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古方志版本考辨丛札
2023-12-01刘汉忠
刘汉忠
(柳州市地方志办公室,广西 柳州 545001)
古代地方志内容是地方史地研究最重要的问题,而旧志名实辨识却是进入研究第一步要确定之事,即一志异名,或同名异书如何不至混淆。不仅只是某地某一志书存在辨识之难,而且带有普遍性。中国历史地理著名学者谭其骧先生《方舆胜览》影印本《出版前言》云:“有些府州的《郡志》和《图经》可能实指一书,但也有可能相同的书名所指可能二三种不同的书”[1]。正是因为识辨古代志名的复杂,《永乐大典方志辑佚·前言》提出:“《大典》征引书名殊不一致,究为一书或他书,已难寻考。今辑佚时悉遵《大典》所录书名,一般不强为合并。如《饶州府图经志》《饶州图经志》《饶州图经》今各自单独辑出,读者使用时自可鉴定之。[2]”辑录整理者自不负考辨之责,而地方史志研究者却正有必要能 “鉴定之”。然而具体到某地某种志书,有可能缺失认知条件而无从辨识;亦有作出正确识别,进而对于古代志书编纂以及数量、分布等得出符合或近于实际的认知和统计。特别是早期地方志大多失传或仅存片断,相关文献证据缺失或缺乏,对志书编纂出版诸要素深入探讨,正确判别尤为重要。
一、宋代《建武志》辨证
建武军是唐代建置,宋因之,元废。《建武志》今已佚,南宋《舆地纪胜》是现存最早引用此志的文献。《永乐大典》编纂引用时题名有“《建武志》”“《重修建武志》”两种,晚近《永乐大典方志辑佚》另有多种“建武志”题名著录。然而,书名涉及到志书出版时间、引用志文的归属等问题,有必要重新讨论。
1.“《建武志重修邕州志》”为书名误合
《建武志重修邕州志》误合两志为一书,实际为《建武志》《重修邕州志》。《永乐大典方志辑佚》以《建武志重修邕州志》辑出一则:“【仓廪】常平仓,在省仓之内。”(册79卷7507页22)。《永乐大典》辑入志文时,原意是引用出自《建武志》《重修邕州志》二种。《永乐大典方志辑佚》的整理者未能发现,误合为一书著录。
2.“《明山建武志》”书名与内容倒置
“建武志”前冠一“明山”,甚不合志书体例。此则文字“明山建武志”出自于《永乐大典方志辑佚》:“明山建武志:【土産】〔黄精)。”〔册94卷8526页18)。今据《永乐大典》影印本,摘出原文一段:“黄精。金谿崖山最多。《本草》云:仙药也。邑人家尝有婢食其苗,步行如飞。今采之根制之味甘可致远。九江志苏山观记:黄精遍野,白术盈川。大同志潭源州。大同志应州。太原志太原县。解州夏县志。松阳永宁县。平阳志芮城县。明山建武志。重庆府志彭水县,黔江县”(下略)。标点依照影印本原文字段后空格句圈。原文引录某志记载黄精出产地点,如《重庆府志》记黄精出产于彭水县、黔江县。然而,《永乐大典》辑文时将《建武志》记黄精出产地在“明山”(即今武鸣区大明山),误为“明山《建武志》”。《永乐大典方志辑佚》整理时除极明显误字略作更正之外,其他问题均不作校理(见该书《前言》),作为单独志书一种列出。应予更正。
此问题校验《永乐大典》本卷辑文已可肯定。所幸《建武志》(此为《重修建武志》,详下文)卷帙仍存,见于卷8507《南宁府·土产·药物》:“山豆根,右江。草豆蔻,八角茴香,并右江。黄精,明山。”至此,可以定案。
3.《邕州建武志》即《建武志》
《永乐大典方志辑佚》著录《邕州建武志》:“【仓廪】省仓,在镇远门内。(册81卷7516页12)”检读《永乐大典》影印本原文处并前后引各志,此“邕州”二字实为《永乐大典》编纂者所加。因建武军久已废撤,为易于了解“建武”明初所属政区而冠以“邕州”二字,显非别有另一种《建武志》。
《永乐大典》相同之例多见。另如上述《永乐大典》引“《柳州府宾阳志》”“《宾阳志》”为同一志书同一版本。
以上三例涉及的《建武志》均为南宋末年的《重修建武志》。
