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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至死:日本老年人的集体困境

2023-12-10李格

北方人(B版) 2023年11期
关键词:团块养老金老年人

李格

纵观全球,恐怕没有一个国家比日本更懂得超老龄化人口结构带来的切肤之痛、无力回天的疲乏和积重难返的沉疴痼疾。

据日本总务省估算,截至2022年9月末,65岁以上老年人占总人口比重超过30%,75岁老年人占总人口比重首次超过15%,高达1937万人。老龄化人口结构带来的少子化、“银发就业”、养老金危机、劳动力危机、老少社会矛盾等次生问题不断敲打着日本人脆弱的神经。

《纽约时报》曾经报道了大波良仁的故事。73岁高龄的他依旧为生计奔波,每日凌晨在东京湾的青果市场做搬运工。这看似完全违背社会时钟的行径并非孤例:日本的老年就业者已经连续17年上升,目前逼近1000萬,占所有老年人口的25.1%。也就是说在日本,平均每4名老年人就有一人依旧活跃在工作岗位上。如按代际划分,60代前半(60岁~64岁)仍在工作的老年人达到71.5%,60代后半(65岁~69岁)仍在工作的人群达到了50.3%。

工作到70岁,在日本已经不再是什么稀奇事。

生命不息,工作不止

退而不休是日本老年人的常态,他们在低端体力劳动岗位辗转。在餐馆服务员、清洁工人、出租车司机、外卖配送员这些最基础岗位上,往往是老年人在努力维系社会运转。由于基础劳动岗位涌现了越来越多的老年人,一些工厂甚至铺设了适老性设备,例如将大门口设计为方便出行的坡道,在送货卡车上安装辅助把手,方便腿脚不好的老年搬运工借力上下车。在本该休养的阶段继续出苦力,退休成为梦中之梦,大规模的“银发就业”背后的原因简单而直接:贫穷。

曾经的一句流行语落在现实,沉重得仿佛一个诅咒:人生最痛苦的是,人活着,钱没了。NHK(日本广播协会)特别节目录制组曾在2016年拍摄纪录片《老人漂流社会:团块世代,悄然迫近的“老后破产”》,揭露了底层日本老年人在“老后破产”后长期困窘的经济状态:年龄60岁以上的老年群体,长期受疾病、养护、还贷等因素的困扰,只能依靠政府最低养老金度日。纪录片在东亚各国引起广泛传播,成为了世界范围内受老龄化问题困扰的国家的前车之鉴。

更让人焦虑的是,“老后破产”距离日本中产阶级并不遥远。从数据来看,日本65岁以上的老年人家庭的贫困率大约是27%,直观来说,每4个老年人家庭之中,就有一个处于贫困状态。一贫如洗的日本老年人只能选择继续贩卖微薄的劳动力,在年轻一代不屑的岗位上燃烧最后的剩余价值。

日本作家藤田孝典著有《下流老人》,书中的“下流老人”专指收入极低、没有足够存款和无依无靠的高龄人士。藤田孝典对日本的经济形势异常悲观,他认为日本政府打造出“一亿中产阶级”的概念只是幻想,现在日本社会只有“极少数富裕阶级”和“大多数贫困阶级”,不久之后,日本将迎来“老后破产”的时代。

团块世代的集体困境

贫穷似乎成为了落魄老人的原罪,在《老人漂流社会》纪录片中不少海外网友留言:如今贫苦无依的老人为什么没有在年轻时好好奋斗并为自己攒好养老钱?

