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南越国时期的贵港
——基于考古资料的考察
2023-11-21王星,黄菊
王 星,黄 菊
(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广西 南宁 530015)
秦始皇统一岭南以后,大体按照南越、西瓯、骆越等部族的原来活动范围,设置了南海、桂林、象郡三郡进行统治。这是中原王朝在岭南地区设置郡县的开始,从而把岭南地区置于中央封建王朝的统一管理之下[1]。其中桂林郡,郡治布山县,桂林郡辖境相当于今广西都阳山以东,越城岭以南,包括广西桂林、柳州、梧州和广东肇庆、茂名一带。公元前207年,秦亡,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南海龙川令赵佗,付以尉事。佗乃聚兵,守五岭,击并桂林、象郡,自称南越武王[2]。从此开启了南越国对岭南地区93年的统治。南越国的疆域,向东与闽越相接,抵今福建西部的安定、平和、漳浦;向北主要以五岭为界,与长沙国相接;向西到达今之广西百色、德保、巴马、东兰、河池、环江一带,与夜郎、句町等国相毗邻;其南则抵达越南北部,南濒南海[3]。在这样一个相对独立的自然单元中,贵港地区处于南越国都城广州的西部腹地,对巩固南越国内部政权和来自抵御西部、北部、南部的威胁发挥着重要作用。汉武帝平定南越后,“遂以其地为儋耳、珠崖、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九郡”[4],郁林郡(郡治布山县,即今贵港)辖县最多,12县,苍梧、交趾二郡辖10县,九真郡辖7县,南海郡辖6县,珠崖、合浦、日南三郡辖5县,儋耳郡辖3县。贵港地区从秦统一岭南开始,及至南越国时期再到汉武帝平定南越后成为设置辖县最多的“初郡”之地,可见其重要性。
然而,以往由于考古资料的缺少,我们了解贵港地区这一历史时期大多仅限较为零散的历史文献。贵港罗泊湾汉墓[5]的发现,为我们了解贵港地区南越国时期的情况提供重要资料,然而墓葬资料有其局限性,加之罗泊湾汉墓仅代表这一时期的高等级大型墓葬的情况,而同一时期普通墓葬的情况不得而知。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贵港发现南越国时期的城址和普通墓葬,这大大丰富了南越国时期贵港地区的考古资料,这为我们较为全面地了解贵港地区在南越国时期的重要地位提供了可能。
一、贵港地区南越国时期考古遗存的发现
(一)城址
2008年至2019年,为配合基本建设,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在贵港城区大南门附近进行了多次考古发掘。发现了城壕、基槽、水井等遗迹现象及大量建筑材料和生活用具。城壕略呈东北—西南走向,宽度超过20米,深度在3米以上,其直接开凿于生土内,壁面向内倾斜,沿坡面有一层厚约0.3米的夯土,可能是为了加固边坡之用。城壕内包含了汉代、六朝及唐、宋几个时期的堆积,尤以南越国及东汉堆积最为丰富。从堆积形态看,南越国及东汉堆积均自城壕口部倾斜至沟底,从其内包含大量瓦片堆积看,此类堆积当为城内建筑坍塌后清理倒入城壕内所致(图1);六朝至唐宋堆积相对较平,且呈淤泥状,当为自然沉积而成。基槽位于城壕南面,其与城壕平行并列,部分被城壕破坏,其年代似乎较城壕开凿略早。基槽宽2米、深约2.5米,截面呈“V”形,填土为五花土,夯打较为结实,填土内包括零星青铜箭镞及瓦片(图2)。