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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现代化的开放逻辑与高质量实现路径

2023-12-14钱学锋方明朋

宏观质量研究 2023年5期
关键词:现代化发展

钱学锋 方明朋

一、引言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的成功推进与拓展建立于“改革开放以来长期探索和实践基础上”,并以“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本质要求。因此,对外开放始终是中国式现代化实践的应有之义。坚定不移地扩大对外开放,既塑造了数十年来中国崛起的历史成就,又支撑了世界经济的增长与全球化的演进,并在新时代仍构成我国推进高质量发展、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重要原则。时逢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受金融危机、中美贸易战、新冠疫情等全球性风险冲击的影响,恶化的国际环境和疲软的全球经济交互叠加,世界各国的现代化面临新一轮开放挑战,中国式现代化的开放路径及世界意义再度成为关注的焦点。在此背景下,梳理对外开放与现代化的国际经验和中国实践,探寻现代化与对外开放关系的历史规律和中国特色,明确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高质量开放路径及其全球内涵,对于在“第二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新阶段坚定我国当下的开放战略、勾勒中国现代化的开放图景、贡献有助世界稳定的中国方案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以对外开放推进现代化的国际经验

(一)世界历史中对外开放与现代化的内在联系

对外开放作为区域、国家、群体交流的重要方式,长期存在于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对于国家而言,开放带来的资源交换、文化交流和技术传播在其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Baldwin,2016)。但不同于前现代化社会的是,现代化是国家从农业经济向工业经济转变的过程,生产力的解放和生产关系的调整是其根本特征。经济基础的这种变化扩大了开放在时间、空间和内涵上的广度与深度,使之更加具备全球化属性。工业革命前夕,新航路的开辟和地理大发现再度沟通了因丝绸之路受阻而被迫“失联”的亚欧经济,并拓展了全球的市场和资源,为西方社会的现代化崛起奠定了重要基础(Baldwin,2016;麦迪森,2022)。在工业化时代,依据马克思对于西方资本主义的研究,随着生产力的解放,在追求平均利润的驱动下,工业化生产的不断扩大将提高一国对于市场、资源和技术的需求,走向对外开放,融入世界市场成为现代化进程中的必然选择(裴长洪,2022)。进入后工业化时代,比较优势的变迁使得部分发达国家通过国际制造业转移迈向全球生产分工的高附加值层次,本国服务业占比大幅提升。为便利产业、金融资本的全球配置,并平衡国内需求扩张和工业占比下降的矛盾,进一步拓展对外开放领域、深化开放程度成为这些国家配适现代化发展的必由之路。因此,从世界经济发展的宏观历程来看,现代化中始终蕴含着深刻的对外开放逻辑,对外开放的内涵也随现代化任务的更迭和国际环境的变迁而不断调整。

细化上述历史进程,对外开放与现代化关系的演进大致经历了以下四个阶段。

第一,原初现代化的萌芽和保护主义下的对外开放阶段(1)罗荣渠(1993)将原初现代化定义为为西欧早期自发的现代化奠定基础的阶段,开始于十五世纪。。地理大发现对全球市场的开拓以及人文主义对商业繁荣的推动(Weber,2002;朱新光和韩冬涛,2008),引发了西欧各国对金银财富的普遍重视,重商学派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盛行一时。重商主义以国际零和竞争、积攒金银扩张财富作为理论基础,主张高关税、强管制和海外殖民垄断等保护主义政策(布鲁和格兰特,2014)。受该理论影响,作为最早开启现代化发展之路的国家,英国在整个15至18世纪期间均奉行高强度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张夏准,2020)。

第二,西方现代性的形成与对外开放理论的自由化转向阶段。随着工业革命的来临,以工商业为主的新兴资产阶级快速崛起,西方现代性由此正式形成(万俊人,2022;戴木才,2023)(2)戴木才(2023)认为1970年以前的“现代性”主要是指对于已经实现工业化国家的基本特征的理论概括,可称为第一现代性。。由于国家经济的基础开始从农业向工业转变,开放贸易的金银效应逐渐被生产分工效应所取代,贸易保护主义逐步让位于古典学派的自由贸易思想。以比较优势驱动的动态经济增长模式,被看作对外开放之于国家现代化的核心作用(Baldwin,2016)(3)然而,受制于工业化初期世界技术缓慢的进步速度,以及国家间产业结构有限的差异化程度,贸易保护主义仍在实际贸易政策中占据主导地位(麦迪森,2022)。。

第三,现代化浪潮的兴起与对外开放路径的分歧阶段。随着世界经济发展“大分流”趋势的出现,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诉求逐渐分化,促使对外开放理论出现了自由贸易与保护幼稚工业观点的分歧。相对应地,19世纪中期,以英法为首的西欧国家通过废除保护主义措施,正式步入自由贸易时代(张夏准,2020;麦迪森,2022);而缺乏工业竞争力的美、德、日等后发国家,则坚定奉行保护主义政策,维护幼稚工业的发展(贾根良,2011;张夏准,2020)。进入20世纪,受凯恩斯主义和美苏意识形态对抗的影响,这种分歧得以延续,形成了结构主义进口替代战略和新自由主义出口导向战略的争论。前者通过关税保护、优惠汇率等干预政策帮助从殖民运动中独立的第三世界国家建立起了一定的工业基础(杨万明,2006;林毅夫,2011),而后者则通过要素、商品流动开放和经济自由化、私有化使这些国家暂时摆脱了经济僵化和国际账户失衡的发展困境(Rodrik,2011)。

第四,全球价值链对现代化内涵与对外开放路径的重塑阶段。20世纪末期至21世纪初期,伴随世界格局的多极化演变和信息通信技术(ICT)的革命,全球价值链(GVC)逐步兴起,并重塑了各国国家现代化的任务(Baldwin,2013;邢予青,2021)。契合发挥比较优势、参与全球生产分工、吸收先进技术、完成经济结构转型的动态增长模式,构建以制度规则开放为特征的开放型经济成为主流的对外开放战略。在此背景下,深化贸易协定、加强多边合作、增强人力资本、强化基础设施、优化制度环境成为对外开放的新要求。

