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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书两赴西域仕宦诗作中文学与地理的交融书写

2023-11-23李江杰赵佳丽

伊犁师范大学学报 2023年3期
关键词:成书盛京哈密

李江杰,赵佳丽

(石河子大学 文学艺术学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3)

成书(1760—1821),字倬云,号误庵,穆尔查氏,满洲镶白旗人[1]。其父哈靖阿,字士衢[2]227,或字度汪[2]476,满洲镶白旗人,乙丑(乾隆十年)进士,曾与钱大昕、翁方纲等硕学大儒担任侍读学士,并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 年)至四十九年(1784 年)任哈密帮办大臣等职,良好的家学渊源对成书“早岁即擅吟咏”[3]411、两入西域任职产生了深远影响。成书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 年)得中进士,在盛京期间的早期诗歌重在表达对建功立业的渴望,文风庄严肃穆;乾隆五十二年(1787 年),成书补福建司缺,在江南清新旖旎风光浸润之下,文风转至清新俊朗。嘉庆十年(1805 年)至次年十一月,成书充哈密帮办大臣、办事大臣;嘉庆二十一年(1816 年)至二十五年(1820 年)正月,因失察降职再赴西域调乌什办事大臣、叶尔羌办事大臣,先后两次赴疆任职,居疆任职时间长达六年有余,成书西域诗作在回忆盛京、怀恋江南与认同西域书写之中,形成文学与地理交融下的多元文风。

《多岁堂诗集》载成书居盛京、江南、西域三地空间所作诗作,卷三、卷四主要收录其西域诗作,卷三“伊吾绝句”书写哈密的历史、风物、民风民情、宗教信仰等,百科全书式地对哈密进行描绘。哈密是入疆要冲,成书在此接待了伊犁将军晋昌及和瑛、邱德生等多位西域诗人,间有诗歌唱和。成书作为清代西域居官文人,在其诗作中,“家园”情结、“异乡”心结、“精神望乡”是其文学地理空间构建之重要情结系联。成书两赴西域,任职数载,其诗作所存西域记载与描绘,反映了其在中原和西域之间的认知碰撞与交融。

一、“家园”情结的地理基因

成书仕宦辗转多地,亦在其诗作中将诗歌意象与地理基因相融合,“地理基因与文学的发生有着密切联系,是特定的自然地理环境和人文地理环境共同作用,在作家身上留下的显性或隐性的烙印。”[4]成书是清代满族侍读学士、哈密帮办大臣哈靖阿之子,身为八旗贵胄,见识广博,履历丰厚,宦游任职江南与西域。嘉庆十年(1805 年),成书充哈密帮办大臣,情随境迁,由东而西,其情感亦自陌生恐惧转为新奇赞美、洒脱豁达,离乡日久,其念乡之情愈盛。

其一,回忆盛京。家国情怀是边塞诗的典型情怀,文人宦游西域羁旅漂泊,回首故园是诗人吟咏的永恒主题。成书远赴西域投身戍边之际,在诗作中书写对盛京故园回忆以建构其对西域真实的地理感知。其诗言“莺花忽满眼,回首故园春”(《春日遣怀》)[3]457,“努力驱车即长道,莺花不是故园春”(《赠别毓实圃侍卫》)[3]451,“故园花亦发,寂寞小墙东”(《桃》)[3]455,西域“莺花”触发成书故乡之思,在其西域诗歌中颇多怀念故园春色诗句,努力在对“故园”追忆中构建起温情的地理空间,实现西域现实空间与故园心理空间的交融。

