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仿生学的投资之道

姚斌

凯瑟琳· 柯林斯/著

将生物学和仿生学引入投资领域，凯瑟琳·柯林斯大概是第一人。凯瑟琳·柯林斯是谁？她是圣塔菲研究所董事会主席、蜜蜂资本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致力于可持续投资新兴趋势的跨学科研究。圣塔菲研究所是世界知名的复杂性科学研究中心。柯林斯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与圣塔菲研究所合作，并于2021年当选为圣塔菲研究所董事会主席。

柯林斯有着多年的投资实践。她曾参与管理60亿美元的普特南可持续领袖基金。大型成长股如苹果、美国银行、微软和亚马逊等是普特南可持续领袖基金中的主要投资标的，占据了科技、消费周期和医疗保健等行业的最大权重。柯林斯对投资的卓越思考源于自然的灵感。最终，她在生物学和仿生学上产生了与众不同的洞见，形成了《仿生投资学》一书。

柯林斯最早是在蜜蜂研究中发现蜜蜂能够做出最佳决策的奥秘：蜜蜂会收集外界信息，收集信息后它会回到蜂巢，积极、客观的共享信息；它们不断迭代这一过程，直到信息完整且令全体信服；最重要的一点是，蜜蜂有一套明确的、共同的价值体系。

柯林斯意识到，蜜蜂所体现的特质，与投资者作出最佳投资决策所需的特质不谋而合。她所认识的那些最出色的投资者都不会闭门造车，而是会到外界观察、互动并收集信息。他们并不指望投资理念从办公室桌上的屏幕中凭空跳出来，而是笃信最好的理念来自真实世界。最出色的投资者都有一套明确、有力的价值体系，他们通常无须停下来思考这一点。而一旦他们发现一个与自己的方法相吻合、与自己对优质投资的定义相匹配的机会时，这种投资体系就会清晰显现。

于是，柯林斯决定表现得更像一只蜜蜂，也就是有意识的重新专注于一种更开放、与世界联系更紧密、更明确的关注其指导价值体系的投资方式。

多亏了一群来自仿生学界的领军者和投资行业的创新者，他们最终引领柯林斯走入仿生学。她开始对诠释所有自然系统和生物体的关键特性的框架进行深入研究，将仿生学原理 （ 即生命法则 ） 应用于投资，为我们提供一种方法，使我们的投资方法周围的世界得以重新协调和整合。

仿生学原理具有以下几个关键优势：它是可持续发展的机制，大自然已经超越了可持续性的范畴，它具有适应性和再生性；它是无偏见的，大自然只是展示世界的实际运作方式；它是一种固有的整体方式，自然系统中没有任何一个组成部分是孤立存在的；它是鼓舞人心和令人欣慰的，那些蕴含在古老、真实且可观察的自然系统中的深奥而又实用的知识，远胜于商学院中那些卖弄小聪明的时髦行話；它是生命法则，基于此类法则的理念，不会在事态发展变化时突然失效，反而在动荡时期更能凸显其启发性。

柯林斯发现，在投资业务中越来越多地应用这些仿生学原理之后，其决策变得更加清晰，获得了更高的总回报。这就是创造真正的价值之所在，也是投资的未来之所系。基于仿生学原理的投资之道要求我们：最大限度地投入智力和情感；不盲从于屏幕上的数字，而是主动地与我们周围的世界互动；充分地、独立地、创造性地、多方面地利用自己的头脑；以最广泛和最振奋人心的方式去思考。

仿生学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体现连结与整合的模型，一个已被证明有效的、具备适应性且已持续运转了38亿年之久的自然系统模型。它就是生命的法则，它所描述的是自然界的运行之道，是我们最古老的智慧。自然界中存在着频繁而巨大的混乱和失衡，但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后，生命仍努力创造有利于自身繁衍的条件。作为衡量标准，大自然提供了检验我们所做的努力是否符合真正长期的、完整的、综合的、可持续性标准的明确方法。仿生学致力于拥抱自然的智慧。因此，无论我们如何选择，自然法则终将获胜。

柯林斯虽然投资大型成长股，但却坚守“最优化增长法则”。这一法则的核心就是增长与发展应该相辅相成，而不是彼此分离。以向日葵为例，它的茎在几周内就能长出一米。虽然我们看不见土壤下的向日葵根系，但根系是它不可或缺的部分。这些根系以同样惊人的速度向下生长，穿过土壤以固定茎干。然而，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在每年的收获季节，向日葵都会因无法承载顶部那个装满种子的花盘重量而倾倒。向日葵显然是一个反面案例。实际上，只有让“发展与增长”实现真正的协同，才能防止井喷式增长最后以崩溃告终。

