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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报学派”视域下日美太空情报合作研究*

2023-11-23洪云鑫

情报杂志 2023年11期
关键词:情报太空卫星

洪云鑫

(1.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 上海 201620;2.上海外国语大学日本研究中心 上海 201620)

就太空的本质而言,它与传统的陆海空等空间都具备和平与军事利用的潜力,而其利用属性的切换则由一国的政治意愿所主导。日本是全球少数能独立发射卫星的国家,美国则在太空领域拥有无可匹敌的军事能力,两国在太空安全领域的合作已被学界纳入研究视野。例如国内学者李艳所著《日本太空战略研究》从日本自身防卫战略调整视角进行了考察,国外学者青木节子所著《中国が宇宙を支配する日》、铃木一人所著《宇宙開発と国際政治》等分别从同盟安全视角及天缘政治视角进行了深入分析。在2023年1月的日美“2+2”会谈上,两国一致同意,一旦遭受对双方太空资产的攻击、来自太空的攻击或在太空领域发生攻击的情况下,可适用于日美安保条约第五条,从而日美将太空安全的重要性提升至新的高度[1]。在既有的太空威慑理论中,“情报学派”最为符合日美太空安全合作的现状,并体现在两国的太空情报合作层面。因此,在阐释“情报学派”理念与界定太空情报概念的基础上,系统考察日美在该领域的合作历程及趋势,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1 “情报学派”视域下太空情报的内涵与定位

1.1 “情报学派”与太空情报的内涵

在既有的太空威慑理论中,对太空权力(space power)的认识经历了“圣域学派”(the sanctuary school)、“残存性/脆弱性学派”(the survivability/vulnerability school)、“高地学派”(the high ground school)和“控制学派”(the control School),目前又衍生出“情报学派”理论(the information school)。该理论认为,太空最大的价值在于支援传统陆海空领域的战斗,并将太空的主要功能与作用定位为搜集、传递与分发情报,该学派思想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快速传播。有学者认为,情报是战争的核心,而太空则是情报搜集的主阵地之一[2]。

相较于“情报学派”,“太空情报”一词的定义比较模糊,关键是对“情报”一词进行清晰界定。英语中可同时用information和intelligence来表示情报,但前者也可指代信息。美国情报界认为,数据经加工处理后形成信息,信息经综合评估分析和解读后方可称情报,进而对信息和情报予以严格区分。日本最早将information译成“情報”,实际指代“信息”,这一情报信息化的做法曾产生诸多消极后果。此外,军事情报的涵盖范围则更为狭窄,一般认为其主要为国家安全决策、保障军事活动顺利遂行所服务[3]。据此,本文的太空情报便可理解为基于威胁认知,通过太空侦察、监视与预警等手段,重点关注外部威胁,经综合解读后用以行使反击能力的重要判断依据。

1.2 太空情报在日美太空安全合作中的定位

美国最早意识到太空情报在战时的特殊作用。早在海湾战争时期,以美军为首的多国部队利用当时由60颗军用卫星构成的卫星网络,通过对战场实时的情报监视与侦查(ISR),在防备导弹袭击的同时达到了评估作战效果的既定目标。为此,美国在其后的数次局部战争中又进一步提升太空情报的地位。2018年,美军提出“多域作战”(Multi-Domain Operations)理念,强调在未来复杂的军事竞争中,确保太空情报的重要性[4]。

受美国作战理念改革所影响,日本也提升对太空情报的重视程度。在2018年末批准实施的《防卫计划大纲》中,日本提出要构建“多维度联合防卫力”,其内涵近似于美军的“多域作战”理念。“多维度联合防卫力”既强调传统的海陆空及太空等各领域的交叉融合作战,又强调与美军展开联合防卫。而要加强与太空领域的交叉融合,就需要在太空领域构筑具有情报收集、通信、定位等功能的人造卫星的防卫能力。为此《大纲》还提出,要在构建太空状况实时连续监控体制的同时,确保具备从平时到“有事”等所有阶段处于太空利用优势的能力[5]。这意味着,在太空军事利用理念上,日本已同美国的主流太空威慑思想相差无几。但是,日本并非始终愿同美国进行太空情报合作,其间亦经历了消极认识阶段。

2 日美太空情报合作的演变

2.1 消极认识阶段(1998—2008 年)