清乾嘉时期,儒风大盛,成书之父哈靖阿,任侍读学士期间,与清代汉学巨擘钱大昕、左中允翁方纲等诸汉学大儒,入值宫内。哈靖阿亦深受忠君恋阙情怀影响,积功以兴业,奉儒以守官,曾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 年)至乾隆四十九年(1784 年)执政哈密四载。成书承父志于嘉庆十年(1805 年)至十一年(1806 年)、嘉庆二十一年(1816 年)至二十五年(1820 年)先后两次赴西域,执政哈密、乌什与叶尔羌等地,并以父节自励。成书宦游西域数载,在戍途与戍边过程中激发出强烈的“羁旅之思”与“家园意识”,“从贵族中产生的满族文人,逐渐崇尚汉族传统文化,追求一种闲适恬淡、宁静飘逸的人生。”[5]若“去家才半日,愁绪似经年”(《宿良乡》)[3]431,由“羁情”而引发的“乡思”令成书更忆盛京。身为满族权贵子嗣,成书承父志而两赴西域,一则感恩朝廷不弃,远涉绝域尽心履职,若“天恩收废养,臣节厉冰霜”(《四月初四日发都城》)[3]431;二是承继家父立功西域之志,若“先人旧节钺,垂泪事西征”(《四月初四日发都城》)[3]431,其题咏纪事诗借赞美西域风物表达报国之志,并在家园情结的情感纠葛中坚定戍边信念,建疆责任、守国情怀与立功抱负共同凝聚为其西域情结。

其二,认同西域。成书初入西域,首写荒凉恶劣之自然环境,后转向书写生机盎然的“沁城小江南”。“芳草绿满地,野花红欲然。不意桃源境,落此戈壁天”(《回庄子》)[3]451,诗作以“芳草”“野花”等清新意象纾解西域“戈壁”荒凉,以颇似江南的西域风物构建诗意栖息之所,对西域的认同感亦展现在其“桃源”书写中。成书将对西域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凝聚为家国情怀,如其诗作中有颇多“太平”字眼书写西域祥和,若“太平边帅闲无事,职贡名王会有期”(《和刘信芳尚书(环之)寄怀原韵》)[3]469,“相安太平久,良法宁可废”(《西山》)[3]466,“太平真见从军乐,叠鼓鸣笳唱未休”(《乌什即事》)[3]466等诗句,成书极为肯定清廷一统西域丰功伟绩,盛赞边疆安宁,吟咏大好山河,表达其歌颂边疆稳定、热爱西域之家国情怀。

另,成书对西域的认同感与归属感还体现在其对西域风物与各族民众融洽和乐的礼赞之中。诗集卷三“伊吾绝句”三十首是成书巡查屯政归来所作的大型组诗,一方面对哈密进行了百科全书式的描绘,赞颂了西域风物与民俗风情,如谈琐阳茶流行,“行帐旗旌拥传车,木杯争进琐阳茶”(《伊吾绝句》其十四)[3]453,极写当地人煎水代茶,争饮琐阳之风俗状貌。另一方面,成书对西域安定祥和进行礼赞,在其步入哈密驿站格子烟墩时,有“时平不做封侯梦,吟遍风烟古玉门”(《格子烟墩》)[3]446,申明宦游于此即从立功转为立言;其在黄芦冈驿站则有“未报殊恩轻绝域,近编家集续从军”(《黄芦冈》)[3]447,表达此行一是报朝廷知遇之恩,二是接续父亲理边善政,并承载文化担当与历史责任,字字珠玑,诗句中充盈着对西域强烈的认同感与归属感。

成书身为满族权贵,对少数民族有着强烈的族群认同感,亦在诗作中表达新疆各族民众强烈的文化认同。若“但看如钩新月上,锦衣花帽拜年来”(《伊吾绝句》其二十)[3]453,“走马儿郎手足鲜,靓妆少妇艳神仙。莫教尘涴新衣帽,转眼风光过小年”(《伊吾绝句》其二十一)[3]453等诗句,亦展现了成书对清代西域少数民族风俗文化的倾情书写。另外,入哈密地界格子烟墩,成书言“名王负弩前驱肃,使者临边节制尊”(《格子烟墩》)[3]446,不仅写出其受哈密郡王亲自远迎,而且受到当地官员及少数民族百姓热烈欢迎,展现新疆各族民众对清廷有效治理西域的肯定与认同。而在成书将离职哈密赴任乌什办事大臣之时,其《发乌什》云“部曲走向送,旌旆植道左。商民陈酒筵,雕盘备果蔬。齐声寿使君,欲语泪先堕”[3]470,更有其嘉庆二十五年(1820 年)自叶尔羌返京时,“毡裘君长抱马足,译语略通神惨怆。汉使如天比父母,使君弃我何苍黄”(《发叶尔羌》)[3]471,可知成书在哈密、叶尔羌等地均与当地少数民族民众相处得颇为融洽。另成书盛赞西域藩王极善国家通用语、边疆稳定祥和,“慕化藩王能国语,太平边帅似神仙”(《哈密使署作》)[3]447,亦是清廷文明教化远及西陲在西域诗歌中的鲜明体现,藩王主动学习国家通用语正是民族融合团结、边疆稳定之见证。

