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人文视域下灾难记忆建构之思考
2023-12-13徐林佳
■徐林佳
一、数字人文:灾难记忆建构的新方式
(一)灾难记忆之内涵
20 世纪20 年代,莫里斯·哈布瓦赫在其著作《论集体记忆》中提出集体记忆的概念,自此学界掀起了一股记忆研究热潮[1]。皮埃尔·诺拉从探讨历史与记忆的关系出发,创造了“记忆场”这一概念,他认为记忆场是存在于记忆与历史之间的场域,具有实在性、象征性和功能性三个特征[2]。有关社会记忆的研究不断深入,灾难记忆作为社会记忆中重要的类型,对其建构尤为重要。丁华东等[3]将灾难记忆理解为“一定的社会群体围绕特定自然或社会性灾难以各种媒介形式保存、传递、共享的社会框架、历史事实、价值理念与生活经验,包括灾难背景、灾难事实、伤害牺牲、痛苦体验、斗争精神、教训经验等。”
(二)灾难记忆之危机
灾难记忆是国家、民族对灾难的集体回忆,这份回忆不是只有悲怆与痛苦,还包含人类战胜灾难的勇气、团结、智慧,是增强民族身份认同与归属感的强大力量,对于人类发展具有特殊意义。然而,记忆与遗忘总是相生相伴,保罗·利科提出记忆的危机概念,每一天,记忆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都会永远地消失[4]。灾难记忆由于其“创伤性”“断裂性”与“脆弱性”更是面临着被遗忘、被封存、被篡改的危险。遗忘灾难记忆会使人类易重蹈覆辙,每一次面对灾难都如第一次面对一样惊慌失措。灾难记忆的建构尤为重要。在数字时代,如何以更好的方式建构灾难记忆?数字人文可以作为这一问题的答案之一。
(三)灾难记忆建构之新方式——数字人文
21 世纪,数字人文成了人文社科各领域大热的课题。关于数字人文的定义众说纷纭,但其“数字技术+人文”的特点得到了广泛的认同。李点将数字人文的“灵魂”定义为交叉性,即数字媒介与传统人文的结合,“就是使用数字媒介的工具和方法来重新考察传统人文学科的课题, 同时又用人文研究的范式和方法来探索数字媒介的功能与意义”[5]。数字人文方法越来越多地被应用于记忆工程和档案开发领域,而灾难记忆一直是数字人文项目中的热点话题。
二、数字人文项目:国内外灾难记忆建构的实践
(一)国际灾难记忆项目——以数字人文奖为主
国内外,已经完成的或正在进行中的灾难记忆类数字人文项目类型多样。如专以新冠病毒疫情记忆为主题的数字人文项目——由中国国家图书馆主导的中国战“疫”记忆库项目。在国际上,新冠病毒疫情记忆也是一个颇受重视的主题,国际上有一定影响力的数字人文奖(digital humanities awards, DHA)甚至自2020 年起,专设了“最佳应对疫情”奖项,其中,与疫情记忆直接相关的有疫情记忆的三维制图、疫情的数字叙事、疫情数字档案汇集等多种角度。
自然灾害记忆一直是DHA 关注的领域,比如坎特伯雷地震数字档案馆项目、亚齐海啸档案馆项目、广岛档案项目等。广岛档案项目有两大亮点,一是使用“数字地球”技术,对联合其他部门、组织等13 种渠道获得的档案和数据进行集成呈现,用户可以通过网站获得时空双角度的广岛全景、幸存者照片、建筑模型等信息。二是“面向社会公众打造广岛原子弹爆炸案的记忆共同体”,项目团队借助数据库技术创建了一个记忆社区,作为公众分享记忆的平台[6]。
关于战争记忆,DHA 中以2021 年有关二战记忆的项目为主。比较著名的国内项目有“南京地区侵华日军慰安所的AR 故事地图”[7],该项目是由南京大学ARMapper 团队与南京利济巷慰安所旧址陈列馆共同进行的,将AR 技术、GIS 技术、历史文献进行有机结合,对历史上的慰安所进行了场景复原。