从出土瓦片看,基槽的开凿年代可早至秦或南越国早期。城壕和基槽是贵城遗址目前发现的最早遗迹,年代特征也较为清楚。基槽打破生土,被西汉晚期及以后的遗迹打破。基槽中出土的板瓦和筒瓦火候、颜色、纹饰均与其他时期同类器物有所不同。历年发掘发现的基槽与城壕或垂直或平行,且没有明显的叠压打破关系,基槽中出土的遗物时代略早或同时于城壕中最早的遗物。基槽中出土的瓦当颜色有红或灰色两种,红色火候很高,夹砂明显,灰色为泥质。纹饰均为云纹。板瓦为泥质灰陶,相对于城壕中出土的板瓦,表面为交错绳纹,内壁为篦点纹,瓦壁较薄。基槽的年代略早或同时于城壕的年代。
图1 南越国时期堆积
图2 基槽
城壕中的堆积及遗物是判断城壕年代最重要的依据。城壕堆积中发现了西汉、东汉、六朝、隋唐等时期的堆积。西汉堆积中采集和修复出大量的建筑构建、生活用具和城防工具等。建筑构建包括板瓦、筒瓦、瓦当、铺地砖等。板瓦、筒瓦颜色包括红色、灰黄色、灰色、青灰色等,多为泥质灰陶。表面多饰交错绳纹、分段绳纹等,部分绳纹宽而深;底面多饰大凸点纹,部分凸点纹上戳印文字或 “蚯蚓”纹。瓦当颜色以灰色、灰白色、红色为主,灰色、灰白色多对应云纹、云箭纹瓦当,红色多对应万岁瓦当。铺地砖主要为红色或灰黄色,形状包括长方形、正方形、梯形等,或素面或菱形纹,厚重、规整。生活用具包括瓮、罐、盆、碗、三足盒、器盖等。板瓦、筒瓦、云箭纹瓦当造型、纹饰与南越国宫署遗址[6]、龙州庭城遗址[7]、合浦草鞋村遗址[8]出土的同类器物特征相似。菱形铺地砖在南越国宫署遗址曲流石渠遗迹中找到相似地砖[9]。陶翁、罐、盆、器盖、三足盒等生活器具与南越国宫署遗址曲流石渠遗迹中出土的同类器物基本一致[10]。贵城遗址基槽的年代可早到秦至南越国早期,城壕的时间上限也在这个时期,城壕至少沿用至整个南越国时期是确定的。
(二)墓葬
1.高等级墓葬
贵港地区目前发现南越国时期高等级墓葬两座,即罗泊湾一号墓和罗泊湾二号墓。一号墓封上呈馒头形,残存高约7米,底径约60米,结构包括墓道、墓室、车马坑、殉葬坑。墓扩是宽阔的竖穴土坑,上半部积土版筑,下半部掘土为坑,正前方开斜坡墓道,墓道东侧有车马坑。墓坑内壁用火烘烧,夹充青膏泥。墓坑口略呈椭圆形,南北长14米,东西宽9.6米,墓坑深6.3米。墓室内构筑木椁,椁室平面呈凸字形,椁室盖板用28根大方杉木并排平铺,构成一个南北长12.5米,东西宽7.2米的大平台。盖板之下,分上下两层,上层用板材分隔成前、中、后3室12个椁箱。前室中部似为享堂,后室置3具长方形棺。其中主棺为双层漆棺,棺盖上放置一把木制长柄圆扇,外棺外髹黑漆,内施朱漆;内棺棺盖髹红漆。另外两具棺材为单层棺。二号墓封土呈半圆形,高约6米,底径42米,主要用灰黑两色土相互混杂层层夯实而成,墓坑为竖穴式,开在原生红黄土层中,平面呈“凸”字形,南北长12.72米,东西宽4.9米—6.06米,墓口至墓底深3.2米。墓坑壁加工垂直规整,紧贴坑壁堆积一圈厚0.6米的青膏泥,壁表拍打结实,用火烧结。墓坑填土分两种,墓底、椁室的周围以及椁盖板上,先封塞0.1米密度较大的软质灰白膏泥,在盖板的灰白膏泥之上继续填以质粗干硬的青膏泥,分层夯实,直平墓口。墓口之上,仍以青膏泥作覆盖层,中部向上隆起,表面修整圆滑,以火烧结。椁室构筑由顶盖、封门、东西北三壁和底板相互构合而成一体,通高2.24米,用材全是杉板。椁口平面呈“凸”字形,分成前室和后室两部分,后室内再以木板纵横隔成棺室、头箱、足箱、东边箱和西边箱。底板用23块杉木板横铺,牢固严密。