综合上述分析并进一步精炼,我们在图1概括了15世纪以来对外开放与现代化在实践和理论上的演进过程。

图1 对外开放与现代化关系的历史演进(4)受限篇幅,图中部分内容无法一一详述,如需备索。

(二)以对外开放推进现代化的特征总结

结合对以上不同阶段的西方开放理论与各国现代化实践的梳理和总结,对外开放与现代化的关系具备以下四大特征。

1.契合实际是以对外开放推进现代化的根本依据

尽管世界各国以对外开放推进现代化的实践各有成败,但一个基本的共识是,西方发达国家的成功源自其探索出了契合自身实际的发展道路,而广大第三世界国家的停滞与困境则归因于照搬西方经验所引发的“水土不服”(Rodrik,2011;Stiglitz,2004;林毅夫和付才辉,2022)。

以拉美国家为例,脱离实际且极端僵化的开放政策是其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原因。首先,长期僵化的进口替代战略不仅损害了市场的经济效率和工业竞争力,更加剧了腐败和债务危机问题(韩永辉和谭舒婷,2021);其次,极端的贸易、投资和金融自由化开放直接弱化了国家应对外部冲击的能力,增强了该国贸易对汇率波动的敏感性(Rodrik,2011);最后,静态地认识政府与市场在配置资源上的作用,也使得相关开放战略不能很好地匹配国内政策,降低了对外开放对现代化进程的适应能力(樊纲和张晓晶,2008;韩永辉和谭舒婷,2021)。与拉美的困境相反,对英美及日韩等发达国家而言,其推进现代化的对外开放策略总是在发展中不断进行调整。首先,根据张夏准(2020)对欧美等现代化历史的总结,在发展初期奉行保护主义和干预主义政策,而在现代化成型后转向自由贸易和自由主义政策是这些国家重要的成功经验(5)发达国家的这一经验仅在于强调契合现代化实际选择开放策略的重要性,并非意味着保护主义是发展中国家本国构筑工业竞争力的必然选择。原因在于,不同国家之间面对的现代化环境迥然不同,英美等国的保护主义开放建立在技术窃取、殖民掠夺之上(张夏准,2020),且处在技术进步缓慢的时代(麦迪森,2022),这在现今世界是难以实现的。同时,全球价值链已重塑了当今的国际贸易、投资和创新活动,保护主义的“利己”能力大幅削弱,脱离全球生产分工意味着一国将在成本、技术、标准等方面面临极大的困境。此外,从国际关系上来看,保护主义将极大地削弱国家在国际经贸和政治治理中的话语权,压缩了国家行动的战略空间,无异于自缚双手。。其次,发达国家的开放政策转向均进行了长期的渐进式调整。以英国为例,虽然自由贸易理论早在18世纪便已形成,但直到1860年与法国签署《科布登-谢瓦利埃条约》,英国才真正进入自由贸易时代(麦迪森,2022)。最后,灵活地平衡与国内政策的关系也是相应开放策略行之有效的关键。以美国为例,在奉行保护主义开放政策的同时,其大力推进国内市场经济的建设(贾根良,2011);而在倡导经济全球化的自由贸易阶段,产业政策依旧是其塑造国际竞争力的关键举措(林毅夫等,2018)。

2.技术进步是以对外开放推进现代化的核心机制

无论是奉行干预主义还是自由主义的经济理论都认同,技术的进步是实现现代化的源泉,这既依赖于生产、组织或制度的创新,也依靠知识、技术的传播。因此,各类对外开放政策都旨在鼓励技术的引进吸收,并培育本土企业的创新能力。从实践层面来看,在各国现代化的早期,通过选择性的对外开放,引进并吸收先进的知识、技术是实现技术追赶的关键手段(刘忠远和张志新,2010)。而随着发展程度的不断提高,利用国际市场、参与国际竞争成为激发本国企业创新、实现持续性技术进步的核心路径(Porter,1990)。GVC的兴起引发了全球经济发展的“大合流”,核心原因也离不开技术传播的便利化与技术创新效率的提升(Baldwin,2016)。其一,跨国的技术转让、资本流动和生产分工使得后发国家可以更便利地吸收先进技术,完善自身工业体系建设。其二,随着信息通信技术的不断革新,全球化的创新分工极大地提升了企业开展技术创新的能力和效率(Xing 等,2021)。

3.国际秩序是以对外开放推进现代化的重要保障

在全球工业化早期,一国可以通过殖民主义扩张和经济掠夺式的对外开放实现经济增长(林毅夫和付才辉,2022)。但随着市场经济模式在世界范围内推广以及加入全球化的国家日益增多,各国对外开放的形式逐渐变化为融入世界市场并参与国际贸易。此背景下,为了充分发挥国际贸易的互惠作用,平衡各国不同的现代化利益以及在双边贸易模式上的分歧,构建具备有效约束力的国际经贸规则至关重要。

20世纪初期,世界秩序的崩溃使自由贸易体系迅速瓦解,对各国经济产生了巨大冲击(Baldwin,2016)。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以美国主导构建的国际经贸规则和国际经济组织,重新推进了全球化和世界经济的发展,为欧洲国家的战后复苏以及部分东亚国家的经济崛起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并为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全球价值链贸易打下了重要的制度基础(Rodrik,2011)。全球价值链贸易时代,对各国对外开放战略制度化、协同化的要求更体现了国际经济秩序和规则的重要性,也使如何升级、重构现有的国际经贸规则和治理体系成为当前最重要的议题之一。

4.外部冲击是以对外开放推进现代化的潜在风险

在开放环境中,与世界的紧密联系使一国难免遭受国际经济、政策以及地缘政治等因素变动的干扰。首先,在政策外溢方面,20世纪初期,随着国际金本位制度的崩溃、经济大萧条和世界大战的爆发,全球保护主义浪潮再度兴起迫使英国的自由贸易时代走向终结。其次,在危机传导方面,20世纪70年代爆发的石油危机,直接导致了全球范围的经济滞胀,即使是开放程度有限的拉美国家也难以幸免。再次,在经济自主方面,20世纪80年代末期,部分发达国家以接受华盛顿共识、开展西方自由民主改革为条件,为深陷经济危机的发展中国家提供经济援助,致使部分国家经济严重混乱、资产大量流失(林毅夫,2011;Babb,2013)。Rodrik(2011)将上述问题概括为高度全球化(hyperglobalization)、民主(democracy)与民族国家(nation state)的三元悖论,三者只可取其二(6)具体而言,该悖论认为,扩大对外开放必然引发国内群体差异化的利得,从而通过所谓“民主”制度动摇民族国家的整体利益。兼顾前两者意味着,一国的经济政策和国家利益必然高度受限。。该悖论说明,一方面,一国经济的稳定性和自主能力将随着本国与世界联系的深入而削弱,因此推进现代化建设需在独立自主与开放程度间权衡抉择;另一方面,各国仅依据自身的利益选择对外开放路径,难免以邻为壑,因此全球的开放合作也需建立在尊重各国的主权利益之上。

