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书者手记

朱航满

最爱知堂书

自从儿子学业减负，不再转战课外培训班。每到周末，便成为我们父子逛书店、看展览、游故居的好时光。过去难得去实体书店，结果今年去了快二十几次，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实在没有可买的书，也便选册知堂的文集作为纪念。年初去前门的PAGE ONE，买了一册上海译文修订版《周作人俞平伯往来通信集》，精装，过去只买到一册平装本，竟不知还印了这么一册漂亮的精装本。清明假期，到成府路书店一条街，在万圣书园，选了一册上海三联的《夜读抄》，裸脊的装订，插图也好。还有次去中关村图书大厦，翻了些时贤的集子，后来发现一册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出版的《谈虎集》，也是精装，制作马马虎虎，于是在书店里竟又翻读了许久。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便是自己喜爱的著作，换个装帧，常常重读，就有新的感受。周作人去世也已半个多世纪了，应已算是古人的行列，故而他的著作，现在是多有出版，尤其是生前的自编集子，近年来也都有近十家出版社在印行。说来，知堂也应是个小众作者，但抵不住名气大，又不用付版税，直接印就是了。如此，我还买过江苏人民社的一册《知堂回想录》，以及人民文学社的一册《雨天的书》。这些重复出版的集子，我都是挑着买的，算是作个纪念罢了。

周作人的著作，我最关心的是其日记的整理和出版。有次见到周作人的后人周吉宜先生，得知周作人的日记已经整理完毕，交给出版社也甚久了。这几年，现代文学馆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在陆续刊登周先生整理的知堂日记，年初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新文学史料》，亦刊登周作人1945 年的日记。我赶快到美术馆东街的三联书店，购得一册杂志。之前河南的大象出版社影印过三册《周作人日记》，十年前在万圣书园看到，原价买了一套。后来写过一篇文章，吐槽万圣书园卖书不打折。最近偶然在孔夫子网上查了一下此书，结果书价翻了不止二十倍，颇令我感到有些吃惊。此后见到印刷量少又心仪的好书，无论如何，都是要买的。关于知堂日记，1992 年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的四卷本《周作人散文》，其中第四集便收录有周作人日记，这是我看到诸多知堂选集中，不多地将日记纳入的。此书选抄了周作人戊戌、己亥、庚子、辛丑、壬寅、癸卯、甲辰、乙巳共八年的日记，距今已经整整两个甲子的时间了。我从孔网购得这套《周作人散文》，感到这册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编选的周氏文集，按照文类之别来编选，还是甚可一看的。锺叔河先生编成的十厚册《周作人文类编》，倒是在编法上与之有些相似。

有次到琉璃厂的中国书店，看到一册《周作人年谱》，是张菊香在南开大学出版的初版本，远比张菊香与张铁荣合作的修订本价格要高，但我看初版本印得实在是质朴，还是买了下来。这倒是令我对作为南开学人的张菊香有些兴趣。借助孔网，我陆续购得了张菊香编选的几册周氏文集，1986 年10月百花文艺社初版的周氏文集《乌篷船》，1987 年6 月百花文艺社初版的《周作人散文选集》，以及1987 年5 月黄河文艺出版社的《周作人代表作》。这三册著作中，《周作人散文选集》和《周作人代表作》都以不同形式再版过多次。我买到这三册旧书，还颇有些意思。其中的《乌篷船》一册，扉页处粘贴一张购自北京市新华书店西四门市部的收据，时间为1988 年4 月3 日，旁边粘贴有电台介绍周作人《乌篷船》的消息稿，书末还粘贴两张剪报，其一系舒芜的《周作人的两条日记》，题目旁有钢笔注释“88.3.27（4），光明”，其二系薛涌的杂文《天下文章一大抄》。显然，这位爱书人，很关注收集有关知堂的各类信息。而《周作人散文选集》这册，我买来一看，扉页竟然有个很特别的藏书章，印文为 “太原石山”，颇为意外。山西有两个名为“石山”的作家，我倒是认识其中的一位韩先生，研究现代文学，立即发微信询问，竟然就是了。