最优化增长法则有三条原则：（a）以模块化嵌套组件进行结合；（b）自下而上地构建；（c）自组织。这些发展与增长的原则为“如何增长”这个问题提供了重要的答案。第一条原则注重的是增长更要以一种可重现的方式，并且在增长过程中彼此相合，就像有机体的生长一样。它就像章鱼的吸盘由小到大、规则的排列在每条腕足上，让它以一种高效而又有效的方式实现增长。章鱼的每个吸盘中就包含着“模块化的组件”：三块肌肉协同工作，使吸盘发挥功用。

当事物以这种模块化的方式是实现增长时，就更容易实现自下而上构建一个系统的设想。红树林岛可以成为一个健全的体系，但不是通过规划蓝图或自上而下的顶层设计实现的。先有一颗红树种子发芽，它的根系减缓周围的水流，这有助于更多的沙子和种子沉淀下来。然后，各种生物在红树根部生活，并添加有机物，使沙子逐渐变成土壤。这个系统是自下而上建立起来的，其增长是内生的。虽然系统从外部吸取能量，但实际创造却是自下而上，从内部进行的。

蚁群是自组织系统的经典例子。它的整体功能通过个体成员的行为得到优化。一些蚂蚁个体对饥饿更敏感，它们是第一批离开巢穴去寻找食物的。其他的采集者很快就会跟随先行者的脚步，离巢寻找食物。系统内部交流得到了优化，侦察蚁会给充足的食物来源留下积极的线索，而当它的搜索徒劳无功时，就会留下消极的线索。蚁群没有最高指令，也没有参谋部制定战略计划。当所有蚂蚁个体的活动，加上适当的反馈回路，使整个系统得到优化。

深入研究最优化增长法则的原则，就会发现这些原则鼓励我们转变思维方式，从线性增长或非增长的思维模式转向全局思维模式。这些原则要求我们进行投资决策时，不要在发展和增长之间二选其一，而要双管齐下。投资者的第一个问题不应该是“这项投资的增长速度有多快”，而应该是“为什么它在增长”和“它是如何实现增长的”。十年前，特斯拉每年只生产7000辆汽车，到了2022年它生产了大约130万辆，复合增长68%。而与此同时，股票价格也同步复合增长。这是以发展得增长的显著例证。实际上，所有公司的“发展与增长模式”都是这样。

支撑我们几乎所有产品流程和程序的假设就是，增长不仅是好的，而且是必需的，是我们的核心目标。如果增长的是好的，那么增长当然越多越好，而更快更大的增长肯定是最好的。但是，我们必须记住，大自然并不会追求规模扩张，至少不会追求无限度扩张。自然会循环往复，发展壮大，但这一过程绝非无限度。关注增长、尺度和成功的其他重要维度，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可以期待长期经济价值的增长，而不是公布每股收益的增长。

我们不仅要问“增长了多少”，还要问“如何增长”。几乎每一种商业行为都会存在一种以低效、浪费的方式提供最大化短期增长的可能性。我们必须意识到，这种竭泽而渔的做法只会损害企业。一个更值得探讨的问题是，增长能否以一种可持续且可再生的方式实现？我们需要的是增长与发展的有机结合，即最优化，而不是最大化；我们需要是多维度的增长，而不仅仅是更大幅度的增长。

柯林斯自述她的公司曾持有她推荐的一只价值数亿美元的股票，因为上市公司的季度业绩没有达到预期，股价下跌超过10%，为此损失了数千万美元。柯林斯经过分析认为，这家公司出现短期内的混乱是由合理原因的，而且大多数都是暂时性的原因。该公司业务前景依然光明，因此建议不仅要持有这支股票，而且还要买入更多。

如果是出自短期的思考，或许应该卖出股票，但是柯林斯与众不同。因为她认识到的进化法则要求她努力拥抱真正的长期观点。但是，对于那些受到短期主义冲击的投资者来说，这却意味着无比的挣扎与煎熬。柯林斯看到她所认识的那些最出色的投资者完全接受了这一法则。他们总是努力将新想法融入自身的投资实践中，朝着长期的方向前进，即使眼前的问题也需要关注。柯林斯指出，仅有短期计划和短浅目光，并不会得出一个成功的、具备抗逆性的长期战略。

