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 运

蔡雨艳

2017年11月中旬，我接到《今日吉宁》编辑部的电话，让我去鞍县采访梅颖。准儿媳伺候瘫痪婆婆的事迹很感人，吉宁电视台将根据我的报告文学拍摄纪录片。梅颖家在鞍县小榆树堡镇三屯村，鞍县的文友李艳说可以开车送我过去。

第二天上午，我坐城际客车到了鞍县县城。鞍县不大，地处山区，是省内知名的革命老区。在客运站前等李艳时，我看见旁边的十字路口有个女人正在车流间穿行。她嘴上叼着烟，臂弯上挂着一只布兜，一辆挨一辆敲车窗玻璃，弯腰往驾驶室里面看，晃动手上的零钱，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司机们纷纷摇下车窗，把钱从车里递出来。

李艳开车来了。我们顺利地来到小榆树堡镇三屯村，找到了梅颖的家。屋里陈设简陋，家具和电器老旧，但收拾得很干净。窗台上放着两盆盛开的水仙花，空气中有一股隐约的花香。梅颖的婆婆躺在炕上，身下鋪着厚海绵垫子，身上盖着棉被。

梅颖是个漂亮的女人，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她和军人男友订婚半年后，准婆婆得了脊髓炎瘫痪在炕上。梅颖不顾父母反对，搬进了男友家，边伺候病人，边在镇服装厂打零工。原本未婚夫说，秋天复员回家就举行婚礼，但就在离开军队前一个月，他却在抗洪抢险中牺牲了。梅颖不离不弃，已经照顾了准婆婆三年。

采访很顺利。我们要离开时，梅颖的婆婆示意我有话要说，我低头凑近她枕边，听到她说：“我耽误了梅颖，你帮我劝劝她，别守着我这个废人了，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我心里百感交集，不知该怎么回答。

回到县城，再次路过客运站旁边的十字路口时，又看到了那个要零钱的女人。这次我坐在副驾驶位置，距离她很近。她身高一米六左右，体态臃肿，满脸皱纹，穿着又脏又旧的衣服，左手不见了，断掉的手臂像枪口似的向前指着。女人来到我们车前时，李艳摇下车窗，把准备好的零钱递给她。女人接过钱说：“好人一生平安。”

李艳停好车，陪我走进客运站后，说起了那个女人。女人名叫刘惠芳，和电视剧《渴望》里的女主角同名。没有人能说清楚刘惠芳为啥缺了一只左手。有一种说法是，她高中时学习成绩很好，平时考试总是全校前几名，高考时却总是因为过分紧张而答不好题，连续考了三年都没考上，最后精神失常，用刀砍掉了自己的左手。她是左撇子，用左手写字做题。

刘惠芳每天都会出现在这个十字路口，就像上班一样准时。鞍县的司机也已经习以为常，总是在车上准备一些零钱，经过这个路口时将车窗玻璃摇下来，把钱递给她。如果刘惠芳没在，就好像缺了点啥似的。

李艳说：“刘惠芳无儿无女，不知她要那些钱干什么。”

采访后不久，我的报告文学在《今日吉宁》杂志发表，梅颖的事迹也在吉宁电视台播出，她还被评为当年的“年度吉宁好人”。

2018年春节前夕，我和李艳再次来到梅颖家，给她带去了《今日吉宁》杂志和我的一本散文集。梅颖笑着说自己已经成了名人，这段时间有好多媒体来采访她。正说话间，一个女人走进屋子。她嘴上叼着一支烟，左臂挂着一只布袋子。——正是那个没有左手的女人刘惠芳。她冲我们笑笑，把布袋子里的零钱全都倒在炕上，又用那只残疾的左臂拍拍躺在炕上的病人就转身走了。

梅颖说：“惠芳姨住村西，她也是个苦命女人，每天在县城的十字路口上要钱，隔几天回村一次，把要到的钱送给我妈。她说她比我妈幸运，她能走能跑，不用整天躺在床上。”梅颖拿出一个存折说：“惠芳姨送来的钱，我都帮她存着呢。以后她有个病有个灾的，这些钱刚好派上用场。”

我和李艳告辞出来，梅颖一直把我们送到门口，忽然问：“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照顾婆婆吗？”我和李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梅颖说：“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而是因为我很幸运。我未婚夫在部队时，每次写信都会说一句同样的话：‘我是一个幸运的人，所以才会遇到你。我同样是个幸运的人。和婆婆还有惠芳姨相比，我不但能走能跑，不用整天躺在床上，而且还有双手和健康的身体；和未婚夫相比，我更加幸运，因为我还能活在世上。”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