一号墓椁室底下,除了7个殉葬坑外,还有两个为专门埋藏随葬品的器物坑。椁室被盗,而器物坑躲过一劫,完好保存,重重叠叠堆放着一大批青铜器,包括鼓、钟、桶、竹节筒、盆、盘、匜、鼎、壶、钫,等等,完整如新。墓中出土了不少文字资料,仅《从器志》1件就有300多字,其文字清晰秀丽,记载了不少随葬品的名称和数量,有的可与实物相印证。根据椁室内出土的木牍《从器志》记载,墓中除随葬大量铜器、漆器、铁器之外,还有大量的丝织衣物和植物果品,数量之多,为广西汉墓中之仅见。墓中出土计量实物多件,包括木尺、竹尺,有容量刻划铭文的铜鼎,有重量铭文的铜桶、铜钟和铜鼓,有的在计量铭文之前还冠以地名刻铭。其中翔鹭纹铜鼓、漆绘铜盆、漆绘提梁竹节形铜筒、扶桑树形铜灯都是著名文物(图3)。二号墓历经盗掘,随葬品遗存不多,总计123件。其中以陶器及铜器为主,间有玉、铁、木和金器。还见到漆器、竹器和纺织品的痕迹。从器物的用途来看,可分为兵器、炊器、储容器、货币和随身用品等类。虽然所剩随葬品不多,但是也不乏价值昂贵的金器、鎏金器、玉器等,这些遗物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墓主拥有财富的雄厚。特别是以人殉和木俑的发现,更是表明死者绝不是个普通官吏,而应是一个生前拥有亲近奴婢,又有专供奴隶的地方高级贵族。
图3 罗泊湾一号墓出土部分器物[11]
图4 贵港客世界文化商业广场南越国时期墓葬出土陶器(线图比例不统一)
发掘报告认为罗泊湾汉墓M1的年代上限到秦末,下限不会晚于文景时期;M2的年代为西汉前期,下限约为汉文帝前元年至十六年。后有学者考证M1年代在南越国赵佗即为后期,相当于汉文帝元年到武帝建元四年间,M2下葬时间与M1相隔不久[12]。虽然两座墓葬的具体年代还有讨论空间,但是都属于南越国范畴是无可质疑的。
2.普通墓葬
2018-2019年为配合基本建设,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在贵港客世界文化商业广场建设发掘了一批南越国时期普通墓葬,这丰富了贵港地区文化遗存的类型,为我们了解南越国时期平民生活和丧葬习俗提供了线索。贵港客世界商业文化广场位于贵港市中山路与江北路交汇处东北角,其直线距离东距罗泊湾汉墓约5公里,南距贵城遗址约1.5公里,属自治区级文物保护单位——贵县(贵港市)古墓群的分布范围。
这批墓葬均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墓圹直接打破生土。墓葬共性强、特征明显。墓葬规模小、宽长比小。墓圹最长者3.9米,最短者3.2米;最宽者1.7米,最窄者0.72米。墓葬的墓向也较为一致均为东西向,或接近东西向。墓葬填土用青色砂质黏土回填,这种土致密、细腻,应为专门从墓地以外搬运而来。墓葬出土器物虽少,但特征明显。出土器物以陶器为主,也包括少量铁器和石制工具。陶器种类包括罐、三足罐、盒、三足盒、瓿、碗(图四);铁器仅一件,为一铁削;石器为两套石砚。这批陶器以火候较高的青灰色陶器为主,也含少量软陶和红陶。陶罐多饰方格纹,其余陶器多饰成组水波纹和短斜线篦点纹,文饰常常成组、交互出现,密集但不杂乱。石砚含砚和研石,保存较好。砚选取扁平、光滑的河卵石,稍加修啄,磨的一面光滑如镜,有反光感。研石是选用长条形卵石,打去一端,把断口处磨成平滑面研面极为光滑。