如此说来，买书也是一种缘分。诸如《知堂回想录》，除了上面提及的江苏人民版，我在今年还购得了其他数种。青岛姚法臣是位爱书人，他认为资深的爱书人，一般都会喜欢周作人和钱锺书，对此，我很赞同。就像西方的读者，一般都会喜欢兰姆、博尔赫斯、本雅明、艾柯这样的作家，亦会收藏他们的著作。因为这些大佬作家，堪称作家中的作家，他们博学而迷人。法臣兄来信说他购得了一册香港牛津版《知堂回想录》，装帧漂亮极了。我受他的蛊惑，亦在网上购了一册牛津版，精装，竖排，封面用的是香港三育初版的图案，确实很精美；在此基础上，我又购得一册牛津版的《知堂回想录 药堂谈往 手稿本》，印刷一千五百册，我购得的这册，编号1198。此书还印有一个毛边本版，装帧不同，另有书号，亦是十分特别。我所购此影印本，装帧堪称豪华，布面精装，书名及图案烫金，全部采用高级铜版纸，且有函套，还附赠一张特别的藏书票。我在网上看到，毛边本版藏书票上有周作人的印章一枚，很珍贵的。手稿本前印有周氏一九四三年半身照一张，又有三十年代在八道湾苦雨斋所拍摄全身照一张，并附周吉宜的“后记”。另有牛津社“出版说明”，起首一句极佳，乃是：“《知堂回想录》是一部伤逝之作。”

关于《知堂回想录》，我于辛丑年还购得过两个特别的版本。其一是由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 年出版的《周作人回忆录》，系内部印刷，算是较早的一个版本，此版收录曹聚仁的《校读小记》，后来出版的各版本，均删去不用；另一个版本则是敦煌文艺出版社1995 年3 月印行的《苦茶——周作人回想录》。我很怀疑这个版本，就是根据湖南人民出版社的版本印制的。此版装帧粗糙，封面恶俗，但亦有特别之处，乃是书后附录周作人自订的《知堂年谱大要》，原刊香港1975年1月出版的《南北极》杂志第五十六期；又录周作人1934 年修订的 《周作人自述》，选自此年十二月北新书局版的《周作人论》。由此可见，编者是下过一些功夫的，这些资料于了解周氏极有用处。此书的封底用周氏的“五十自寿诗”手迹，亦是漂亮。当然，这本书的版式十分特别，很像古籍著述的设计，颇有书卷气。敦煌版后来改为《知堂回想录》，又印过几次。我读夏春锦兄编选的《谷林锺叔河通信集》，其中有谷林致锺书河信，谈到兰州张际会建议锺叔河编选知堂文集，可由其介绍，改由兰州的敦煌文艺社出版。后来我偶读张君的文章，才知道尽管远在西北，亦不乏仰慕知堂的读者，故而才有了这册敦煌版的《苦茶》。

锺叔河先生编选的知堂文集，已成为选编周氏文章的一种权威版本。早年的岳麓版“周作人自编文集”未能全璧，近年来岳麓社又重新整理，锺编新版，乃在于将周氏所译的文集，亦纳入其中。最近我又购得一册锺编《周作人散文》，由岳麓社2020 年12月出版。锺先生编周氏文集，亦是全都再版了。《周作人散文》之前由广州出版社出版，名为《周作人文选》，四卷本，是我很喜欢的一个选本，因为锺先生选编此书的标准，便是一条，“即文章之美”。由此忽然想到锺先生曾为香港编过一册《周作人美文选》，后来亦由岳麓社再版，在我看来，这册《周作人美文选》，便是《周作人文选》的精简版。岳麓出版社此回再版《文选》，增加了一个《索引》，将所选文章按照自选集进行了索引编排，便于读者了解，其中的《饭后随笔》一册，在周氏生前，仅有目录，实际并未出版，后由陈子善先生编成。锺先生编选知堂文集多种，我最喜欢两种，一种便是岳麓社初版的《知堂书话》，另一种便是广州社初版的《周作人文选》。当然，锺先生编选《知堂谈吃》亦是很有特色的。《周作人文类编》和《周作人散文全集》两种，则都是有功于现代文学史料保存和研究的，这两套书我前些年买来，放在书架上，十分壮观，却只是偶尔翻翻罢了。