(三)西方开放逻辑下现代化理论的不足

西方现代化理论形成于20世纪50年代,历经经典现代化理论、后现代化理论、新现代化理论的发展演化,旨在为各国的现代化发展开出针对性药方(谢立中,1998;戴木才,2023)。但就其经济层面的开放政策而言,以发展经济学为代表,虽然经历从进口替代向出口导向的转向,却均未能解决广大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困境(林毅夫,2011;林毅夫和付才辉,2022)。根本原因在于,西方开放逻辑下现代化理论没能合理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认识社会经济的发展过程,混淆了手段与目的、个体与世界之间的辩证关系。具体而言,其一,在经济学层面,过度依赖数学工具和抽象假设看待对外开放与国家现代化的关联,既简化了二者的内涵和关系,又忽略了理论在实践中动态发展的重要性。其二,对开放路径的争论脱离了现代化本身,自由主义思想甚至一度将自由化的对外开放看成唯一目标而非手段。其三,指导后发国家的实践时,没能考虑到其面临的独特的现代化特征及国际环境。其四,没能充分认识到社会历史的演进以人和全人类的解放为目标,忽视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际大势。

依据历史唯物主义,可从国家和世界两个维度回应上述不足。站在国家主体的立场上,对外开放与现代化的关系本质上是对外开放、独立自主和现代化三者的动态发展的辩证关系(裴长洪,2022)。首先,现代化作为社会历史发展的一部分,本质仍是物质资料生产能力(生产力)的进步。其次,国家作为上层建筑服务于生产力的发展,是经济利益的集中表现(萧前等,2012),故现代化是其核心任务。最后,对外开放与独立自主作为国家视角下生产力发展的内因与外因,相互间对立统一(仪坤秀,1995)。二者之中内因起决定性作用,外因通过内因延缓或推动发展的进程。这就要求在国家发展的过程中,跟随现代化内涵和要求的演进,需将独立自主作为根本出发点,历史地把握和利用对外开放。

站在世界各国的立场上,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社会历史是向前发展的,并最终会实现人和全人类的解放(萧前等,2012)。推进这一过程,理解不同群体、不同国家独特的现代化利益,求同存异、寻求共识是关键一环,而这又以一个开放、包容的世界为前提。故国家以推进全人类的现代化为目标,必然将开放从路径转化为目标的一部分。构建安全有序的全球开放秩序,需要各国的协同合作,仅以自身利益为目标则难以摆脱“公共物品”的尴尬问题。

三、开放逻辑下中国式现代化中对外开放的历史演进

中国式现代化既是世界现代化历程中的一个缩影,又是立足中国实际、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实践探索,从而使得,一方面,中国开放逻辑下的现代化同样满足对外开放与现代化关系的基本历史规律,面临相似的困境和挑战;另一方面,秉持历史唯物主义,坚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又是中国式现代化能够成功运用对外开放,砥砺前行的关键所在。因此,本部分通过梳理中国自建国以来以对外开放推进现代化的实践经验,明确其中的客观规律与“中国式”特点,为后文描述未来中国式现代化的开放战略选择提供现实基础。

(一)新中国成立以来现代化和对外开放的历史演进

1.1953—1977年:四个现代化与“一边倒”式对外开放

新中国成立初期,经济发展的主要任务是稳定国民经济,为后续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做准备。1953年,我国开始围绕第一个五年计划大规模开展经济建设,正式进入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探索时期(尹俊和徐嘉,2021)。为应对“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一五计划”将核心发展任务定为“为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奠定基础”。与此同时,在国际方面,冷战背景下意识形态领域的对抗以及“抗美援朝”战争的爆发,使新中国遭受到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战略围堵和经济封锁。因此,为保护新生的社会主义政权并引进工业化建设必须的资本和技术,“一边倒”向社会主义阵营成为我国核心的对外开放战略。此开放战略下,我国的初期现代化建设较为顺利,“一五计划”获得巨大成功。然而,随着中苏关系的恶化,苏联援助的终止迫使我国的对外开放回缩,极大地打击了“二五计划”时期的现代化建设。虽然“三五计划”初期,我国在“调整、巩固、充实、提高”思路的指导下明确了建设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科学技术现代化的“四个现代化”总目标,但1964年越南战争局势升级,对我国传统的工业布局结构形成了重大威胁,致使现代化转向“三线建设”(尹俊和徐嘉,2021)。接踵而来的“文化大革命”,进一步使我国的对外开放与现代化建设陷入停滞。

在这一阶段,中国推进工业化的对外开放基本符合进口替代战略的特点。其一,国家高度计划,在资源配置中占决定性地位。其二,经济发展以农业为基础、工业为主导,重工业优先发展。其三,贸易占经济发展的比重较低,主要以出口农产品和初级品、进口重工业产品和原材料为主。同时,关税水平较高,平均为52.9%,其中农产品关税率为92.3%,工业品关税率为47.7%(曲如晓,2016)。其四,采用与美元挂钩的固定汇率制度,并高估人民币币值。进口替代战略下,我国初步完成了建设工业基础的现代化目标,经济发展较新中国成立之时实现了巨大的进步,为改革开放后融入全球生产分工奠定了坚实基础(张亚光和毕悦,2023)。

2.1978—1991年:“中国式现代化”的首次提出和改革开放的探索阶段

虽然进口替代战略下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但仍需看到的是,物质文化需要的增长和社会生产的落后仍是制约我国现代化的主要矛盾。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和限制较高的对外开放条件下,工业化发展的后劲不足和经济体制的僵化问题难以避免,收入水平较低、商品匮乏以及外汇短缺等问题长期存在(钱学锋,2019;尹俊和徐嘉,2021)。加之受20世纪70年代全球滞胀危机的影响,调整进口替代战略以及与之配套的资源配置模式,成为新阶段面临的首要任务。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战略方针,并将“实事求是”和“改革开放”作为经济建设的指导思想,开启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新篇章,也标志着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与开放路径的新转向。1979年邓小平结合中国实际首次提出“中国式的四个现代化”,并概括为“小康之家”,明确了我国现代化建设的阶段性任务(韩保江和李志斌,2022)。与此同时,与西方社会的关系逐渐缓和也使我国迎来了融入世界经济的新契机。随着1986年复关申请的提出,我国扩大对外开放的步伐进一步加快。在此基础上,1987年10月,党的十三大正式明确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三步走”的经济发展战略,确立了富强、民主、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特征,并将“坚持对外开放”作为“具有长远意义的指导方针”之一。

