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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共产党在地方社会的革命动员

2023-12-11张天磊

文教资料 2023年16期
关键词:皖南芜湖动员

张天磊

摘 要:20世纪初的皖南地区政治局势混乱,自然灾害频繁,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新文化和五四思想的广泛传播为中国共产党组织的成立和革命动员提供了思想和群众基础。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通过深入土地革命、建立革命政权、扩充武装力量等路径调动了各阶级、阶层群众的积极性。另外,自身工作的缺陷以及地域环境的特殊性,也给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动员带来了不小挑战,与地方势力的博弈以及宗族、血缘等因素常常与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动员之间相互缠绕,互为张力。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 皖南 革命动员 地方社会

皖南地区作为著名的革命老区,拥有丰富的红色资源,当年作为闽浙赣革命根据地创建人之一的方志敏所领导的北上抗日先遣队曾转战于此,同时这里也是新四军军部旧址和当年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的激战地。近年来关于皖南地区的中共党史研究成果颇丰,但查阅后发现研究多类似于陈述通史的方式,而且学界多将目光集中在皖南事变前后国共双方的利益博弈上,对于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在皖南地区争取群众、动员群众的运动缺乏较为细致的研究与考证。事实上,抗战时期中共对于皖南地区是非常重视的,当时隶属皖南的广德县位于苏浙皖三省八界的交界处,芜杭线的要冲,国民党统治中心南京的南大

门,战略位置十分突出。中共能够在这里高举革命旗帜,延续革命火种,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坚持革命斗争和动员群众。有鉴于此,本文以中共皖南党组织为个案考察1928—1934年这一时期中共在皖南革命动员的成效和与地方社会的互动,在行文中也会对动员面临的困难和出现的问题作一定补充。

一、20世纪初皖南地区的社会生态

(一)军阀混战、灾害频发的皖南地区

皖南位于长三角地区,北与沿江平原相连,东南与江苏、浙江交界,西南与江西为邻,包括芜湖、宣城、广德、宁国、徽州等地区。1915年袁世凯称帝后,云南都督蔡锷兴师讨袁,浙江督军吕公望举兵呼应。“皖督倪嗣冲方拥袁世凯,故浙兵攻皖……皖使张汉英领兵驻广德御之”[1],后听闻袁世凯已死,双方才停战撤兵。1924年,江苏都督齐燮元与浙江都督卢永祥因争上海制造厂主权而兵戎相见,时任安徽都督的马联甲助苏攻浙,派遣皖南镇守使王普驻兵广德。

在动荡的社会状况下,盘踞在皖南的军阀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来巩固地位,而庞大的开支则由当地的农民负担。此外,地主士绅常常狼狈为奸,对农民层层盘剥。在广德,土地兼并现象十分严重,“地主田产之多最多者竟达万亩以上,故农民多佃農”[2]。同样在芜湖,土地也牢牢被大地主把控,“尤其是芜湖近郊,因为是湖田的关系,几百万亩的田地几乎完全操纵于少数地主所组织的公司之手”[3]。农民不仅没有土地,还要忍受高租率的剥削。“安徽之芜湖,农民向业主借一元应还两元,又在青黄不接之时,向人借米一石,到收获时还二石”[4],所以大多数农民都是赤贫如洗。倪嗣冲督皖期间,更是巧立名目,收取各种苛捐杂税。“在巢县和芜湖,苛捐杂税现象十分严重,如兵差捐、大数捐、保甲捐,最厉害的即系保甲捐,每日都要每亩五分,重的一角。”[5]如此繁重的苛捐杂税加重了农民的负担,加深了他们的贫困,使他们丧失了积蓄财富的能力,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失业与逃亡。

繁重的苛捐杂税本就使农民不堪重负,频发的旱涝蝗灾更是进一步加剧了皖南农村社会的崩溃。“1911年7月,芜湖县洪水暴发,圩堤冲决殆尽。芜湖街道房屋及市郊田地淹没数星期”[6]。1914年,洪涝蝗灾几乎遍及安徽全省。1917年清明后连续70天没有下雨,南陵县山区很多河塘、湖泊枯竭,导致农民收成减半。1922年7月宣城大水,“双桥以下圩堤溃决殆尽,孙埠水势尤猛,淹死百余人。宁国秋大水,冲没朱家桥、沙埠镇、平亭渡人畜田禾无算”[7]。总之,连年不断的自然灾害导致皖南农民长期挣扎在生死线上,处在崩溃的边缘。

