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圣济总录》无名方特点探析❋

2023-12-15吴承艳

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2023年12期
关键词:剂型方剂

石 朝,吴承艳

(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药文献研究所,南京 210023)

《圣济总录》由宋徽宗赵佶敕编,成书于北宋政和至宣和年间(1111—1125),北宋朝廷搜集当时民间验方、医家所献医方以及内府所藏秘方,由圣济殿御医整理汇编而成,全书共200卷,载方2万余首,是继《太平圣惠方》后的又一部官修方书巨著。清四库馆臣谓其“初,徽宗御制《圣济经》十卷,四十二章,又诏集海内名医,出御府所藏禁方秘论,纂辑成编,凡二百卷”[1]。书中内容涉及内科、外科、妇科、儿科、五官科、养生、食治、符禁等,理法方药齐备,代表了北宋医学理论、临床医学诸科和方剂学发展的最高成就。

近年来,专家学者对该书的方剂研究多侧重于有名方,许多有名方也被《中医方剂大辞典》收录,但该书还有很多经验效方由于没有正式的方名,在研究中容易被忽视,未被广泛应用临床。在本次冷门绝学研究专项“中国传统医学‘无名方剂’挖掘、整理与研究”中,通过对宋代这一方书巨著的深度挖掘,发现该书收载无名方近1 300首,故本文就该书无名方的收录、剂型等特点及载方特色进行初步探析,以期为该书的方剂研究提供一定的文献资料,为临床对书中有效验方的应用提供参考。

1 《圣济总录》无名方的收录形式

1.1 无名方的记载特点

《圣济总录》首创了以病证分门为主的分门编次体例,全书“以病分门”共分66门[2]。每门之中,先列统论“论曰”,概述本门疾病,其下又分若干病证,先论病因病机,次列治疗方药,而无名方亦散在分布于诸门之中,其中以“杂疗门”无名方最多,共有157首。这些方剂没有正式的方名,只记述了主治或功用,随后附上处方,亦有炮制、服法、宜忌等说明。

该书无名方多以“治某疾病或证候方”的形式出现,如《圣济总录·卷第六》“治疾风吐痰方:荠苨、防风各二两(剉),生姜汁二合,右三味,将前二味,以水五盏,煎取三盏。每一盏入生姜汁半合,空心服之。良久即吐痰并恶物等”[3]239。或以“又方”的形式收录在有名方后,如在《圣济总录·卷第十》七神散方后有“又方:右取乌蛇一条,洗刷去尘土,用醇酒一斗,浸一七日后,每日煎一盏温服。如吃尽酒,取乌蛇焙干为末,温酒调下一钱匕”[3]337。亦有无名方后接着出现“又方”,如《圣济总录·卷第十七》中的治风痰方及其后的又方。

除上述形式外,按某方的使用方法记载收录的方剂,如“吹鼻方”“涂敷方”“浸洗方”等,经查该方剂在《中医方剂大辞典》中未收录,则纳入本文讨论的“无名方”范围中,如《圣济总录·卷第十六》中的“治风头痛及偏头痛吹鼻方”。另《圣济总录·卷第一百四十六》中15首“解某毒方”亦归属“无名方”,如“解踯躅毒方:栀子仁四两,右一味,为散,冷水调下二钱匕,未效再服”[3]2376。

1.2 无名方命名的演变

《圣济总录》因罹靖康之难,在成书后不久即被金兵掠往北方,未及颁行全国,在金大定年间(1161—1189)和元大德四年(1300)曾二次刊印。现金刻本已不存,元大德本国内外尚存残帙,日本聚珍本国内外存有完本,另外还有明抄本、清乾隆五十四年(1789)刻本、日本抄本等多种版本[4]。其中以日本聚珍本卷帙最为完整,误讹较少,且校刻精良,1919年上海文瑞楼据聚珍本重新刊行了石印本,此次无名方的整理以影印版聚珍本为底本,并旁参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8年王振国主校本。

