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企业供应链整合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研究

苏涛永 郁雨竹

一、引言

2021 年4 月22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领导人气候峰会上指出，要“坚持走生态优先、绿色低碳的发展道路”〔1〕。在以高质量发展为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首要任务的背景下，中国制造业将由“规模扩张”向“质效提升”转型，由传统制造向智能制造、绿色制造、服务型制造等新模式转型。制造业是污染物排放最多、对生态环境影响最大的经济部门，中国制造业企业的绿色发展对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至关重要。

已有学者从外部监管视角和企业内部视角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因素进行了探讨。基于外部监管视角，学者们探讨了绿色治理政策、环境执法监督、政府环境审计、环境立法、媒体关注和市场竞争程度等因素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基于企业内部视角，学者们探讨了企业特征和行为、高管特征和公司内部治理等方面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在企业特征和行为方面，有学者研究了企业经济绩效、企业规模、出口行为、国有企业民营化、绿色创新和绿色人力资源管理等因素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在高管特征方面，有学者研究了高管的家乡认同、政治背景和性别等因素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在公司内部治理方面，有学者研究了高管薪酬、董事会连锁关系、国际化董事会等因素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2〕

目前，有关企业环境绩效影响因素的研究成果已十分丰富，但从供应链视角切入的研究还较为有限。碳足迹可能产生在供应链的每一环节，因此有必要将碳减排目标落实到每个供应链主体上，集中决策、协调优化供应链。〔3〕供应链整合是企业为满足客户需求与其供应链上下游伙伴的战略合作需要，通过建立动态联盟共同管理企业内部和外部流程以实现产品流、服务流、信息流、决策流和资金流的有效管理。〔4〕已有研究检验了供应链整合对企业财务绩效、运营绩效等方面的影响，但供应链整合对企业环境绩效影响方面的研究有限，这不利于完整揭示供应链整合对企业多重绩效的差异性影响。

基于此，本文利用2011—2021 年中国A 股制造业上市公司数据，探究供应链整合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问题。大多数研究认为供应链整合是一个多维度概念〔5〕，学者们一般按供应链整合的内容和主体对供应链整合进行分类。〔6〕本文着重从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两个维度展开研究。〔7〕在此基础上，验证绿色创新效应和短期财富效应的传导机制，指出降低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对企业环境绩效影响的途径，为供应链整合过程中经济价值和环境价值的平衡问题提供建议。

二、文献回顾和研究假设

（一）绿色创新效应

绿色创新是改善环境绩效的有效途径〔8〕，是实现经济、社会与生态环境协调发展的重要方法。〔9〕绿色创新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绿色创新将绿色理念融入产品设计和创新等环节，企业将生产出更为环境友好的产品〔10〕，减少了能源消耗，降低了环境成本。〔11〕第二，绿色创新通过先进的生产设备和清洁生产流程减少环境污染，降低企业的环境合规成本〔12〕，是减少经济活动对环境不利影响的重要途径。〔13〕第三，绿色创新通过促进清洁技术的发展提高资源利用率和生产效率〔14〕，降低环境管理的边际成本，从而改善企业的环境绩效表现。

供应商整合可能通过以下途径影响企业的绿色创新活动。第一，利益侵占效应。当供应商整合程度较高时，供应商的谈判能力较强，侵占下游利润的能力和概率上升，对企业的盈利空间形成挤压〔15〕，从而影响研发资金投入。〔16〕第二，交易风险效应。企业通过投资专用性资产提高与供应商的黏性，但专用性资产的市场价值存在于特定的关系交易中。〔17〕这使得企业与供应商需要维持长期合作关系，一旦遇到违约等情况，专用性资产价值面临大跌风险，此时重新投资或调整投资都将产生新的费用，因此管理层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会选择降低创新投入。〔18〕第三，知识共享效应。当供应商整合程度较高时，企业与供应商之间形成更为密切的合作关系，知识和信息交流更为深入，同时企业更易从供应商处获得技术支持以弥补两者之间的技术缝隙。〔19〕基于上述分析，当利益侵占效应和交易风险效应大于知识共享效应时，供应商整合抑制了企业绿色创新绩效，反之则促进企业绿色创新绩效提升。据此，本文提出以下竞争性假设：