事实上,皖南地区社会动荡不安,不仅因为自然灾害的侵害,更因为军阀为维持其繁重的军费开支而针对广大农民的残酷剥削和占用大面积土地种植鸦片以牟私利的做法。“安徽种植鸦片的时间大约在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并且迅速蔓延至全省各地。”[8]“当时宿州、芜湖、南宿和蚌埠为鸦片最盛之地,仅芜湖一埠就有10大贩土公司。”[9]鸦片种植面积的不断扩张必然会影响粮食的种植,造成粮食恐慌;同时农民吸食鸦片之后染上烟瘾,影响劳动生产继而导致许多农民破产。一旦再出现自然灾害农民则更加无法抵御,陷入濒临死亡的绝境。

(二)新文化、五四思想在皖南地区的广泛传播

皖南向来为文风昌盛之区,优越的地理区位和悠久的历史底蕴孕育了独特的文化体系,在文、史、哲等方面人才辈出,为当时中国人民思想的解放作出了巨大贡献。“中国新文化运动中的两位著名人物——陈独秀和胡适,与安徽的新文化运动有着历史的渊源关系。”[10]陈独秀之所以能成功创办《新青年》,也是因为绩溪的汪孟邹(陈独秀的挚友)给予的支持和帮助。从绩溪走出家门的胡适在新文化运动中是与陈独秀并驾齐驱的主将,他的《文学改良刍议》受到了陈独秀、钱玄同等人的大加赞扬,“后来陈独秀更是亲自操刀,写了一篇《文学革命论》来响应胡适”[11],他们对于旧文学和封建思想的批判,为后来五四运动的爆发和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条件。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当运动的消息传到宣城,当即激起了广大学生的强烈反应。安徽省立第四中学和储才中学学生决定立即举行游行示威,声援北京学生的爱国运动。芜湖方面则是由刘希平和高语罕主持召开联席会议并成立“芜湖学生联合会”和“芜湖教职员联合会”,后者由刘希平任会长。5月12日,芜湖社会各界和在校师生派出代表,致电政府,要求惩办国贼,争取山东主权。位于徽州“旌德城内凫山书院的进步师生积极响应,纷纷举行游行集会,罢教罢课,发通电,散传单,声援北京学生的爱国革命行动”[12]。为了实行持久的爱国运动,在学生罢课游行的同时,社会各界也开始了抵制日货运动。当时,安庆、芜湖两市为抵制日货最为激烈地区,它们抵制时间最长,斗争最为激烈,给予了侵略者沉重打击。

皖南的民众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之后,思想觉悟上有了进一步提高,更加迫切地追求救国救民的真理,反帝反封建的民族民主革命运动在五四运动后也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尤其随着马列主义思想在皖南地区的进一步传播,反帝反封建的爱国运动此起彼伏,学生、市民、工人、工商业者开始联合起来,形成一股巨大的社会进步力量。尤其是工人阶级开始作为一支相对独立的力量走上政治舞台,这些不仅为后期中共皖南党组织的建立做了思想上、组织上、干部上的准备,同时也为中共后来的动员工作提供了对象基础和良好环境。

二、中共在皖南地区革命动员的成效

在革命战争年代,动员能力是衡量一个政党力量的重要指标。革命动员的意义,不仅在于促使广大贫苦民众自觉走上革命斗争的道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进行革命,也在于它能够开辟一个崭新的政治局面,成为中共发动群众、领导群众的重要利器和政治优势。“因此,动员和组织民众的最大受益者与其说是民众,不如说是政党。”[13]

(一)动员后的民众:思想上认同革命理念,行动上参与革命斗争

一般来说,在中共革命动员的影响下,根据地内外的民众态度转变表现在思想和行动两个层面。在思想上表现出对于动员政策的支持和认同,在行动上表现为积极参与政治运动和革命斗争。当然从思想到行动需要一个长期历练的过程,这里面有许多不利因素需要克服,例如中共早期实力较为孱弱,部分群众受到国民党反共宣传的蛊惑,“苏维埃政府”“马克思主义”等较为抽象的名词对于当时民众来说晦涩难懂等等,这些都需要中共不断做出努力和改进。

