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画电影中传统神话元素的现代化阐释——以《新神榜：杨戬》为例

李卓然

（河北传媒学院 河北 石家庄 050010）

由追光动画出品，赵霁执导的国产动画电影《新神榜：杨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封神之战的一千五百年之后，威风凛凛的战神杨戬落魄为赏银捕手，并以此维持生计，失去了天眼的昔日战神接受了一位神秘访客的赏银追捕一位少年，一系列事件发生后，他竟意外发现少年是自己的外甥——沉香。从小缺少关爱的沉香性格叛逆，一心想要寻回宝莲灯救出母亲，却酿成大祸……

从《新神榜：哪吒重生》到《白蛇2：青蛇劫起》再到《新神榜：杨戬》，追光动画在中国古典神话的经典内容上进行着不断的创新和突破，借助神话的故事背景构建出全新的世界观，用当代话语对传统神话进行了现代化诠释，制作出具有时代属性的国产动画。作为“新神榜”系列的第二部作品，《新神榜：杨戬》在对中国传统神话文本进行重塑的同时，又将东方传统美学特色与西方现代科幻朋克相融合，呈现出汇国风、朋克、金属等元素为一体的视听效果，本文对于中国传统神话在国产动画电影中的现代阐释进行分析与论述。

一、传统神话题材的当代表达

在《动画电影叙述艺术》中，学者葛玉清提到：“动画电影的空间是在一种虚拟空间状态下建构的，但它并不是一种苍白的存在，而是一种流动、透明、开放的展露，并像真人电影那样包含着一种人类与自然的生命意识，使叙事空间的参与者可以融入自己的话语”。所以，动画电影的空间构建和故事框架可以表现创作者想要表达的多层情感和内涵。《新神榜：杨戬》在内容上几乎完全脱离了传统神话关于“沉香救母”的故事，在视觉效果上将蒸汽朋克、重金属元素与古典审美相结合，例如，影片将蓬莱、方壶、瀛州三大仙岛构建成了一个幻想世界，飞船如织，人们穿梭在如山般的古典建筑之间，运用传统国风元素与未来科技感的碰撞，机械飞船与中国古典亭台楼阁的混搭，使画面充满了视觉冲突，营造出新奇的视觉风格。

不仅在视觉上，影片在故事情节上对于原有的神话文本也进行了全新的建构，不再是简单讲述人们早已熟知的《宝莲灯》的故事，而是将其作为创作的灵感来源之一，运用新的切入视角和人物设定，从杨戬的视角对故事进行重新解读，塑造了能够与观众产生共鸣的角色。同时，在人物关系上，沉香和杨戬由传统神话故事中的矛盾对立方转变为并肩作战的组合。沉香和杨戬的母亲也不再因与凡人相恋而触犯天条，而是为了用大爱守护众生而甘愿化作漫天星火，使影片想要表达的情感不再局限于亲情，更包含了天下大爱和“守护”的意义。

导演赵霁在采访中提到：“我们既脱胎于中国传统文化，又要有创新和突破。现代表达可能会涉及情感、观点、形式等很多方面，在《新神榜：杨戬》中，我们虽然采用的是传统神话故事的素材，但会找到一个新的切入角度，一方面对人物进行全新的设定，塑造和观众产生共鸣的角色，另一方面又将极富现代感的表达元素、动作电影的特质与古风奇幻视听奇观融合，为观众讲述一个全新的故事。”在文化日益多元的背景下，传统神话故事要实现全新的表达与呈现，就要在作品中注入新时代的内涵，突破文化融合的界限，从现代化表达视角出发，采用愈发先进的制作技术，使其国际性、民族性、时代性保持平衡，使动画作品既具有鲜明的民族化特征，又易被各年龄段的观众所接受。《新神榜：杨戬》在东方传统神话故事的精神基底上增强了情节发展的颠覆性和创新性，在体现中国特有传统文化的同时也符合大众的现代审美。