H1a：供应商整合通过降低企业绿色创新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负向影响；

H1b： 供应商整合通过提升企业绿色创新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正向影响。

客户整合对企业绿色创新的影响也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当客户整合度较高时，企业绿色创新资金受限、从客户获取的异质性知识有限，这降低了企业的绿色创新积极性。从融资约束角度看，客户整合度提高增加了企业的融资约束。客户整合度较高时会传递出带有信息偏差的风险信号，使得银行限制企业的信贷行为〔20〕，增加了企业从银行获得资金支持的难度。当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较强时，企业对高风险的绿色创新研发活动持更为保守的态度，倾向于减少研发投入。从知识异质性的角度看，异质性较高的客户可以为企业提供更为多元化的技术和信息，为企业进行绿色创新研发提供知识储备〔21〕，有研究发现客户参与研发提升了创新项目的成功率。〔22〕当客户整合度较高时，企业从供应链下游能够获得的异质性知识有限，从而抑制了企业的绿色创新积极性。

另一方面，客户整合度也可能促进企业的绿色创新行为。从需求角度看，客户对产品或服务的绿色需求激发了企业的绿色创新行为、帮助企业准确定位产品，满足大客户的绿色需求的动机激发了企业的绿色创新行为。Lee 等指出，供应链中存在“绿色牛鞭效应”，即下游的环保需求沿供应链持续放大并传递给上游企业，使得上游企业更为重视提高环境能力的机会。〔23〕从知识共享角度看，当客户整合度较高时，企业与客户的关系更为密切，提高了知识共享程度，从而促进企业进行绿色创新研发。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竞争性假设：

H2a：客户整合通过降低企业绿色创新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负向影响；

H2b： 客户整合通过提升企业绿色创新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正向影响。

（二）短期财富效应

企业履行社会责任需要充足的资源，尤其是财务资源，因为企业在保证自身正常经营的情况下会更有意愿和能力去履行社会责任。〔24〕根据冗余资源理论，企业财务绩效是企业承担环境责任的经济条件。企业的财务绩效既可能影响当期也可能影响未来企业的环境责任。〔25〕一方面，企业的财务资源具有累积性，影响企业未来的环保投资，进而影响企业未来的环境绩效；另一方面，企业承担环境责任、提高环境绩效是一种刚性社会责任，是企业继续经营的前提条件。在严格的监管下，企业如果不立即承担环境责任，可能导致停业整顿等严重后果，体现了企业财务绩效影响当期环境绩效的紧迫性。也就是说，企业财务绩效对环境绩效的影响也具有一定的即时性。

一方面，供应商整合可能对企业短期财务绩效有正向影响。第一，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供应商整合度提高可以降低企业的信息搜寻成本，帮助企业在谈判中获得更为有利的契约条件，也可以提升企业的生产效率。〔26〕第二，供应商整合加强了企业与供应商之间的信息沟通〔27〕，优化企业的生产流程，进而降低企业的生产成本，提高企业财务绩效水平。另一方面，供应商整合度高也有不利之处。当供应商整合程度较高时，企业的议价能力减弱，导致企业获取原材料、中间品的成本上升；在与供应商的谈判中，可能会不得不接受对企业不利的契约条款，如缩短付款周期、出借商业信用和提高保险费用等〔28〕，这也提高了企业的采购成本，削弱了企业的融资能力〔29〕，从而对企业财务绩效产生不利影响。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竞争性假设：

H3a：供应商整合通过降低企业短期财务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负向影响；

H3b： 供应商整合通过提升企业短期财务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正向影响。

一方面，客户整合对企业短期财务绩效存在有利影响。第一，客户整合提高了制造企业与关键客户的信息共享程度，有利于更好地把握关键客户的需求，有效降低需求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从而提高企业绩效水平。〔30〕第二，客户需求的多样性对供应链敏捷性提出了更高要求，而客户整合促进了企业对外部客户的知识获取，使得企业可以更好地适应外部环境，提升运营绩效〔31〕，从而提高企业财务绩效水平。另一方面，客户整合也给企业短期财务绩效带来不利影响。在客户整合过程中，要求企业与客户之间高度协同和相互信任，这不可避免会导致企业资源的大量消耗，且整合过程存在风险和困难〔32〕，可能会对企业绩效产生不利影响。此外，较高程度的客户整合增加了供应链的复杂性与不确定性，增加了企业的风险，降低了企业的灵活性〔33〕，影响企业绩效。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竞争性假设：