墓葬出土的陶器体量不大却不乏精巧,造型古朴又不失美观,纹饰繁缛但暗含考究,这些总体特征都带有浓厚的地方特色。通过墓葬特征和与周边地区墓葬资料对比,这批墓葬的年代为南越国时期。这4座墓葬均为小型竖穴土坑墓,墓圹宽长比较小,且无墓道,这类墓葬在岭南地区主要流行于西汉前期。硬陶略卷唇方格纹陶罐、水波纹三足小盒、水波纹小瓿等都是南越国时期的典型器物。[13]
贵港地区同时发现了城址、高等级墓葬、普通墓葬这三类重要遗存,这种情况在南越国辖区内除都城广州以外地区是十分罕见的。
二、贵港地区南越国时期考古遗存的多元文化
(一)汉文化因素
贵城遗址出土大量瓦和瓦当等建筑构件,这类建筑本身及其文饰都是明显的汉式特征。关中地区宝鸡扶风召陈西周早期建筑基址就发现了板瓦[14],而瓦当的使用也可早至西周中期[15]。云纹瓦当在战国中晚期已经产生,在陕西咸阳秦宫殿遗址中、凤翔的秦建筑遗址中以及秦始皇陵周围都有发现,云纹瓦当的产生和发展与春秋战国以来盛行的高台建筑有着密切的关系[16]。建筑材料的使用是汉文化南传的重要体现,除贵城遗址以外岭南地区广州南越国宫署[17]、合浦草鞋村遗址[18]、龙州庭城遗址[19]等均有同类瓦、云纹瓦当等建筑材料的发现。而越人南下合浦所筑的大浪古城未发现瓦、瓦当等建筑材料[20]。
罗泊湾汉墓中出土大量典型的北方产品,如有盖铜鼎、铜壶、铜钫、铜盘、铜盆、铜匜、铜勺、铜镳壶、铜镜、铜带钩等,还有大量的墨书、烙印、刻划的文字,都是当时通行全国的书体,尤其“从器志”中一再提到“中土瓿”“中土食物”。罗泊湾汉墓出土的《从器志》木椟,共372字,字体为秦汉之际通行的略带篆书笔意的隶书,木牍的字体清晰秀丽,书法工整,这说明自秦统一岭南之后,“书同文”政策在岭南得到了推行,这也是体现汉文化因素的直接证据。贵港客世界文化商业广场出土了两套石砚,这类砚选取扁平、光滑的河卵石,稍加修啄,磨的一面光滑如镜,有反光感。石砚古朴易取,使用功能明显,从磨面也可看出这是长期使用的结果。石砚是参与学术、艺术等文化活动的必备工具[21],石砚的出土也反映了汉文化在岭南地区的传播。
(二)越文化因素
贵港地区这一时期无论城址还是墓葬,普遍发现了实用陶器。这类陶器有很浓的地方色彩,是两广地区战国至汉初墓中常见的典型器物,如带盖子口、饰篦纹和水波纹的三足盒,小口、饰密集弦纹的三足罐,素面的浅腹杯,方格印纹罐子等,这类器物造型古朴、文饰繁缛,从胎质、造型,到纹饰都具有浓浓的越文化特征,这类器物在两广同时期墓葬中也有大量发现。如,广西平乐银山岭战国墓[22]、广东肇庆战国墓[23]、广州皇帝岗秦墓[24]、广州华侨新村西汉前期墓[25]、广州淘金坑西汉前期墓[26]、广东乐昌对面山东周秦汉墓[27]等。此外,贵港地区出土的这一时期的陶瓮、陶瓿、陶盒、陶熏炉、陶(铜)提桶、铜鼓、越式鼎、羊角钟、铁环首刀等器物都是典型的越式器物。
贵港客世界文化商业广场这批南越国时期的墓葬,除一座有生土二层台的墓葬宽长比为0.44米外,其余三座墓葬宽长比均小于0.4,是典型的越人“窄坑墓”[28]。
(三)楚文化因素
罗泊湾汉墓的墓葬结构和随葬品都有明显的楚文化因素特征[29]。墓葬结构上看,斜坡墓道,置多层棺椁,木椁周围用白膏泥填塞,这与湖南楚墓特征相同[30]。有高大的封土堆,墓圹上部为椭圆形,下部接近椁室高度时呈方角,此种做法同长沙马王堆一、二号汉墓的做法相似[31]。从随葬器物上看,桥形小钮、方窄钮座、窄边的四山字纹铜镜和四叶纹变形螭纹铜镜,以及凹字形铁锸与西汉前期楚墓中出土的铜镜非常相似[32]。漆器、木俑、皮鼓等器物也都与楚墓无异。[33]
此外,秦文化、滇文化等多种文化因素也在贵港这一时期文化遗存中有所体现。如罗泊湾1号墓的人殉现象无疑受了秦文化的影响[34]。