(二)数字人文与灾难记忆适应性之分析
1.数字人文有助于多渠道多形式收集灾难记忆资源
档案记忆资源的收集是数字人文项目开展的基础。灾难记忆档案具有收集难度,一方面灾难具有突发性,另一方面灾难具有修复性,随着被破坏场所的重建、灾难亲历人的逝去,灾难记忆容易被忽略、遗忘。数字人文理念鼓励灾难档案资源的应收尽收,数字人文技术协助灾难档案的多渠道收集。形式上涵盖音像、手稿、实物等多种档案类型。数字人文作为一种跨学科交叉性概念,强调多元主体协调合作,档案收集渠道包括主动收集、公众捐赠、不同机构资源共享等。收集灾难记忆档案资源的另一重要途径是口述档案采集。广岛档案项目从广岛和平纪念馆、广岛女学院同学会、中国新闻社等13 个组织征集档案资源[6]。
2.数字人文促进灾难记忆档案高抽象加工
能够成为集体记忆的灾难记忆往往拥有涉及范围广、人员多、资源复杂等特征。比如在亚齐海啸档案馆项目中,包含了受灾建筑信息、受灾人员信息、海啸上升量等自然环境信息、支持国家信息等不同角度但又彼此连接紧密的复杂信息,借助数字人文理念与技术可以使之条理化、规范化,成为计算机可读的数据形态。加小双等[8]用“抽象”一词概括数字人文对档案记忆进行加工的过程,抽象可以理解为使现象或者经验结构化的过程,即通过梳理与意图有关现象的潜在结构来发挥作用。在拥有了足量灾难记忆资源之后,数字人文项目会采用文本编码、语义描述等方式实现信息的细粒化,根本目的在于降低信息的复杂性,为之后的检索与呈现奠定基础。
3.数字人文协助构建灾难记忆立体化利用场景
在我国,灾难记忆传统的展现形式包括在事发地建立纪念馆、举办专题展览、教育讲座等。数字人文则为灾难记忆的展现提供更为立体化的形式,网站、数据库、移动端等数字平台成为传播的主要媒介。灾难叙事是主要的展示途径,包括时间叙事、空间叙事等。可视化是最常用的展现形式,可视化技术站在信息接收者的视角上,大大降低灾难记忆的理解难度,使其便于传播,呈现形式包括关联词云图、网络关系图、GIS 等[9]。
4.数字人文重视灾难记忆可持续生产
灾难记忆区别于其他类型记忆的特点之一在于它的影响会延伸到遥远的未来。赵宇翔等[10]将公共突发事件分为事前、事发、事中、事后四个阶段。这四个阶段的灾难记忆难以一次性全部收集完成,并且某些灾难的事后阶段不断在产生新的灾难记忆,灾难记忆的遗留影响也是应该关注的内容。灾难记忆档案收集不是一蹴而就的。数字人文视域下的灾难记忆再生产表现出重视记忆二次生产的趋势,关西大学新型冠状病毒档案项目建立社区平台,人们可以在平台上交流、上传自己的记忆,群体的环境会让亲历者产生归属感与安全感,也许能够唤醒他们原本因悲痛而刻意回避的灾难记忆。以公众参与的形式实现记忆的可持续性生产是数字人文的标志之一。
三、数字人文赋能灾难记忆建构实现路径
(一)数字人文构建灾难记忆数据化资源库
首先,借助数字人文技术进行前期档案数字化工作。对实体档案资源进行模拟、仿真、录像、扫描、转换、建模等数字化加工。其次,以档案数据为基础,构建包含内容与关系的灾难记忆数据库。在获得了数字档案的基础上,再进行深度的数据加工,利用信息抽取、文本聚类、语义描述等数字人文技术, 对海量复杂异构的档案信息进行智能化分析与挖掘,细化档案信息的粒度,建立起信息之间的关系网络。这一阶段的结构多呈现为结构化、体系化的数据库形式。
(二)数字人文构建灾难记忆叙事场景
传统的灾难记忆表现形式可以概括为展陈型,包括文本的展陈、音视频的展陈、实物的展陈等。数字人文概念下的灾难记忆利用则主要表现为叙事型。
1.时空叙事