二、经典人物形象的时代重塑

在人物形象的创新方面，影片选取了在众多传统神话文本中都曾出现过的“战神”杨戬作为故事主角，通过对其人物背景和人物性格的艺术化加工，在汲取民间文学养分的基础上，使杨戬的形象更加贴合大众的当代审美。杨戬在《封神演义》中是一个具有较高知名度的神话人物，却常以配角的形象出现在各个影视作品中，但也正因如此，新一代年轻观众对于杨戬的故事及背景往往一知半解，这也给了创作团队充分的想象和发挥空间。导演赵霁表示：“人人都知道杨戬，却没有深入地了解过他，在过往的影视作品中，对他的形象刻画十分固定，甚至有些脸谱化——一身正气、刚正不阿，是绝对正面的战神形象”。在《新神榜：杨戬》的人物塑造中，杨戬一改传统认知中高高在上的战神形象，变为在历经大风大浪后略带忧虑却又逍遥自在的赏银捕手，是一个充满人性与神性，并有着情感羁绊的人，这与传统神话文本向观众诠释的人物形象产生了鲜明对比。同时，在外部造型上，其延续了《哪吒重生》中“将神人化”的设计，结合中国传统的扎染、云纹等服装特点，塑造了一位既有仙气又有人气的“落魄贵族”形象。

其他角色的人物设计也都与传统的文学作品截然不同，既符合现代审美，又充盈着丰富的传统元素。沉香不再是执着勇敢的形象，反而像是因缺少父母的关爱和陪伴的叛逆少年，在与敌人交战过程中心狠手辣但内心仍渴望得到亲情与母爱。传统神话中的申公豹是因信奉道教与姜子牙同拜于元始天尊门下的弟子，是“助纣为虐”的教唆者和怂恿者，而影片将其改编为洒脱不羁但心存抱负的游侠形象，赵霁表示其人物形象参考了竹林七贤中的“酒仙”刘伶，人物性格也同乱世中空有才华无处施展的魏晋名士相似，于是，申公豹更加立体化的形象建构覆盖在传统神话中较为扁平化的反派形象之上。除此之外，影片加入了原文本中没有的女性角色——巫山神女婉罗，其身为杨戬母亲的姐妹，引领着杨戬和沉香一步步走向真相，并为褒姒鸣不平，表达对女性不公遭遇的同情，此举使婉罗的人物形象具有了现代个性化风格。在中国的传统神话中，女性常以牺牲者的形象出现，婉罗在影片中的作用主要是现代女性视角的展现与女性价值的彰显，延续了追光动画自白蛇系列起就立足于女性本位感受的叙事视角，而观众也十分期待在国产动画电影中看到女性形象的转变与突破。杨戬的师傅玉鼎真人在《封神演义》中是姜子牙的同门师兄，阐教“十二”上仙之一，而其在影片中的人物形象被改编为一位自私却又貌似正义的反派角色，与自愿献身镇压玄鸟、守护人间的杨婵形成鲜明对比，进一步肯定了女性的价值，杨婵充满宿命感的自我牺牲可抽象为道德符号，将影片想要呈现的情感进行了提升。

不难看出，国产动画电影近年来对人物形象及人物关系的塑造不断进行突破和创新，封神宇宙的开篇之作《新神榜：哪吒重生》对哪吒形象进行了自内而外的革新，使其不再是“扎着冲天揪，穿着红肚兜”的小男孩，而变为骑着摩托车、代表着反叛精神的李云祥；《白蛇2》也脱离了《白蛇传》中特有的古装造型，使小青穿越到了“修罗场”的异次元空间，梳起了马尾，换上了现代服装，但延伸了其在古典民间传说中的性格色彩，做到了将东方古典女性性格与现代科幻朋克风格的融合；《姜子牙》动画电影中，姜子牙的人物形象实现了由一位睿智老者到壮年英雄的转变，展现了中国式神话英雄的担当与使命。古典神话文本通常带有鲜明的民族烙印，是民族精神与文化观念的载体之一，近些年的国产动画大多善于通过对人物形象的重新建构引出全新的背景和故事，对原有的叙事主题大胆解构，打破传统封建伦理制度的限制，对民族精神给予时代性的诠释，再通过现代媒介和现代叙事方式使人物形象变为一种“符号”，改变观众对传统意义上的神话人物的认知，同时使其内容更加符合现代价值观念，引起观众的认可和共情。

