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披露情报”的内涵、逻辑与战略实践*
2023-11-23黄亚茜蒋荣丰
黄亚茜 蒋荣丰
(江苏警官学院公安管理系 南京 210031)
自古以来,情报都是军事斗争中最为机密的事项。秘密被视为情报的生命线和本质属性,也是情报之所以成为情报、与其他智力活动相区别的关键[1]。《孙子兵法》有云,“事莫密于间”。美国战略情报之父谢尔曼·肯特(Sherman Kent)强调:“只要及时性和突然性仍然是政策和战略的基本方面,就必须保守秘密……保密规则第一条就是使秘密只被尽可能少的人知道[2]。”为此,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都制定了极为严格的情报保密制度。然而近年来国际战略实践中出现了一个违背常识和情报基本定律的做法,即国家主动地、公开地甚至大规模地披露己方所掌握的机密情报。影响力较大的事例如以色列在联合国大会上公开伊朗核项目研发及存储放射性材料的仓库、以色列军方通过视频和照片披露黎巴嫩真主党武装改装精确制导导弹的情况等。2021年新一轮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以英美为首的西方国家更是以空前的规模披露有关俄罗斯针对乌克兰的情报,其内容不仅有俄罗斯进攻乌克兰战略意图的预警,还包括俄方军力部署、行动计划甚至俄罗斯可能采取的借口及动机的详细披露。2022年2月俄乌冲突爆发后迎来了各国大规模公开披露情报的新高潮,美国、英国甚至乌克兰都不断公开地、大肆地发布有关俄罗斯军事动向的最新情报信息,英国情报机构政府通信总部(GCHQ)负责人杰里米·弗莱明(Jeremy Fleming)甚至称目前情报泄露的速度和规模都是 “前所未有的[3]”。
这一反常识的现象引发了以下两个问题:第一,为何国家会违背情报基本定律而主动向外界披露情报,其战略逻辑是什么?第二,作为一种对外战略行为,公开披露情报的方法和策略是什么?为了回答以上问题,本文结合国际关系中的强制外交理论(coercive diplomacy)和相关国家的实践对公开披露情报这一现象进行考察。本文的核心观点是,与外交孤立、经济制裁、信息舆论战等手段一样,公开披露情报也是国家采取的一种强制性外交工具,其目的是为了以较小的军事代价对目标国形成强大的政治、经济和外交压力,从而迫使目标国改变其行为。在大国无战争的时代,运用纯粹武力或全面战争(full-of-scale war)不再是大国博弈的必然选项,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低于战争门槛的混合强制手段,而情报的公开披露则可能逐渐成为一种常态化的选项。通过对国家公开披露情报的战略逻辑与战略实践进行考察,本文将为理解情报在国家安全和国际战略中的运用提供新的视角与启发。
1 强制外交:概念与手段
强制外交与竞争、合作、战争一样,都是国际政治中的重要现象。20世纪60年代美国学者托马斯·谢林(Thomas Schelling)最早提出了威慑的概念,并将威慑与威逼行为做了明确区分。谢林认为威慑(deterrence)和威逼(compellence)都是一种强制性威胁(coercive threat),但威慑旨在通过强制手段工具阻止或劝阻对手做出某项行为,而威逼则是为了使对手停止、改变或撤销其已经采取的行为或放弃已取得的成果[4]。70年代初,亚历山大·乔治(Alexander George)在谢林的基础上提出了“强制外交”一词并将其定义为“使用包括威胁行使武力在内的非军事性强制手段,使目标国停止、搁置并放弃威胁性的举动[5]”。之后,美国学术界围绕强制外交的内涵、手段和影响等议题开展了持续讨论,强制外交的概念和理论逐渐发展并走向深化。
冷战结束之后,强制外交成为美国战略界一致推崇的对外政策行动选项,美国在全球范围内使用强制外交的频率也明显增加。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美国在冷战后的单极世界中拥有无可匹敌的国际影响力,而强制外交作为一种成本和收益更为可控的政策方案,比长期的军事和政治介入更适用于处理复杂棘手的安全议题。美国战略界认为1991年的索马里危机、1994年的海地危机、2003年迫使卡扎菲政府放弃核计划和2015年的伊朗核协议都是美国政府运用强制外交成功解决或者缓解地区性安全危机的例子[6]。