成书诗作以地理抒情手法展现西域风貌,抒发其对西域的颂赞之情。“‘地理抒情’,顾名思义,指的是运用关于‘地理’的抒情手段去助推诗人情感的抒发、思想的表达、风格的建构等的抒情方式。”[6]成书诗作的“地理抒情”主要指向西域认同,是“家国”意识表现之一,如“早耕晚获看农忙,一熟须教歇两荒”(《伊吾绝句》其四)[3]452,“蔡巴什湖四千亩,三秋麦豆始登场”(《伊吾绝句》其四)[3]452,歌颂西域屯垦的繁荣景象,礼赞西域的和平丰稔。

其三,贬怨纾解。嘉庆二十一年(1816 年),成书因失察泰陵树木被窃伐而降职,寻调乌什办事大臣,第二次入西域,如果说成书首次受皇命赴西域担任哈密帮办大臣,怀揣建功立业抱负,那么此次西行曾一度被异乡之感充斥着,诗作中流露出寂寥失落之感。成书自易州西行,其诗云:“那知万里悲秋客,又醉高阳旧酒杯”,成书时年五十六岁,已过知天命之年,而经历宦海沉浮之后,成书以高阳酒徒自居,流露出被降职派往西域任职后的些许怨气与悲凉,但在“边夷笳鼓云间奏,汉使旌幢天上来”①中消极情绪又得以消解。虽被降职,但仍以朝廷命官再次赴任西域而激发其立功边塞之家国情怀,亦消弭其被贬西域之哀愁。家国情怀使得成书心中贬怨之情得以纾解,贬怨纾解得益于盛京与西域地理基因之巨大反差。

居官文人成书两度宦迹西域,再次出关之际其诗风豪放豁达更胜从前,对西域的热爱越发浓厚。成书与芷泉的步韵和作《巡阅回,芷泉和旧韵见寄,复次其韵》云:“垂老从军气自豪,与君隔垒树旌旄……每挹清谈觇远略,还从绝塞见风骚。”[3]465成书以持“旌旄”、施“远略”、逞“风骚”自许,以主人翁视角观西域,建设边疆。又如“中朝将帅多豪贵,但假天威制远方”(《莎车即事》)[3]470,成书盛赞理边将帅多豪情壮志,受西域各族人民拥戴而愈加尊贵,各级将帅亦携天子威仪励精图治,使得西域太平稳定。成书以“家国”意识化解贬怨愁绪,将其化为建功西域之豪情壮志。

二、“异乡”心结的地理空间

成书在其西域诗作中以“异乡”者身份建构其所历西域地理空间书写,正如文学地理学理论所言,“文学作品的地理空间,是存在于作品中的由情感、思想、景观(或称地景)、实物、人物、事件等诸多要素构成的具体可感的审美空间。”[7]成书生于盛京,客寓江南与西域,地理景观差异书写抒发了其空间新奇感、漂泊无依感与心理落差感。

首先,地域空间变迁带来的新奇感。西域居官文人成书,两次宦迹西域,西域特有风物与民俗,赋予其西域诗“奇丽”感。初入西域地界便详述新疆之新奇地貌,如“路出阳关尽,云垂大漠空”(《大漠》)[3]446,“大漠无浓阴,微雨流俗惊”(《星星峡》)[3]446,“戈壁望雪山,相去无十里”(《戈壁》)[3]446等诗句,“大漠”“戈壁”“雪山”诸地貌为中原文人所希见,却为西域特有,开启成书诗作地理空间展示的新视野。