这一阶段,我国现代化的阶段性目标仍以经济结构的转型和工业化为主,但增添了“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新发展理念。如何把握“破”与“立”的平衡点,在引入价格机制的同时实现经济的平稳转型成为关键。为契合上述要求,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我国尝试实行混合发展战略,在沿海经济特区和有条件的地区实行出口导向发展战略,在中西部地区实行进口替代战略(魏雅卿,2001;曲如晓,2016)。该战略以渐进式改革为特征,力求在为工业化发展提供外部市场和资源的同时,减少对国内经济的冲击。具体内容包括,以关税改革、鼓励外资、技术引进的方式促进我国开展加工贸易,参与国际制造业分工(7)1980年开始,我国开始对关税制度进行全面改革,并于1985年正式建立出口退税制度。此外,1986年我国颁布了《关于鼓励外商投资的规定》,开始逐步构建外资鼓励性政策。从图2中可以看出,在1981—1992年期间,外资与外贸在我国经济中的占比持续上升。;通过实行汇率双轨制(8)从1981年开始,我国实行区分贸易内部结算价和非贸易公开牌价的双轨制汇率制度,经常账户和资本账户适应不同的汇率。,匹配出口发展和外资引进的双重要求,减轻外汇压力;通过经济特区形式开展探索出口导向型的开放模式,渐进带动中西部地区扩大开放,实现经济发展(9)中共中央、国务院于1979年同意在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试办出口特区,并于1980年将出口特区改称为经济特区。此后,1988年4月海南经济特区设立。。在这一战略的作用下,我国早期工业化探索中的诸多弊病得到了缓解(钱学锋,2019),到1991年经济增速上升至9.3%。

图2 中国对外贸易及外资依存度

3.1992—2000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与坚定不移的对外开放阶段

“三步走”战略的确立以及向混合发展战略的转型使我国步入了以对外开放推动现代化的新阶段。不过,此时国内的市场经济建设刚刚起步,渐进式的对外开放战略下,外资限制、进出口关税等方面的开放壁垒较高(李坤望,2008),对经济的拉动作用仍然有限。同时,伴随开放而来的经济波动与政治风波,以及苏联解体引发的意识形态冲击,国内的对外开放思想出现了动摇。

1992年年初,邓小平发表南方谈话,坚定了我国改革开放的步伐。同年10月,中共十四大确立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作为指导思想,提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的改革建设任务。这不仅标志着我国坚定了改革开放的发展思路,也说明这一阶段,我国将进一步结合中国实际,在扩大对外开放中探索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与市场经济发展手段的联系。

在此基础上,肯定和坚持市场对资源配置的重要作用,必然驱动我国对外开放的逻辑发生重大转变,依附于计划和高度干预的进口替代战略需正式让位于发挥比较优势的出口导向型战略。1994年1月,国务院印发了《关于进一步深化对外贸易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了“统一政策、放开经营、平等竞争、自负盈亏、工贸结合、推行代理制,建立适应国际经济通行规则的运行机制”的改革目标,对汇率、关税、外贸规制和计划干预的改革标志着我国贸易自由化进程进一步深化(李坤望,2008)。同年,外经贸部正式提出了“大经贸”战略构想,旨在推动对外开放与国内经济循环的融合发展,以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加速国内经济体制改革和产业、区域发展的结构转变,在填补资金、技术等方面缺口的同时更好地顺应全球经济一体化趋势(王子先,1994)。

在这一战略的指导下,我国在完成汇率并轨的基础上,大幅削减进口关税(10)根据曲晓茹(2016)的归纳,1992年,我国单方面降低了225种进口商品的关税率,并取消了全部进口调节关税。1993年和1996年,我国分别下调了2898个和4993个税目商品的进口关税。1999年,关税进一步降到16.4%。、优化出口退税和引资政策(11)1995年,我国发布《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及《指导外商投资方向暂行规定》,高新技术、先进技术类别的投资项目被列为鼓励类投资。,并着手推动中西部地区开放,为入世后贸易与经济的快速增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其一,随着加工贸易在我国对外贸易中的占比不断提升(见图3),我国经济的对外贸易依存度到2000年已达到39.6%(见图2)。外贸已成为拉动我国经济增长的重要马车之一。其二,在外资来源多元化和外资形式的转型中,我国中西部地区利用外资的规模也在不断增加,1994年之后占全国利用外资总额的比重常年保持在13%以上(刘建丽,2019)。其三,重要能源、原材料和高新技术产品进口的提升,极大地填补了我国工业化发展在关键资源方面的缺口(江小涓和孟丽君,2021)。其四,为适应出口导向战略而进行的政策、规则和制度的调整,加速了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建设的步伐。

图3 中国加工贸易及中间品贸易比重(12)数据来源:整理自WITS数据库、中国海关数据库及中国贸易外经统计年鉴。

4.2001—2011年: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和扩大对外开放阶段

向出口导向型战略的转型虽使得对外开放不断扩大、深化,但开放的水平和质量仍相对有限,外贸中的偷税、走私和投机等问题依旧存在(李辉,2011),区域发展失调、增长模式粗放等问题也持续加剧(郝宪印和张念明,2023)。因此,以提升开放水平,推进经济发展的“全面、协调、可持续”成为这一阶段的重要任务。此背景下,党的十六大提出了到2020年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总目标,明确了“优化结构”、“提高效益”和“可持续发展能力不断增强”的经济发展要求。党的十七大进一步将‘科学发展观’确立为指导思想,为“实现什么样的发展、怎样发展”提供了方向。

与此同时,2001年成功“入世”使我国对外开放水平大幅提升。首先,对外贸易和投资存在的外部壁垒进一步下降。例如,形成与美国的永久正常贸易关系降低了我国面临的政策不确定性(Handley 和 Limão,2017)。其次,坚持践行WTO规则提高了贸易自由化程度。我国除了持续削减各类贸易壁垒,在完善国内法律法规、参与全球经贸规则治理等方面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盛斌等,2011)。最后,过渡期的存在缓解了国内改革的压力。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享有渐进改革各类限制、补贴的权利,并可延迟接受部分规则。优良的开放环境和自身的贸易自由化改革,促使出口导向型贸易加速发展,深化了我国嵌入全球生产分工和国际金融体系的程度(邢予青,2021;蔡昉等,2022)。除开2007年开始的金融危机的影响,在2001-2006年期间,我国对外贸易的年均增速为27.4 %,在加工贸易占比稳定的同时,外贸依存度迎来新一轮上升(见图2)。到2011年,我国进出口贸易占世界的比重分别为9.5%和10.4%。同年,我国实际利用外资规模达到1239.9亿美元(13)数据计算整理自《中国商务年鉴》。。此外,经常账户和资本、金融账户双顺差推动我国成为外汇储备大国,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加快(薛荣久,2018)。