时代浪潮下的世代遭遇使得个体的努力显得卑微至极。如今正在逐渐老去的是日本的“团块世代”,作为日本战后婴儿潮出生的一代,他们是日本战后经济腾飞的脊梁,是全民中产时代的“一亿中产者”,也是泡沫经济的受害者。他们生逢其时,但又一生坎坷,临老之际又仿佛生了锈的铁锚,还在为日本这艘经济巨轮抛锚维稳。

推动战后日本重建的团块世代约有1000万人,目前在身体逐渐老去的同时还经历着三明治般的双重危机——28.7%的团块世代需要赡养长寿的父母,31.7%的需要经济援助“就业冰河期”的子女。上有老、下有小的夹层压力,使得微薄的退休金和一生奋斗的积蓄都显得微不足道。

纪录片中67岁的新美夫妇退休后依旧工作,夫妻两人每月的退休金共有22万日元(约人民币1.1万元),加上丈夫的工资月收入达到37万日元(约人民币2万元),即便如此,老两口依旧艰辛度日。他们要赡养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89岁老母亲,38岁丧偶无业的儿子还带着两个孙子回来同住。这对老年夫妇不仅负担一家六口的饮食起居,还要承担为期13年的住房贷款。每月巨大的家庭财务赤字无情地侵占着存款,在“百岁人生时代”的日本,67岁的新美夫妇不知道凭借着仅剩的存款还可以走多久。

团块世代是永远充满干劲的一代,依旧活跃在工作岗位的他们和“丧气躺平”的年轻一代形成了鲜明对比。在政客的甩锅和部分偏激学者的渲染下,老年人和年轻人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快点去死”“建议老年人集体剖腹自尽”等暴论总能吸引各路关注。政府将无能和社会矛盾转嫁到庞大的老人群体中,年轻人则将求职困境和经济压力怪罪在老年人身上。年轻人认为日本政府在养着老人,实际上是老人在拼命打工养活自己;年轻人认为老人占据了他们的岗位,实际上是这些低端工作岗位如果没有老年人兼职将很难招到工。

除“老后破产”这一经济原因,“无缘社会”的孤独感也迫使老年人持续地建立社会关系。“无缘社会”是亲缘、血缘、地缘、趣缘都丧失的社会状态。苦于生计的老年人还在失去社交网络。NHK特别节目录制组曾在早年揭露了日本社会老年人的“无缘死”。部分职场“狂人”在退休后变得孤零零,而工作正是重建人与社会关联的契机。但这毕竟是少数老年人的精神诉求,这类老人往往以再就业开启人生第二春。

近年来,长寿之国日本骄傲地宣布了举国进入“百岁人生时代”,但对于生命不息、工作不止,挣扎在贫困线附近的老年人来说,长寿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正是穷人的“诅咒”。

失效的养儿防老和养老金

街头工作的老年人之所以退而不休,根本原因在于有限的养老金无法追平高物价和高支出,为了开源只能拓展兼职。

日本二战后制定了现收现付的“下一代赡养上一代”的养老金制度,政策的前提是大部分日本女性会在婚后做全职主妇,保证稳定的出生人口,人人都可以找到终身雇佣制的工作。这一高福利养老系统在泡沫经济和女性回归职场后就出现了漏洞,少子化、老龄化等社会问题加剧了养老金的收支不平衡,“安心100年年金”已经破灭。

日本将养老金称作“年金”。目前的年金制度被形容为一座“三层建筑”:第一层是覆盖面最广的“国民年金”,所有20岁以上、60岁以下的国民不分职业都须缴纳。第二层是面向公司职员的“厚生年金”及公务员的“共济年金”,受雇于企业的正式员工有义务参与前者,由员工和企业对半出资;公务员等参加后者,由个人和国家对半出资。第三层是不同种类的“企业年金”和与公务员挂钩的“岗位加算”。大部分迫于生计上街求职的老年人,在泡沫经济之后,被迫成为非正式员工,只能获得最为基础且在逐年减少的“国民年金”。

东亚民族普遍相信“养儿防老”的铁律,但随着日本进入长期的经济滞胀状态,企业暂停了终身雇佣制,失业成为青壮年面临的不稳定因素,逐渐老去的团块世代老年人很难将养老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

除了自己的二次求职得到的微末薪水,岌岌可危的老年生活无依无凭。

日本电影《楢山节考》改编自深则七郎的同名小说:在贫苦落后的楢山地区,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生存资源,70岁以上的老年人由儿子背往深山“参拜”山神,自生自灭。现如今,长寿的日本老人在自己相对年轻的退休早期努力打工谋生,就是避免被社会抛弃的那一天。

(摘自2023年第3期《廉政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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