新奇感亦体现在成书对哈密人文景观书写方面,主要描写了哈密农忙图、雪山融水灌溉图、中秋佳节图、小年新颜图等,如“早耕晚获看农忙,一熟须教歇两荒。蔡巴什湖四千亩,三秋麦豆始登场”(《伊吾绝句》其四)[3]452,“荷锸开畦四月天,不须好雨润芳田。真阳融尽阴山雪,顷刻飞来百道泉”(《伊吾绝句》其五)[3]452,成书在对哈密麦豆丰稔,雪山融水灌田景观书写之外,亦展现边塞屯田繁盛,人民喜获丰收。“剜瓜打饼过中秋,郎去屯田妾独留。请得兰州白檀速,拜香同上庙儿沟”(《伊吾绝句》其十八)[3]453,哈密百姓于中秋削瓜成瓣,亦称“剜瓜”,以饼蘸酱食之,百姓富足如是亦不废屯田。而“走马儿郎手足鲜,靓妆少妇艳神仙。莫教尘涴新衣帽,转眼风光过小年”(《伊吾绝句》其二十一)[3]453,则记述维吾尔族男子鲜衣走马,女子盛装宛如神仙,皆让人称奇;再有对西域雄奇壮阔自然景观的书写,若“灯槽古驿乱山巅,咫尺炎凉各一天”(《伊吾绝句》其八)[3]452,“满眼风烟大漠沉,战场旧鬼哭天阴”(《伊吾绝句》其三)[3]452。此外,成书对西域拥有独特的自然风物如红果子、白果子、离光桃、沙棘、胡桐、红柳、雕、鸠、黄羊等“奇丽”景观的记述,赞扬了西域丰富的自然资源。

其次,漫漫程途带来的漂泊孤独感。居官文人成书在其赴任西域及西域仕宦期间,程途劳顿亦在其诗作中流露出羁旅漂泊感,如记述西域地广人稀,“征尘涴尽老莱衣,绝塞荒凉到雁稀”(《岁暮书怀》)[3]457,如感叹远离故园犹如漂泊游子之意,“天涯又是隔年期,瞬息流光游子知”(《岁暮绝句》)[3]457,“漂泊仍多病,支离愧此身”(《春日遣怀》)[3]457,“咫尺论心成岁暮,不妨身世等飘蓬”(《余艺花辄枯闻觉庵(同兴)哺鸡雏为戏作诗寄之》)[3]469,“对此念乡闾,我心更孤迥”(《芹泉用赵秋谷韵》)[3]434,“天涯孤客须缄口,山鬼迷人唤姓名”(《伊吾绝句》其九)[3]452等,漂泊感贯穿其赴任漫漫程途与任中长途巡查之中,然以成书为代表的西域居官文人与流放文人之漂泊无依感有所不同,成书侧重记述只身远戍西域建功立业之孤寂。

成书仕宦边疆六载有余,故园地理空间与江南仕宦地理空间成为其西域作品中寄寓乡愁的重要情感寄托。乡愁是清代西域官员及流寓文人之常有情怀,成书诗作题名即为《异乡》“异乡出入境,风土亦堪传”[3]434,出关后所历风土景观与其故园盛京、宦迹之地江南迥异,引起了成书“异乡人”之感。西征流寓经历从“独在异乡为异客”到“他乡客是同乡客”,乡愁将故乡与异乡相链接,叠合地理空间。

最后,西域景观审视中的心理落差感。“恋地情结”在成书《多岁堂诗集》作品中则呈现为“故乡情结”和“家园感”。“恋地情结”系连着文人墨客的“家园意识”与“羁旅之思”,故园与异乡间的地域反差,势必会引发客寓文人之心理落差感。成书在西域陌生环境及对内地亲眷思念中时常有回望故园之思,如“回首帝天遥,风烟静愁思”(《西山》)[3]466,“故园风味犹堪共,旧酝新茶此寄将”(《寄应占广明府》)[3]468,“漫无情思吟常钝,久别家园梦渐稀”(《春雪行园中》)[3]470。其在戍守西域中,回想故园,故园温情记忆与西域凄清萧瑟之地理景观形成鲜明对比,若“驱车临沙碛,残月尚朦胧”(《东行巡屯》其二)[8],“塞上悲秋客,凄凉孰与同”(《东行巡屯》其二)[8],“乱石卧斜阳,孤城接大荒”(《嗒尔纳沁》)[3]450等诗句,诗作中以西域之寂寥凄冷地理景观与怀念故乡之景形成对比,而以故园之思弥补内心因地域而产生的心理落差感。