这一阶段,对外经贸的蓬勃发展在助力我国现代化建设的同时,也强化了经济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其一,加工贸易的升级、高质量外资和技术的引进促使我国出口技术复杂度不断提升(Xu 和 Lu,2009),并通过垂直外溢带动了本土制造业供应企业的发展(Lu等,2017)。其二,更好地利用国际需求市场,使我国的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加速发展,吸引了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加速了城乡和区域经济结构的转变(盛斌等,2011)。其三,积极履行入世规则,极大地推进了我国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步伐,使国内的经济活力进一步提升(薛荣久,2018)。

仍需指出的是,中国的出口导向型开放并非华盛顿共识所倡导的自由放任式开放,而是平衡政策灵活性和市场有效性的渐进式对外开放战略,旨在充分享受贸易自由化利得的同时,控制开放对国内经济的不利影响。首先,为应对贸易自由化可能对国内企业、地区、金融产生的冲击,我国并未快速开放资本账户,并在知识产权保护、政府采购和产业政策等方面有所保留。其次,为了维护进出口稳定并应对国际收支失衡问题,我国在逐步向浮动汇率制度靠拢的同时,保留了主动干预和回调的空间(张明和陈胤默,2022)。最后,针对出口激增带来的环境污染、贸易摩擦等问题,我国多次灵活调整相关产品的出口退税率(李辉和林权,2011)。

5.2012-2020年:新时代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走向主动高水平对外开放阶段

“入世”十年间,我国现代化建设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就。在实现经济平稳较快发展的同时,不断深化改革开放,在经济结构、收入水平、城乡区域协调等方面进步显著。但出口导向型发展模式仍存在诸多弊病。外循环依赖和内循环分割导致了国内的供需错配,并扩大了贫富差距;重数量轻质量的低端生产分工既恶化了资源环境,又不利于技术升级和竞争力的培育(盛斌等,2011)。此外,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深刻改变了国内、国际的经济环境。一方面,危机后各国的经济复苏缓慢,致使外部需求持续疲软、不确定性陡增,危及我国依赖外部市场的出口模式(14)图3显示,2007年开始,我国加工贸易份额开始逐年下降。相应地,图2、图4及图5表明,我国的贸易依存度水平也开始由升转降,其中以东部地区和工业产业的下降最为明显。;另一方面,为应对危机产生的冲击,我国出台了一系列经济刺激计划,在短期内稳定了经济发展,但也使得如何消化政策的长期影响成为难题。

图4 东中西部的对外贸易依存度

图5 三大产业的对外贸易依存度(15)数据来源:整理自WITS数据库、中国海关数据库及中国贸易外经统计年鉴。

基于国内发展的新成就、新问题以及国际环境的新形势,党的十九大指出,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新时代,我国面临着从“全面建设”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再到“决胜”小康社会收官的现代化任务(韩保江和李志斌,2022)。与此同时,新时代的主要矛盾也变化为“美好生活需要”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之间的矛盾,预示着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成为首要的发展目标。新时代的新形势、新矛盾、新目标在经济层面表现为“三期叠加”的经济新常态,意味着我国将同时面对增速换挡、政策消化和结构调整的发展挑战。经济新常态下,围绕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我国发展思路沿高质量方向发生重大转变,其一,提高国内发展质量,现代化建设需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其二,增强资源配置质量,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和经济结构的战略升级需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其三,改善世界发展质量,“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要求中国现代化以推动人类的发展为己任。这意味着,我国要改变过去以要素成本优势融入全球化促进经济发展的现代化思路,转变为以国内大市场和贸易大国为新优势,通过深层次、宽领域的对外开放推动构建新的经贸格局,实现更高质量、更高水平的现代化(裴长洪和刘洪愧,2018)。

这一时期,我国对外开放战略的升级大致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十八大明确了“全面提高开放型经济水平”的对外开放任务。由于金融危机后期国内存在政策消化的巨大压力,国际面临外贸、外资保稳等问题,该阶段仍侧重于强调在原有模式下提升对外开放水平。增强外贸发展质量的同时,尝试结合外贸与内贸的发展,并逐步探索新的开放形式。一是以“沿海内陆沿边开放优势互补”扩大内陆开放并对接国内国际价值链;二是以“贸易政策和产业政策协调”加强本地市场效应的发挥和国内改革的效益;三是以加工贸易、服务贸易转型契合国内经济结构;四是以“一带一路”倡议,深化国际合作、拓展全球经济布局;五是以自贸试验区试点,初试制度型开放。第二阶段,十九大确立了“推动形成全面开放新格局”的对外开放战略。开放新格局在开放质量层面更进一步,较传统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更多涉及了对外开放的制度、领域、深度、模式的转型,在外资准入负面清单、国民待遇、服务业开放、自贸试验区制度改革等方面都有了明确的要求。开放从边境上逐渐深入至边境内,国内外经济关联的程度进一步加深。于此开始,我国传统被动嵌入式、依赖式的政策型开放逐步转向主动的、全方位的制度型开放,开放动能也从要素、外资,转变为技术与制度创新,开放的高质量导向特征愈发明显。

总体而言,这一时期,通过一系列开放政策的变动,我国的对外开放结构逐步优化,质量明显提升。其一,加工贸易比重降低,到2020年占货物贸易比例已降至23.8%。其二,服务贸易快速发展,2018年进出口总额达到7918亿美元,占贸易总额比例达到14.63%。其三,进口贸易占货物进出口的比重不断上升,2018年达到46.2%(16)以上数据计算整理自《中国商务年鉴》。。其四,贸易、投资更加多元化,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经贸往来日渐密切。其五,成功取代日本成为亚洲地区GVC的供给中心(Xing 等,2021)(17)由图3可知,虽然我国的加工贸易比重不断下降,但中间品贸易份额则一直稳步上升,说明我国作为世界生产供应中心的地位日益巩固且供应水平也在持续提升。。其六,长期嵌入GVC 产生的学习效应以及知识、技术的溢出效应,也使得我国的部分企业实现了贸易增加值、GVC嵌入深度的提升,并反馈了本国的价值链、产业链、供应链升级(薛荣久,2018)。根据祝坤福等(2022)的测度,2005-2016年,我国境内由内资企业参与的GVC活动占全部GVC活动的比重不断上升,2016年占比达到66%。