1927年,随着蒋介石、汪精卫相继叛变革命,国民党反动派在皖南各地开始大肆进行“清乡”“清党”行动,芜湖、宣城等地党部和群众团体均被国民党右派破坏和操纵,白色恐怖笼罩在皖南各地,革命陷入了低潮。这一时期的中共安徽党员数量共有252人,皖南党员数量仅有133人,但衡量一个政党实力的标准并不能仅从党员数量上体现,“如果数量少但组织内聚力强,一样可焕发出巨大的组织能

量”[14]。中共皖南党组织便是如此,虽然党员数量少,但在根据地内党员之间分工明确,始终将宣传工作和教育工作视为重点。从宣传的对象来看,当时主要宣传对象是普通民众,宣传内容大都是党的政策和民主进步思想,通过思想政治宣传工作来达到分化瓦解敌人的目的。

“不同阶级有不同的利益追求,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特点,不同地域有不同的具体情况,只有掌握了不同阶级、不同人群、不同阶段、不同地域的特点,才能动员。”[15]中共在动员时能够根据不同职业、不同阶级提出符合他們实际利益的标语和口号,这不仅是因为这是在实际工作中积累的实践经验,更是因为中共是一个始终坚持将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的科学政党,就连蒋介石也感慨共产党最擅长动员民众,国民党无法与之竞争。在农村,中共的宣传口号多为“废除一切田租、捐税、高利贷”“没收地主阶级一切土地,分取给农民”;对于工人,强调“工人要求工作,要求生活,赔偿我们在停工时间的损失、男女工一致复工”[16];对于士兵,强调“应以改良士兵生活的话向其宣传”[17];对于城镇小资产阶级,要说明其不是地主,同时动员他们参加革命;对于中小商人则强调联合统一,只有积极参加革命才是唯一出路。正是由于中共坚持从实际出发,所以提出的口号才能深入人心,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同。

在宣传方式上,除了口头宣传,文字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中共积极创办党报、工厂小报等进步刊物来教育民众。党报的内容“除国内外新闻、红军发展的状况、斗争的消息、群众的出路外,须添反帝、反改良主义、反取消派三栏”[18]。对于党报的重要性,“不要认为党报是不领导的”,“倘文件和党报有不对的地方,应该向上级建议,党报对的,下级要当做通告实行。”[19]可以说党报是中共在文字宣传方面抓紧领导权和主动权的象征。除了党报外,另外还有《皖南红旗》《芜湖工人》等报刊出版,二者都是每星期出版一次,《皖南红旗》每期可销三百份,数量相当可观。同时芜湖特委决定“芜湖与各县同时要扩大反对进攻红军的宣传,要经常的把反对进攻红军的宣传品送到群众中去,决定芜湖印发宣言标语五万,广德十万,宣城五万,无为三万,其他各县必须尽力散发宣传鼓动宣言”[20]。不仅是党,1930年春,宣城共青团特支宣布成立,团员数量百余人,他们不仅组织学生积极学习《红旗报》,还创办了两种进步刊物:“一种是胡信民主编的《锄头》(后改名《春雷》);另一种是万亚新、董祚楷主编的《血光》”[21]。在这些进步刊物中,中共对于国民党的种种罪行给予了无情批判,反映了现实社会下的人间疾苦,宣传了革命斗争思想,让民众对于“苏维埃”“布尔什维克”等抽象名词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提升了根据地民众的政治觉悟,推动了党的政治建设。1930年,中共皖南党组织的党员数量达到了368人,1931年升至948人左右,1934年光是皖南特委歙县中心县委的党员数量就达到了1258人。