4.《建武志》(“旧志”)与《重修建武志》
宋代《建武志》《重修建武志》两种的考述,有关内容据《广西方志佚书考录》摘引:
(1)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广南东路·新州·景物上》(卷97):“《竹城》引(《建武志》)”(略)。《舆地纪胜·广南西路·邕州》(卷106)“州沿革”(略)引《建武志》六条。同卷《碑记》载:“《建武志》,尹安中编、乐公明序。”同卷《诗》:“山川禹贡外,城郭汉兵余。唐庚诗,见《建武志序》。”
(2)《元一统志·邕州路·土产》(赵万里校辑本卷十)载:“懒妇兽。《建武志》引《南越志》云”(下略)。
(3)《永乐大典》卷8507《南宁府二·城郭》引《建武志》云(中略)。又“是役也,枢密大使陈韡拨十七界,会七万贯,帅漕工侍董公槐拨经司钱五千贯,运司钱五千贯,运司钱万贯,提刑杨冀权漕日拨盐二百箩又拨钱一千贯,用犹不给。公复撙节一切浮贯,铢积寸累,以济支遣,总用砖五百万有奇,灰一百万,木三万株,竹二万竿,铁三万,工费二万三千缗。鸠工于淳祐八年夏五月,越明年六月告成。”(下略)。
(4)卷7514:万硕仓。卷14380:《诗》十三引《建武志》三条。又卷之7516:省仓,引邕州《建武志》一条。又卷8256:黄精,《九江志》注引《建武志》一条。
(5)明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卷19)著录:《旧志》:“《建武志》二册。”
(6)近人张国淦《中国古方志考》著录此书,以《永乐大典》“万硕仓”引《建武志》记文言其为宋淳祐八年以后编纂。[3]
上引《建武志》文献6则,(1)见于《舆地纪胜》所引为“旧志”《建武志》。(3)(4)见于《永乐大典》所引为《重修建武志》,版本不同。
(1)见于《舆地纪胜》引用,为(宋)尹安中编、乐公明序(文献记载以乐公明作序,定为主修者)《建武志》。此即《永乐大典》卷8507《南宁府·城郭》引《建武志》(《重修建武志》)原文“据《旧志》,罗城元周一千丈”之“《旧志》”。
《舆地纪胜》初稿约于宋嘉定十四年(1221)完成,至宝庆三年(1227)完成并刊版,故此《建武志》在嘉定十四年之前编纂出版。
(2)元代纂修《一统志》所引用者,以时代远近而言亦为淳祐九年(1273)之后出版的《重修建武志》。
(3)(4)《永乐大典》卷8507引录的“《建武志》”,以其记载内容及时间标志,与卷8506《南宁府·沿革·至到》图标“《重修建武志》”为同一书,即《重修建武志》。
(5)明杨士奇《文渊阁书目·旧志》:“《建武志》二册。”为《重修建武志》,之前为《永乐大典》引用。
(6)《中国古方志考》著录《建武志》,辑摘书证实际包括《舆地纪胜》《永乐大典》引注《至到》“重修建武志”图一则等。考述以“万硕仓”谓《建武志》为宋淳祐八年以后所修,其说与《舆地纪胜》年代不合,实际将《建武志》《重修建武志》两版本混言之。
《永乐大典》卷8506引文《南宁府·沿革·至到》标识“重修建武志”,以往有考证称编纂于“宋末元初”。不确。一者元代初已不可能编纂《重修建武志》,二者《至到》图标均宋代建置名称,并无元代政区地理内容。
另:有关《建武志》《重修建武志》版本,顾宏义《宋代方志考》所述与张国淦《中国古方志考》略同。
因此可以确定:
《建武志》不详卷帙,(宋)尹安中编,乐公明序,南宋编纂,具体在绍兴二十年之后(1150),嘉定十四年(1221)之前已出版。乐公明、尹安中,生平待考。此版本以《舆地纪胜》所引内容的时间标志判断编纂出版时间。
《建武志》南宋时存世已不多见,事证之一是未见于《方舆胜览》征引。《方舆胜览》约于宋理宗宝庆三年(1227) 编纂完成,初刻本出版于嘉熙三年(1239),咸淳二年(1269)或三年增补重印。此书大量引用宋代图经、志书,既知有《建武志》(《方舆胜览》参考过《舆地纪胜》),而未能引用,可见《建武志》在南宋末期已少流传。