囿于1969年的国会“和平”决议,日本在冷战时期不能发展军事利用太空技术,只能通过美国获取军用卫星图像情报,为此牺牲了在太空情报上的独立自主性。1998年,朝鲜发射了“大浦洞1号”导弹,导弹飞越日本上空后落入太平洋。由于美国并未及时将这一情况传递给日本,致使日本毫无防备。出于强烈的国土安全层面的担忧,日本政府决定独立研制“信息收集卫星”(IGS),同时为减轻公众舆论的质疑声,交由内阁情报调查室而非自卫队进行管理。

2003年3月28日,日本成功发射首颗光学侦察卫星和首颗雷达侦察卫星。时至今日,日本已先后发射近20颗军用侦察卫星,目前有6颗在轨运行,并计划于2023—2024年发射数颗侦察卫星,以便实现新旧接替。同时,其侦察技术已升级至第五代,分辨率已从最初的1~3m提升至0.3m左右,与美国现役的军用侦察卫星精度已十分接近。在了解到日本的军用侦察卫星系统已初具成效后,美国要求日本进行太空情报合作。2006年12月,日美签署《地理空间情报合作协定》,规定两国将各自通过侦察卫星搜集的图像情报提供给对方[6]。但是,日美实际的情报合作并非一帆风顺,两国情报共享协定直到2007 年才正式缔结,因而这一时期两国在太空情报方面的合作实际无从谈起。

注:2022年的预算尚未经修正,根据过去近十年的修正额判断,2022年度的实际拨款应上浮150~200亿日元

2.2 正式合作阶段(2008—2015年)

面对朝鲜发射导弹这一外部威胁,加之自民党及防卫省等省厅官僚的推动, 日本政府在得到国民理解的有利条件下,于2008 年5 月通过了《太空基本法》,从法理上解禁了1969年的国会“和平”决议。 自此,日本防卫省和自卫队得以正式进行太空军事利用[7]。

军事利用太空的解禁令日美太空情报合作名正言顺。2008年11月,日美建立了太空政策协商机制,两国就民用领域的太空合作交换意见,但之后已事实上进行军用太空情报合作。2009年4月,朝鲜再次发射弹道导弹,美国这次将早期预警情报及时传递给了日本。11月,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与日本首相鸠山由纪夫在会谈时商定,共同在太空领域推进安保合作。此后,自2010年9月开始,日美围绕太空合作定期进行协商。

然而,日本情报体系的短板制约着日美太空情报共享的广度与深度。为此,安倍晋三再度执政后,在任期间先后通过了《特定秘密保护法》(2013)、《新安保法案》(2015),从而一定程度补足了情报体系的短板。这一时期,日本对太空军事利用政策进行了第二次“解绑”,允许民营航天机构参与太空军事利用,这为日本最大的民营航天机构,即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JAXA)与日本自卫队合作破除法律障碍[8]。

在补足情报体系短板与再次解禁太空军事利用后,日本将太空情报的重要性提升到了国家安全高度。2013年12月17日,在安倍的主导下,日本通过了首版《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强调在情报收集和警戒监视等方面太空的重要性显著上升,为此要加强与美国在上述领域的合作[9]。同年3月,日美进行第一次太空全面对话,并在太空态势感知(Space Situational Awareness,SSA)合作上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其内容包括:对于接近日本卫星的航天器,美国需将高精度的情报传递给日本以避免潜在的冲突, 具体的细节则由JAXA与美国战略司令部负责落实[2]。可以说,这一时期日美在太空情报领域的合作进入了实质性阶段。

2.3 稳步推进阶段(2015年至今)

随着国际安全形势的变化,加之日美两国自身安全战略的考量,日美两国于2015年重新修订并出台了新版《日美防卫合作指针》。新指针由8部分内容组成,“太空与网络空间领域的合作”部分指出,为确保两国太空系统的生存能力和监视太空状况,需加强在应对太空系统潜在威胁方面的情报合作[10]。在SSA领域的合作是日美太空情报合作的重要体现。自第三版《太空基本计划》出台后,日本不断派遣自卫官前往位于美国科罗拉多州的军事基地,通过参与“Space 100”项目学习监视废弃卫星、火箭碎片等太空垃圾的相关经验,并将这部分支出列入年度防卫预算[11]。