经整理发现部分无名方在不同版本记载中有差异,流传过程中出现了方名,如《圣济总录·卷第九十三》“治骨蒸疠疾温疫,寒热疟病,五尸九注,心腹绞刺,蛊毒鬼魅,一切热毒脚气,闷乱攻冲,烦热口中生疮,狂易叫走及解诸毒,兼金石草药,热毒发黄,躁热疼痛,一切热病方:金一十五两……细细咽之乃止”[3]1633。日本抄本和文瑞楼本同,而在明抄本方名为“紫雪方”,乾隆本作“紫雪丸”,且方后注有小字“与《合剂局方》略不同”[5]2090。经过对比,此方较《和剂局方》的“紫雪”药物组成多了银十五两,而少了羚羊角屑五两,木香、丁香的用量也稍有差异。《圣济总录·卷第一百四十》“治金疮,刀箭入肉,骨碎不出,赤肿疼痛方:马缰灰一两,弓弦灰一两,右二味同研令匀,每服一钱匕,用蓼蓝汁调下,日三”[3]2297。《中医方剂大辞典》载此方源自《太平圣惠方》卷六十八,名见《圣济总录》卷一四○[6],而在聚珍版中并无方名,明抄本和乾隆本中才有“二灰散”一名。《圣济总录·卷第一百五十四》“治妇人妊娠,偶有所触,或坠高伤打,致胎动不安,腹中痛,不可忍者方:缩砂(和皮不以多少,慢火炒令热透,去皮),右一味,捣罗为散。每服二钱匕,温酒调下,须臾觉腹中胎动处热,即胎已安矣”[3]2514。其中“不可忍者”,日本抄本、文瑞楼本同,明抄本作“缩砂散”,乾隆本作“缩砂仁散”[5]3203。

由此可见,无名方经历了从无名到有名的演变过程,且不同时期的方名有差异。“治……方”这种载方形式是方剂最早的方名体例,始见于秦简,如里耶秦简有“治暴心痛方”,在汉简中渐为普及,武威医简28医方中有此类方名26个[7]。《圣济总录》中的无名方多为验方,在医方著录时沿用这种形式,虽未命名,却是因病制方,强调病证主治,作为宋代官修方书可指导百姓有是病用是方。但这种形式一定程度影响其传播与应用,后世出现的“紫雪方”“紫雪丸”等方名都较原“治骨蒸……热病方”65字更简洁明了,便于记忆,“二灰散”“缩砂散”则能体现该方的药物组成、剂型特征及主治功用等内涵,便于医家辨证选方,传习运用。该书其他方剂是否由无名方演变而成,无名方在其他医籍中是否出现了方名,无名方的时代背景、历史源流、演变过程等都需进一步挖掘考证的。

2 《圣济总录》无名方的剂型特点

2.1 剂型统计

《圣济总录》汇集整理了宋及宋以前的医籍,还收录了来源于民间及内府所藏的秘方、验方,书中所载无名方近1 300首,涉及的剂型非常丰富,不仅有常见的汤剂、散剂、丸剂、膏剂,还出现了含剂、栓剂、熨剂、枕剂、香囊剂、染发剂等20余种剂型,详见表1。这些剂型除了用于内服,还广泛地应用于外治法。

表1 《圣济总录》无名方剂型统计

2.2 剂型分析

据统计《圣济总录》无名方的剂型,散剂占据了多数,这也符合宋代“煮散”盛行之风,与宋代政府和各地药局重视成药发展的时代背景有关。枕剂、香囊剂、染发剂、药巾剂等不常见剂型,既丰富了传统的方剂剂型,也反映了宋代医药的发展水平,临床选择合适剂型可促进药物疗效,对现代中药剂型的开发和改进有借鉴意义。如《圣济总录》“食治门”中的无名方,出现了粥、羹、饼、面等各种食疗剂,涉及多种常见疾病的食治疗法。如治消渴,《圣济总录·卷第一百八十八》载“又方:右取粟米炊饭,频食之佳”[3]3060。在其他诸门中也有出现,如将药物裹入米面中做成馄饨食用,《圣济总录·卷第一百》载“治五注伏连及亲近死尸,致恶气入腹,终身不愈者方:阿魏(研)一分,右一味,以头醋和面半两,入阿魏裹作小馄饨,熟煮作三次吞之,一日令尽服,满三七日永差”[3]1744。这类食疗剂相比于传统中药剂型,口感更佳,更易于病人接受,而除了作为药物的载体,米面本身也富有营养,可以顾护正气,符合中医祛邪而不伤正的原则。