对于强制外交的性质和手段,美国学者罗伯特·阿特(Robert J. Art)提出强制外交的根本特点甚至是唯一特点在于威胁使用武力(threat of force)或有限地使用武力(limited force)。乔治同样指出强制外交是一种防御性战略(defensive strategy),它的战略手段灵活而多样化,除了武力性强制手段外,更重要的是非武力性强制手段如政治孤立、经济制裁、封锁、说服与和解等[7]。阿特认为,无论是哪种手段的成功实施都需要具备以下要素:一是准备使用武力的决心(determination of use of force),即一旦非武力性强制手段无效则直接升级为军事打击行动的意志和决心;二是建设性的诱导(positive inducement),即如果目标国能够做期望中的改变就给予好处和补偿;三是持续的、不间断的强制施压(persistent compellence),即反复使用强制性措施直到目标国屈服为止;四是在强制行为中“有限但明确地使用军事力量”(demonstrative use of threat and force),即立足于较小的军事代价实现强制说服的目的[8]。
2 作为强制手段的公开披露情报:战略逻辑与战略实践
从上文讨论可以看出,强制外交的战略逻辑很大程度上适用于解释有关国家主动公开披露情报的战略动因。因此,强制外交的理论研究成果以及美国等国家公开披露情报的战略实践为本文分析作为一种强制手段(coercive instrument)的公开披露情报提供了重要启发。
2.1 公开披露情报的战略目标
本文认为,公开披露情报(Public Intelligence Disclosure)是有关国家为达到特定的对外战略目标,主动地公开或披露有关竞争对手的机密信息并置其于不利地位的行为。这一定义界定了本文所讨论的公开披露情报的基本范围:第一,公开披露情报是蓄意地、精心计算后的官方行为,而非未经授权的情报泄露(intelligence leak)。第二,公开披露的内容是有关对手的真实情报,而非人为炮制的虚假“信息迷雾”(disinformation)。第三,公开披露情报的目的是为了迫使对手改变其行为,即主要服务于对外战略,而非面向国内观众或为实现国内政治目标(如国内政治动员、巩固选民基础等)而进行的情报公开。
就战略目标而言,公开披露情报与其他强制性外交工具一样,其目的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向对手施压,最终以较小的成本迫使其改变可能的敌对行为。通过公开披露或威胁披露情报,国家可以利用对手的薄弱之处,挤压其战略回旋空间、改变其战略考量并最终重新塑造其行为。这种强制效果可能通过以下路径实现:首先,公开披露情报可以曝光并打乱对手的行动计划,迫使其临时调整战略并为己方争取时间;第二,当公开披露的情报包含了某国违反国际规范的证据时,此类公开披露能起到点名羞辱(naming and shaming)的作用,从而迫使其为了国际声誉而放弃违规行为[9];第三,公开披露情报可能扰乱目标国的民心,引起其国内政治动荡或削弱其国内民意基础;第四,公开披露情报可以抢先塑造一个有利于自身的叙事(narrative),动员公共舆论并孤立对手;第五,公开披露情报可能促使其他利益攸关方下场或形成强有力的国际干预,从而迫使对手放弃原有行为。可以看出,公开披露情报既是一种情报的“另类玩法”,也是一种特殊的信息战手段。正如英国皇家联合军种研究所高级副研究员马克·加莱奥蒂(Mark Galeotti)所说,“这种非常公开的情报使用反映出一个事实:现在是一个不同的时代,这是一种全新的战争。”[10]
2.2 公开披露情报的战略逻辑与战略实践
在近年来的国际战略事务中,从事公开披露情报的国家主要包括美国、英国、乌克兰、以色列、土耳其等国。从这些国家公开披露情报的实践和相关学者的前期研究中,可以提炼出公开披露情报的战略逻辑以及主要的披露策略(见表1)。
表1 公开披露情报的战略逻辑
首先从披露前提来看,随着国际战略环境的变化,大规模常规战争不再是大国博弈的必然选项,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低于战争门槛的混合强制手段。为了避免大规模使用军事武力,大国更倾向于灵活地运用各种非战争强制手段实现既定的战略目标。在使用得当的情况下,公开披露情报是一种收益远超过成本的策略选择。例如,美国在俄乌冲突期间将公开披露情报作为战略手段加以运用,为打造盟国对俄一致立场,强化对乌援助和对俄制裁发挥了重要作用,也对俄乌冲突进程产生了深刻影响。
其次从披露内容来看,三大类情报在国际战略事务中尤为重要,一旦披露也最有可能对目标国造成重击,分别是作战情报、政治情报和外交情报。作战情报是指可以直接用于作战的战役和战术情报,包括作战区的自然条件、基础设施、社会状况、重要目标以及对方的军事部署和作战意图等[11]。政治情报是指关于政府制度、政策和政治组织的情报,一经披露可能造成该国国内政治动荡或削弱民意基础,从而间接影响其对外政策。外交情报则是指有关一国对外政策制定和外交行为的情报,尤其是能证明一国违反国际规范的意图或行为的特定信息。