成书西域诗中边塞萧瑟景观与盛京繁华胜景书写对比,反映其心理落差感,若“西风卷地宿云消,战士无哗令寂寥……忽忆晾鹰台畔立,至尊怀甲下云霄。”(《巡边二首》)[3]465,西域景观萧瑟寂寥,忆盛京晾鹰台,天子威仪浩荡,盛京与西域景象呈鲜明对比,虽有心理落差,但地域景观之差异使其更为坚定建功立业之豪情壮志,建设西陲,不坠青云之志。成书对西域真实的地理感知触发其全身心投入西域屯垦戍边事业。

三、“精神望乡”的交融塑造

成书在其西域诗作中“以‘家园’为原点,以异乡为视点,由‘异乡’回望、思念家乡,便是‘望乡’或者说‘精神望乡’”[9]。成书在西域诗作中频现怀念故园书写中的盛京庭院、玉阙等富贵意象,呈现庄重典雅之风;成书亦在其西域诗作多次出现颇似江南的林泉、水榭等清新意象,呈现清新俊朗之风;西域塞外的大漠、戈壁、沙碛、风烟等壮阔意象,则呈现豪迈悲壮之风。西域各色地理景观意象在其精神望乡思想主导之下,将以上不同文风在诗作中实现交融书写。

其一,故乡盛京肃穆典雅文风与西域豪迈壮阔文风交融。成书在其西域诗作中所呈现的多元诗风与其仕宦经历密不可分。成书早在盛京时转益多师,“少日瓣香杜韩,晚更出入坡谷诚斋诸家,而不徒其貌杂体,文古雅典,则一宗先正,不为伪体。”[3]411在清代文学复古风气熏陶之下诗风庄重雅正,故其西域仕宦期间,于西域遥望故乡盛京,诗作亦将西域与盛京文风相融合,诗作风格亦趋于雅正,且注重写实。“清朝鼎定以来,满人文学现出这样一种趋势:题材内容侧重日常写实,审美风格追求恬淡机趣,文体形式推崇复古雅正。”[10]103成书西域诗注重日常写实,若“酒酣不语挑灯坐,明月斜穿席芨帘”(《伊吾绝句》其十五)[3]453,“细毡贴地列宾筵,密室无窗别有天”(《伊吾绝句》其二十七)[3]454等诗句,在典雅而不失豁达中记录西域日常生活,彰显恬淡闲适情趣。

成书西域诗作中将早期专注自我情感书写的盛京典雅之风融入西域景观书写之中,实现盛京雅正文风与西域地理景观的交融书写,如“尽有园林清耳目,更无案牍损心神。沙泉沸鼎茶烟活,雪水盈畦菜甲新”(《哈密使署作》)[3]447,前两句有盛京时期清新儒雅遗风,后两句则以欣喜淡雅之情书写西域日常景观。成书承父业,奉使西域,在建功西域的豪情之下,为了宗族与大清荣耀而励精图治,其情感亦由盛京之闲情雅致发展到西域之雄豪壮志,若“汝门忠孝著奕世,好为圣主修边疆”(《发叶尔羌》)[3]471。成书以臣节自励,恪尽职守,奉献边疆,文风雅正且雄豪,如“天恩收废养,臣节厉冰霜”(《四月初四日发都城》)[3]431,成书担任哈密帮办大臣后,巡查境内屯政,体恤民情,著有诗作《即事四首》(其一),言“使者巡边日,秋风静列屯……野旷牛羊散,年丰麦豆繁”[3]450,表达忠于君主,尽职王事,勤勉尽责;其西域诗作“白草黄沙雁叫哀,孤城落日影低回。边夷笳鼓云间奏,汉使旌幢天上来。佳节乍逢聊驻马,故人相遇一登台。”诗中“那知万里悲秋客,又醉高阳旧酒杯”①化用杜甫《登高》中“万里悲秋度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该诗沿用杜少陵《登高》韵,融入“黄沙”“孤城”“笳鼓”等西域地理景观,在肃穆雅正诗风与豪放之风相融中展现其豪情壮志。