元旦忆书杂抄

元旦得闲，整理一年书事日记。上半年，去京城书店购书较多，有些写成了访书文章，有些未能着笔。特将未有提及的日记文字，摘抄出来。“3 月20 日，下午，带儿子去朝阳大悦城。在单向空间，买张春田编《物之记忆》，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年版，样书九折。单向空间几乎变成了咖啡馆，圆明园东门的记忆一去不复返了。”“3 月27 日，下午，带儿子到三味书屋，恰逢书店装修，未能成行，发图片到朋友圈，竟引来热烈讨论。与儿子步行到西单图书大厦。在图书大厦闲看书，陈卓策划的‘陈乐民作品新编’内容、版式、装帧皆佳。”“4 月10 日，下午，带儿子去郭沫若故居。郭之故居，甚大。地理位置亦极佳，与北海公园北门仅一箭之距，属于上风上水的地方。故居前的两株海棠花，开得极为繁盛，或许来得正是时候，微风吹过，乃是落英缤纷，儿子形容说是花雨。出郭之故居，看时间尚早，与地安门之中国书店也很近，带儿子到中国书店雁翅楼店，书店二楼正在装修，无什么感兴趣的书可买，只在一楼的旧书展台买一册钟敬文的散文集《西湖漫拾》，系王彬老师策划的‘散文原作原版文库’之一，仅费五元。”“6 月5 日，上午到单位，应儿子要求，去中关村图书大厦。大厦人很少，和儿子在四楼看书，有桌椅，窗外白杨婆娑，有些在图书馆看书的感觉。闲翻几册书，其中黄恽的《周氏兄弟》，颇多掌故和微意。”

夏天，疫情忽然紧张，加之天气太热，书店去的次数不多，书也不太想读。对文人字画很感兴趣，槛外人翻读，也是颇可消暑的事情。白谦慎先生的著述和书法作品是我很欣赏的，于是极力搜购白先生的各类展览图册。诸如日记中所记：“7 月15 日，收到读库策划的NOTEBOOK《谦慎学书》，第一幅字‘好学是福’，很喜欢。”“7 月25 日，上午，收到上海安簃寄来的白谦慎书法展览册子两本。安簃的两本册子为自印，一为《醉墨销忧：刘涛、白谦慎、薛龙春作品》；另一为《清气满乾坤：章汝奭师生作品》；2018年8月在安簃举行‘开卷丛书’发布会上，我曾从安簃带回来的两册作品册子，一为《风规自远：白谦慎作品》,另一为《翰墨知己：白谦慎、华人德作品》。”“8 月5 日，收到孔网订购的《白云深处》。此系松荫艺术画廊2018 年出品的书法展览特辑，为白谦慎的书法展册，由松荫艺术老板潘敦主编，据说印数不多。此册瘦长型，布面精装，十分精美。白谦慎的书法作品书卷气浓，亦有金石味，清雅中吐露刚劲，儒雅而绝不放浪，是温润的谦谦君子。”“8 月6 日，收到孔网订购图册IN PURSUIT OF HEAVENLY HARMONY，此系白谦慎编王方宇和沈慧藏八大山人书画作品的图册。本以为是一个小册子，收到后是一个很厚的宽大图册。在美国印制这样一个图册，还是很特别的，这可能是孔网唯一的一册。”

立秋，到琉璃厂中国书店，看到一册孙旭升编选的《书画家轶事丛抄》，想起几年前买过孙旭升的文集《苦雨斋背后的故事》，孙与周氏晚年有交往，但为人所知不多，也使得我对这个写作者颇有兴趣。于是在网上搜购其作品，如下：“9 月9 日，晨起有雨，被雨声惊醒，今年是个多雨的年份。在孔网将孙旭升的其他几本书下单，分别是《西湖笔记小品选译》《晚明小品名篇选译》《笔记小说名篇选译》《竹枝词名篇选译》。”“ 9 月13 日，昨夜略饮酒，起床后竟还有醉意。收到孔网订购孙旭升《我的积木》《竹枝词名篇译注》。微信夏烈，请其帮助查询孙旭升联系方式，因后者是杭州作协会员。夏烈联系作协，得孙电话。又咨询原工作单位，得知作协资料很有限，其原工作单位是杭州延安中学，而夏烈就是这个中学毕业的，应是其前辈，故他也有兴趣。我告诉此公曾与周作人通信数年，并去看望过周，夏烈也感到有趣。打电话两次，均未有人接。”“12 月31 日，收到当当网订购《苦雨斋背后的故事》。这本书出版后就买了，放在书房的书架上，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还是书房太小了，书放得重重叠叠，找起来太困难，索性重新再买一本。”