《重修建武志》不详卷帙,编纂于南宋末期,淳祐九年(1273)之后出版。此即《永乐大典·南宁府》存2卷引用的重修本《建武志》,亦即《文渊阁书目》著录的“《建武志》二册”。
《永乐大典》引用出现次序,卷8506出现“《重修建武志》”1次,卷8507出现“《建武志》”10次,显然后出书名承前省“重修”二字。《永乐大典》引用典籍时多有此例。
《重修建武志》以《建武志》为基本内容编纂增补而成。古代重修志书,常以旧志书版增补续出内容页面重印,或以旧志为基本内容增订而成,如上引《南宁府郡志序》记洪武九年、洪武十年重修府志事即为显例,又洪武陈琏纂修本《桂林郡志》后于景泰元年订补重刊,均如此。《舆地纪胜·广南东路·新州·景物》(卷97)《竹城》下引《建武志》原文“竻竹,刺竹也,芒棘森然。广东新州旧无城,桂林人黄济守此城,以此竹环植之,羔豚不能径,号竹城,至今为利。传闻交趾外城亦是此竹。(《建武志》)”本卷《碑记》有:“《笏竹城记》,绍兴二十年郡守黄济遣人取竻竹以为城,环袤一千二百八十丈。胡寅为记,见《新昌集》。”[4](今按,原文“笏”,据内文当作“竻”。竻竹有刺而坚硬,俗称刺竹,亦称勒竹、涩勒。范成大《桂海虞衡志》:“竻竹,刺竹也,芒棘森然。”)《永乐大典》卷8507引《建武志》(《重修建武志》)“广东新州旧无城” 一句作 “广东横州素无城”,“旧”作“素”,误“新”为“横”。文字之异出于重刻本之误,但亦有可能《永乐大典》编纂过录时所致。
二、明初方志异名一书例说
古人对典籍(包括志书)与现代文献著录颇有不同之处,记录版本题名时临时或受习惯影响出现与原题文字偶异,事例比比皆是。典籍引用他书,有直接据原书,或转引,志书名称有省略字,有添字,有泛称等情况,亦极常见。这在当时记录者绝多并不会考虑后人是否能理解。至今日如无勘比条件,诸多疑问因此产生。《永乐大典》引录《古藤郡志》《古藤志》是一志或二志的问题,据志书序跋及内文《古藤郡志》(有洪武七年刻书序),而《古藤志》(记有永乐元年岑溪县田赋数),故知为两部志书,这是有明确事证可以厘清者。然而,更多情况是旧志片文无存,无从援据,因此需参证引载志书的典籍编纂类例,或著录志书的文献书目等进行比较研究,这未尝不是有效方法。今以《永乐大典》引用明初广西地方志举例如次。
《永乐大典》参与编纂者众多,分卷既不同,各人记录志名、摘引志文有异同,事例多见。郭伯恭《永乐大典考》提出“《永乐大典·凡例》二十一则盖当初定制如斯,其后编纂并未全遵守”[5],并举出诸实例。《永乐大典》引《郁林志》《郁林州志》两种,卷2341《梧州府》引《郁林志》记(郁林州)“永盈仓,在州治之东”,卷7514引《郁林州志》“永盈仓,在州治之侧”,虽有一字之差,但同记一物,实出同一书。引用志书时,多一字减一字,或偶有用字不同,在《永乐大典》为多见。《永乐大典》之后,正统六年(1441)杨士奇等人将包括《永乐大典》使用过的内阁藏书编纂为《内阁书目》(与《永乐大典》相距时间仅20余年),其中《旧志》著录“郁林郡志二册”,即是《郁林州志》(《郁林志》)。如果以“郡”“州”之异,当作郁林州志一种,这样志书统计必然与实际编纂情况不符。
文献记录有《宾阳志》(明正统前1368—1535年)、《柳州府宾阳志》(明初1368—1424年)两种,因此是一书或二书需要识别。笔者考此亦志名称引繁简不同之例。《宾阳志》见于《永乐大典》卷11980《山川》一则“陷塘岭在柳州东,离州二十里。”《柳州府宾阳志》见于卷7514一则:“常丰仓,在州后,今新迁于按察司衙后三十步。”名有繁简而实为一书。《文渊阁书目》著录“《宾阳志》二册”。之后这些官藏志书为总志《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编纂征引,亦无“《柳州府宾阳志》”,而只有“《宾阳志》”一种(《文渊阁书目》著录广西方志,州志之前亦无加所属府冠词之例)。在时期相距不久,国家书库文渊阁收藏之物何以并无另有“《柳州府宾阳志》”?合理解释,不过只是一志名称之异。宾州,洪武初归属柳州府辖,“宾阳志”是袭古之称,实为“宾州志”(宾阳为宾州古称,处宾水之阳)。“宾阳志”之前加上“柳州府”,是《永乐大典》编纂时用以标识其政区所属。