披露不同类型的情报也因此服务于不同的战略目的:披露作战情报是为了使对方原定的作战计划遭到干扰、迟滞和破坏,削弱其信心和快速行动能力。例如2022年2月随着乌克兰局势不断紧张,拜登政府将开战时间作为专门的披露主题,连续发出预警称俄罗斯随时可能在接下来的几天内“进攻”乌克兰。这一披露可能迫使俄罗斯将原定的军事行动推迟了数日或数周,为美西方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政治情报的披露可以向对手施加巨大的国内政治压力。例如2020年黎巴嫩首都贝鲁特港口大爆炸后,西方情报部门透露爆炸可能与黎巴嫩真主党在港口储存武器有关,其目的是借黎巴嫩国内舆论向真主党施压,美国驻黎巴嫩大使多罗西·谢伊(Dorothy Shea)甚至称“黎巴嫩人民值得一个透明、可问责的政府”[12]。外交情报的披露则是为了曝光对手对外政策中违反国际规范的意图或行为,其目的是借助第三国乃至国际社会的力量向目标国施压。例如2018年沙特记者贾迈勒·卡舒吉(Jamal Khashoggi)在沙特驻土耳其领事馆遇害后,土耳其情报部门乃至总统埃尔多安多次公开卡舒吉案的监控视频画面和细节,不仅使沙特王室形象严重受损,也使决心维持沙美关系的特朗普政府遭受巨大的国内和国际舆论压力,间接推动了中东地缘政治格局的嬗变。
最后,公开情报披露是一项极具策略性的行为。披露方必须精心计算所披露情报的数量、内容、价值、披露主体与平台,并对披露的可能场景和结果进行充分评估[13]。一般而言,可以根据强度不同把情报的公开披露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试探性情报披露,即披露获取成本较低的情报或开源情报,如卫星图片、视频监控图像等。这种试探性的情报披露一方面可以发出信号(signaling)或暗示还握有更重大的证据,从而起到强制外交中的威慑和威逼作用;另一方面可以保护己方的情报来源,防止过早暴露“底牌”。这时披露的往往只是“弱证据”,对方可能运用各种策略予以反驳,但也给己方留下了更大的战略回旋空间。
第二阶段是有限情报披露,披露方开始持续地、反复地向公众披露价值较高的实质性证据(concrete evidence)并向对手施压,直到其屈服为止。有限情报披露阶段要求有的放矢地披露己方掌握的情报,一旦拖延时间过长反而可能暴露己方的决心或能力不足,损害情报披露的效果。
第三阶段是高强度情报披露,即高强度、大规模地曝光无可否认的决定性证据,不仅充分展示己方的国家意志和决心,还使对方丧失所有的回旋空间和否认余地,起到“致命一击”(final blow)的作用。考虑到情报披露的高昂成本,披露方一般会按照由低至高的顺序依次选择这三种披露策略,同时应事态发展及时调控情报披露的内容与力度。在特殊情况下,为了在极短时间内迅速使对方屈服,披露方也可能直接以高强度的情报披露向对方“极限施压”。此外,情报披露一般还会与外交孤立、经济制裁、舆论战等其他政策手段综合运用,从而充分发挥强制外交的威慑和威逼效果。
3 案例研究:俄乌冲突期间美西方公开披露情报的战略实践
自2021年11月俄乌关系再次恶化至2022年2月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以来,拜登政府及其盟友以公开披露情报作为对俄博弈的核心工具,在动员国内外舆论和打造西方反俄统一战线方面取得了明显效果。美国学者蒂姆·韦纳(Tim Weiner)称“这是有史以来以情报为作战工具的最惊人例子,它绝对削弱了俄罗斯的信息战优势”[14]。接下来将以上文的分析框架为基础,考察美西方在俄乌冲突期间公开披露情报的实践做法。
3.1 披露目标:服务于对俄强制外交
美西方以公开披露情报为武器,其目的是为了服务于对俄强制外交和混合战争。长期以来美西方视俄罗斯为西方最大的战略威胁,对俄实行政治、安全、经济、能源、人权等全方位的遏制打压[15]。俄罗斯则坚决维护国家安全和战略生存空间,与西方开展针锋相对的较量。2021年11月乌克兰局势恶化之后,美西方混合运用大规模经济制裁、公开披露俄罗斯军事情报、强化与乌克兰的安全合作等一系列强制措施,试图吓阻俄罗斯使用武力[16]。美西方对俄强制外交的基本意图在于迫使俄罗斯重新计算军事行动的成本和收益,进而改变其战略决策和行为。2022年2月俄罗斯发动“特别军事行动”之后美西方对俄采取空前严厉的极限制裁,形成了更大规模的威慑布局和威慑效用,而公开披露情报则是布局中的重要一环。通过多主体、多平台的情报披露,美西方不仅为强化对俄制裁和外交孤立奠定舆论基础,还在政治、经济、外交等多方面形成了对普京政府的巨大压力,使经济制裁、金融制裁、技术及能源封锁其他强制外交工具的效果得以充分展现和发挥。