这种调整也改变了对外开放与现代化的关系,第一,对外开放更深入地嵌入了国内改革对现代化的作用之中(张幼文,2016)。以2015年开始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例,其通过降低国内的生产、融资和交易成本,破除部分政策扭曲,在平衡我国因外部冲击和外需依赖所引发的产能过剩的基础上,优化了企业参与对外开放的活力,提高了对外贸易的资源优化配置效应(任保平和苗新宇,2022)。第二,主动谋求新的开放领域和开放规则来驱动国家和全人类的现代化。推进共建“一带一路”,主动参与RCEP和《巴黎气候变化协定》等多边国际协定,倡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正是重要体现。

(二)中国式现代化的对外开放逻辑总结

综上所述,通过把握中国对外开放与现代化的发展脉络以及重要的历史节点,我们总结得到图6。以此为基础,可以提炼出我国以对外开放推进现代化建设的几点特征。

图6 中国的现代化与对外开放

1.中国式现代化的对外开放逻辑符合世界现代化理论和实践的发展

首先,我国的对外开放战略始终围绕现代化实际要求。在内外交困的“四个现代化”阶段,我国采取了进口替代战略维护工业基础的建设;在改革开放的基本“小康社会”阶段,我国结合国内经济建设的实际,采取了过渡性质的混合开放战略;在入世十年的建设“小康社会”阶段,我国加快转向出口导向型开放,充分利用国际市场与资源;在金融危机后的建成“小康社会”阶段,我国推进外贸转型,实施主动的高水平对外开放。

其次,我国正确把握了对外开放之于现代化的双向作用。我国始终坚持国内政策与开放政策相匹配,既充分利用对外开放带来的市场、资源的好处,又警惕外部风险输入和内外部问题可能形成的共振。在逐渐将对外开放深度融入到国内经济发展之中的同时,适时灵活干预,对冲外部风险。

再次,我国在以对外开放推进现代化的过程中,高度重视“引进来”的重要作用。在入世之前,由于我国的资本、技术相对短缺,大规模招商引资并引进先进技术成为进口替代及混合发展战略的重中之重。入世以来,大量的外资涌入和技术出借、转移填补了相关缺口,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国的要素禀赋结构。当要素投入驱动的经济增长日趋疲乏,提高引资、引技的质量就成为我国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一环,也成为高水平对外开放的必然要求。

最后,我国长期以来在对外开放中坚守国际规则及秩序,主张多边主义下的互利共赢。自申请复关谈判后,我国通过削减关税,改革贸易、外资政策匹配入世要求。入世后的前五年,我国积极履行入世承诺推行贸易自由化改革,并在部分方面超前达标(薛荣久,2018)。之后,中国不断尝试参与国际治理,在加入双边、多边经贸协定的同时,积极利用WTO规则回应与他国的贸易争端。

2.中国式现代化的对外开放逻辑回应了西方现代化与开放理论的不足

首先,避免了理论的庸俗化。秉持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我国始终动态地认识对外开放与现代化的关系,并将人的全面发展作为现代化的本质目标(张亚光和毕悦,2023)。但不同于僵化的社会主义思想,我国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形成、发展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并将其作为指导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选择对外开放战略的理论依据(钱学锋,2019)。

其次,坚守发展这一核心问题,正确平衡对外开放与独立自主的关系。改革开放之前,面对严峻的国际形势,我国将自力更生作为经济建设的根本要求,有选择性地开展对外开放;改革开放之后,虽然与美日欧等发达国家关系的缓和为我国提供了扩大对外开放的空间,但为维护国家的经济主权并减少外部冲击,我国仍采取了渐进式的开放政策;十八大以来,适应新时代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需要,我国主动转向全方位的“高水平对外开放”,但始终奉行独立自主的对外政策,坚持“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

再次,认识到现代化在新环境中的新特点,坚持渐进式开放思路。面对复杂、急迫的后发赶超任务,不同于部分国家照搬他国经验,实行激进、极端的对外开放政策,我国坚持扬弃国际先进理论,探索出了一条契合不同阶段发展需要的渐进式对外开放路径。渐进式策略既平衡了自由与保护、市场与政府的作用,又可相机动态调整,避免了长期僵化。

最后,开放理论与开放实践相统一,并为推动全球各国的现代化发展贡献力量。不同于西方发达国家在自由贸易理论和保护主义实践上的自相矛盾,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对内对外始终践行扩大对外开放的发展思路。入世之后,我国又积极履行入世承诺,推进贸易自由化改革,在推行“一带一路”倡议之时,我国恪守独立自主的对外政策与和平发展的国际承诺,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同时,倡导“共商共建共享”的国际治理模式,带动沿线国家的经济发展和经贸合作(钱学锋,2019)。

四、中国式现代化的高质量开放路径

(一)当前中国式现代化面临的开放质量问题及国际局势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顺应国内国际新形势并秉承发展新理念,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取得了历史性成就,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但报告同时也指出,我国当前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质量问题仍旧突出,围绕“人口规模巨大、全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走和平发展道路”五大特征,推进高质量发展仍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首要任务。

在对外开放层面,质量问题主要聚焦于三个方面。其一,制度质量欠缺加剧了内外贸分割与内外循环失调。虽然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和主动推进制度型开放的尝试性调整下,我国明显降低了经济发展的对外循环依赖程度(图1),但内循环动力不足和内外循环联动不畅的问题仍旧突出。特别是长期的内外贸分割,抬高了企业走出去和出口转内销的制度性成本,致使各地方政府仍未完成从外贸导向、以量取胜向内外一盘棋、培育制度优势的发展思路的转变,严重阻碍了开放模式的转型。其二,嵌入质量不足阻滞了GVC参与的高端化转型。根据《全球价值链报告(2021)》的分析(Xing 等,2021),2018年我国GVC收入占比中,来自生产率的收入仍远低于OECD的平均水平,二者之比不足0.5,且知识技能收入在生产率收入和生产规模收入中的占比均较低。祝坤福等(2022)更是指出,中国在GVC中的属地增加值远高于属权增加值,也即通过企业“走出去”主动参与和构建价值链的分工模式仍有待加强。其三,参与全球治理的质量仍有较大的提升空间。优化“一带一路”建设的效益与质量,拓宽、提升多边交流的领域与层次是当下亟待解决的重要议题(吕越等,2022;盛斌和黎峰,2022)。