古人记录典籍时往往有主观意见。桂林儒学教授陈琏洪武年间编纂《桂林郡志》,大约于建文三年(1401)印行。内阁藏本著录于杨士奇等人编纂的《文渊阁书目》,传录本至少3种书名:清初宋荦(1634—1713)漫堂抄本题为“桂林府旧志四册”,乾隆《四库全书》本题为“桂林旧志四册”,《读画斋丛书》本题为“桂林续志四册”。此书杨士奇本人有收藏并加题跋云:“右《桂林郡志》四册,凡三十卷。欧阳允和以见遗者,而阙二卷。桂林旧有志,洪武中教授陈琏因而续之”“琏字廷器,今守滁州,有惠政,民甚戴之。闻亦修《滁阳志》,然余未及见也。”[6]此外,《明史·艺文志》据《文渊阁书目》著录陈琏《桂林志》三十卷,嘉庆《广西通志·艺文略》据《明史·艺文志》著录《桂林府志》三十卷,并记“未见”。因时、因地、因记录者不同,出现《桂林郡志》《桂林府旧志》《桂林续志》《桂林旧志》《桂林志》《桂林府志》5种名称,志名虽异而实为同一书《桂林郡志》。《读画斋丛书》本题为“《桂林续志》四册”,实是因《旧志》另著录有“《桂林志》十册”,故称陈琏本为“续志”。现代旧志考录著作记录时,面对多种文献出处,既著录(洪武)《桂林郡志》,又著录《桂林续志》,无形之间多出一部桂林府志。
之后,陈琏本《桂林郡志》由桂林知府吴惠增补,景泰元年(1450)重刊。卷端陈琏序题“桂林郡志”,吴惠重刊本序题“桂林府郡志”(此题名方式与《永乐大典》引“《南宁府郡志序》”同例,是明初府志冠名的特点)。
如果志书异名不加辨别,或不予说明,必然导致志书种数统计超出实际。反之,“相同的书名所指可能二三种不同的书”这种情况间亦有之,但远不如一书异称普遍。
此外,还有原载文献记录有误,不能辨识而既成事实。如《柳州重修图志》见于《永乐大典》(影印本)卷7236《三贤堂》目下:“《柳州重修图志》,宣和中太守阮阅有《四贤堂诗》,萧条遗像竹林间,政事丰碑字已漫。安得郴人思惠爱,肯将循吏传重刊。”诗题“柳”为“郴”字之误,而正文正作“郴”字。“宣和中太守阮阅”,宣和四年(1122)至六年(1124)出知郴州。
《永乐大典方志辑佚·前言》统计广西地方志“五十八种”。略加考识,发现如此统计肯定多出实际数字。其中,有误合两志名称为一书,有因引文倒置而误计,有因加冠词而重复,还有因有误字而误属等情况。因此旧志理应审慎研究,以得出近于实际之结果。
三、明代“郡志”一词的使用及变化
“郡志”一词在古代长期使用,宋元及明代初期多用于府州(路)志称谓,但同时又是泛称或谓之雅称,有袭古意味。作为府志题名之例见于上述陈琏《桂林郡志》及《永乐大典》引“《南宁府郡志序》”。泛称则有《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洪武十七年进呈本)广西布政司引用府州志,均称“郡志”。明中期之后,较多正式书名通常用“某某《府志》”如嘉靖《南宁府志》。但是如同“郡邑”长期泛称府州地方的习惯用法,一直影响着人们观念,如指称常见“郡有志(乘)”,而不称“府有志(乘)”。习惯使然,题名实际为《府志》的志书往往泛称为“郡志”。