由柯林斯归纳出的进化法则的原则有三条：复制有效元素；整合意外事件；重组信息。

复制有效元素有点像祖父母的座右铭“如果东西没坏，就不要去修”。鲎是一种远古的生物。它之所以存活至今，是因为一直在复制自己身上那些行之有效的生存手段，如坚硬的外壳、多只复眼，以及用于导航的带刺的“角”。这些特征之所以持续存在了大约1亿5000万年，是因为它们确实管用。因此，这就需要我们要做正确的事，正确的事反复做。

复制有效元素的对立面是融入新元素，这需要整合意外事件。当出现新方法的选择时，应对其加以探究，如果这种方法可以成功，就应该付诸实践。北美野兔有巨大的后足和像雪鞋一样的爪子，非常适合在积雪环境中巡行。这种足部第一次出现在北美野兔身上，源于一种突变，一种恰好特别适应周围环境的突变。而另一种突变让它们可以改变毛色，冬天变成亮白色，春天变成棕灰色，以便更好地融入周围环境。随着时间的推移，拥有这些突变的北美野兔会更适应环境，于是突变逐渐锁定，成为北美野兔的基本特征。

重组信息的能力是复制有效元素和整合意外事件之间的关键衔接。从生物学上讲，这种重组大多是通过繁殖实现的。在繁殖过程中，不管是异花授粉，还是基因变异，均有可能发生信息重组。猛犸象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演变为现代大象的过程是信息重组的一个绝佳例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动物的表皮毛发越来越少，因为它们的家园气候越来越温暖。

如果一个生物体能够存活下来，那么它就是成功的。因此，成功与生存同义。我们很容易将这一观念直接转化到投资行为中，也就是说，我们对新主意或新方法有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检验原则。为了产生成功的长期进化，我们需要接受这一过程中极高的失败率。大多数突变个体都是短命的，因为这些突变没有提供任何益处。事实上，有时它们会阻碍而不是帮助个体生存。因此，我们需要在投资行为中接受体面失败的机制，这种方法鼓励尝试新方法，而不会过于重视其早期充满风险的结果。

彼得·林奇经常提到他所持有的数百种小规模股份组成的投资组合，这种股票份额很少，其中任何一只都不会对投资组合产生太大的好坏影响。但将它们混合在一起，则可以对这些新想法加以监控，与更大规模的持股进行对比，并通常可以使其经受检验。如果它们成功了，就可以扩大到对投资组合产生真正积极影响的规模；即使它们失败了，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太高。这种做法无疑是将进化法则应用于投资的一个绝佳案例。

但是，在投资中运用这种进化法则是相对罕见的行为，因为恐惧会令其尝试戛然而止。波士顿资产联合创始人杰里米·格兰桑经常指出，投资行业的核心真相是投资行为是由职业风险驱动的，投资人永远不希望自己犯错。这种非常有力而又符合人性的投资因素，将个人的生存置于有原则的长期思考之上。在某些方面，这是最符合“进化以求生存”法则的方法，即专注于生存。但作为投资者，专注于短期存活往往会带来适得其反的后果，即削弱长期生存的基础。因此，在适当的时间框架内定义成功，就是这个拼图游戏中难以获取但又必不可少的那块碎片。

“进化以求生存”法则意味着我们需要对尊重独占性和排他性的观念加以三思。为了实现有效进化，我们需要确保新思想的持续传播，而一个封闭的系统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新颖性。开放系统的特点是开放、允许迭代、允许外部输入、允許良性的复原和新元素的加入。柯林斯认为美国长期的历史正是开放系统的一个最出色的例证。美国之所以繁荣昌盛，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不断有新人物、新思想和新行为融入其中。

在真正长期的、进化的情景中思考金融和投资，可能会很困难。但是，时间段在自然界中也是得到精确校准的。比如，一只老鼠在顷刻之间就被蛇捕获；一棵苹果树因开花时间晚了几天而无法达到最佳授粉效果。自然会平衡短期和长期，就像成功的投资者一样。

在自然界和投资界，最重要的是跨越所有的时间框架和对各种不同环境的适应与调整。在柯林斯归纳的自然法则中，就有三条与调整有关，对应不同的时间维度。“局部协调”是一个即时概念，专注于在给定的时间点适应当下的环境；“适应不断变化的情况”将时间范围拉长到中期，解释如何在周围环境变化时实现最佳适应；“进化以求生存”则是在三者中时间跨度最长的，其聚焦于多个世代的变化和生存。这三条法则都涉及应对变化环境的策略，并为投资者提供了重要指南。

当我们遵循合理的进化法则时，就可以确保自身存续，并通过开放系统来促进理念的传播和进化。由此，我们的投资就可以从静态转向动态，从一潭死水变为不腐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