广大民众在思想上对于中共的认同转化在行动上,不仅表现为积极加入党团和群众组织,自觉参军与对敌采取武装斗争同样也是表现之一。“1929年秋,广德地区螟虫成灾,收成歉薄。”[22]是年冬,中共广德县委成立,党员王金林、邓国安深入当地群众之中,通过编曲革命歌谣《农民歌》和提出“抗租、抗税、抗捐”口号的方式,将革命思想传播到当地,启发了农民的阶级觉悟,强化了他们的斗争意识。1930年3月,王金林等人在董家冲、六家铺、陈塘村等地发动了大规模的分粮斗争,先后有一千多名农民参加。斗争胜利后,王金林、邓国安等人成立了皖南红军游击队,公开进行武装暴动,同时独树民团马忠海部30余人,郎溪毕家桥民团27人,先后发动起义加入游击队,后来红军还收编了郎溪毕家桥沈云山为首的土匪武装力量一百多人,革命力量得到了很大提升。这一时期党在动员民众的基础上发展到了一千多人,由于队伍力量的壮大,7月,李邦兴从上海回来后传达了中央指示,将皖南红军游击队改编为皖南红军独立团。此后,为了更好地开展武装斗争,中共在皖南陆续建立起了溪口红军游击队、宁昌红军游击队、青年武装突击队等地方武装,大量农民、工人、青年学生踊跃加入其中。这些地方武装在侦察敌情、站岗放哨、骚扰敌人、运输情报等方面发挥重要的作用,有效地配合了主力红军在皖南地区的革命斗争。

(二)动员后的农村:土地革命的深入和革命政权的成立

中国革命的中心问题是农民问题,而农民问题的根本为土地问题。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就曾指出农民问题的严重性,乡村中占人口百分之七十的都为贫农,而贫农是没有土地的,所以其积极性最高,革命性最强,暗示着一场席卷全国的土地革命風暴即将到来。通过对皖南土地兼并问题的调查研究,中共决定从“打土豪,分田地”“抗租抗税”“反对抬高物价”入手,满足农民对于土地的实际需求和保护农民的经济利益。1930年夏,宁国、於潜一带发生灾荒,稻米收成减半,当地地主趁机哄抬米价。中共宁国特别支部书记傅金林和傅以和发动民众进行了闹米、搜仓、反对积谷外调的斗争,“结果迫使地主将囤积的粮食按一块银元15斤的价格出售,取得了制止高抬米价斗争的胜利,使贫苦农民度过了灾荒”[23]。在於潜、昌化等地的农民多靠租种地主的田和山维持生活。由于山多地少,这里的上等田收成农民和地主是三七分,中等田为四六分或者五五分,有的甚至要包租包赔,碰上灾荒之年,农民颗粒无收的同时还要赔偿地主,苦不堪言。分水县党组织在了解情况后,领导广大农民进行了抗租斗争,最终迫使地主同意实行对半分成。

对于农民最关心的土地问题,1934年皖南苏维埃政府成立后,便立即开展关于土地分配的工作。当时地方党组织对于土地分配原则参照的是赣东北苏区的做法,“以村为单位,按人口平均分配土地,其中贫农、雇农和红军家属分好田,富农分差田,地主及外逃人员不分田,具体由农民团掌握”[24]。为了办好土地分配工作,苏维埃政府还特意开办了土地训练班,经过中共和广大民众的不懈努力,以柯村为中心,东西50里,南北30里内有3200余人分到了土地,平均每人分到土地2亩多。总的来说,中共通过土地革命让农民摆脱了被统治奴役的地位,成为了土地的主人,极大激发了他们的革命热情和生产积极性。

列宁曾指出:“一切革命的根本问题是国家政权问题。不弄清这一点,便谈不上自觉地参加革命,更不用说领导革命。”[25]中共在皖南革命动员的过程中很清楚地意识到必须集中力量第一时间夺取政权。根据当时闽浙赣省委的指示,1934年10月,皖南苏维埃政府在黟县柯村成立,宁春生担任主席,方再兴担任副主席。“苏维埃政府下设交通部、财政部、文教部等。”[26]宁春生担任主席期间,开办了工会、农会、白区工作等训练班,为根据地的政权建设和武装斗争培养了一大批的革命骨干。苏维埃政府成立后也十分重视武装建设,“以宁春生带来的红军游击大队为主体,吸收一批地方游击队骨干,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皖南游击队,县设大队,区设中队,乡设分队;此外还建立和发展了农民团、赤卫队等群众性军事组织”[27]。苏维埃政府的成立,让中共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地方行政机构,极大提升了中共的政治影响力,沉重打击了当地的反动势力。

