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的颜值焦虑可以靠做慈善弥补吗？

孙一迪

编者按：

2023年4月，Tiktok总裁周受资凭借在美国听证会上出色的表现和俊朗儒雅的外貌，一夜间成为全网讨论的“顶流CEO”。在网络讨论中，相比滴水不漏的回应，帅气阳光的外表才是他坐实“新男性精英图腾”的重要因素。即使是身居高位的企业家，也依然逃不过人们对其外表的审视。

長久以来，人们一直笃信人的外表与内在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在劳动力市场中，已有大量的研究表明，相貌出众的劳动者会获得更高的薪资和更多的晋升机遇，即所谓的“美貌溢价”。尽管关于外貌对利益相关者决策的影响已经得到广泛研究，却鲜少有研究注意到外貌对劳动者自身决策行为的影响，尤其是对于掌握着企业重要决策权力的高层管理者而言，他们的外貌对企业决策行为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针对这一问题，美国佐治亚学院暨州立大学（Georgia College & State University）金融学教授凌和他的合作者创意性地进行了一个关于中国企业CEO外貌与企业慈善行为决策的研究。

以下是《中欧商业评论》和凌教授的对话。

中欧商业评论（以下简称CBR）：首先请您简单介绍一下这项研究的背景和发现。

凌崚：劳动力市场的美貌溢价一直是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关注的焦点。根据外貌来预判人的价值或特性是我们本能的信息处理方式。所以颜值高的人会获得更高的薪资和更多的发展机会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现象，在企业高管群体中也是如此，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外貌是如何影响到高层管理者自身判断的？在研究初始，因为现实中人们很容易将外貌与个人品质联系在一起，比如俗话说的“心慈则貌美”，所以我们很容易地就将管理者的外貌与企业慈善行为联系在了一起。此外，以往的心理学研究也表明，具有吸引力的外表往往与亲社会行为有关联。由于企业的慈善行为通常与主要决策者的个人意愿密切相关，这可能是一个较为合适的研究方向，以探究管理者的外貌与决策之间的关系。

我们对1569位中国男性企业领导者的企业慈善捐赠数据进行了研究。研究结果显示，外貌具有优势的企业CEO与长相一般的CEO群体在捐赠行为上并无明显差异。相反，我们发现与长相一般的CEO相比，那些颜值较低的CEO的慈善捐赠概率要高出5%，捐赠金额更是高出95%。

CBR：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结果？企业家会在多大程度上将个人的价值观反映在慈善行为中？

凌崚：高层梯队理论（Upper Echelons Theory）认为，由于内外环境的复杂性，管理者不可能对所有方面都有全面的认识。管理者所做出的战略决策实际上是基于他们个人的价值观和认知结构对商业世界的解释。因此，这些决策受到管理者个人经验、个性和价值观的深刻影响。

外貌作为人的基本特征，会对心理产生一系列的影响，从而促使特定行为的发生。因此，我们在研究中对结果的解释也建立在一个基本假设之上，即颜值较低的管理者可能会产生容貌焦虑。

正如“美貌溢价”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容貌焦虑可能也是如此。心理学研究表明，颜值高的人往往被普遍认为同时具有良好的个人特征（如利他主义、可信赖、高智商等），因为人们普遍相信“美即是善”。而且，有研究发现，做慈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来自外界的容貌评价。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受到容貌焦虑困扰的管理者会更积极地参与慈善捐赠和其他企业慈善行为。

另外，相对于美丽的人所受到的“宽容”，颜值较低的人可能会在社会生活中面临更严格的评判。例如，颜值低的罪犯往往会受到更严重的判罚。因此，颜值较低的管理者可能会预期因为业绩不佳和缺乏外貌优势而受到更严苛的评估。在这种心理机制的作用下，他们会倾向于在慈善方面做出更多投入，以提高董事会对他们的评价。

所以换句话说，在某些情况下，企业的慈善行为可能会成为某些高管下意识地应对容貌焦虑的一种策略。这是一种看似利他，实则利己的行为，是对管理者个人心理需求的回应。长期来看，这可能会对公司的决策产生负面影响。

