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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境界说” 及其相关美学思想

2023-11-30马蕊

华章 2023年5期
关键词:人间词话王国维境界

[摘 要]王国维词学著作《人间词话》对于中国美学史而言,具有劃时代的意义,集中西美学之大成,有耐人寻味之力。学界对于《人间词话》的研究已有百年之久,特别是其中的核心思想“境界说”,构建了独特的审美批评体系。文中以美学为切入点,试对王国维“境界”体系及其相关思想进行论述,探析“境界”之内涵。

[关键词]境界;无我之境;美学;王国维

一、王国维美学思想形成背景探析

王国维是中国美学的奠基者,也是中西思想合璧领域的杰出人物,在近代中国的学术思想上具有划时代的重要意义。他的政治思想具有很强烈的正统色彩,并坚定地支持传统文化,同时也受到西方哲学家康德与叔本华的影响。

王国维生于1877年,此时正是清朝走向衰亡的时代,清政府与西方列强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王国维自小便受到家中士大夫气息的熏陶,“一生功名奉国家”的伟大抱负始终感染着他。1898年,一场救亡图存的思想解放运动深刻影响了尚未立业的王国维。此时罗振玉在上海创办了农学会,粮食生产是国家的重要一环,但当时内外堪忧的中国科技落后,只得向国外学习农学知识,罗振玉便成立相关文学社翻译外文书籍,并聘请了国外教授来教授农学[1]。

王国维在工作的同时也在罗振玉创办的文学社研习西方近代文化。他在学习期间,对康德与叔本华的哲学思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王国维在《静庵文集》里面便谈到叔本华的一些哲学,“苟思之得其真,纪之得其实,极其会归,皆有裨益于人类之生存福祉。”王国维“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美学思想,便源自康德的学说。叔本华关于人之“欲”的一些哲学研究,也影响了王国维对于美学的探索。

二、“词话”与词的起源探析

词话,指讨论与评说词的著作。我国向来缺失系统的有逻辑、有理性、有思维的著作,经常是点到为止,评述诗词以“清空、高古、自然”等抽象词汇,让人难以捉摸,缺少逻辑思辨的模式。

词学于古时而言,是引起人困惑的一门学问。文有悠久的历史,自上古便已有之,《书经》便是散文的记述,典章公告也皆以文之形式呈现。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反映人内心的情致,同时也有教化的目的,感天地动鬼神莫尚无诗也。所以文以载道,诗以言志。文与诗都肩负着独特的文化使命,而词则师出无名,找不到意义与价值。

词最初是歌唱的歌词,贩夫走卒,各行各业,人皆可作。直到晚清时代,于敦煌洞窟中被人发现。最早流传的歌词,是纪元940年编定的《花间集》,与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相隔近千年。《花间集》编制的是诗客的曲子词,诗人作诗“递叶叶之花筏”,歌女“举纤纤之玉指”拍打吟唱,因此,《花间集》的内容几乎皆是靓丽的女子与爱情故事。诗文无法表达的对爱情与情欲的向往,通过词来传递出来。但古之中国向来对男女情欲之事避讳不谈,因此词一直被轻视,且被世人认为是毫无意义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到:“宋人诗不如词”,而宋人虽写词好,却看不起词,通常把词放在集子的最后作为附录。

王国维讲词:“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即他认为词这种文学体式,就如同屈原在《九歌》中所描绘的湘水女神一般“要眇兮宜修”,是一种极具装饰性,幽微深隐且含蓄的美。同时还要“能言诗之所不能言”,即词能表达诗所难以传达的感情,如陈增寿写于《浣溪沙》中的“修到南屏数晚钟,目成朝暮一雷峰。”写西湖风景,意国家衰亡。情感幽微且隐晦,难以言传之。

同时王国维说:“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即写在诗里的不若写于词之中的真诚,词脱离了外在的约束与限制,能够将真诚的本色展现出来,这是词的一个微妙价值。同时,词中还有微妙的东西,王国维使用“境界”二字言之。他提到,“词以境界为最上”,“境界说”也是《人间词话》中占据核心地位的美学思想。