三、革命动员中存在的问题和与地方社会的互动

上文中已经提到中共通过口头和文字宣传的方式在动员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但也暴露出一些问题,譬如只做临时的宣传工作,不能长期坚持下去,口头宣传与文字宣传之间没有联系等,其实能否争取到广大民众的关键就是看中共宣传工作有没有真正做到位。在南陵,宣传工作做得很散漫,“几个同志,以为群众是晓得自己的面孔,同时又非常相信的,于是每庄就找出一个人——并非群众选出——找了五六庄,就叫这五六个人为农民委员会,准备抢某人家稻,并没有充分的鼓动宣传,使群众了解豪绅地主的罪恶”[28]。在动员过程中,党的工作方式也须改进,包办问题、机会主义较为突出。在无为,有些党员的工作方法“完全是上层指导机关英雄式、包办式、调兵式的来征集群众去斗争,而不是通过党的支部作用使农民同志先有彻底的了解”[29],这样就导致在动员过程中民众完全是处在一个被动和盲目的状态,使党错失了在群众中发现和提拔优秀人员的机会,敌人稍有反击便可能让整个动员陷入混乱,走向失败。在广德,党犯了指导机关机会主义的错误,“不是走到群众的前面,脱离了群众,便是落到群众的后面,做了群众的尾巴”[30]。事实证明,如果中共不能抓住民众的迫切需求,不能将政治口号与现实社会相联系、相结合,那么其动员便会脱离群众。

中共在革命动员中往往会陷入一个困境,那就是中共革命动员的对象主体是工人、农民,他们是政权建设和武装斗争的中坚力量,但他们往往时间最少,入党之后更是难以按时参加会议,有时他们连生活都难以保障,还要靠党来接济生活。在南陵,“上级党部派来同志在县书家吃饭都要钱,整个的县委会工作讨论之后,都说没饭吃”[31],基本的生活得不到保障必然会影响工作的进行。在徽州,“因为大多数的同志都是雇工、雇农以及教私塾的穷先生,过去派去工作同志都在私塾学校吃饭,想筹点经济,都是万分之难”[32],中央的经费拨款时间常常不确定,导致地方很多工作都难以执行。为了生计,一些党员只能选择不脱产工作,进而间接忽视了对于民众的教育,影响了动员工作的进展。

党的革命动员应该是以坚持斗争的方式一次次将社会变革推向高潮,但是真正实施的时候往往会有所偏差。在芜湖益新面粉厂工人的维权运动中,工人原本要求厂方将工人调回原籍,并且每人发给洋元十元,来年开工必须还用原来工人,并且要承认工会的存在。厂方因畏惧中共对于工人的指挥,遂派出代表与工人讲和,每人发给五元,并且愿意留厂的由厂方安排伙食。“工人不得本党许可,而认为满意,马上具和平书与厂方。”[33]后来厂方只给了四元,工人竟还认为这是斗争的胜利,这也说明了中共在思想动员上没有做到位,没有让工人彻底意识到资本家对于他们的压迫和剥削。农民运动方面,在芜湖、万春乡等地“都有数十数百以致数千以上的农民群众的组织,但均不能以我们党的领导作用而发动斗争”[34]。在无为李家坛的分米斗争中,中共并没有起到领导群众同地主豪绅、流氓等斗争的作用,反而是为了自身的“名声”不肯将米分给农民,“同时因为一同志与卖主有亲戚关系,说他怎样穷,我们的群众领袖益发慈悲起来,主张由卖主减价出卖,以便可平安无事,并且责李村流氓将米保存,等待某日出卖(李村与群众各一半)”[35]。对群众动员领导权的忽视以及企图通过和平方式取得斗争胜利的想法也说明了这一时期中共自身在思想工作方面做了群众的尾巴,犯了机会主义、保守主义等错误。

晚清以来,土地兼并和人口问题已经愈发尖锐化。佃农和佣工本就处在饥饿与痛苦的死亡线上,地主富豪的兼并以及连年灾害的浪潮更是要把他们全部吞灭,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走上逃亡的道路,或是抛弃耕地流离失所,或是组织会社秘密反抗。在徽州存在着名叫“三江”“义位”的地方组织,这种组织大部分成员都是贫困农民,他们专门依靠赌博吃饭,彼此之间相互斗争,时常被地主豪绅所利用。这些地方组织因与地主绅士联系密切,自然而然沾染了一些不良风气,中共清楚对于这种组织的动员主旨就是“拆散这种不良组织使内部起分化而有觉悟的群众加入土地革命”[36]。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中共在加深同这些地方组织联系的同时,这些地方组织同样希望能够改造中共,达到最起码能做到不侵犯他们利益的目的。两者之间往往是一种互相博弈、互为张力的状态。当时广德有一支绿林队伍,头目叫王道平,曾派人联系中共要和红军合作,并要求红军帮助攻打郎溪县的团练,获胜的话战利品对半分,中共也曾派人前去希望对他们进行思想改造,让他们加入红军,但后来他们违背承诺,独占了战利品。从中可以看出红军对于这些地方组织的思想动员、教育工作还有待完善,一旦自身利益受到威胁,这些地方组织便会迅速脱离革命队伍,背信弃义、反目成仇是常有之事。