近年来一直在搜购周作人的各种版本，已经写了几篇《购藏周作人著作记》，但翻看日记，这一年搜购与周氏有关的著述，还有未提及的散漫内容，特抄之。“1 月7 日，收到孔网订购的余斌著作《周作人》，全新，塑封，精装，果然如友人刘柠之言，十分特别。”“3 月26 日，收到孔网订购《中国现代散文总书目》，略翻，极有用的资料书籍。检出民国时期散文选本中关于周作人的散文，1937 年是个分水岭，前期出版极盛，收录也多，之后则明显寥寥。”“5 月21 日，收到孔网购止庵编《周作人集》下卷，原来是不带护封的书，还以为是另外一个版本，但此书的内封印制也是特别，有周作人的一张照片。”“11 月4 日，下班时，收到当当网订购《知堂闲趣》。此书印得倒舒朗，但可恶的是，知堂每篇文章后面的写作日期，一概删去。”“11 月11 日，今天 ‘双十一’，在网上买了一本孙郁先生新出的《苦雨斋旧事》，系《周作人和他的八道湾》一书的增订本。今年‘双十一’，似乎没有太多想买的书。”“11月29 日，收到当当网订购的《知堂谈艺》，锺叔河编订的《周作人作品第二辑》，以及周运的著作《乘雁集》，后者没想到很厚，其中三分之二的内容都系《知堂藏书聚散考》。目前关于周作人的民间研究，也很有可观之处。”

师友赠书，也是一年来颇值一记的书事。谢泳先生赠其新作《学林掌故》，谈他收藏的“油印之美”，可谓别开生面；合肥胡竹峰兄赠其散文集《雪下了一夜》《击缶歌》各一册。南京董宁文先生赠《宁文笔墨·溧阳展》，小薄册子，雅趣十足。许宏泉先生赠其画册《辛丑消夏》，大册精装，如贵妇人一般。南通沈文冲先生赠文集《毛边书情调》，亦为毛边，确有情调。文虎师赠香港天地社《金庸散文集》，繁体字版，内地少见。其他几册赠书，比较特别。“9月7日，白露。晚，收到肖文苑女儿肖湘寄来快递，系其父亲的著作《唐诗审美》。我因几年前写过一篇《谁是XiaoWenyuan》，刊于报端，阐发了肖文苑散文的海外传播，由此结识了肖先生的女儿。《唐诗审美》由百花文艺出版社2018 年1 月出版，此书作者简介亦有这样的内容：随笔《离奇的抢劫》收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北美高校教材The Colympia Anthology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11 月18 日，下午，扬之水发来短信：‘有出版社把《读书十年》做成了真皮本，足下有兴趣吗？有兴趣的话，我给您留一套。’收到这个短信，很惊讶，询问赵老师此书情况，她回复说：‘据说很贵，但我不会去买，这是出版社给我的样书，只有三部。’”

止观书局许石如先生近年来策划“中国人文艺术丛刊”系列，以极郑重的态度影印国内图书馆典藏文人手稿，颇有影响。今年有幸得赠两种，其一为《赵之谦手札》，另一为《章安杂说》。此两种皆系精印清代赵之谦手稿，蓝布封面，折页印制，古色古香，乃是可赏可藏的佳作。拙作《雨窗书话》年末出版，我寄了一册给郑州的何频先生。他随后又寄我两本书，何频知道我爱书，但他的这种做法，亦是老派人的举动。我在日记中对此有简略记录：“12 月9 日，昨夜小雪，起床后已融化，湿漉漉的地面。收到何频快递赠书，其中有《瓯歌三集：温州读书报文选》一册，《鲁迅和他的同时代人》上、下册，前者为新书，后者系旧籍。下卷版权页有他的题签：‘鲁迅，送给挚爱他们两兄弟的人，航满纪念，12.7，郑州，赵和平’，上卷版权页有：‘甘草居，12.7，大雪节气’。附有笺纸一叶，有用钢笔抄唐高娦诗《对雪》，后又有跋记：‘大雪节气并无雪，钞唐人绝句祈雪而借景，呈文兄航满一诵。甘草居，冬月初四于郑州。’ 《瓯歌三集》我刚看到出版消息，很感兴趣，正打算网购一册，不料收到了何频老师的赠书。此书中收录他的随笔《文章也不是越多越好》，想来应是将他的一册样书转赠于我。此乃特别的情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