H4a：客户整合通过降低企业短期财务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负向影响；

H4b： 客户整合通过提升企业短期财务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正向影响。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本文选取2011—2021 年中国A 股上市制造公司为研究对象，数据来源如下：（1）环境绩效数据来自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NRDS）；（2）其他数据来源于国泰安数据库（CSMAR）。对原始数据进行了以下处理：（1）剔除ST 类、已退市、当年IPO 上市公司；（2）剔除关键变量数据缺失的公司；（3）为减少极端值的影响，连续变量按1%和99%水平进行缩尾处理。

（二）变量衡量

供应商整合（SI）和客户整合（CI）：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分别用采购集中度和销售集中度来衡量，即前五大供应商的采购金额合计占比与前五大客户销售金额占比。〔34〕

环境绩效（EP）：本文选用指标体系评价法衡量环境绩效，使用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ESG 库中的环境数据，采用内容分析法进行打分，将正向指标相加减去负向指标后除以项目数量得到企业的环境绩效得分。〔35〕

中介变量：以绿色专利申请数量衡量企业绿色创新绩效（GI）；〔36〕以总资产净利润率（ROA）衡量企业短期财务绩效。〔37〕

控制变量。本文控制了一系列可能对回归结果产生影响的变量，包括企业年龄（firmage）、两职合一（duality）、管理者持股比例（shareholder）、董事会规模（boardsize）、独立董事占比（depend）、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first）、股权性质（ownership）、资产负债率（lev）、现金比率（cash）、企业成长性（growth）和审计意见（audit）。

四、实证结果及分析

（一）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

表1列（1）、列（2）是供应商整合对环境绩效影响的检验结果，其中列（2）在列（1）的基础上加入了控制变量。结果表明，供应商整合对企业环境绩效产生了不利影响（β=-0.001，p ＜0.01）。列（3）、列（4）是客户整合对环境绩效影响的检验结果，列（4）在列（3）的基础上加入了控制变量。结果表明，客户整合对企业环境绩效存在负向影响（β=-0.001，p ＜0.01）。

表1 供应商整合、客户整合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

对供应链整合和环境绩效之间的关系进行稳健性检验。一是在基准回归的基础上进一步控制行业、时间交互固定效应，结果保持稳健。二是将解释变量滞后一期和两期，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三是替换了环境绩效的衡量方式，用和讯网企业社会责任报告评级数据库中的环境责任得分来测量企业的环境绩效表现，结果保持稳健。

（二）供应链整合与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机制分析

供应链整合对环境绩效的影响可能通过短期财富效应和绿色创新效应这两条路径进行传导，表2 是传导机制的检验结果。表2 列（1）至（3）分别是解释变量当期、滞后一期和滞后两期供应商整合对企业短期财务绩效影响的结果，结果显示供应商整合降低了企业短期财务绩效（β=-0.001，p＜0.1；β=-0.000，p＜0.01），且影响具有两年左右的持续期。列（4）至（6）分别是解释变量当期、滞后一期和滞后两期客户整合对企业短期财务绩效影响的结果，结果显示客户整合提升了企业的短期财务绩效（β=-0.001，p＜0.01；β=-0.000，p＜0.01；β=-0.001，p＜0.05），且影响具有至少三年的持续期。列（7）至（8）是供应链整合对企业绿色创新绩效影响的结果，结果显示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降低了企业的绿色创新绩效水平。

表2 影响机制检验

综上，假设1a 和2a 成立，即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通过降低企业绿色创新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了不利影响，假设1b 和2b 没有得到支持。假设3a 和4a 成立，即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通过降低企业短期财务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不利影响，假设3b和4b没有得到支持。

（三）供应链整合的经济后果分析

为了更好地作出有利于平衡经济绩效和环境绩效的战略决策，有必要进一步分析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对企业长期市场价值的影响。检验结果表明，供应商整合（β=0.007，p＜0.01）和客户整合（β=0.005，p＜0.05）促进了企业的长期价值提升。

（四）降低供应链整合对环境绩效不利影响的途径

为平衡企业的经济价值和环境价值，如何在整合供应商和客户的同时尽量避免对企业环境绩效产生不利影响具有重要的实践价值，本部分从外部监管、外部激励和内部认知视角出发探索可行的途径。具体来说，探究加强环境规制（ER）、增加政府补贴（subsidy）和提高高管绿色认知水平（Gattention）是否是降低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对环境负面影响的途径。结合指数工业废水排放量、工业SO2排放量和工业烟尘排放量相关数据，采用熵值法计算环境规制综合指数，值越大表明污染排放越多，环境规制越弱；〔38〕采用国泰安数据中企业财务报表附注中“政府补助”的对数值来衡量政府补贴；〔39〕对上市公司年报进行文本分析，选取“环保战略”“环保教育”等关键词进行词频统计，以衡量企业高管绿色认知水平。〔40〕