嘉靖《广西通志》卷6《秩官表》于明朝各府知府、通判等职名(知府列姓名)之后均标见于“《郡志》”,如南宁府“以上官题名已详于《南宁郡志》”。《广西通志》出版之前,明代早期广西各府州志多已失传,即有编纂者亦未见。明中期之后可考知有正德《思恩府志》、正德《太平府志》、弘治《思明府志》、《柳州府志》(至迟见于万历《内阁藏书目》)、成化《桂林府志》、弘治《梧州府志》等,均以“府志”为题名。因此,见于“《郡志》”之语,实际是指“府志”,今日研究者自不会认为上述“《府志》”之外,各府另有题名为“《郡志》”的府志。
四、洪武《南宁府志》
洪武《南宁府志》,引见于《永乐大典》卷之8506至卷之8507《南宁府》现存两卷内容,其中用词偶有不同,而《南宁府志》《南宁志》《南宁府郡志》为同一版本,洪武十年纂修。
作为文献出处,有将《(洪武)南宁府志》之外,另有《(永乐)南宁府志》的记载。是否以一种为洪武十年原版,而洪武版为《永乐大典》引用成为《永乐大典·(永乐)南宁府志》版?两版本之间因书籍形态不同,确实有差异。即使如此,缺少必要说明,读者自会以为洪武、永乐年间由南宁府编纂有两部《南宁府志》。另外,《永乐大典》在《南宁府志·沿革》辑文下引《南宁府郡志序》,即洪武《南宁府志》卷端的引文。明初府志题名习用“郡”字,已见上述例证。因此洪武《南宁府志》,还有文献著录的“永乐《南宁府志》”,文献所本就是《永乐大典》卷8506卷8507《南宁府》所引用的洪武《南宁府志》(《南宁志》《南宁府郡志》)。
五、《永乐大典·南宁府》所附地图
《永乐大典》卷8506《南宁府》卷端首页题“南宁府。领县三:宣化、武缘、横县”。以下目录:“府县图、建置沿革、至到、城郭、风俗形势、户口、赋税、土产(土贡)、山川、宫室(祠庙、寺观)、坛壝、官制、公署、兵防、古迹、名宦、人物、仙释、纪瑞、杂记、文章。”此从洪武《南宁府志》摘出(横县而不作“横州”)。之下“府县图”八幅:《南宁府图》《建武军图》《右江之图》(一)《右江之图》(二)《安南国图》《宣化县图》《武缘县图》《横州之图》。实际上,《永乐大典》引文标题“府县图”与本卷所附八图并不等同。《永乐大典》正文今存两卷引用诸多典籍,书名统计有:《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南宁府志》《太平寰宇记》《郡县志》《重修邕州志》《元一统志》《舆地广记》《横州志》《横州路郡志》《舆地纪胜》《邕州志》《重修建武志》《建武志》《横州郡志》《南宁志》《九域志》。这些典籍原有绘刻地图,《永乐大典》采入,而不仅取自于《南宁府志》。
《建武军图》反映建筑布局并名称均为宋代称谓,如“总制司”“签厅”等,据自本卷所引《建武志》(《重修建武志》)无疑。洪武时期修志自不会将久已撤销的建武军作为南宁城池图冠名,何况历经近百年元明易代,建筑景观多有毁圮变更。比较《建武军图》与《南宁府图》(城中心位置),可见宋代、明初建筑布局及官署名称变化。
《右江之图》两幅范围所及,已非明初南宁府辖属之地,而符合于南宋建武军疆理,亦原载于《重修建武志》。
南宋淳熙元年(1174)初,李朝国王李天祚遣使入贡,宋孝宗始正式“诏赐国名安南,封南平王李天祚为安南国王”,次年八月“赐安南国王印”,“安南国”名称始此。《安南国图》绘入南宁府属境,且谓之“府县图”,实不相宜。宋代建武军经略安南事,故《安南国图》原载于《重修建武志》。
《永乐大典》于《南宁府沿革》据引《横州志》:“洪武十年七月内奉上司明文,归并永淳县入横州,将本州改为横县,拨隶南宁府,管七乡五里;今复为州,仍领永淳县一。”(“今复为州”在洪武十四年)。此《横州之图》不作《横县图》,则当引自编纂时间晚于洪武《南宁府志》、洪武末至永乐初出版的《横州志》。
《南宁府图》《宣化县图》《武缘县图》为洪武《南宁府志》原载。
六、明初《富劳志》
见于《寰宇通志》引用,景泰五年(1454)之前编纂出版。
之前未见著录,是新发现的广西地方志书。
