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家庭教育指导服务运行机制及其启示

李勇

摘要：英国减少父母冲突项目由政府牵头并提供资助，地方政府、科研机构、有关社会组织和家庭指导服务相关从业人员共同参与，将减少父母冲突整合于当地家庭服务中，提升地方政府家庭指导服务能力。减少父母冲突项目建立政府主导、多部门合作参与的家庭教育综合服务体系，构建政策、研究、实践良好互动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治理模式，遵循循证、评估、有效的早期干预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治理思路，为我国构建完善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健全学校-家庭-社会协同育人机制、促进儿童健康成长提供了借鉴与启示。

关键词：家庭教育指导服务；减少父母冲突项目；英国

中图分类号：G7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9094（2023）19-0017-08

家庭是人生的第一所学校，家庭教育关乎广大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长和国家民族的长远发展。2022年1月《家庭教育促进法》正式施行，在明确家庭教育责任的同时，还明确了国家支持家庭教育的责任、家校社政协同育人的责任。2022年4月，教育部、全国妇联等11部门联合印发《关于指导推进家庭教育的五年规划（2021—2025年）》，把构建覆盖城乡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健全学校家庭社会协同育人机制、促进儿童健康成长确立为今后一个时期家庭教育的根本目标。针对当前我国家庭教育存在的协同能力薄弱、信息资源匮乏、养育观念落后[1]以及家庭教育指导服务队伍专职人员匮乏、专业化程度和规范化程度较低[2]等问题，如何发挥政府支持家庭教育的法定责任，构建覆盖城乡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英国减少父母冲突项目（Reducing Parental Conflict Programme，RPC）多部门、多機构合作提供家庭支持指导服务以改善家庭关系进而改善儿童的发育和身心健康水平的做法，为我国构建完善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健全学校-家庭-社会协同育人机制、促进儿童健康成长提供了借鉴与启示。

2017年，英国就业和退休保障部（the Department for Work and Pensions， DWP）提出减少父母冲突项目，致力于减少父母冲突、支持改善亲子关系，促进儿童健康成长[3]。本文运用文献研究法，以英国RPC项目为个案，梳理政府机构的政策性文献、研究机构的研究文献、第三方机构的项目评估报告、公益服务组织的报告及新闻媒体的报道，从框架机制、理论支持、实践举措等维度考察英国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的运行机制，提出我国构建覆盖城乡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的建议。

一、框架：政府牵头、多部门多机构广泛参与的治理体系

RPC项目作为一项全国性的父母关系支持项目，旨在通过政府投资支持地方政府增加循证干预的供给，解决父母的冲突，减少父母冲突带给儿童的不良影响以改善儿童的未来发展[4]。RPC项目于2017年4月开始实行，主要包括面对面提供服务、开展从业者培训、开发支持从业人员与家庭一起工作的工具，以及建设一个能够支持地方政府实施该项目的有效资源中心[5]。2018年至2021年，就业和退休保障部支持地方当局采取了一系列减少父母冲突的支持行动。2022年2月，就业和退休保障部为项目结束制定了行动框架，表明实行了5年的RPC项目即将结束[6]。

RPC项目实施中，建立了中央政府牵头并提供资助，地方政府、科研机构、有关社会组织以及教育、警务、青年服务、心理健康服务、医疗等相关行业从业人员共同参与的治理体系。

第一，就业和退休保障部作为中央政府的行政机关，负责拟定出台有关政策，制定计划，提供资金支持，指导地方政府推进项目实施，选定合作机构进行相关理论研究、循证数据收集、工具开发、从业人员培训、项目实施效果评估、项目资金管理等。

第二，地方政府负责项目在当地的实施，包括资金申请，组织当地教育、警察、青年服务、心理健康服务等行业从业人员参加减少父母冲突的培训，把减少父母冲突整合纳入当地家庭服务。

第三，地方整合牵头人协助就业和退休保障部将RPC项目整合到地方政府家庭服务中去。地方整合牵头人是从地方政府借调到就业和退休保障部工作的人员，拥有的地方政府工作背景使他们能够务实地讨论该项目如何适应地方政府活动，并帮助解决地方政府与RPC有关的重要事项[3]。

第四，一线从业人员主要包括社工、家庭健康从业者、早期干预人员等。一线从业人员通过培训增加关于减少父母冲突的知识和技能，从而在工作中有效识别父母冲突，干预解决父母冲突。