通过对考古遗存文化因素进行简单分析,可知南越国时期贵港地区考古遗存存在汉、越、楚等多种文化因素,贵港在当时是一个区域经济、文化中心。
三、贵港地区南越国时期多元文化交融的原因
文化传统的形成需要较长时间,多元文化的形成离不开区位条件、社会背景的双重作用。区位条件形成环境基础,优越的区位条件为贵港地区先秦至南越国时期的社会发展和文化交融提供独特的先天优势。社会政策营造文化氛围,相对稳定的社会政策对形成文化氛围具有推动作用。
(一)贵港的区位环境有利于文化交融
贵港位于岭南中部偏西,气候温暖湿润,雨热同期。地处广西最大平原——浔郁平原的中部,地势开阔平坦,土壤肥沃。优越的自然条件孕育了农业发展的环境优势,这有利于形成社会发展的基础。贵港地处西江中游的黄金水道上,水陆交通十分便利。西溯西江通过左、右江与云、贵地区连接;西北通过红水河与巴蜀地区连接;北溯桂江而上,过灵渠可进入长江流域进而联系中原地区;顺西江而下直达南越国都城番禺及南海;向南经北流河、桂门关、南流江可沟通合浦及北部湾。因此,贵港成为岭南地区与外界较早交流的地区,发展基础好,秦始皇统一岭南后选择在此设郡。也正是基于上述基础,至晚到东汉时期,贵港已经成为陆海丝绸之路的重要对接点。海丝港口合浦墓出土的玻璃杯及玻璃肉红石髓、玛瑙、蚀刻石髓珠、琥珀、白水晶、绿柱石、绿松石、十二面金珠、戒指等海丝舶来品在贵港均有发现。贵港还有一些泊来品,不见于合浦出土,如足球形蚀花珠、马赛克玻璃薄片珠、淡青色玻璃承盘高足杯以及胡人俑座灯等,这些器物与缅甸、泰国、东地中海或西亚等地区出土的同类器物十分接近[35]。此外,梁君垌MI4出土一艘陶船,长64.8厘米、中宽19.4厘米、通高23.9厘米,船内分前、中、后三舱,船上有俑15个[36]。这是一艘大型的内河航船,其结构复杂,显示了高水平的造船工艺和发达的内河航运体系[37]。(图5)
图5 贵港梁君垌M14出土陶船[38]
(二)南越国的政治措施推动了文化交融
与西汉初年所册封的其他诸侯王国相比,南越国的存在本身就可谓相当特殊。这种特殊性决定了其社会政策的特征。一方面,南越国是沿秦三郡旧地而建,其开国之君原亦为秦南海尉,所以南越国的政治制度必然承袭秦朝。汉朝建立不久,南越国又臣属汉,所以汉制也不可避免地会对南越国产生影响;另一方面,南越国的独立性由来已久,从秦设三郡时已然,汉初依然如此,所以南越国的政治措施也有一些系由南越国统治者自行决定的,故其有一定的独特性。[39]
南越国实施的诸多措施中,郡国并行、积极推行汉文化、和辑百越等系列措施极大地推动了贵港地区多元文化交融。
1.政治制度上推行郡国并行制
南越国推行的郡县制是秦平定岭南后所推行的郡县制的继续。秦平定岭南以后,设桂林、象、南海三郡,桂林郡郡治布山。罗泊湾汉墓中出土不少漆耳杯、漆盘的底部烙印有“布山”二字,有的铜器也刻有“布”字。按秦汉时代漆器烙印戳记的惯例,“布山”应是漆器制造地的地名。铜器上的“布”字可能是“布山”二字的省文。布山设县开始于秦代,罗泊湾汉墓“布山”的发现说明南越国时期布山是秦设布山的延续。贵城遗址基槽、城壕及万岁瓦当、云纹瓦当、菱形纹铺地砖等高等级建筑材料发现也印证了南越国时期桂林郡的存在。在南越国末期,“越桂林监居翁谕瓯骆属汉[40]”等一文献记载,也可得出上述结论。罗泊湾汉墓出土一件陶盆,器底内壁有13厘米长的裂隙,并遗留有黑色胶剂粘补的痕迹,至今仍牢固,还有印记一处,印文为小篆“秦后”二字,说明该盆原是南越国苍梧秦王赵光之妻“秦后”之物[41],后赏赐或赠送给墓主人的,所以备受珍爱,以至破裂后仍然粘补使用[42]。