纵观国际局势,当前中国式现代化面临的国际挑战主要包括,其一,国际危机与全球供需失衡。近年来,受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影响,国际供应链的脆弱性日益加剧,国际粮食和能源危机不容乐观,此背景下,全球生产成本急剧上升而国际需求却持续疲软,使得世界各国面临严峻的滞胀危机(易小准等,2022)。加之,长期以来美国货币政策的全球外溢性(张宇燕,2019),其为遏制国内通胀而退出量化宽松并持续加息的行为,可能再度恶化现阶段的全球滞胀风险,诱发激化危机的连锁反应。其二,科技革命与全球分工调整。数字技术、人工智能等先进领域的快速发展为原本以制造业为主的全球分工注入了新活力,服务外包的快速发展可能引领未来GVC的演进方向,并再度重塑各国实现现代化的发展路径(Baldwin,2022)。相应地,服务分工在语言、知识产权保护、劳工标准、基础设施等方面的新要求不仅使得更高水平的贸易协定呼之欲出,也将深刻改变GVC的既有分工格局。其三,中国崛起与GVC区域化重构。入世二十余年,中国不仅成为具备全产业制造能力的制造大国,也成为全球第一的货物贸易国和位居前列的服务贸易大国,并取代日本成为全球制造的供应中心之一(Xing等,2021)。这引发了传统GVC主导国家以“价值观贸易”和区域化贸易的围堵(易小准等,2022),演化出在岸、近岸和友岸外包等非效率分工概念。而中国则依托与亚太各国日益的增长经济互补性,通过增强区域经贸合作加以制衡。受此影响,GVC向区域化演进将成为重要趋势(钱学锋和裴婷,2022)。此外,全球经济的不确定性也引发了对过长供应链的深切担忧,加之长期以来WTO回合谈判的停滞和分工深化带来的贸易规则重构要求,各国开始转向更高水平的双边和多边贸易协定,并更坚定地维护本国的产业链、供应链安全,进一步推动了区域价值链的发展。

(二)中国式现代化开放逻辑的新内涵

1.发展战略的更高质量调整与对外开放的更高水平升级

针对十九大以来发展质量提升中的顽疾痼疾,以及2020年伊始风云突变的国际局势,我国顺应国际分工演变的新形势,融合高质量发展的内外联动、区域协调、创新赋能、绿色共享的多维要求,提出了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战略布局。新发展格局是对新发展理念的一次凝练升级,在克服外循环依赖式现代化重数轻质、结构失衡及创新不足的低质量缺陷上,更有针对性地明确了三条主要路径。一是坚持市场导向,以深化市场化改革为主线增强内循环动力,二是挣脱“低质低价”陷阱,以主动高质量开放为核心提高外循环水平,三是深化制度对标,以国内国际标准、规则、规制的融通推进内外贸一体化发展。与此同时,面对日益疲软、失衡、失序的世界经济,契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思想,我国自2021年起相继提出了“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和“全球文明倡议”三大倡议,旨在以中国式现代化维护全球治理体系,引领全球开放进程,应对全球风险挑战(李坤望和李兵,2022)。在此背景下,发展战略的更高质量调整促使我国升级十八大以来带有探索性质的主动开放策略,坚持“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核心要求,以服务内外循环的赋能联通、贡献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为目标,在已然铺就的制度型开放、“一带一路”建设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等开放蓝图的基础上,持续深入推进,力求将谋篇布局的“大写意”落实为精耕细作的“工笔画”。

基于此,“十四五规划纲要”将我国未来的开放战略明确为高水平对外开放,涵盖建设高水平开放新经济体制、“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和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体系变革三个方面。其中“稳步拓展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是构建高水平开放新经济体制的核心要求。党的二十大报告进一步在“推动高水平对外开放”一节中强调,强化内外联动的国内大市场引擎,充分利用两种市场和资源是实现开放质量和水平提升的首要任务。配适上述要求,可将中国式现代化的高水平对外开放逻辑概括为:高标准深化制度型开放驱动双循环畅通联动、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拓展全球开放空间、宽领域参与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2.高水平对外开放与中国式现代化特征的内在联系

高水平对外开放战略在高质量发展的时代主题之下应运而生,必然高度契合中国式现代化“人口规模巨大、全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走和平发展道路”的五大特征。具体而言,立足“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现实,高水平对外开放既强调国际市场对我国多人口、少资源的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意义,也旨在以制度优势培育激发巨大人口规模的内需潜力,增进内循环动力;紧扣“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要求,高水平对外开放一方面依托“一带一路”拓展内陆开放的空间场域,促进区域协调发展,另一方面通过破除内外循环的分割壁垒,以国内外市场高质量对接优化市场机制在收入分配中的基础作用;把握“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内涵, 高水平对外开放在推进国际合作时坚持经济建设与文化交流并重,强调经贸互通与文明互鉴的交互促进作用;面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目标, 高水平对外开放在积极对接国际经贸的绿色标准、履行“双碳战略”的同时,力争深度参与全球环境、气候治理等重要议题;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理念,高水平对外开放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国际治理理念和开放、包容、均衡、普惠的全球合作思路,意在为世界现代化发展贡献“中国之治”。

(三)以高水平对外开放高质量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现实路径

1.推进统筹国内国际的制度型开放

a.制度型开放的高质量内涵

立足当前的现代化目标,制度型开放相较于传统出口导向型战略主要有三个方面的质量提升。其一,制度型开放将关注的重点从限制产品、要素跨境流动的边境上壁垒(关税、配额等),延伸至竞争中性、知识产权等边境后壁垒(常娱和钱学锋,2022),服务于现阶段国内大市场建设、产业链供应链高端化升级并匹配国际高水平经贸协定的规则要求;其二,制度型开放积极转变发展和创新思路,进一步改革原本分割内外贸的制度并清退部分扭曲性干预政策,在提升贸易、投资便利化的同时,优化市场的资源配置机制,降低制度性成本和不确定性风险。其三,制度型开放坚持守正创新的基本思路,以更加开放主动的标准、规则、规制创新融通,破解“全球治理赤字”难题,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中国方案。

b.推进制度型开放的高质量路径

第一,创新国内外一体的高质量制度体系。首先,需打破内外贸之间资源和主体的流动壁垒,以标准、规则、规制以及监管的衔接推进内外贸产品“同线同标同质”,落实竞争中性原则完善外资企业准入、政府采购和市场竞争。其次,需打破本地市场效应发挥的国内制度壁垒。以深化国内大市场建设,激发企业开展国际贸易及投资的母国市场优势。同时破除地区之间的重复竞争政策和制度障碍,强化内陆沿海比较优势互补,促进国内产业供应链企业更好地对接GVC。最后,需打破本国对外开放政策与国际间的层次壁垒。加快落实对标RECP规则,用好自贸试验区在拓展内陆开放、发挥先行先试作用的关键优势,加快开放制度的集成创新。