第五，早期干预基金会是就业和退休保障部选定的合作机构，成立于2013年，旨在使用有效的早期干预来改善处于不良结果风险中的儿童和年轻人的生活[7]。在RPC项目中，早期干预基金会接受就业和退休保障部资助，负责制定RPC项目，收集减少父母冲突的案例资源，开展相关理论研究，开发包括指南和RPC项目工具在内的实用工具，进行项目阶段性评估，并建立在线中心来整理关键资源，为当地领导人、管理人员、一线从业者和研究人员提供一个储备关键的有效证据和工具的资源存储库[8]。

第六，就业和退休保障部委托指定的第三方独立机构进行从业者培训、项目评估、战略资助资金管理及资助项目评估等。

第七，作为RPC项目创新的一部分，其他机构组织通过创新项目申请获取创新资金，利用组织的专业特长和所拥有的研究资源，在数字支持、弱势家庭支持以及减少酒精依赖父母不利影响等方面开展创新项目研究。

二、理论：变革理论、早期干预、循证评估的多理论支持

RPC项目作为一项国家行动项目，具有很强的实践指向性，同时也是建立在广泛而深刻的理论研究基础之上的。RPC项目以变革理论（theory of change）为基础，以循证为导向，以评估为核心，以干预为手段，形成了理论、实践、研究的良好互动。

（一）一个解释框架：变革理论的贡献

变革理论是源于社会变革理论（theories of social change）和复杂项目评估（evaluation of complex programmes）的理论，主张通过定义早期和中期变化，在结果和导致结果的活动之间建立联系，从而确立一条“合理、可行和可测试”行动路径[9]2。变革理论阐明了如何活动从而产生一系列有助于实现最终预期影响的因果逻辑，它可以针对任何级别的干预进行项目开发[10]，是目前主流的项目理论之一，被北美、欧洲以及澳大利亚越来越多的国际非政府组织、基金会和评估机构广泛使用[9]3。

RPC项目应用变革理论，进行整个项目及其各个子系统的设计。围绕RPC项目，运用变革理论思考相关问题：变革的总体愿景是什么？可以实现哪些关键的长期变化？为了实现这些长期变化，需要在其他层面发生哪些变化？谁是需要被影响的群体？它们需要发生哪些变化？哪些因素、关系、方法和途径会影响每个层面的变化？这些问题一旦有明确的答案，RPC项目的战略规划或方案也就初具形态。

如图1所示，RPC项目的总体愿景是儿童的健康与长远福祉；为实现这一愿景，父母和父母间冲突需要改变；为了实现这些改变，当地政府对减少父母冲突的支持援助，家庭指导服务相关从业人员针对父母冲突的识别、重视程度以及干预能力，父母尤其是处于劣势的父母的处境，都需要做出调整。而要实现以上三个方面的变化，则需要推动地方政府进行资源整合，开展从业人员专业能力培训等活动，就业和退休保障部则进行政策、资金、人力、研究的投入，推动变化向着预期的方向发展。

（二）一条行动路线：早期干预理论

早期干预指识别那些处于不良结局风险的儿童和青少年并为之提供有效的早期支持。有效的早期干预可以防止问题发生，或者在问题恶化之前解决问题，改善儿童未来的生活机会[11]。早期干预在育儿与家庭、心理健康、脆弱性、反社会行为四个领域发挥着有效作用[12]。养育子女的质量、父母之间的关系，对孩子的发展和长期生活机会有重大影响，早期干预可以帮助改善养育子女的做法，减少父母之间的冲突[13]。良好的心理健康能够支持儿童在其他领域的积极发展，早期干预可以帮助儿童形成对学习和生活至关重要的社交和情感技能，养成支撑未来发展的良好心理[14]。早期干预可以较早识别高危人群，从一开始就防止不良后果产生，或减少有害经历对年轻人的长期影响[15]。

早期干预理论为RPC项目提供了可行的行动路线和方法，减少父母冲突实质上就是对处于父母冲突风险下的儿童进行识别并提供有效支持的早期干预。

（三）一种核心思想：循证与评估

循证（evidence-based）贯穿RPC项目的始终，且是保证项目有效实施的约束性因素，是开展下一步行动的基础条件。

循证出现于20世纪90年代的医学领域，并向社会科学的实践领域不断渗透。20世纪90年代，英国的理论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越来越重视“循证政策”（evidence-based policy）理论及实践[16]。RPC项目是循证决策下的循证实践，是政府基于研究提供的证据做出的决策，是循证决策的具体体现；同时，在项目的执行过程中，重视评估，不断产生新的证据，根据评估、证据制定一系列指南、导引，以保证项目的有效执行，这又是一个循证实践的具体体现。基于证据的评估有效反映了RPC项目的实践路向，既是循证决策的产物，又是循证实践的具体案例。