这一物证与文献记载的“苍梧秦王”[43]相印证。岭南统一后,桂林郡住民主要为原西瓯土著,但不久就因象郡安阳王占封溪而发生瓯骆相攻,西瓯在番禺南越王赵佗的援助下,打跑安阳王。赵佗在这一地区立苍梧王赵氏,由桂林郡监佐之。这即所谓的“瓯骆相攻,南越动摇[44]”。为专门监控西瓯、骆越残余势力的行动,南越王册封同姓王赵光为苍梧王,率军镇守苍梧地区。[45]郡国并行制这一来自中原的制度对管理越族地区、改变其原本局面、维持社会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为多元文化交融创造条件。
2.文化政策上积极推行汉文化
古汉语与古越语在读音、语法上都有明显的差异。南越国建立之后采取了一系列汉文化推行措施。如推广汉字、推行中原度量衡、仿汉制实行纪年等,这些措施在考古遗存中得到广泛体现。罗泊湾汉墓中出土十分丰富的文字资料,如木椟《从器志》上372个汉字,封泥,漆、木器上的刻划、戳因文字,铜器上的錾刻文字等。即使是普通的小型墓葬,也出土有像石砚这样从事文化活动的工具。罗泊湾汉墓出土了计量实物多件,如竹尺,木尺,足部刻有重量的铜鼓、铜桶、铜钟,刻有容量单位的铜鼎,可说是度、量、衡俱全。比较发现,南越国的度量衡与中原汉制基本一致[46],这说明南越国内曾经推广过中原的度量衡制度[47]。南越文王墓东耳室就出土了一套勾鑃,皆阴刻有篆书 “文帝九年乐府工造”及“第一”到“第八”的序号[48],南越文王九年为汉武帝元光六年(前129),表明南越国仿汉实行了纪年制度[49]。文化政策的实施,大大便利了汉越之间的沟通,促进了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的交流。
3.民族关系上实行和辑百越
赵佗为求立足岭南并有所发展,采取了和辑百越的民族政策,以取得岭南地区西瓯、骆越民族的拥护和支持。他尊重岭南越族的风俗习惯,自称“蛮夷大长”,带头“魋结箕倨”,改从越人的服饰装束。在赵佗的倡导下,南越国统治集团内的汉族官吏也纷纷效仿赵佗,从多方面从越人风习。罗泊湾一号墓的主人,本来是来自北方的汉族官吏,但像赵佗一样,也接受当地少数民族的一些风俗习惯,在郭室底下再置器物坑和殉葬坑。此外,赵佗还采取越族上层参加国家治理、鼓励汉越联姻、实行越人“自治”等一系列消除民族隔阂、改善民族关系的政策,以巩固南越国的统治基础,使南越国内部趋于稳定,真正达到了和辑百越的目的。“和辑百越”政策的实施,推动了越汉民族的融合进程,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50]
贵港地区南越国时期考古遗存不但类型全面,而且文化因素多样,这是其区域中心的重要体现。城址、高等级墓葬、普通墓葬三类重要考古遗存的发现确立了贵港地区在南越国时期的区域政治中心的地位。贵港地区地理区位优势和南越政权积极、有效的政治措施使贵港成为南越国时期汉、越、楚等多元文化因素交流的区域中心,多元文化交流过程中又推动了贵港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发展。由此奠定了贵港自秦汉以后一直延续不断,是包括汉至六朝时期郁林郡、唐宋元时期贵州及明清时期贵县在内的贵港历代郡、州、县故址之所在的基础,直至今日,贵港依然是广西人口、经济最具活力的区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