3.2 披露内容
在俄乌冲突前后,美西方公开披露的情报主要包括两大主题:一是有关俄罗斯战略意图的分析,二是有关俄罗斯军力部署和最新动向的情报。
一是有关俄罗斯战略意图的预警和分析。美西方公开披露情报的重要目的在于揭示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战略意图并为俄乌冲突贴上正义与非正义、侵略与被侵略的鲜明标签[9]。2014年乌克兰危机以来普京政府将舆论宣传作为斗争的重要工具,积极塑造“北约东扩对俄步步紧逼”“乌克兰沦为西方傀儡和帮凶”“俄罗斯不能活在屈辱之中”等叙事;美西方则致力于通过公开披露情报预先驳斥这一叙事主题,打造俄罗斯的侵略者身份并建立反俄统一战线。2021年12月拜登政府向《华盛顿邮报》披露的情报文件显示俄罗斯在乌克兰边境集结了17.5万名士兵,其最终目的在于发动对乌战争[10]。2022年1月美国国防部发言人约翰·柯比(John Kirby)称有“高度可靠”的情报显示俄罗斯在乌克兰东部部署了一组特工,将开展“假旗行动”为军事行动制造借口[17]。2022 年3 月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伯恩斯(William Burns)在参议院情报委员会的听证会上称“我们向全世界证明了这是一场建立在大量谎言和虚假叙事基础上的有预谋侵略”[13]。可以看出美西方情报披露的目的不仅在于威慑俄罗斯的可能军事行动,更是为了塑造国际社会对“俄罗斯侵略乌克兰”这一信念的认知,以先发制人的强势叙事抢夺话语主导权。
二是有关俄罗斯军事部署和最新动向的情报。2021年11月起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就严密监视俄罗斯在俄乌边境的兵力部署和动态变化,并不断公开披露俄军的人员和装备信息。2022年1月爱沙尼亚情报部门披露有大约10支俄罗斯战斗部队正在向乌克兰边境移动,美国情报部门称情报显示俄乌边境的俄军增加了血浆和其他医疗物资的供应[18]。2月起美国总统拜登、国务卿布林肯、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以及高级情报官员等前后10余次公开预警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具体日期,在很大程度上提前曝光了俄罗斯的军事计划,打乱了俄罗斯的作战布局。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美国及其盟友利用数字科技、军民两用技术、开源网络空间等渠道大量攫取有关俄罗斯作战动向的情报并几乎实时向公众披露[19],甚至将战场照片、截获的俄军通话音频等信息在社交媒体上大规模传播,对西方阵营在整个冲突进程中优势地位的获得发挥了重要作用。
3.3 披露策略
纵观美西方在俄乌冲突前后的公开披露情报实践,可以总结出以下两个特征:
第一,打造全方位、多主体的情报披露网络。美西方公开披露情报的参与者主要包括以下几类: 一是美国及其盟国的政府和官方机构,如美国国务院、国家安全委员会(NSC)、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ODNI)、英国国防部情报局、乌克兰国防情报局等;二是知名智库和有影响力的传统媒体,如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三是商业科技公司、新兴媒体和社交平台,如Space-X商业航天公司、Maxar商业遥感卫星公司、Twitter、Facebook等。这些参与主体的披露内容各有侧重,在发挥各自特长的前提下相互协调配合,形成了一个全方位、多主体的公开情报披露网络,使得情报披露的范围和效果成倍增长[9]。
第二,准确把握披露情报的时机。美西方公开披露情报的主要目的之一是驳斥俄罗斯的叙事,因此其披露活动的重要特点就是准确把握披露时机,每次在俄罗斯表明一种意图后立即公布俄罗斯说谎的证据,对俄罗斯造成了极大的杀伤[16]。例如2022年2月15日冲突爆发前夕俄罗斯国防部宣布从俄乌边境部分撤军,英国情报部门随即公开驳斥了俄罗斯的说法,以可靠情报显示俄军非但没有撤退,反而有大量装甲车、直升机向乌克兰边境移动。美国同样通过CNN透露俄罗斯的撤军说法只是“幌子”,实际上集结在乌克兰边境的俄罗斯部队净增约7000人之多。这些披露的情报内容不仅高度具体,而且辅以卫星照片等直观素材,经国家安全部门官方平台披露后更是大大加强了权威性和可信度,有力驳斥了俄罗斯叙事和辩解的真伪,增强了美西方信息战、舆论战和心理战的效用[20]。