富劳为向武州属县。《寰宇通志》卷110《向武州·建置沿革》:“富劳县,在州城北三十里,元建,隶向武州。洪武年间为夷僚所据。三十五年复建,仍隶向武州。永乐初省武林县入焉。”《形胜》:“塘滨龙回,坡州虎据。富劳志。”(本卷《向武州》另引有“向武志”)。《大明一统志》卷八十五《向武州·形胜》:“塘滨龙回,坡州虎据。州志。”引据出于“州志”(向武州志)。
《寰宇通志》既有记载明确,则《富劳县志》编纂为事实。明初广西多为府志、州志,此州属县为边徼之地编纂方志得一新证。
七、《永乐大典》引《奉议县志》为《奉议州志》之误
《永乐大典》引“奉议县志”为“奉议州志”之误。
《永乐大典》卷7514引“《奉议县志》广禄仓:在城内之南。”按:此误书“州”为“县”,《广西方志编纂史》据以记入《奉议县志》一种,应移出。明初直接引用于《永乐大典》的志书著录于《文渊阁书目》,以及征引于《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等,均为“奉议州志”,详见《广西方志佚书考录》;明中期以后各种书目均未见《奉议县志》之名。
又,明初为奉议州,未见设奉议县记载。
八、洪武年间广西方志编纂与呈送的文献记载
明初朝廷编修总志并下令地方编纂志书呈送的事实见载于《明太祖实录》:洪武三年官修《大明志书》,洪武十七年《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进呈,洪武二十七年官修《寰宇通衢》。广西地方奉令编纂方志进呈,《南宁府郡志序》留有珍贵记录:
洪武九年夏四月,宪司委官到来,起取前代应有图经志书。本府当时会集耆儒,将本学旧存书板一付考究,中间多有损坏、缺略不存。于本处住人程士真家寻得旧有志书一部,比对刊补,完备起解。今洪武十年冬又奉上司公文,会集所属耆儒人等,用心考究,不曾该载事理,重别另行编类,书写成册。考之物产,多在两江,本境所出之物,在处有之,今以所属三县地理远近、风土人物、户口钱粮、土产物色,总为一册,编类成篇,表而出之,使后人有所考云。[7]
南宁府编纂志书即当时广西各府州大体情形,可见呈送志书之朝令颁布颇为密集,而地方志遂成为大典记载地方内容最主要的文献所据。值得注意的是洪武十年奉命另行重编“书写成册”上呈,与明代早期官藏目录书籍多为抄册的记载吻合(《明史·艺文志·内阁书目提要》:“是时,秘阁贮书约二万余部,近百万卷,刻本十三,抄本十七”)。志书往往以上司急命修订,抄录上呈,存留复本极少,地方失藏,记载失据,造成明代早期地方志编纂事实很快“失去记忆”。试想如果未能知见《永乐大典》,则嘉靖十七年本《南宁府志》张岳序“南宁故无志”,《凡例》“郡邑前代图志无可考”,难免不被采信。
九、《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中的广西方志
洪武初期广西呈送地方志,之后引用于《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此书随后引用于《永乐大典》(为明初文献典籍首选,如《南宁府沿革》首条引文即此),对于明初广西地方志编纂研究自有极重要文献价值。盖以此书存世极其罕见,晚近数十年以来有关著述未得以利用。
洪武《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记录元末明初时期各布政司行政分野变化,主要内容为建置沿革。卷20《广西布政司》标引多部府州“郡志”,而其他诸多布政司府州《沿革》下无此引用“郡志”标识。查所引标示“郡志”之地,均为《沿革》记载“归附”或“内附”之地。当时对此类府州尤其注意纂修地方志,动因显然来自朝廷,并省司之督促。《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编纂时必然征引包括上述洪武《南宁府志》等在内诸多府州志,而并不一一注出,独于“归附”或“内附”之地特别标示,显然有其政治考虑。
