响力的提升带来阻碍。
基于此,在新时代背景下,党对文化外交理论的探寻应更倾向于对文化生产和文化输出的科学引领和理论指导。一方面,在大力推进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发展、创新性转化的国内文化发展趋向,致力于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传播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国际思想文化引领的共同背景下,党应引领学界和文艺界更为注重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代性、世界性和共享性阐释,克服我国当下学术对外交流“失声”的文化外交工具短板表现和人文社会科学统统“对内看”的非国际化缺陷,增强学术理论原创力、国际议题设置力和文艺作品输出力,从而进一步提高中华文化的辨识度、吸引力和感染力,打造更好的文化产品来为国家形象代言。另一方面,党应在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思想指引下,从思想文化上深入阐发“一带一路”倡议、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全人类共同体等概念、特征、必然、必要、可能和实践路径等一整套理论体系,构建适合中国与世界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话语体系,打造中国的国际意见领袖、专栏作家、记者队伍和文艺工作团队。只有如此,党和国家方能在构建文化生产和文化输出大国新格局中大有作为,彻底抛弃文化拿来主义,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进而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和国际影响力。
(二)深化国际文化传播的理论和实践研究是重要支撑
第三届中国数字城市品牌杭州高峰论坛上发布的《2022中国城市国际传播影响力指数报告》揭示了当前中国城市在国际传播过程中存在的五个问题,包括城市国际传播影响力南北差异显著、国际主流媒体报道显示度整体不高、城市国际网络传播水平普遍较低、城市国际传播媒介形态较为单一、城市国际传播叙事话语不够丰富等。这反映了我国在国际传播的体系架构中长期以政府为主、以民间为辅的形态存在弊端。这一形态难以实现民间分散的话语资源和人才的系统整合,无法构建起官方、社会和媒体三位一体、相互支撑的对外话语系统,进而不能形成强有力的对外传播体系和传播能力。与此同时,我国对于国际文化传播的相关理论研究也较为缺乏,且多停留在质性研究上,而基于数据事实的定量研究较为稀缺,导致我国国内尽管媒体发展较为兴盛,但国际上却没有构建起具有影响力的传播媒介和传播平台。
基于此,一方面,党在新时代开展文化外交要深入探索整合文化外交各方力量的理论框架,通过各方面的协作推动中国对外文化发展,如进一步推动中央和地方、中央和驻外机构、中央和各国际化大都市、官方外交和民间外交、文化外交和公共外交的协同发力,充分调动各方面积极性,盘活蕴藏于人民群众的优质文化资源,更好地体现文化外交的“人民主体性”特色及优势,深入开展国际传播体系的全方位构建;另一方面,要引领学界更为注重对文化外交核心要素之一的国际文化传播理论的精细化、量化研究,尤其要通过大力宣扬实事求是的理论研究方法,引导和支持学界开展多方位、多角度、多层次的文化传播实践的调查研究,从事实和数据研究中提炼和构建国际文化传播、文化融入国际政治领域的科学理论体系,为讲好中国故事、提升中国形象提供理论指引,以服务于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格局和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的需求。
(三)秉承开放包容和互利共赢原则是根本取向
改革开放以来,和平与发展成为整个人类社会的主旋律,世界历史由各国人民共同书写的趋向确定不移。在此背景下,文化因各国经济上的合作有了更迫切的交流和融合需求,文化的全球化不断深入发展。但由于历史、意识形态、社会制度等原因,部分国家仍未放弃使用冷战思维对待国际政治经济形势,“文化霸权主义”“文明优越论”“文化殖民论”等西方霸权主义在文化领域的话语构建甚嚣尘上,他们否认世界文明多样性的现实,抵制乃至抹黑我国“和合”的文化外交理念,深刻影响到我国正常的文化外交。与此同时,我国文化外交理论的不成熟也进一步加深了这种阻碍。
基于此,一方面,我国在文化外交理论探索中应始终坚持“和合”、开放包容、互利共赢的文化交流理念和原则,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充分承认和认识文明多样性是各民族文化相互学习、借鉴的前提,在开展“一带一路”和宣传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同时,高度重视将其与不同民族和不同宗教国家的历史文化、风俗习惯、经济发展模式、政治道路相融合,探索中华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与各国历史文化的共通性、共享性并加以阐释和论述,搭建起国际文化和学术交流的桥梁和纽带;另一方面,要坚决反对部分国家企图推行的文化单边主义、文化帝国主义,探索文明对话、文明互相学习的全新框架,并通过国际文化传播理论的深入探索指导实践,加强对我国“和”文化的宣传,让世界真正明了中国对“君子和而不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和合”文化外交理念的真实追求和向往,争取世界大多数国家的支持与赞同,增强反文化霸权主义和文化渗透的主体力量。唯有以“和”破不和,以“同”破不同,以柔克刚,才是正确的文化外交破解之道。
四、结语
在新中国成立30年的历史进程中,中国共产党传承中华民族“协和万邦”的天下和谐外交观念和“和合”的文化理念,始终保持高度的文化自觉,在理论和实践中都高度重视文化建设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重要地位,通过对意识形态格局下文化外交的哲学思辨,透析了文化外交的应然和实然;通过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髓的历史传承,奠定了以“和合”发展为旨归的文化外交理念和原则基础;通过对两极格局下文化外交实践逆向反馈的现实审视,突破了意识形态局限的文化外交实践困境。围绕着为什么要开展文化外交、开展什么样的文化外交以及怎样开展文化外交,中国共产党进行了持续的探索,构建起文化外交的基本理论体系,为新中国在国际社会上开展文化交流、文化宣传活动,展示中国革命和建设的伟大成果,提升国家形象等方面提供了理论指导。但由于当时国际国内大环境的影响,党在文化外交的广度和深度上的挖掘仍存在较多不足。站在新时代和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历史新起点上,必须全面、辩证地分析和总结党在文化外交理论探索的成果和不足,坚持探索构建文化生产和文化输出大国新格局,坚持深化国际文化传播的理论和实践研究,坚持秉承开放包容和互利共赢原则,进而把中国文化推向世界,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中国现代化建设提供有益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