除了传统的中药剂型,该书无名方还涉及一些特殊剂型。马继兴[8]将利用自然界中常见的某种物质不加炮炙或稍稍加工后直接入药的药方归为天然药物制剂,而《生药学》将取自某天然物(如植物、动物、矿物)的整体或其一部分,未经过加工或仅经简单加工后的药物称为“生药”[9]。现将这类来源于自然界中的某种植物、动物或矿物,未经炮制或只经过简单加工后直接入药的方剂剂型归为“生药剂”,如以水吞服薏苡仁治疗咽喉肿痛,方见《圣济总录·卷第一百二十二》,“又方:薏苡仁七枚,右以水吞之,即差”[3]2067。“生药剂”这种比较原始的中药剂型,约占全书无名方的1/10,这些流传千百年的经验效方体现了传统朴素的用药特点,同时也是无名方区别于有名方的一大特色。

3 《圣济总录》无名方的载方特色

3.1 单方居多,传统朴素的经验用药

通过分析《圣济总录》无名方的药物组成发现该书无名方以单方居多,共有843首,约占全书无名方总数的65%。该书“生药剂”也多为单方,单方仅由一味药物组成,使用方便,价格低廉,而药专力厚,适用于病情单纯者,在传统中医的早期应用广泛,深受医家和百姓的推崇。徐灵胎在《医学源流论·单方论》曰“单方者,药不过一二昧,治不过一二症,而其效则甚捷……盖古之圣人,辨药物之性,则必着其功用”[10]。方中多为百姓熟知的药材,常见于乡野路边,甚或是灶旁食材,用甘草、大蒜、鸡子、生油、白矾、灶心土等物直接内服或外用,或绞汁饮用,或捣碎外敷,或煎汤水洗,或绵裹塞耳等,蕴藏了传统中医药的民间智慧。这些单方用药经过临床实践的反复验证,确有疗效才被记录在册,基于对药物功效的深入认识,从百姓中的口口相传上升为医家的经验总结。如“治小儿夜啼方”用灯花涂在乳母乳上,再与儿服,将清心降火的灯心草用于心火炽盛所致小儿夜啼,至今仍是临床和民间流传应用的宝贵经验。

书中多用“立效”“神效”“无不效者”来形容其疗效,另有两处记述了验案。《圣济总录·卷第一百三十四》载“治火烧疮止痛令无瘢痕方……昔有人抱孩子拥炉,不觉落火上,遽以醋泥敷之,至晓不痛,亦无瘢痕”[3]2234。《圣济总录·卷第一百三十六》载“治丁肿方:河东柳宗元,元和十一年,得疔疮,凡四十日,他药敷之,皆莫能去,长乐贾宣伯教用蜣螂心,一夕而穴,百苦皆已,明年正月因食羊肉,又大作,再用之亦如神”[3]2256。这些临床医案的真实记录证明了无名方虽廉价易得、用法简单,但疗效确凿,体现出中医药简便廉效的优点。这些无名方是历代医家临证经验的结晶,蕴含了传统中医学治疗疾病的特色经验和学术思想,值得深入挖掘,对其整理研究也是对中医药的传承与保护。

