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艺术心理学角度分析王铎行书作品——以《雒州香山作》轴为例

安 宇（河南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一、王铎生平及书风环境

（一）王铎生平

王铎，字觉斯，号石樵、雪山等，在诗文和书画方面颇有建树，尤以书法著称。其与黄道周、倪元璐等人相比别树一帜，以气势磅礴的行草立足于书史，把行草书的雄强表现力推到另一座高峰。其中，王铎的书法艺术成就最高，对后世巨幛行草书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王铎书法浑厚遒劲，恣肆纵横，于法度中时见新意，以横扫千军之笔势和雄强豪迈之书风，总领群芳，名重朝野。

从汉代蔡邕开始，我国就已经形成了一套严密的书法传承体系，但在书法传承的道路上，每个人都只是以传统为自己“出新”的跳板，虽与古为徒，却风格有异，使得后人在观察前人作品时，不但可以看到每一位书家的取法之处，还可以看到每一位书家独特的创新。正如我们常听到的一句话，“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明中期以后，社会文化发生巨大变化。哲学以及文学艺术领域，都出现了思想解放、反古思潮。解放思潮的出现，标志着人们对于艺术创作并不会墨守成规，而是大胆创作实践。王铎自然受到了明末解放思潮的影响。“师古不泥古，入古而出新”，王铎有他的独创性。

（二）书风环境

随着时代的发展，明末江南手工业发达，并成为展现奢华物欲的手段。此时产生了高堂厅宇式的居家条件，为巨幅书法的展示提供了可能性，而装饰巨幅长轴的书画作品更是巨商富贾炫耀文化的资本。

明代以前的纸张材料以麻、楮皮等为主，我们看到的前期书画艺术品没有丰富的墨色变化。明代以后，开始采用青檀树皮为主要原料造纸，后逐渐加入楮皮和稻草，以合制的方法造纸。这种纸张集中产于安徽泾县一带，泾县属宣州府，所以人们称之为“宣纸”。这种生宣纸柔韧平滑，易于表现墨色的丰富性，为王铎的作品创新带来了良好的契机。王铎在作品中运用“涨墨”的效果，墨液通过介质的变化，使笔画更加饱满，对笔画的不管是有意无意还是大胆的创造运用，都丰富了他的作品效果。

二、王铎行书创作风格

（一）对于轴线的处理

古代书论里对章法的阐述有“分行布白”之称，主要有字形内部笔画的安排以及字与字之间、字与行之间、行与行之间的关系。邱振中在梳理传统书学的基础上建立了一套分析形式构成的方法，提出“轴线”概念，将其定义为：“在随意书写的任何一个汉字上，都可以作出这样一条直线：它的位置表示这个字倾侧的方向，同时把这个字分成感觉上分量相等的两个部分。”

王铎在章法的应用中，以字形平正为主，如图1所示，但会增加一些轴线倾斜的字形，这样会使字与字之间重心有错落，字组组合之间有起伏变化，而变化来源于各个字重心轴线的变化。图2中轴线倾斜的部分字形如下：“寂、为”二字的倾斜角度较小，感官刺激也较为微弱；“旧、澄”二字的倾斜角度较大，感官刺激较为强烈，这是王铎章法多险绝跌宕变化的原因之一。轴线概念的分析模型，更容易准确地深入作品内部，对作品的构成机制可以进行具体而清晰的阐述。部分较大单字倾斜角度在10°到25°之间。

图1 《雒州香山作》轴

图2 旧、寂、为、澄

（二）行轴线变化

从人的视知觉角度而言，每个字都有其重心点及运动趋势。我们沿着字的重心及其运动趋势把字分成相等或者相近的两部分，并把这些表示具有运动态势的字轴线连接起来，就能得到一行字的“行轴线”。

行轴线会因为书法结体或变形、或字势的攲侧，而产生多样的变化。单字轴线确定了字在作品中的位置和趋向。任何一件书法作品都能做成它所有单字的轴线，作品会呈现轴线图效果。邱振中认为轴线之间的连接有三种方式：“一、轴线在二字之间相交或重合；二、平行；三、不相交亦不平行。”按照上述三种轴线变化理论，王铎书法根据表现效果可以具体分为三种行轴线变化情况：（1）顺势连接；（2）二重轴线连缀；（3）奇异连接。

1.顺势连接

我们把顺势连接分为涵盖两种情况：（1）二字之间单字轴线交叉或一致；（2）二字之间单字轴线平行。

图3、图4为王铎《雒州香山作》中的部分内容，王铎书法以欹侧的渐变轴线为主，轴线在二字之间相交或重合时。作品的“气脉”是顺势而下的，让观赏者感觉自然而贴切，即使两字之间的距离较远，仍然可以保持作品气息的连贯流畅。如图3中的A和B都是相交的轴线，图4 A中的“澄”字和“实”字平行，B中的“州”字和“香”字平行，相邻平行的单字轴线或者平行的单字轴线反复出现，给予欣赏者字势的反复强化，类似于文章中的排比句，形成复沓结构。这样才能形成强调和复现的表现效果。