除了向美国学习SSA相关技术和经验外,日本还计划同美国共享SSA能力。日本计划于2023年开始建立自主军用SSA系统,并计划在山口县建立提升SSA能力的“深空”雷达,待雷达运作完全后接入美军太空监视网络(SSN),美国已同意帮助日本研发该型雷达。同时,应美国的要求,日本计划于未来的“准天顶”6号和7号卫星上搭载美国的SSA设备,以共同提升双方的SSA能力。

但是,美国试图控制日本的太空情报能力。早在冷战时期,出于在安全上控制日本的考虑,美国允许日本购买美国的卫星图像情报,但强烈反对日本独立研发军用侦察卫星。在日本建成军用侦察卫星系统和大力发展SSA能力后,美国又要求日本采用与美国一致的数据标准,这意味着事实上不论是日本亦或是潜在敌对方的航天器都处于美国的监视之中[12]。因此,自2019 年开始,在与美国合作的同时,日本军舰虽继续使用美国的GPS系统,但已将“准天顶”卫星系统的授时功能作为备份,同时继续增大对军用侦察卫星的研发投入。这既是日美在太空情报合作上存在猜疑,同时也是日本试图摆脱美国影响的体现。

3 日美太空情报合作的趋势

3.1 合作层次由情报合作上升至作战合作

随着太空安全环境日益严峻,在2018年的国家太空战略中,美国将太空领域定义为“战斗领域”,日本在其后实施的《第四版太空基本计划》中也对这一定义表示认同,两国对太空安全重要性的认知都提升至一个新高度[13]。为此,日美积极开展包含太空情报合作在内的军事演习。

日本所参与的演习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全球哨兵”演习。该演习致力于战术层面演练,参与国需设立太空作战中心,以指挥和控制本国的SSA系统,日本于2017年受邀参加。由于该演习也涉及民用SSA能力,因此门槛较低。另一种则是“施里弗”演习,准入门槛高于“全球哨兵”演习,日本于2018年受邀参加。该演习设定场景为未来十年之后的太空作战,并以主要战略对手为假想敌进行兵棋推演,从而检验在未来太空联合作战中的效能[14]。

除参加上述演习外,日本不断派遣自卫官以加强与美国太空司令部之间的合作。2015年4月,日美双方共同设立了“日美太空合作小组”(SCWG),迄今已举办7次会议。2021年9月,日本又成立了防卫省副大臣负责的“卫星星座特别工作组”,以加强与美国在低轨道小型卫星星座方面的合作[15]。随着日本加快建设“反击能力”,日本政府计划于2024年开始发射由50颗小卫星组成的卫星星座,用于在行使“反击能力”时,实时掌控潜在敌方包括高超声速导弹(HGV)在内的武器装备动向。但仅凭日本自身能力尚不足以实现这一目标,为此,日本计划同美国同时进行反导领域的合作[16]。

3.2 由双边合作向多边合作演进

首先,小多边合作机制为日美太空情报合作的拓展成为可能。小多边主义合作框架多与安全问题相关,参与者数量较少,且并不完全通过制度的形式,因而效率更高,日美印澳四方安全对话(QUAD)就是其中的典型[17]。2021年9月,在QUAD首届领导人峰会期间,四国同意建立太空合作工作小组。2022年5月24日,在第二届峰会上,四国领导人又推出了基于卫星的印太海域态势感知伙伴关系(IPMDA)倡议,强调通过开展资金与卫星监视方面的合作,为各国提供近乎实时的海上情报,以提升各国的海洋监视能力[18]。此外,日本也在积极同“五眼联盟”展开合作。美国前副国务卿理查德·阿米蒂奇认为,有必要将日本吸纳进“五眼联盟”[19]。虽然日本在加入“五眼联盟”方面存在着诸多困境,但基于现实利益与安全的考虑,日本或可能事实上与“五眼联盟”进行太空情报合作。