在皖南乡村,宗族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清初赵吉士曾在《寄园寄所寄》一书中对徽州新安地区的宗族有过论述:“古城山下,即舍家旧墅村,新安各姓,聚族而居,绝无一杂姓掺入者,其风最为近古。出入齿让,姓各有宗祠统之,岁时伏腊,一姓村中千丁皆集,祭用文公家礼,彬彬合度。”[37]在宗祠之中存在着严格的家风、等级制度,长幼、主仆之间尊卑关系清晰明了,每个宗祠中的族长拥有最高的领导权和决定权。“经济、仕宦和读书治学、修德是宗族发展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38],而一个鼎盛的宗族往往在地方社会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发展过程中享有绝对的话语权,所以宗族也是中共想要深入当地进行动员的重点对象。

土地革命时期,在祁门、黟县、休宁等地的宗族制度仍然存在,即所谓的大户老、小户老,“大户老即专制时代宦富之家,小户老即宦富之家蓄的奴隶的子孙”[39]。这些宗族大户为维护地方统治,建立起了一套保甲制度。为适应统一战线的需要,中共针对这种情形也提出了“联合帮助我们的保长、甲长,反对破坏我们组织与行动的保长、甲长,一致反对帮助修路强迫我们的联保主任和区长”的口号。这种宣传动员的方式也得到了一些开明保甲长的支持,他们在传递情报、监视敌人,掩护红军战斗方面也作出了一定贡献。但是在动员过程中也产生了相应的问题,譬如党要没收该村区长、保长的土地,部分党员表示如果没收的是其他村的土地可以,但如果是自己本村区保长的土地则表示不愿;对于部分反动区保长的斗争,如果与党员有亲属关系的则惩罚相对较轻,甚至将其偷偷放走。除此之外,中共内部之间亦有这样的问题出现,徽州特委中的部分同志完全相信本地关系而排斥其他地方党组织,对于上级的暴动指示,地方党组织认为是在让他们故意牺牲,这些问题都暴露出中共在革命动员中也难以摆脱地域、血缘亲情等方面的困扰与纠缠。

四、结语

中国共产党自建立以来,就十分重视对于广大贫苦民众的革命动员工作。蒋介石、汪精卫相继叛变革命后,中共领导的工人运动遭受很大打击,革命陷入低潮。在白色恐怖之下,中共坚持从实际出发原则,深入皖南乡村地区,积极动员和组织广大农民,相继成立了农民协会、广郎宣革命委员会、皖南苏维埃政府等红色政权,壮大了革命力量,扩大了革命影响,沉重打击了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中共在皖南地区对工农、学生等阶级进行革命动员,巩固统一战线的同时,也收获了一定的实践经验。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这一时期中共在皖南对于广大民众进行了有效的动员,通过思想教育和舆论宣传,解放了广大民众的思想观念,提升了他们的政治觉悟;同时中共深入开展了土地革命和武装斗争,取得了很好的成效,为革命根据地的建设提供了经济基础和军事保障。在中共的强有力领导下,皖南各地的群众组织也开办得如火如荼,工协工会、农协农会、乡村革命委员会等相继成立,为中共开展广泛、深入的革命动员工作创造了良好的政治環境和群众基础。对于民间团体以及地方武装,中共则采取积极劝说、整编改造、联合统一等方式,促使他们积极投身革命斗争,增强了红色革命力量,维护了根据地的和平稳定。历史证明,只有在党的领导下,革命动员的工作才能取得成功,广大民众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革命斗争才会获得胜利的希望。