其二,精神家园江南清新俊朗文风与西域豪迈壮阔文风之交融,豪放风格和清峻意象相结合。成书在西域仕宦期间频频回望江南,在旖旎风光书写中建构其精神家园,诗作中将“沙碛”“烟景”“大漠”等西域景观,与江南意象“水榭”“杨柳”“林泉”等相结合书写,文风兼具清新雄健之美。成书笔下的西域既豪迈壮阔又温润秀美,如“大碛千里平不颇,阴山雪流为众河……须臾云散皎日出,绿杨高柳新枝柯。”(《雨》)[3]449“乱山去无际,砂砾为平川……泉流不出村,渟泓作方园。”(《回庄子》)[3]450-451书写西域壮阔意象与江南之清新绮丽意象,这些诗句不仅改变人们对西域苍凉、苦寒等刻板印象,又颇具清新温润之感,文风兼具清峻爽朗与雄豪壮阔之美。

成书深受乾嘉诗风主张性情的影响,在《论诗绝句》中提出其“性情观”,如“古诗存序……亦其性情学问之所就者不同”“以己意求诗,而不以诗求诗”“风气日移,性情日移”(《古诗存序》)[3]416。同时,成书作为清代西域满族居官文人具有鲜明的族群特征,即“满人普遍持有一种鲜活、奔放的‘性情观’,这与袁枚的‘性灵说’不谋而合。”[10]100成书西域诗作中流露出很多真性情,如“有限春晖行又过,无端归梦杳难寻”(《岁暮书怀》)[3]457,感叹时光易逝;“云山回首应怜我,梦寐还家亦忆群”(《送别晋晋斋将军》)[3]448“边地风高夜气严,乡心无奈客愁添。”(《伊吾绝句》其十五)[3]453等诗句,直言乡思之愁;“良友心期非落寞,老夫襟抱转凄清”(《题刘翰圃孝廉(治)手钞宋诗》)[3]467,言送别友人的落寞之情。成书在以真性情为诗之外,又将满族文人豪放之情融入,如“绝域重游忆往还,梦中沙碛月中关……亦有林泉足自怡,城南古柳万年枝……卅年鸳鹭春明隔,万里风烟大漠虚。”(《和刘信芳尚书(环之)寄怀原韵》)[3]468-469可见“满洲诗人虽然也有不少风情之作,但诗风多具豪放风格,特别是创作数量庞大的边塞诗,言情坦荡,自然平和,极富民族风韵,在诗风上与性灵派和而不同。”[11]

故园盛京是成书“家园情结”的根源,而其在补福建司缺之际,受江南自然山水及地域文化的熏染,江南清新旖旎之意象在其诗作中留下了深刻印记,诗作追求恬淡闲适的艺术化、诗意化生活,江南成为成书诗歌书写之向往精神家园,若“东屯风景亦全谙,怪石惊沙百不堪。杨柳数株泉一道,沁城已是小江南”(《伊吾绝句》其七)[3]452,西域“怪石惊沙”景观带有雄奇险峻色彩,而其笔下的杨柳与水泉意象颇具江南色彩,诗作将西域之雄奇豪放文风与江南之清丽文风融合交织,成书对江南的眷恋之情在西域诗作的旖旎景观书写中得到了慰藉。成书西域诗作中的家国情怀与江南色彩,既展现了其家国大义,又充分体现了其浪漫的生活情致。