4 结论与讨论
综上所述,随着国际战略形势日益复杂化和战争形态的不断演进,情报攻防的作用进一步凸显。公开披露情报为情报业务工作提供了新思路,也增加了情报工作的复杂性,对情报理论研究和业务实践提出了新要求。
4.1 公开披露情报的可能风险
公开披露情报的风险可能来自两方面。第一,披露方事先往往难以准确预估披露的成本和收益,可能陷入“两难困境”(disclosure dilemma)。公开披露情报的代价毫无疑问是高昂的:情报的生命线在于保密,情报活动越重要,它的保密和安全级别就越高。公开情报披露意味着国家必须放弃耗费了极大人力和资源才获取的宝贵情报,还可能暴露己方获取情报的来源和方法,甚至危害国家和情报人员的安全。公开披露情报也可能带来潜在收益,特别是在掌控和塑造态势方面起到其他强制性外交手段无法替代的作用。因此,公开披露情报战略的成功不仅需要强大的情报能力和决心意志,还要对情报披露的一系列环境因素进行精密计算和评估,妥善做好风险管控工作。信息时代现代战争的复杂化无疑大大加剧了公开披露情报的成功难度,对情报业务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第二,公开披露情报作为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一旦运用不当可能带来适得其反的“回旋镖”效应(backfire)。很多情况下披露的情报不仅是军力部署、武器设施等“硬证据”,还包括带有主观推导性质的“软评估”,而这种主观评估的披露带有极大的风险。2003年美国公开披露有关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情报评估结论并以此作为发动对伊战争的借口,但后续发展证明大部分情报都缺乏事实根据,伊拉克战争也被认为是英美情报机构的重大失误[21]。公开披露情报是为了起到威慑和恫吓的作用,但一旦威慑起效,被披露方可能坚称自己本来就没打算采取行动,反而损害披露方的战略可信度甚至使事态出现难以预料的发展。例如在俄罗斯军队将于2月16日“入侵乌克兰”的预警落空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联合国安理会上称“如果俄罗斯最终没有入侵,那么说明俄罗斯改变了路线,我们将很高兴被证明是错误的[22]。”可以想象如果俄罗斯确实放弃了军事行动,美西方的情报工作必然会遭到类似于伊拉克战争的强烈质疑和诟病。此外,当情报披露的内容与力度突破一定限制时,也可能带来局面失控的风险。据报道,2022年5月美国总统拜登要求美国情报部门暂时停止向外界披露美乌情报合作的信息,以免此类情报“激怒”俄罗斯并引发不可预测的反应。
4.2 启示与思考
公开披露情报为信息时代的情报工作带来了最新变革。俄乌冲突期间美西方对公开披露情报的运用发挥了显著战略效果,在理论和实践上均有重要意义。
第一在理念认识方面,情报公开披露革新了情报理念,进一步凸显了情报在现代战争中的突出地位与作用。战争形态的演进使得情报不只是作为制定政策的依据深居幕后,情报更可以作为政策工具本身予以披露和运用。在认知域作战愈演愈烈的当下和未来,情报披露的运用价值愈加突出,运用空间愈加广泛,运用效果愈加可期[23]。
第二在理论研究方面,情报公开披露启示学界要推动情报研究与业务实践的循环互动。一方面紧跟情报工作的最新发展现象,从情报业务中发现研究问题、催生新的学科理论前沿;另一方面用理论创新引领实践,推动情报业务实践的不断变革[24]。
第三在学科发展方面,要加强情报学科与军事学、国家安全学、国际政治学等相关学科的交叉研究,借鉴其最新理论成果,为情报理论和实践挖掘新的增长点。“情报研究不断借鉴相关学科成果和方法的过程,就是学科不断成熟繁荣的过程”[25]。以公开披露情报为手段的强制外交是“全面混合战争”时代大国战略竞争的重要工具,其作用的发挥也面临着诸多理论和现实上的挑战。于中国而言,公开披露情报对我国的国家安全和情报工作有着重要启示。不仅要从理论上深入阐发其战略逻辑,还要对美国等国家公开披露情报的战略实践进行考察,认真研究俄罗斯等被披露国如何应对不利局面并从中汲取经验和教训,全面提升情报和认知攻防能力,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情报工作的新使命提供有益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