图3 浮别峦、景未残为

图4 澄实侧、雒州香

2.二重轴线连缀

关于二重轴线的含义，邱振中将其定义为：某些字由于点画趋向不够集中或不够明确，能为它作出若干条轴线，但是作品中一般只利用其中一条承启上下字，其他轴线不会落入感觉之中，只有当这个字用一条轴线承接上字，用另一条轴线串联下字时，潜在的轴线才会发挥作用，才能被人们感知。这种连缀方式造成感觉的顿挫、回旋，被人们称作二重轴线连缀。

这在章法中，是王铎独特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图5的A中“词翁教”三字顺势而下，轴线交叉前行，有畅快之感。字在短暂停顿后断开书写，另起一种新的连接方式，但上下之间还存在一种潜在的连接。王铎营造的这种“二重轴线”造成了顿挫之感，或许是王铎对已有的顺势轴线不满，避免顺滑的现象，如B中的连带，及时有效地调整了书写的节奏和方式。

图5 词翁教之、涧忽然宽、作旧日庄

3.奇异连接

轴线图的变化方式与书风存在紧密的关系。就单字轴线间的连缀性来说，基于王铎结字轴线的倾侧变化，在字与字之间的连接上，自然必须配合一字之重心，轴线走向，来做下一个字的调整与承接。作品中还存在一种轴线图分为数段，并基本保持着垂线的平行，这种垂直轴线极易使单字承接产生断离，显得章法散乱如图6中的“山作”二字。但是各字之间靠着特殊的承接关系和章法表现出一种较好的连续感。这种承接关系就是“奇异连接”。

图6 山作

王铎在作品中运用“奇异连接”来表现字与字之间的联系以及单字部分或偏旁的连续，这是王铎章法变化多端的一种暗合。这种“奇异连接”也存在于王羲之、黄庭坚等书家的作品中，但是只是一种偶然或者巧合。王铎在潜意识中频繁应用奇异连接的方法，使之成为书法重要的支点。

三、影响王铎书法风格的心理基础

书法的章法即字形按照一定的组织原则排列，可以理解为书家的“心电图”，作者依照视觉、心理的审美要求，合理地留在书写载体上。影响章法的心理因素很多，我们主要从心理定势和求异心理两方面来阐释。

（一）心理定势

心理定势是以已有的知识、经验和情感为基础而产生的心理活动，并且以相对固定的思维去考察、规定、制约当前的对象和尚未发生的心理活动的发展趋势。王铎行书作品的形成过程极大地受之前经验的影响，然后形成预想的大概图式，即“预想字形大小、平直，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此为创作前的心理活动，“预想”与“书作”并非等同，常常存在背离。王铎书写的过程就是由潜在经验的“预想”到现实的“书作”，在“符合”与“背离”之间交错进行，经过多次反复而形成的心理定势，引导着外部传入的信息，“轻车熟路”地抵于经验所安排好的归宿，这完全是一种“习惯成自然”。所以，王铎的艺术创作即使在奇崛纵横、放宕恣肆的书风里仍然有魏晋高古的风韵，行所当行，止所当止。

（二）求异心理

求异心理指审美中通过对比探求事物差异性、对立性的心理趋势。求异的心理活动过程以探究为主，一般应用比较、分析、综合的方法，常常伴随着怀疑、否定、逆反等心理活动，是事物差异性、矛盾性在审美心理上的反映。适度地“求异”是人在审美过程中的一种普遍心理趋势。王铎立足传统，在掌握传统的基础上产生求异、求变的心理需要，赋予作品变化、生动的特色，欣赏者也能从章法的变化中，感受章法丰富多样的变化之美，有“变化”就不会造成心理“疲倦”，且足以使欣赏者在“注意”的张弛起伏中保持“注意”的稳定与持久，从而感受章法中传承的“对立统一”之美。

四、总结

每个人的生活经验、情感表达都不同，心理定势会产生固定的模式，例如形状、大小和色彩，这些丰富的构图手段，促使线条的自由驰骋找到心理依据。对于运动中的线条，我们便可轻易地进行书法构图。书法的创新与打破定势是不可分割的。明代末期，奇异连接的灵活运用、二重轴线连缀的出现，使得单字轴线连缀系统研究有了新的进展，表明人们对线结构的形成有了比以往更为深刻的感受与认识，表现了多元丰富的个性，而且充满现代气息。王铎凭着天分与不懈的努力，比别人享受到更为丰富的自由。书法形式要达到统一，须时空节奏相互协调，并充分利用它们之间的矛盾，成就推动书法形式发展的另一股力量。在“求异心理”的驱动下，王铎会在秩序中寻求一种变化，包括书法形体的长短、粗细、大小、曲直，空间组合上的主次、聚散。这些都蕴含着各种对比元素，形式变化多样，而又统一在整体的韵律中展现。就书法艺术而言，求异心理的地位很重要。求异处处基于联想构思，须臾不能脱离联想。所以与书法形式的抽象性相关，同时这种抽象性不需要像写小说那样去构造人物和故事情节，所谓“意在笔先”，是一幅优秀作品的开端，表明创作者对全幅作品的结构重心有预想的安排。

这些因素在古人的书法创作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发生着作用，影响着主体实践与理论探究效果，同时也作用于当今书法审美及创造。我们了解并掌握这些心理学知识，有助于进一步探析古人的书法作品，欣赏传统书道的精美绝妙，更好、更深地参悟传统书论、书史中的玄妙宏论，这对于调动心理动因，更为深入地欣赏及体验书法创作、发掘审美内涵，特别是对书法意境所达到的深度与高度，起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