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区（9首）

林水文

桉树的孤独

一大片桉树叶子星光下闪亮

承着露水和虫鸣

他从城里回来，过桉树林

披着一身桉叶味

苦涩带有柴油味

老家里人去房空，社头前

堆满了桉树叶，一层又一层

社头里残留着叶子燃烧的灰烬

叶子的结局不可避免

燃烧或蒸油

羽毛般叶子，别看他们一堆堆叠垒

他们是互不理会

桉树叶一片片地落下

火一点就呼一声般燃烧

像那些野地里的灵魂

却再没有人去捡拾

它们在桉树根下里腐败消失

像你我都要消失这乡野里

送母上山

这个时节，草木还是那么葳蕤

我们走过时，摇落许多草籽

裤脚爬满了苍耳

母亲来到这里

她应该不会感到孤独

父亲在她的右上方

夕阳的光线

照在一新一旧的泥土上

草木簌簌，像混乱的水声

听，虫兽在回家

树上的一只鸟远眺着落日

飞起盘旋着呜呜地叫着

在这浮世上，它是那么孤单

松林

风吹来，松针像雨般落下

带着闪亮小针眼

松涛声吵醒午睡的割松脂人

露水和群星落在身上

像一道道松树的伤痕

从早晨到黄昏

空气里散发时间凝结气息

割松脂人中午在松林的吊床

荡来荡去

他在这里度过他一生中某些时光

松针铺满了床下的野草

他在等待某些东西或逃避某些东西

像少年在松林中读诗

他日复一日用利刀割着松林

他有没有想念城里的人

躺在吊床上，看着热情的松脂滴下

在头顶上，在阳光下

诗句的低音凝成琥珀

小城的春天

雨水落在春头上

春天的叶子掉落了一些

往上爬的虫子又浪费半生

小城有点历史，树木是新种

进城的人脱了一些厚衣服

雨水落在光着的手臂

悬崖般滴着雨点

满田野跑的孩子也进城了

校门口和文具店吱吱喳喳

树上的鸟儿钻进茂盛的叶子里

他们踏起地上的积水

溅起的水花，像旋转的笑容

他们忘记了去年压在课桌里糟糕的试卷

许多经历像一场雨水

落在春天上，哗哗的

十月

树叶经历汗水磨砺

它在徘徊，留恋和挣扎

细节对雨水的热爱

穿过叶子与叶子间的电波

长成树的枝蔓

高处落下的阳光，注视它们

低处的灌木丛默默建立衰落的美

它们并不孤单

你看，那些草在跌落的光线中转黄

迁徙的秋虫落脚草丛中

陌生的車站或转运站

它们用歌声向我们

宣布，他们来了

请珍惜这天籁之音

沿路都是歌声的碎片

星子不满足于狭窄街道的上空

再高些，可以看到秋天消逝的气息

一天

她斜坐早餐店门前的破沙发中

花白的头发

在晨风像混乱的稻草

我想起母亲生前说的月光和稻草

她像消遣一件物品

异常清醒地看着冷清的早上

不知道她会想些什么

回到温暖的被窝该多么幸福

没有人走上前提醒这个老妇人

她陷进沙发里

像陷进一个深渊

早餐店比往日更冷清

它一直在这里是一个奇迹

破沙发曾坐过很多老人

有些人消失了，再也不回来

沿途有洒水车的音乐声

像新年的祝福

春雨坐在我的车后架上

春雨明亮

像刚醒过来的孩子缠人

我骑着自行车在路上，打着伞

它们在车后架闪闪发光，打着哨音

嘀嗒嘀嗒，车后架跳着雨水

很快流走，很快又有新的雨点

顽皮的孩子在车后架上下地跳跃

车在行驶，雨水在落下

雨点在坐着，一排排

有些雨点坐不稳，一蹦一跳

多像我从前离去的孩子

每过一段路

闪光的合金唱着孤独的歌

雨水微凉，我多么幸福

扫烟窗的人

屋顶上，有人扫烟窗

将去年遗忘的烟尘扫进烟道

也将新年的阳光扫进去

像黑和白落进一条通道

它们获得了和解

阳光被他扫得啪啪地响

一些尘埃在他笑着的口里

窜来窜去

一些尘埃像举目无亲的孩子

温良地飘动落下

他收留了这些孤儿

他站在高处

俯视戴着口罩的我们

像别有意义的凝望

他不是我的父亲

素描：暮晚

桉树高高的身子被夕光拉得更长

一头老牛拴在树下，团团转

它躁急望着路的尽头，打着鼻音

遇上鸡犬的脚步

长满野草的路上，暮色领着晚归人

黑夜从草叶尖涌上来

盘龙塘的前面是沱村河

再前面是夜晚

灯火亮几盏，像旷野的萤火

一缕笨迟的炊烟经过树桠

缓缓没入山上的松针

白天里消失的人从田野回来了

一个比一个缓慢

老屋的几根梁柱偷偷松动一下

责任编辑  丁东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