其次,要不断加强党内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注重从思想上建党,是我们党加强自身建设的基本原则和重要法宝。”[40]前文中也提到党在动员过程中出现了缺少工作计划、工作散漫不能坚持等问题,这些都是党内存在机会主义、保守主义等错误思想的缘故。毛泽东曾指出:“掌握思想教育,是团结全党进行伟大政治斗争的中心环节。”[41]抗战时期,中共首先根据不同阶级的任务提出了思想政治建设的重点,接着通过开办红军大学、干部培训班等形式让广大党员干部认清了形势,提升了政治觉悟,树立了斗争信心,更加坚定无产阶级信仰和保持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的优良作风。

最后,要认识到,在对不同阶级的动员对象进行革命动员时,既要掌握灵活多样的方式,又要时刻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和抓牢领导权。中共在皖南地区进行革命动员时遭遇到了一些困难,其中动员群体自身阶级、思想的局限性是重要因素。党在对这些群体进行革命动员时往往和他们纠缠在一起,一方面中共想将革命思想的意识渗透进他们的组织,另一方面这些地方势力也企图进入中共实行改造,二者都希望对方为己所用。这时需要中共在提升自身政治修养的同时时刻统一全党思想,对于富农、地主等应根据实际情形坚持斗争,保障广大贫苦农民的利益,保持党的纯洁性和领导地位;对于土匪、民团等组织,一方面中共要深入其中发展党的组织,进行教育改造,另一方面要警惕他们防止其加入反革命的阵营,做好武装斗争的准备,明确斗争性质和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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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鄂豫皖中央分局第一次扩大会议总结报告——关于过去的工作和今后的任务(1931年6月30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中央分局文件).[内部出版],1985:130.

[20] 芜湖特委给省委的报告——特委扩大会议、宣传、广暴等情形(1930年11月30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安徽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第3册. [内部出版],1986—1988:191.

[21] 中共宣州市委党史办公室. 敬亭战歌 宣州党史资料选编[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20.

[22] 中共广德县委党史工作委员会.广德暴动[M]. 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8:15.

[23] 谭公侠.中共宣城地委党史工作委员会. 艰难岁月[M]. 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38.

[24] 宋霖,房利曙,《安徽通史》编纂委员会.安徽通史:8(民国卷·上) [M]. 安徽:人民出版社,2011:487.

[25] 列宁. 论两个政权[M]//列宁选集:第3卷.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9.

[26] 政协黟县文史委员会. 黟山文史:首辑[M]. [内部出版],1997:3.

[27] 中共安徽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 安徽现代革命史资料长编:第2卷[M]. 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477.

[28] 芜湖特支给南陵全体同志信——南陵工作缺点及今后意见(1930年5月13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安徽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第3册. [内部出版],1986—1988:94.

[29] 宋世英给中央的报告——无为县分米斗争的领导问题(1929年12月22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 安徽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第3册.[内部出版],1986—1988:75-76.

[30] 芜湖中心县委对广德县委过去错误和目前任务的指示(1931年6月28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安徽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第3册.[内部出版],1986—1988:194.

[31] 芜湖特支给南陵全体同志信——南陵工作缺点及今后意见(1930年5月13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安徽革命歷史文件汇编:第3册.[内部出版],1986—1988:92.

[32] 刘震关于徽州区情况给中央的报告(1931年7月29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 安徽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第3册.[内部出版],1986—1988:247.

[33] 家新关于安徽的工农运动和芜湖机关被破坏等情形之大概记录(1928年2月6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 安徽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第2册.[内部出版],1986—1988:103.

[34] 安徽目前全省工作大纲(1928年11月24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安徽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第2册.[内部出版],1986—1988:210.

[35] 宋士英给中央的报告——无为县分米斗争的领导问题(1929年12月22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安徽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第3册.[内部出版],1986—1988:72.

[36] 安徽省临委目前各方面工作决议案(1928年7月11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安徽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第2册.[内部出版],1986—1988:168.

[37] (清)赵吉士.寄园寄所寄[M].合肥:黄山书社,2008:872.

[38] 王耀祖.社会变迁中的元代徽州社会教化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21:128.

[39] 刘震关于徽州区情况给中央的报告(1931年7月29日) [M]//中央档案馆,安徽档案馆.安徽革命历史文件汇编:第3册.[内部出版],1986—1988:238.

[40] 陈晓林.试论中国共产党加强思想政治工作的基本经验[J].传承,2019(1):51-56.

[41] 毛泽东.论联合政府(1945年4月24日) [M]//毛泽东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094.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民族复兴进程中的中国革命文化传承研究” (19AKS018)。

(责任编辑:王绍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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