三、实践举措：基于循证的干预服务、地方整合与从业人员培训

（一）开展面对面的干预服务

RPC项目提供面对面的干预服务。开展面对面的干预一方面可以减少父母冲突、确保儿童良好结局，另一方面可以测试哪些措施能够减少父母冲突并改善孩子的处境，以便未来在更广阔范围内应用，同时提升这一领域循證的支持能力，即建立有效减少父母冲突的循证基础。干预实施逻辑模型如表1所示。

干预测试在31个地方展开，与家庭服务有关的一线从业人员使用为该项目开发的评估工具，指导处于冲突中的父母填写一系列评估量表，以确定父母正在经历的冲突的类型和程度，并根据冲突的程度，给处于冲突中的父母分配不同程度的干预措施。

（二）支持地方政府整合

如表2所示，RPC项目对地方政府提供资金和支持，鼓励地方政府关注父母冲突，并将减少父母冲突纳入当地现有家庭服务体系。一是就业和退休保障部从地方政府借调人员担任就业和退休保障部与地方政府间的RPC项目牵头人，向地方政府及其合作伙伴提供专家咨询和支持。二是向地方当局及其合作伙伴提供一项战略支持拨款，用于地方政府开展RPC项目。三是鼓励地方政府使用早期干预基金会开发的规划工具来帮助他们确定优先事项并跟踪进展，鼓励地方当局访问由早期干预基金会主办的RPC在线中心，获取其他地区有关减少父母冲突的案例。[3]

RPC项目开展地方整合的目的是提高地方政府对减少父母冲突的重视以及处理这一问题的能力，形成可持续发展，以便项目结束后地方政府也能够持续推动减少父母冲突[17]。

（三）开展从业者培训

为一线从业者提供培训，以加深他们对父母冲突证据基础的了解，增强他们识别和研讨父母冲突的信心和能力，并将证据应用于家庭支援工作。知识管理服务商KnowledgePool被委托开发培训材料并提供培训服务，培训分为4个定制培训模块和一个培训师工作坊。第一模块介绍父母冲突的概念；第二模块介绍如何识别父母冲突；第三模块建立解决问题的信心，为一线从业人员提供工具和支持；第四模块是为管理者设计的，使管理者能够更好地支持他们的同事参与减少父母冲突的工作。培训师工作坊旨在提高那些已经掌握培训技能的人的能力[18]，接受培训或确定为培训对象的是在儿童和青少年服务部门工作的人员或具有教育培训基础的人员。从业者培训逻辑模型如图3。

（四）开展创新项目

一是设立RPC挑战基金，发展创新项目。主要用于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数字化，收集更多证据，证明哪些方法有助于通过数字途径支持弱势家庭减少冲突；另一方面是支持弱势家庭，收集证据，证明哪些措施可以支持弱势家庭[19]。

二是设立酒精依赖父母之子女创新基金（Children of Alcohol Dependent Parents Innovation Fund）。酒精通常是父母冲突的主要因素，导致儿童的一系列不良发展后果，包括损害他们的教育和就业机会，有害于他们的健康。英国公共卫生部、卫生与社会保障部共同推出一揽子措施，改善对酒精依赖父母之子女健康和教育的支持，并围绕这一点建立证据基础，同时提供一系列针对个别家庭的定制服务和干预措施，包括酒精依赖治疗、家庭咨询和支持，以减少父母冲突，帮助改善受酒精影响的成人和儿童的生活[20]。

四、成效与启示

2017年至2022年，RPC项目取得一定成效，预期的短期效果已经显现。RPC项目的治理框架、理论和实践对我国构建覆盖城乡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健全学校-家庭-社会协同育人机制带来一定启示。