表3列（1）和列（2）表明外部环境规制与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对环境绩效的影响高度相关（β=-0.001，p＜0.05；β=-0.000，p＜0.1）。当外部环境规制较强时，企业在环保方面的违规成本较高，只重视生产而逃避环境责任的企业需付出的代价较大。因此，处于较强环境规制中的企业不得不重视环境方面的绩效表现，采取必要的措施守住法律法规要求的环境绩效底线。在这样的情境下，企业对短期财务绩效下降的敏感度下降，即使在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损害了企业短期财务绩效的情形下，仍会坚持在绿色创新研发等有利于提升环境绩效的项目中投入资金，从而弱化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对环境绩效产生的不良影响。

表3 降低供应链整合对环境绩效不利影响的途径

列（3）表明内部高管绿色认知水平与供应商整合对环境绩效的影响存在明显的相关关系（β=0.000，p＜0.1）。当管理层的绿色环保认知水平较高时，其对企业环境绩效的重视度较高。因此在供应商整合通过抑制企业绿色创新绩效和短期财务绩效对环境绩效产生不良影响时，绿色认知水平较高的管理者仍会坚持改善企业的环境绩效，从而弱化两者之间的负向关系。列（4）表明高管绿色认知水平对客户整合和环境绩效的负向关系的弱化作用没有得到统计检验支持，这可能是因为在高管绿色认知水平较高时，企业有改善环境绩效的意愿，但客户整合给企业带来的融资约束问题并未得到解决。

当政府给予企业的补贴较高时，企业的资金压力得到缓解，即政府补贴降低了客户整合对环境绩效产生的不良影响。列（5）表明政府补贴对供应商整合和环境绩效的负向关系的弱化作用没有得到统计检验支持，这可能是因为供应商处于供应链上游，供应商整合并未像客户整合一样激发企业的环保热情，政府补贴形式的正向激励行为没有起到提高企业环保意识的作用。列（6）表明外部政府补贴弱化了客户整合对环境绩效的不利影响（β=0.000，p＜0.1）。当客户具有环保需求时，客户整合程度越高，“绿色牛鞭效应”越强，企业存在为满足客户的环保需求而提高环境绩效的需要。但客户整合提高了企业的融资约束水平，企业时常心有余而力不足。

五、研究结论和启示

供应链整合被认为是供应链上创造价值的关键，但现有研究尚未揭示中国制造企业的供应链整合是否促进了企业环境绩效水平的提升。本文利用2011—2021 年中国A 股制造业上市公司数据，探究了供应链整合对企业环境绩效的影响，并进一步研究了传导机制、经济后果和降低影响的途径。具体的研究结论如下：（1）中国制造企业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降低了企业的环境绩效。（2）供应链整合对环境绩效的影响通过短期财富效应和绿色创新效应进行传导。（3）当外部环境规制较高时，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对环境绩效的负向影响被弱化；当政府补贴较高时，客户整合对环境绩效的负向影响下降；当内部高管绿色认知水平较高时，供应商整合对环境绩效的负向影响下降。（4）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促进了企业长期价值的提升。

尽管供应商整合和客户整合对企业环境绩效产生了不利影响，但已有研究证实了以环保为导向的供应链整合实践，即“绿色供应链整合”，有利于提升企业的环境绩效。〔41〕这给政府和企业以启示，应提高对“绿色供应链整合”的重视程度。从政府角度看，应加大对“绿色供应链整合”的宣传力度和支持力度，针对企业对绿色供应链整合了解不够、实施动力不足问题，政府可在政策文件中将建设“绿色供应链”列为重要任务；有机结合正向激励与负向惩罚的方式，树立表现良好的典型企业，大力宣传并给予政府补贴等正向激励，对表现不佳的企业则采取环境处罚等负向惩罚措施。从企业角度看，第一，应提高从员工到管理层、从供应商到客户的环保意识。通过宣传和激励手段提高相关人员的绿色认知水平，聘用绿色认知水平较高的管理者。第二，企业应积极开展绿色供应链整合实践。企业与供应链上下游合作伙伴协同并进，在原材料采购、生产加工和消费者使用过程中实现资源效率最大化与环境影响最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