休·泰勒曾说:“这些藏在档案盒中平淡无奇但却数量庞大的档案, 通常可以视为信息环境中的文化遗产, 只有当这些过去的元素被固定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中, 我们才能去获得集体记忆[11]。”
时间叙事是最基础的叙事角度,针对灾难记忆,要建立一条事前、事发、事中、事后的完整的时间轴。文本+时间的叙事结构在传统的记忆开发项目中也经常使用。而数字人文叙事的特点之一在于时空叙事的高度融合,数字人文的“数字”性使得它可以依托互联网建立虚拟空间,空间叙事越发重要。
对于灾难记忆,博物馆、遗迹自然是最真实的场所,但这种实体场所往往具有时空限制,一方面不是人人都能奔赴纪念馆,另一方面,城市的伤口飞速愈合,比如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的街道早已修复如初,即使去到事发地,也无法感受到那份创伤。虚拟记忆空间的创建可以消除这种时空限制。空间本身就和记忆密不可分,人的很多回忆也都带有场景性和画面感[12]。GIS、VR、3D 建模等技术为数字人文空间叙事提供了技术基础,空间叙事要对灾难中的建筑、地理环境、自然环境等进行虚拟再现,还要关注到空间中人物的衣着、行动、社会关系等要素,就是要将集体记忆具象化为准确的场景。时空结合,能够较为全面地展现灾难记忆。
2.可视化叙事
可视化叙事是运用可视化技术与叙事手段对记忆产品进行包装与加工的方式[13],是数字人文展演的独特方式。首先,界面可视化。灾难记忆成果网站设计上为用户提供良好的视觉体验以及清晰的检索目录与检索方法,增加交互性,降低阅读量,如亚齐海啸灾难记忆将传统的文本输入检索方式转化为以手机摄像头触发检索。其次,跨媒体展示。除传统的文本、实物展示之外,利用动画、游戏、VR 等不同的媒介进行可视化,带动观众多感官沉浸式体验。最后,知识可视化。知识可视化建立在高抽象的档案信息与时空叙事的基础之上,经过细化的信息之间已构建起一个个紧密联系的知识单元,绘制概念地图、知识图谱,融入时间线索与空间线索之中,以可视化的形象呈现给公众。知识可视化所展现出的不同信息之间的叙事联系是对灾难记忆价值的扩展。
(三)数字人文优化灾难记忆民众感知
数字人文不能只谈“数字”,不谈“人文”,拥有了技术的加持,最终要回到“人文”的理念中。
首先,重视个人记忆对集体记忆的构建。灾难记忆首先是个人的创伤记忆,个人创伤记忆进入公共空间,达成了群体认同,成为一种共同体记忆,再内化成为集体记忆。李明等[14]认为通过中介延展将个体创伤记忆带入公共空间,创新中介渠道是实现创伤性记忆有效唤醒的重要路径,而中介创新的重点是灾难叙事模式的创新。引入数字人文的理念就是一种创新叙事模式。
其次,尊重人的感受,尊重历史事实。德国学者阿莱达·阿斯曼认为,在经历苦难之后的遗忘策略:一端是以铭记的方式“保持伤口的敞开”,另一端是以遗忘的方式“寻求伤口的闭合”[15]。灾难记忆构建是保持伤口的敞开,并试图唤起更多伤口的敞开,以集体归属感与情感认同去治愈伤口,不免会触发用户对痛苦的感知,但是这份痛苦的“度”需要把握,同样要尊重那些选择闭合伤口的个体。以数字人文项目展现出来的灾难记忆应选择合适的叙事主题、叙事方式。不可重数字而抛弃人文情怀,无情地撕开伤口。即是说,在展现灾难事实的同时,也要注重展示灾难记忆中所蕴含的力量,使灾难记忆发挥增强集体认同感、加强民族凝聚力,帮助民众传承灾难记忆的同时又能摆脱过往悲伤的作用。尊重历史事实,对灾难记忆的描述要客观真实,否则是对当事人的不尊重,甚至对其产生伤害。不真实的灾难记忆没有传承的必要,所塑造出的“认同”也是虚假的、如泡沫般易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