（一）RPC项目的成效

1.地方政府对减少父母冲突的认识和治理能力得到提升

2020年11月，RPC项目的第一份评价报告《减少父母冲突项目评价：关于早期执行情况的报告》提供了关于处于起步阶段的项目执行的早期结论。报告显示，RPC项目执行之前以及最初的时间内，地方政府通常没有考虑过处理低于家庭虐待水平的父母冲突；在整合融入地方家庭服务上，超过一半的地方政府（53%）认为减少父母冲突的规定在很小程度上被纳入主流服务[3]。2021年11月发布的《减少父母冲突项目评价：关于执行情况的第二次报告》显示，更多的地方政府制定了具体的多机构战略，将减少父母冲突纳入主流服务的地方政府比例有所增加，更多的地方政府报告说地方决策与减少父母冲突战略相一致，并开始为经历冲突的父母提供支持[17]。而2022年4月发布的《减少父母冲突项目评价：关于执行情况的第三次报告》显示，地方政府能够结合本地情况，灵活主动地开展服务，通过调整培训内容，为其工作人员量身定制了培训方案；在分组会议中为家长和从业人员开发自助工具；设计开发具有区域特色的方案[18]。

2.从业人员关于父母冲突的理解和干预技能得到改善

2019年4月至2021年3月，参加培训的从业者总人数接近16500人[18]。培训调查显示，70%参训者以前从未接受过关于减少父母冲突的培训[3]。在参加培训6个月后，大多数从业人员将培训内容应用于他们的日常工作，最常见的是帮助识别可能受到父母冲突影响的儿童或家庭，并在确定问题后开始研讨父母冲突。同时，通过培训，从业者所在组织内部文化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17]，当地家庭支持工作团队的职位描述得到修订，与父母合作以改善父母关系成为其职责的一部分，父母间关系的重要性和父母冲突的破坏性影响的证据成为儿童服务从业者入职培训的必要内容，减少父母冲突成为从业管理者日常监督的一部分，评估父母关系质量正变得更加规范且成为早期干预评估不可缺少的内容[21]。

3.干预措施对参与干预项目的父母产生了良好影响

干预措施对大多数父母产生了良好的影响，大多数父母认为，在干预之后，他们已经看到孩子及孩子的行为发生了一些积极的变化：在家和学校的表现更好，与父母在一起时更加健谈和开放[18]。来自沃尔索尔的报告显示，干预对父母和孩子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改善了父母的关系和幸福感。家长们认为学习育儿课程是一次积极的经历，在干预之后，他们的行为、对父母冲突的了解以及与孩子的关系都有所改善[22]。

（二）RPC项目的启示

1.建立政府主导、多部门合作参與的家庭教育综合服务体系

英国RPC项目在对存在父母冲突的家庭提供支持和服务的过程中，多部门、多机构多层次合作参与其中。我国《家庭教育促进法》规定的家庭的教育责任、国家对家庭教育的支持责任和家校社协同育人责任的落实还需要政策层面、实践层面的支持。由全国妇联、教育部、中央文明办等11部门联合发布的《关于指导推进家庭教育的五年规划（2021—2025年）》，反映了多部门参与家庭教育指导推进的国家意志。规划提出的构建覆盖城乡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这一目标的实现，需要进一步出台政策措施，厘清各相关部门的指导及服务责任，发挥政府主导作用，推动多部门、多机构积极参与。

2.构建政策、研究、实践良好互动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治理模式

如前文所述，英国RPC项目是循证决策下的循证实践，集中体现了政策制定、理论研究、项目实践的良好互动。理论研究为政策制定提供了决策依据，政策出台影响推动项目实践，理论研究同时对项目实践提供理论指导和实效评估。我国要实现“构建覆盖城乡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健全学校家庭社会协同育人机制、促进儿童健康成长需要”这一目标，需要政策供给、理论研究、一线实践三方的密切合作，实现三方的良好互动。

3.遵循循证、评估、有效的早期干预的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的治理思路

RPC项目是以循证为基础、以评估为核心、以有效为标准的早期干预实践，通过实施一系列经过评估、基于证据的有效干预措施，实现对家庭关系的支持，改变儿童生活的家庭环境，实现对儿童健康成长的早期干预。我国在家庭教育指导服务体系建设中，政府、社会应发挥对家庭教育的支持责任，包括更新父母的养育观念、改善父母的养育行为等，这些都属于儿童健康成长早期干预的范畴。可以借鉴RPC项目的经验，对潜在影响儿童健康成长的不利因素进行循证研究、开展基于证据的有效早期干预，丰富家庭教育指导服务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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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杨孝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