与这一推论相一致的是，我们在研究中也发现，在公司治理较弱的企业中，CEO的外貌吸引力对企业的慈善行为影响更加显著。此外，慈善行为对于颜值高和一般的管理者而言可以对公司的财务绩效产生积极影响，但对于颜值较低的管理者来说影响并不明显。

CBR：作为一种主观性较强的指标，研究中如何衡量企业家的颜值？什么样长相的企业家会被认为是“有外貌优势”的企业家？

凌崚：在关于颜值的研究中，有以下几种常见的衡量方法。第一种是由人来进行主观评分，为避免个体偏差通常会有多个评分人进行评分，然后取均值作为最终结果。第二种方法是用面部黄金比例或者某个区域人口的平均相貌比例作为标准，越靠近这一比例或平均相貌的颜值其评分越高。这个方法基于“平均相貌是最为大众所接受的相貌”这一理论。第三种方法是近年兴起的，也是我们本次研究中使用的方法，即依靠人工智能算法进行颜值评分。该算法通常会利用大量的数据进行学习，其独特之处在于能够处理大规模数据并提取特征进行评分。

研究中关注的“美貌”定义，与我们生活中认为的高颜值之间并不完全相同。研究受限于数据的可获得性，只能通过照片或录像等反映出来的形象特征去判断。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对一个人外貌的评判维度则更加丰富，除了外貌，身高、肤色、体态、穿着、声音、气味、气质等都可以是评判颜值的依据。另外，人们对一个人外貌的判断标准也受到文化和对特定身份想象的影响。例如，我们对企业家外貌的评判标准与对明星的评价标准一定会有区别。

从以往的研究结果来看，针对企业家这一群体，的确也有一些人们关注的外貌特征。如：清晰的下颌线和强劲的下颌肌肉代表力量和决心；脸部的高对称性被视为更值得信赖和更有能力的证明，因为高对称性往往是肌体高健康度的反映；较高的面部宽高比被视为更具冒险精神；深邃和自信的眼神是领导力最好的呈现。当然，面部的成熟度也会被认为是有经验、智慧及高效决策能力的体现，过于年轻或过于衰老都不是最佳选择，因此成熟度的指标是一个区间。

CBR：基于上述您提到的这些指标，管理者可以从哪些方便来改善颜值？

凌崚：投资健身和护肤得到的收益可能会比较高，因为颜值与健康是正相关的。其实除了关注外貌（外表）的提升，更多地与同事面对面互动可能是一个更高效的方法。在面对面的交往中，我们能呈现出更多面的特质和个性。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得体的穿着、良好的仪态以及专业自信的形象也会增加他人对我们的信任感和产生正面的影响。

CBR：如果“外貌”偏见不可避免，我们需要关注哪些可能带来的影响呢？

凌崚：作为人们的基础生理特征，外貌对自身和利益相关者的影响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无论是拥有极具吸引力的外表还是相貌不佳，作为管理者可能都面临一些潜在影响。

对于高颜值的管理者而言，可能更容易获得同事和下属的支持与认同，更有可能在公司内部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网络，从而获得更多的信息资源和合作机会，以提高决策能力和影响力。相貌出众的管理者通常更自信，更容易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影响他人。在与外部利益相关者的交流中，他们往往能够更好地展现企业形象，并吸引投资者的关注，这也有助于他们在公司内外的谈判和决策过程中获得更有利的结果。

但同时，高颜值也可能带来一些潜在的负面效应。如上文提到的美貌往往与自信相关，但过度的自信可能会導致对自身能力和客观条件的误判。此外，高颜值的领导者可能需要承受更高的期望和压力，因为他们的外貌很可能被认为与能力相关。这就需要他们在工作中不断地证明自己以维持形象，长此以往可能会影响身心健康。过分关注外貌也可能导致管理者忽视其他更重要的能力和素质，从而对企业决策产生负面影响。

对于相貌欠佳的管理者而言，可能会在人际关系中缺乏初始好感，从而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努力以争取他人的信任和支持。另外，在某些情况下，缺乏外貌优势的领导者可能会面临外貌偏见或歧视，因为人们很可能会根据外貌来判断一个人的能力和资格，而忽视其真正的才华和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