如下述录见于《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标示的5种“郡志”。1种之前未有著录。其余4种志书(志书名称)有作为“明初”志(界定天顺五年《大明一统志》之前)见于有关著作记录。有的能确定编纂年限提前至洪武初期,有的因为之后可能另有志书编纂出版,则未必为同一版本。
1.洪武《利州志》(《利州图志》)
《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卷20《广西布政司·利州》:“元。《郡志》有利州。本朝洪武九年归附,仍为州。直隶广西布政司。”参考本卷多处“郡志”可确定:一、指本政区志书,郡志即《利州志》。二、编纂年代为明洪武初期,以洪武十七年之前为下限。
《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均用“郡志”简称,未记卷帙、编纂者及年代,与明早期地理总志所引用是否同一书,可据事理推断。以著录年代顺次,明代初期又见于正统六年杨士奇《文渊阁书目》著录《旧志》“利州图志一册”。《寰宇通志》(景泰五年为限)卷110《利州》引用“利州志”,《大明一统志》(天顺五年为限)卷85《利州》引《(利)州志》。《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所引均内阁藏书,当即《文渊阁书目》“利州图志”。《文渊阁书目》另著录《新志》(以永乐十九年之后至正统六年年之前为界限),无《利州志》)。
《利州志》成书在洪武十七年之前。之前考证是以见于《文渊阁书目》定为“明正统以前”。下述《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所涉及各志时代及版本均可类比,不再详述。
2.洪武《东兰州志》
编纂于明洪武初期。《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卷20《广西布政司·东兰州》:“元。《郡志》有东兰州。本朝为东兰州,属庆远府。”
《中国古方志考》据《大明一统志》卷84《庆远府形胜》引《东兰州志》一条,以及东兰州始置于元代,将该志定为元志。《广西方志编纂史》认为明天顺前编纂。此《东兰州志》既见于《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所引,可肯定为洪武初期编纂。
《文渊阁书目》未著录《东兰州志》。《寰宇通志》未见引用《东兰州志》。卷108《庆远府·东兰州》记:“宋绍兴间以土人韦姓者为知州,以抚其人,号曰目兰州,元因之。国朝洪武十二年改东兰州,省安习中文三州入焉。”此与《大明一统志》卷84《庆远府·东兰州》记略有不同:“宋崇宁五年置兰州。绍兴间命土人韦姓者为知州,元改为东兰州。国朝洪武十二年改东兰州,省安习忠文三州入焉。编户一十二里。”两处沿革记载有不同之处。又《远府·形胜》引《东兰州志》载云:“危峰叠嶂,峙列如戟。”又《古迹》东兰州“绥南砦”一则,为《寰宇通志》古迹目所无,确证《大明一统志》编纂时引征《东兰州志》。至于此志是否即《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所引“郡志”,尚未能确定。
3.洪武《来安府志》
洪武初年编纂。此前有关著作均未著录。
《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卷20《广西布政司·来安府》:“元。《郡志》有来安路、归仁等州。”