3.2 注重养生,制方道教色彩浓厚

除了用于治疗病证的经验处方,书中还载有诸多预防疾病和补益身体的药方,如《圣济总录·卷第三十三》言“辟时行瘟疫瘴疠方:芜菁不限多少(捣取汁),右一味,立春后遇庚子日,阖家大小,各温服一二盏”[3]709。《圣济总录·卷第一百八十五》载“补元阳淋洗方:蛇床子(炒令焦黄色),百花窠(烧烟尽为度)各二两,零陵香、藿香各一两。右四味,粗捣筛。每临卧时,用药末五钱匕,水五升,同煎三五沸,乘热淋洗”[3]3006。另外还有驻颜保健的“揩齿方”“乌髭方”等,在“小儿门”也有数首洗浴方来预防新生儿疥疮、惊风等疾患,《圣济总录》中这类调摄养生的无名方蕴含“治未病”的思想,反映出古人对养生保健及疾病预防的重视。

宋徽宗时期,道教兴盛,他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崇道而大兴宫观,百姓效仿崇仰清心寡欲、炼丹修道以祛病延年,政府颁布的方书中也烙下明显的道教印迹。该书“神仙服饵门”中的诸多“又方”都涉及服气、辟谷、炼丹等道教养生内容,而“乳石发动门”中的无名方专为治疗服石引起的一系列病证而设,也是该书无名方的特色之一。早在战国时期就有服石的记载,至魏晋南北朝时,服石之风更甚,人们服用寒食散以追求长生成仙,寒食散,由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硫黄组成,也称“五石散”[11]。北宋时期,服石遗风尚存,但医家已经认识到服石的危害,所以出现这类特殊的方剂。此类无名方具有时代特色,一定程度上凸显了古人对益寿延年、长生不老的追求,我们应用历史的眼光看待。

3.3 祝由之术,早期心理疗法的体现

受当时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水平的限制,在部分医疗资源缺乏的地区,宋代民间治病尚巫之风仍盛,虽然宋朝政府颁布了禁巫诏令,但巫医的治病方法并没有完全消失,祝由、咒禁之术仍然应用于医学治疗,尤其是在妇、产、儿科疾病中应用颇多[12]。除了设有专门的“符禁门”,《圣济总录》收录了诸多应用符咒、祝由术的无名方,如治疗逆产,《圣济总录·卷第一百五十九》载“右取车釭中膏,书儿足底作出字”[3]2580。在当时的医疗环境下,人们认为某些物品能辟祟祛邪,将之悬挂户内或者放置于特定位置,或者用于书写特殊符纹,通过烧灰服用、涂抹身体等仪式来加强作用,达到治疗效果。此类疗法对百姓而言有心理暗示作用,一定程度包含了心理疗法的早期雏形,也是中医治疗包含的一种特殊疗法。随着科技的发展,祝由之术常被视为迷信糟粕被摒弃,而有学者提出祝由是一种以语言信号为基本治疗媒介的传统暗示疗法,借用了宗教治疗的力量,与催眠疗法有异曲同工之妙[13]。从隐喻视域、心理学等角度的现代研究将更客观地认识这一类疗法,发掘其合理的内涵。

4 结语

《圣济总录》篇幅恢宏,为宋以前医方渊薮,焦养直在元大德重校版序中称其“实医经之会要,学者之指南,生民之司命也”[5]2。该书无名方多以“治某疾病或证候方”或“又方”的形式收录,其剂型丰富,以单方居多,是传统中医朴素用方思想的体现,也彰显了中医药简便廉效的优点。所载诸多养生方注重养生防病,“服饵方”“治服石方”等受宋代道教文化盛行的影响,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符禁、祝由之术的应用则蕴藏了中医学早期的心理疗法。这些方剂虽无正式命名,确有临床疗效,对这一宝贵方剂资源深入挖掘可为今后的方剂研究提供思路,也为临床选方用药提供更多选择。

猜你喜欢

剂型方剂
中医医案方剂多维相似度算法设计与探索
微乳技术在伊维菌素剂型制备中的应用及展望
中药方剂在治疗黄褐斑中的应用
《金匮要略》黄芪类方剂探析
农药剂型选择及注意事项
论方剂的配伍环境
寒痹方对佐剂型关节炎大鼠的治疗作用
甘草在方剂中的作用及配伍规律
彝药传统剂型——食补剂概况
《哲对宁诺尔》方剂数目统计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