三、“境界说”及其相关美学思想的审美意蕴探析

“境界说”是《人间词话》的脉络所在。“境界”不仅是一种美学评判标准,也是一种诗词创作准则。以“境界”为核心,王国维构建了独特的美学标准。“境界”一词最初出自佛经,指学佛修行所达到的境地。但王国维巧妙地将其化用为文学范畴中的概念,他谈道:“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

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叶嘉莹在《迦陵论词丛稿》中,提出境界之存在赖以人之感悟。因此,若外物未经感受而再现,就便不能称之为境界[2]。但也有学者有不同的看法,宁夏大学学者冯英华、李淑兰在《〈人间词话〉中“境界”的审美意蕴探析》中提出,境界的本质不仅仅指人的感悟,其有多重的指代,是对我国诗话与词话随感式的批评整合,并融入了新的元素,拥有多重的属性[3]。由此可见,王国维所言“境界”,不仅是对我国传统美学与文艺理论的继承与创新,也是吸纳西方哲学观点后,转而对美学的一种重新思考,是在思考人与灵魂的纬度上,所开辟的一条全新的美学道路。

(一)“三境界”说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三境界”说,以诗意提炼的形式,道出古之成大事、大学问者,必要经过这三种境界。使本来异己的诗词内容变成了对于理想追求的独特解释,使文本获得了更为广阔的解释空间,达到了涵盖甚广并超越古今的人生境界。

古代社会的三纲规定了夫为妻纲。时代给予妻子的,是相夫教子的命运,是从属于丈夫、没有独立人格的地位,因此我国女性在旧社会被注定了思妇的命运,而古代的男性文人在写作时,也常以思妇、美人自喻,来表达自己的不得志。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为第一个境界。出自晏殊的《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表述思妇登高望远,咏叹怀人。但王国维却将其称之为一种境界。晏殊以思妇自代,表明自己期待找到一条通往真理的路,然而执着于此却未得的孤独愁绪。这如同德国哲学家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所说的:“在意志之外,一无所有,而意志又是一种渴望。因此,便产生热烈的追求、焦急和痛苦”[4]。这同时也是一种执着之心,苦苦执着于理想,虽不知前路如何,但仍执着追求,并从中超越出高远的理想。“昨夜西风凋碧树”,自然的变换象征了天地的广远,有志之士应摆脱过往的沉溺,追寻广阔的天地。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为第二个境界。出自柳永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表述了因思恋远方伊人而日渐憔悴,却不曾懊悔的坚毅之心。代指自身为了仕途做了诸多努力,身影憔悴但仍咬牙坚持的过程。对这第二种境界,有学者运用尼采的美学观对其进行了解读,认为第二种境界主要体现于主体在实践过程中不断积累渐进,使得“衣带渐宽人憔悴”,而后才能创造出极具审美性的作品,最终发现自己执着追求的是虚无的存在,创造出“有我之境”[5]。在这第二种境界中,王国维将“伊”视作理想。对伊人的执着追求,就如同对理想坚定的毅力。寻求虽然是艰辛的,但“衣带渐宽”仍然不悔,因为寻求理想的过程是值得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为第三个境界,出自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描述了在众生芸芸之中苦苦寻觅佳人,最终得偿所愿的,实现自足的情感。这第三种境界类似于“顿悟”,天道酬勤,在经历过执着苦痛后,才能超越主观、回归本心,领悟到真正的“道”之所在。得到即得“道”,于内心中实现自足,是真正的境界所在。

(二)“造境”与“写境”的创作方法之分

王国维在叔本华的美学理论之下将“情”与“境”的关系进一步阐释为“造境”与“写境”。他提出:“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

有学者提出,“造境”与“写境”同于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区分,“造境”为浪漫主义,而“写境”则为现实主义[6]。这种说法虽有可取之处,但并不全面。造境是假造出来的,它本身并不存在,如捷克小说家弗兰兹·卡夫卡的《变形记》,讲述了一个业务员变成甲虫的故事,如此荒诞不真实的情节,便是作者的造境,是理想。而写境是写出的境界,如唐代诗人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所写到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杜甫所亲眼见到的情境,是写实。