三、民族文化元素的后现代诠释

“动画电影的人物形象和故事结构是一种架空的虚拟艺术，与后现代主义的特性不谋而合，可以说，后现代性是动画电影重要的特性之一。”《新神榜：杨戬》就凭借其中随处可见的中国传统民族文化元素和震撼的视觉效果，将后现代美学与中国传统美学进行了融合创新。影片中出现了很多根据中国古籍设计的角色，如沉香偷“混元气”时负责监工的无头妖怪的原型是《山海经·海外西经》中被斩去首级的刑天；杨戬被劫狱时出现撞钟报警的小妖怪符合传说中龙生九子中蒲牢的形象特征。据记载，蒲牢平生好音好吼，充作洪钟提梁的兽钮，助其鸣声远扬；巫山神女婉罗作为电影创造出的全新人物，同样源于民间自古流传的经典神话，巫山神女名曰瑶姬，后被唐末五代道士杜光庭在《墉城集仙录》中将其改为西王母之二十三女，在文学作品中最早出现在宋玉的《高唐赋》中，其也为曹植所作《洛神赋》的灵感来源，故影片中的婉罗以一曲“洛神赋飞天舞”将中国古典东方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由于影片故事背景设定在魏晋时期，故视觉风格包括人物造型都参考了魏晋时期的服装特征，并融入了后现代的设计风格，如片中仙乐坊的内部参考了曹植的《铜雀台赋》，同时结合了敦煌壁画的色调。在建筑风格方面则结合了秦汉时期的建筑特色，并重塑了神话中的蓬莱、方壶、瀛州三大仙岛，其中，瀛州仙岛灵感来源于敦煌月牙泉，如同古代诗中所描写的蔚为壮观的云中仙境被呈现在观众眼前。根据影片中的世界观设定，神仙不会飞，只能驾船飞行，穿行在云间的机械飞船巧妙地使现代科技感十足的蒸汽朋克风与东方古典奇幻风相碰撞，延续了《哪吒重生》中东海市和《白蛇2》中修罗城的视效风格。影片最后出现的水墨太极图大战将三维与二维进行巧妙切换的视觉效果呈现极富冲击力，水墨晕染的美术效果使中国传统水墨动画与后现代动画技法完美结合，突出了追光动画“经典文化传承创新”的创作理念。水墨太极图的运用既以自然的手法做到了现实与幻境的转场，营造出时空交错的震撼感，又展现了主人公被困于幻境的紧张情节，使影片的节奏与视觉效果保持一致。

除此之外，既为中国传统奇幻动画电影，其打斗场面及武器设计也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创新与融合。主角杨戬随身携带的布鲁斯口琴既是武器又是开启飞船的钥匙，此口琴正是在赌场时出现的白毛猴所提到的“弹弓”所化，影片开篇便以其吹奏的《世间重归太平》拉开序幕，奠定了全片的审美基调，西洋乐器搭配着云间穿梭的飞船，将赛博朋克与中式古典风格的融合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影片结尾的对战中，杨戬击溃魔家四将和玉鼎真人时使用的绝招源自道家的“法天象地”，杨戬身披铠甲，元神立于天地之间，浑身泛着金光，这类带有浓烈东方玄幻色彩的“元神大战”，在视觉冲击力和画面表现力上与国外动画的战斗状态视效大相径庭，国外常根据远古巨怪或长相奇特的生物展开想象并进行造型设计，使其在打斗中制造出震撼的视觉效果，而《杨戬》则将存在于空间内的人物元神进行剥离并赋予能量，融入中国传统的线描画像，使画面效果层次分明且线条流畅，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状态，以富含中式特色的巨型形象制造出高燃的决斗场面。

四、结语

“新神榜”系列动画影视作品从我国传统神话文本和民族文化元素中选材，是在新兴媒介技术发展迅速的当今时代增强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的有效手段，面对愈来愈广泛的受众群体，国产动画电影更应直观明确地切合大众的审美需要，既要勾起一代人的记忆，又要对下一代人进行民族文化的弘扬。“新神榜”开篇的两部作品对众多神话传说的改编打破了传统框架的限制，将神话文本世俗化，但保留了庞大的故事背景和人物身份，对现代社会的流行元素进行融合和拓展，易于进一步扩大受众范围。

对民族元素的应用与对神话传说的续写改编是当前国产动画电影不断发展的重点，在当今全球化语境下，中华民族的优势在于拥有丰厚的资源宝库，并且始终保持着自身的独特性和不可取代性。创作者们要在创作表达的同时对当下社会需求和时代元素进行整合，汲取古今传统特色的同时对国产动画进行创新，展现动画电影的包容性和可塑性。无论是“新传说”“新神榜”系列还是追光后续即将推出的“新文化”系列，都应合理使用传统艺术形式，以更新颖的方式向世界讲述中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