第二,形成制度型开放的高质量发展思路。需消除政府部门在推进对外开放中存在的传统路径依赖,着力转变以贸易总量、流量为准的评价方法,围绕自贸试验区制度创新,形成针对标准认证衔接、自由化便利化、市场公平竞争等方面的激励导向的绩效评价考核机制和尽职免责机制。此外,结合相关部门“简政放权”与线上线下融合的新型管理模式,完善事权的清单化管理,推进审批程序的并联式转变,加快政府职能向服务监管方向转变。

第三,构筑制度型开放的高质量安全保障。其一,完善功能性产业政策,抢占国际竞争的制度高地。应对国际产业竞争新形势,需在既定的贸易规则框架内出台对等的应对政策,将更好地保障企业国际市场中获得“竞争中性”环境,为制度竞争提供前期保障。其二,形成灵活、主动的保障措施,防范制度开放产生的风险输入。针对可能存在的经贸摩擦、安全审查等国际行为设置全产业预警、救助体系,构建针对产业链、供应链风险的监控预警系统,强化国际制度合作。

2.推进“一带一路”高质量建设

a.“一带一路”建设的高质量内涵

为应对国内质量转型和国际需求疲软的双重压力,“一带一路”倡议是我国开拓开放空间、创造发展增量的一次主动尝试。自2013年首次提出以来,该倡议得到了沿线各国的高度肯定和积极响应,不仅拓展了我国的贸易投资伙伴,形成了与广大发展中国家的优势互补,也加速了我国“陆海内外联动、东西双向互济的开放格局”的构建,以新型经贸合作平台畅通国内国际双循环,成为“变局中开新局”的关键一招。现阶段,面对沿线国家间日益复杂的地缘政治形势,并应对欧美各国相应的竞争战略,需从领域拓展、深化合作和文明互鉴三个层面持续推进“一带一路”高质量建设。

b. 建设“一带一路”的高质量路径

首先,深化与沿线国家的经贸政策合作,拓宽开放领域。在加快落实双边和多边各国已签订协定的基础上,加强沿线国家之间在开放标准、规则和规制的衔接,强化海关等部门的监管、通关合作,为各国在能源、要素、技术等方面比较优势互补提供良好的政策环境。在此基础上,通过“一带一路”倡议与国际发展议程的有效衔接,谋求形成更高水平的多边经贸协定,适应未来全球价值链发展的新方向。

其次,强化与沿线国家的基础设施合作,夯实开放基础。其一,扎实推进现有的沿线多边基础设施合作。加速中欧班列、陆海新通道等交通基建高质量发展,推动构建“陆海天网”四位一体的互联互通网络。其二,加大与沿线各国在开放发展平台协同上的联动。深化海外仓、境外经贸合作区建设,更好地服务沿线贸易、投资及物流活动 。其三,优化“一带一路”金融服务。优化亚投行、丝路基金等专项基金的积极作用,完善相关投融活动的监管和信息披露机制,防范潜在风险的扩散蔓延。

最后,优化与沿线国家的文化交流合作,推动文明互鉴。深化各国在环境、科教、文艺等人文领域的合作,加强官方和民间组织的友好往来,形成多元互动的人文交流格局。同时,加强应对气候变化、资源保护等方面的交流合作,推动绿色和健康丝绸之路的建设。

3.深化全球治理体系参与

a.深化参与全球治理体系的高质量内涵

当今世界,更加紧密的生产分工联系和更加分化的国家利益诉求,使得全球贸易治理迎来新一轮变革(钱学锋和裴婷,2022)。在此背景下,一方面,未来抢占经贸规则的制高点、提高国际话语权成为开放逻辑下实现高质量现代化的必然选择。另一方面,欧美等国通过“价值观贸易”、煽动“中国威胁论”并散播“新冷战”思维,意图从全球治理体系中孤立中国,唯有坚定不移扩大对外开放,深度参与全球治理,推动治理体系和规则的变革才能有效应对经济“脱钩”风险(易小准等,2022)。此外,契合和平发展这一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坚持胸怀天下的历史胸襟,营造共商共建共享的国际治理环境,提升世界经济发展的质量水平,深度参与全球治理体系也是应有之义。因此,面对全球治理体系的变局,中国应把握国际治理的“共商”特征,谋求经贸往来的“共建”特点,尊重世界各国的“共享”利益,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推进全人类的现代化进程。

b.深化参与全球治理体系的高质量路径

其一,参与国际经贸规则治理。加快履行RCEP相关要求,加速推进国内各地区部门完善、对标RCEP在涉及竞争政策、中小企业、知识产权和国有企业等边境后规则要求。积极发挥我国特殊经济功能区的先进制度优势,为助力国家探索对标先进经贸规则的同时,通过开放制度创新为推进加入CPTPP、DEPA等更高水平经贸协定奠定基础。另一方面,应强化相关人才队伍的建设,并深化培养合规意识,强化应用国际规则的手段与能力。

其二,深化自贸试验区改革。首先,应优化自贸试验区先进经验的复制推广机制,提高复制推广效率,强化区内创新与国内改革的深入融合。其次,需注重自贸试验区制度创新与国际规范的协调兼容,在力求改进、完善现有国际贸易、投资双边、多边通行规则的基础上,尊重且不违背WTO等多边经贸协定精神。最后,加强“一带一路”与自贸试验区建设的融合联动,推动构建涵盖亚太、辐射全球的自贸区网络,提高全球治理的能力与水平。

其三,积极参与全球多边治理的其他议题。以G20、上海合作组织峰会等各类协商、对话、治理平台为基础,积极参与各类全球关切议题的讨论,营造更加安全稳定的共商共建共享的国际治理新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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