其次,日本也在不断同美国以外的国家展开合作。目前,日本参加的小多边合作机制多为美国主导,但出于对美国的猜疑,日本认为有必要在美国之外寻求同其他国家进行太空情报合作。作为同受朝鲜导弹威胁影响较大的国家,2016年11月,日韩共同签署了《军事情报安全协定》(GSOMIA),以期实现针对朝鲜导弹的早期预警[20]。此外,日本还积极同欧洲国家寻求合作。2015年3月,在日法“2+2”对话期间,日法共同商定建立两国太空对话机制。2017年3月,两国在第二次太空对话期间,签署SSA情报合作技术协定,以加强两国间在SSA领域的合作。法国作为欧洲实力最强的太空大国,拥有仅此于美国和俄罗斯的成像侦察卫星和电子侦察卫星。2022年3月,日本首次以观察员国的身份参加法国太空司令部主导的“AsterX”多国太空军事演习。除法国外,日本也在印太战略框架下加强与印度的太空合作。在2018年10月的日印首脑会谈期间,日印两国决定举办太空对话。此后,2019年3月及2021年11月,两国又相继举办第二和第三次太空对话,针对太空情报互换等事项交换了意见。此外,日本也开始和澳大利亚展开太空对话[15]。

3.3 遏制中国的比重大幅提升

关于日本军事利用太空起源的解释,几乎全都指向1998年朝鲜发射导弹对日本造成的外部冲击[21]。但进入21世纪后,随着中国太空能力的快速崛起,日本逐渐将目光转移至中国。日本学者青木节子认为,截至2014年,中国的太空能力已经凌驾于俄罗斯之上,且由于中国在卫星发射次数上居高不下,美国对中国的太空优势正日益缩小[22]。同时,中国的几次反卫星试验所产生的太空碎片以及发现中国在周边海域安装反卫星干扰设备,引发日本关于本国卫星正常运转的担忧,甚至有日本右翼政客称,不排除“中国以卫星作为导弹进行攻击的可能性”[23]。为此,在要求中国政府就相关情况进行说明的同时,日本开始发展SSA能力以应对潜在冲突[24]。

与日本出于卫星正常运转的担忧不同,美国则视中国的反太空能力为直接威胁。近年来,出于确保实时卫星通信的需要,中国开始与他国合作在海外建立地面站,借此在卫星沿轨道经过不同地理区域时保持通信顺畅,从而提升民用SSA能力。其中几个地面站位于南美洲,可覆盖南半球的天空,并且由中国航天科技集团负责运营。自“十三五”规划实施以来,军民融合战略的加快实施令美国认为中国航天科技集团等在内的许多企业从事军用业务。此外,美国认为中国并不会遵守与他国签订的仅限于民用目的的协议条款,进而加剧了其对中国海外地面站被用来监视美国、盟国的太空资产及敏感信息的担忧。为此,美国一方面在特朗普时期发布命令,禁止美国对包括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在内的企业进行投资,同时寻求与日本的合作[25]。

出于对本国卫星安全的担忧及美国的要求,日本开始不断提升军用SSA能力。2020年5月,日本在航空自卫队下设立一支太空作战队,其后又新编一个太空作战指挥所运用队,同时组建一个太空作战群,以统一指挥上述部队。2022年,日本计划对同一太空作战群下的部队进行改编,设立第1太空作战队、第2太空作战队及太空系统管理部队,第1太空作战队除负责运用府中基地的SSA系统外,同时负责操作防府北基地建设中的太空监视雷达,第2太空作战队则负责建设防府北基地的电磁干扰防范系统[15]。随着日本军用SSA能力的不断提升,日美通过太空情报合作来遏制中国的趋势也愈发明显。

4 结论与启示

日美在太空情报上的合作历程,其背后反映出日美在太空安全领域的相互依赖与相互猜疑,但是相互猜疑是支流,相互依赖才是主流。因此,虽然日美在太空情报上的合作正在逐渐向作战合作层次演进,同时又呈现出集中遏制中国的态势,但仍不能忽视日本潜在太空安全自主的倾向。日本会在主张将防卫费提升至占GDP2%的基础上,加大对太空领域的投入,进而提升在日美同盟中的自主性,并谋求自身最大利益,尤其表现在日美互换太空情报以防范周边危机、监视海上通道等方面。同时,俄乌冲突令日本意识到要加快建设太空情报体系,并尽快加入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太空作战愿景(CSpO)的重要性[26]。为此,中国应当秉持客观、理性的态度,以务实可行的政策加以应对。

首先,应当继续推动中国与日美进行科技交流。积极推动中国与日美外交安保智库交流,既能够避免相互之间形成负面理解,同时又能建立长期稳定的互信机制。其次,应当强调多边主义及在联合国框架内解决争端,既可有效表达中国的一贯立场,同时为争得其他国家的理解提供契机。最后,建立和发展新型太空安全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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