成书对西域清新旖旎“小江南”景观书写中,诗风清丽秀逸,如“特开一树繁华锦,留与诗人赋海棠”(《伊吾绝句》其十二)[3]452,“亦有林泉足自怡,城南古柳万年枝”(《和刘信芳尚书(环之)寄怀原韵》)[3]469,“林泉”与“古柳”意象,颇具江南娴雅柔美韵味;又如“烟墩闸上柳千竿,水绕茅亭白石澜。密叶深丛无限好,秋风错认碧琅玕”(《伊吾绝句》其六)[3]452,诗作中“烟墩”“水绕茅亭”等意象,将边疆烽火台、江南水乡景观对举,实现精神家园江南清新旖旎文风与异乡西域豪迈文风相交融,借江南景色抒情造境,丰富西域地理体验感,达到自然兴趣与文化心理的交融。

其三,成书西域诗继承盛京平正肃穆诗风,借典故以抒豪情,实现肃穆雅正与豪放诗风交融。成书诗法苏黄,臻至“无象不可用,无事不可言”之境,写真性情、抒豪情壮志,兼具“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之妙。写真性情,若“黄云白草静边尘,忆昔相逢披豁真……雪泥鸿爪他生迹,佛火垆烟宿世因”(《寄和晋晋斋将军(昌)见怀原韵》)[3]459,“黄云白草”意象,化用耿纬《陇西行》“白草三冬色,黄云万里愁”,以肃穆文风与豪放笔触记述成书与晋昌将军相见时的西域壮美美景观,尽显阔大之境与豪放之情;“静边尘”则化用岑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誓将报主静边尘”,表达二人建功边塞之意;其后化用苏轼“雪泥鸿爪”之典,寓意命运浮沉不定,应以豁达心态面对生活。其西域诗在用典手法中彰显复古雅正、豪放豁达诗风。书写对西域热爱,若“宛马依风立,胡羊负角奔”(《即事四首》其三)[3]450,化用《行行重行行》中的“胡马依北风”,歌颂边塞物产丰富。《东行巡屯诗四首》其一尾联言“万里逢摇落,凭高无限情”[8]卷九,化用杜甫《登高》“万里悲秋常作客”,抒发建功西域的豪情壮志。诗作以化用杜甫登高典故赋予其西域诗典雅蕴藉之风,使其西域诗雅正雄健而又内蕴丰厚。

成书一生因仕途辗转于福建与西域,与其故园盛京形成了三角空间形态,盛京地域环境形成其“家园”情结,福建地域环境孕育其江南浪漫情致,二者亦影响成书对西域的独特审美视角与地理感知。在地理空间上三者彼此呼应,在西域望江南,并以江南作为西域书写之心灵栖息地,书写西域“小江南”,时空移步换景,地理空间交叠,情感相互交织形成文学与地理的相互交融,在其西域诗作中实现西域豪迈壮阔文风与故乡盛京雅正文风、精神家园江南清晰旖旎文风的融会贯通。

四、结语

“时平不做封侯梦,吟遍风烟古玉门”(《格子烟墩》)[3]446,成书两赴西域仕宦,既有感恩朝廷不弃之恩,亦有继承其父建功西域、续写家父善治之志,故其西域仕宦诗作中表达建功立业的家国情怀。“家园”情结、“异乡”心结、“精神望乡”共同熔铸在成书诗歌文学地理书写中,地理空间是成书诗歌创作之精神原乡。成书在诗作中将盛京、江南生活景观与西域之地域意象融会贯通,以杜韩苏黄杨为范,转益多师,且有“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之妙,臻至“无象不可用,无事不可言”之境,融合多元文风,实现成书西域诗中文学与地理的时空交融塑造,抒情造境。成书两赴西域,任职西域数载间颇有政绩,其诗作中有大量关于西域丰稔景观书写,以及民族团结记载与描绘,亦反映了中原与西域之间的文化交融。

注释:

①顾廷龙主编,《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编《续修四库全书1483 集部别集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版,第465 页。成书作长题诗《重九抵温宿,适芷泉节帅饮酒高会,宾从如云,一揖后延入绮席,浮白相向。是日不觉沾醉,出关以来第一快事也。元戎雅度,小队寻花;参佐风流,登高能赋。固一时之胜集,亦绝塞之奇逢。爰制短章,用赓白雪;不惭过客,敬附青云。用少陵〈登高〉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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