洪武二年(1369),升来安路置来安府。治今广西田阳县,辖境相当今广西田阳、凤山、东兰及巴马瑶族自治县等地。来安,明初设府,为时不长,随后于洪武十七年省入田州府。至《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编纂时已未见引用。以“郡志”之编纂,可见明洪武初诏令各地修志,于边远新附之区尤为重视。
4.洪武《镇安府志》
洪武初年编纂。《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卷20《广西布政司·来安府》:“元。《郡志》有镇安路。”
《文渊阁书目》著录《镇安府志》两部,一为《旧志》:“《镇安府志》一册”,一为《新志》“《镇安府志》一册”。此洪武志属《旧志》之一。《寰宇通志》征引《镇安志》,《大明一统志》著录《(镇安)郡志》。
5.洪武《泗城州志》(《泗城州图志》)
洪武初年编纂。《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之书》卷20《广西布政司·来安府》:“元。《郡志》有泗城州。”
《文渊阁书目》记载“《泗城州图志》一册。”之前考证“约修于明正统以前,卷帙不详”。《寰宇通志》卷110《泗城州》引用《泗城志》,又《大明一统志》引用《( 泗城)州志》),亦即《文渊阁书目》著录的《泗城州图志》。
十、《永乐大典》之后广西方志的征集
《永乐大典》编纂完成之后,朝廷仍然大规模进行地方志书的采辑,典籍文献方面学界已多有述论。至于朝廷到广西采集地方志的事实,见于一则石刻文字,极有文献价值。
宜州刘良《白龙洞诗并序》(题款“赐永乐丙戌进士、奉训大夫前员外郎主尚书地官部江西清吏司事零陵刘良彦直,以大明永乐己亥秋九月中澣游此勒石”)“永乐戊戌夏,余以特命来广西采志书,越己亥九月抵宜阳”。戊戌为永乐十六年(1418),至此时刘良在广西各地采访志书已一年有余。此次采访方志确非孤立事件,而是涉及广西,因同时又有永乐《容县志》彭清序记述云:“永乐十六年,岁在戊戌,诏天下纂志书。自闾里达于有司,汇府择之,而呈藩臬,以通上焉。甚盛举也!余时知容县,且兼儒学。檄至,旁求遍索,患旧志、碑石迭经宋、元兵燹,间得手录数篇,率多讹舛难辨。据《方舆胜览》所载,与邑人封昌翁所作学校人材题名等记,及诸父老之舌谈。”又“据是去繁摭实,编类成书,付庠生梁仓等赍赴本府。时同采臣新化伍君、幕宾临高唐子请为序,以记岁月。”[8]这批广西征集的地方志,随着明成祖迁都于永乐十九年运至京师(北京)。正统六年(1441),大学士杨士奇等人以文渊阁所贮颇多“本朝御制及古今经、史、子、集之书,自永乐十九年南京取来,一向于左顺门北廊收贮,未有完整书目”,故为清理逐一勘对,编置字号,厘定部类,编成《文渊阁书目》。其中包括广西地方志在内为《旧志》《新志》分别著录。
永乐末年在广西进行志书征集,见于隆庆《灵川县志》全赐序云:“灵川旧无志。永乐末年兼收天下郡邑,一时纪载无考。邑人蒋赒辈膺是役,据郡志编为帙。其邑之山川原委,疆域沿革,所考甚略。天顺末修《英宗实录》,复采之,时南乡秦谦益以八景。成化之初,不闻纪载,官兹土者,附以诗叶而已。百年以来,罔继一言。”[9]“永乐末年兼收天下郡邑”具体时间未详,其事指朝廷收集郡邑方志,地方无书,邑人据《郡志》编纂以应命。天顺末年,朝廷纂修《英宗实录》又向地方采集志书。这些史料反映出,朝廷采集以方志文献是适时而为之举。
永乐《容县志》彭清序、宜州刘良题刻、隆庆《灵川县志》全赐序大体反映出《永乐大典》之后广西地方志续修、续补并呈送的通常情形。这些包括洪武、建文、永乐,下至正统、景泰、天顺时期多次诏令征集的地方志,在景泰年间使用于《寰宇通志》,之后不数年又在天顺年间为《大明一统志》编纂所用。对有关文献互为关联进行研究,避免仅就一志一事孤立推断,有助于了解明代初期地方志编纂基本情况,以及对这些部类志书具体编纂年代的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