因此,造境与写境也是理想与写实二派的分别,但二者难以仔细区分,于是王国维说道:“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就如同《变形记》中的情节都是根据卡夫卡对于现实的认知所编造出来的,因为其所造之境合乎于其对于现实世界的认知,并合乎自然。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中虽写实,但其意在展现王公贵族们奢靡享乐,不顾百姓死活的社会状况,表达了其对贫富悬殊的哀悯,也有其对社会、对世界的理想表达。因此,写实与理想之间很难区分开。造境与写境也很难完全区分开来。而理想的诗人,应能够将理想与现实二者高度统一起来,并能在诗词中完美呈现。

(三)“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审美体系之別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有我之境是从主观情感的视角出发看待万物,因此,万物都带有个人的主观情感色彩,欧阳修以悲哀写就“泪眼问花花不语”,秦观以孤寂写就“杜鹃声里斜阳暮”,此乃有我之境也。自然万物都化无情为有情,物成为主观表达的工具,随即成为主体的象征。

“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无我之境不带有主观强烈的感情色彩。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描写景色,而不掺杂个人的悲欢喜乐。“我”未将个人的情感化为物中,而是与物化为一体,浑然合一。故认为,无我之境相较于有我之境要更胜一筹。“无我之境,人惟于境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无我之境是从境中直接感知,心思宁静时所得,故曰优美;有我之境是由动转静时写下的,经历过对立起伏,故曰宏壮。德国哲学家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了“优美”与“崇高”的范畴。他认为“崇高”只能存在于理性之中,而不能存在于任何的感性形式中。而优美不涉及理性,不掺杂丝毫的利害在内[7]。王国维受叔本华与康德二人之影响,承故起新,建立了新的东方审美体系。

(四)“隔”与“不隔”的创作标准之争

对于“隔”与“不隔”的标准,王国维认为,“隔物看花”便是隔,指作者所造之境意象模糊、抽象而晦涩;“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由意象感情绪,所造之境直观又真显,作者能够真切地写下感受,读者能够真切地认知并受感染。

我国古典诗词、文论专家周振甫在《诗词例话》中指出,应注意王国维所说的“隔”与“不隔”的用意。王国维认为用典有“隔”与“不隔”的区别,用典入化便不隔,用典难解便是隔。描绘景色的诗词,宜直接叙述,减少用典与代字。而咏叹抒情的诗词篇幅短小,无法避免此类情况。因此,王国维所提倡的真切不隔还是视具体情况而定的,我们应当批判性地看待[8]。美学家朱光潜先生在《诗论》中认为,王国维的“隔”与“不隔”有潜在的诗学价值,他写到“情趣与意象合,则是不隔,则有境界;情趣与意象离,则是隔,则无境界或境界浅”[9],将“隔”与“不隔”的概念做了明晰的界定。但王国维有关“不隔”的标准太偏重“显”,而“显”与“隐”的功能不同,且评判标准不能一概而论,因此,以“显”与“隐”来判定诗词的优劣是不够恰当的。

由此看来,王国维“隔”与“不隔”的观点有其独到之处,也有其偏颇之处,应辩证看待。“不隔”应是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状态,作者所传达的情感与境界应清晰展现于读者眼前,使浅显的直见浅显之处,深沉的明了深沉之道,使万事万物达到一种空明的显态。“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双关之笔,虽有代字,但仍觉巧妙,何谓无境?

结束语

王国维的“境界说”仍然有其局限与混乱之处,他虽论词之境界,但评判时却常以诗为例,导致“境界”的定义不够清晰。但其追求真理的精神熠熠生辉,闪烁在时代的穹顶之中。立足于其时代,我们不应用今时之眼光批判当时之人。王国维忠实于自己、忠实于时代与读者,其求真精神值得我们的赞颂与推崇。只一“真”字,便值得今人共习之。

参考文献

[1]叶嘉莹.人间词话七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

[2]叶嘉莹.迦陵论词丛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冯英华,李淑兰.人间词话中“境界”的审美意蕴探析[J].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3):73-74.

[4]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刘大悲译.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15.

[5]胡炜.王国维人间词话“三境界”说美学内涵表微[J].河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9,24(3):51-52.

[6]潘裕民.从人间词话看王国维的文艺美学

观[J].安庆师范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3):51-52.

[7]康德.判断力批判[M].邓晓芒,译.杨祖陶,校.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8]周振甫.诗词例话[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

[9]朱光潜.诗论[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马蕊(1998— ),女,汉族,河北石家庄人,河北传媒学院,在读硕士。

研究方向:艺术(广播电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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