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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美学发展一瞥

2023-11-18祁志祥

艺术广角 2023年4期
关键词:美学

祁志祥

《中国当代美学文选2023》[1]祁志祥主编:《中国当代美学文选2023》,复旦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本文系该书前言。属于“恒源祥美学文选书系”第二辑,主要由上海市美学学会负责选编。本书以选载上海及至全国美学工作者近期发表的优秀论文为主。获选文章一般压缩在万字以内,以保证在有限的篇幅内有更多的成果入选。主编对入选文章按照以类相从的原则分章排序,设立章、节、小标题三级目,部分论文题目及小标题适当加以调整或增补,力图体现选文之间的有机联系。每章前加“主编插白”作简要导读,也适当生发评论,希望形成一种对话的张力,增加读者的阅读兴趣。本书分十一章,由30 多位作者的文章构成。

第一章为“美学”的使命、方法与概念。21 世纪之初,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钱中文先生回顾过往,瞻望未来,曾语重心长地对中国的美学工作者提出追求学术原创、面向现实与人的使命要求。他指出:美学不仅在理论上要关心什么是美,还应将自己的理论应用于实际,给美注入新的人文精神,加强对现实中丑陋现象的批判力,守护人的精神家园,充实人的精神世界。这一使命要求,在美丑的界限被取消的今天具有特别重要的现实意义。当下美丑本质或界限的取消主义是建立在对“主客二分”思维模式的否定之上的。浙江大学的著名美学家、文艺理论家王元骧先生认为,“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既有值得反思的局限,也有不可否定的价值,正确的态度是既超越笛卡尔,也超越海德格尔,坚持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兼顾文艺创作中主客对立与互渗的辩证统一,同时承认审美活动作为情感活动中主客体关系与哲学认知的理智活动的不同特点。他联系文艺活动的实际作了具体阐释。他对“主客二分”思维模式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的积极意义的肯定和在兼顾主客体互动关系的基础上对审美对象客观属性的强调,值得当下简单否定“主客二分”认识方式的论者反思。“美学”到底是一种什么学科?朱光潜先生对美学学科定位的思考演变给人有益的启示。朱光潜嫡孙、安徽大学宛小平教授以翔实的考辨告诉人们:朱光潜先生早年侧重于从心理学科研究美学,认为美学属于“自然科学”;中年不忘从五四的人文精神角度研究美学,倾向于认为美学属于主体性很强的“人文科学”。在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二者的兼顾中,前期的朱光潜更偏重美学的人文学科属性。新中国成立后,朱光潜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兼顾主客体的实践观和社会存在论,并以此重新解释自己早先提出的“主客观合一”的美本质论,从而把美学重新定位为一门“社会科学”。“社会科学”与“人文科学”本来很难区分,而在朱光潜先生对“美学”学科定位的辨析中,二者的区别获得了清晰的界说:“社会科学”是研究主客体的科学,“人文科学”则是研究主体的科学,与“自然科学”是研究客体的科学形成鲜明对照。“美学”一词的汉语译名是近代中国美学学科确立的重要标志之一。黄兴涛认为在中国最早创用“美学”一词的是德国传教士花之安,李庆本教授通过考证指出这个说法不确。“美学”一词并没有出现在1875 年版的《教化议》一书中;在1897 年版的《泰西学校·教化议合刻》一书中出现的“美学”一词则是错误的标点所致。此外,黄兴涛认为日本“审美学”的名称来源于罗存德《英华字典》,李庆本考辨指出这个观点也缺乏事实依据。李庆本提出的观点是:“美学”这一学科概念是从西方经日本引入中国的。其文提供了新材料,值得关注。其中是非,读者自辨。

第二章是“美”的语义新解与字源考辨。美学取消主义否定了美本质,事实上也就否定了“美”的语义。因为“美”是指称概念的,概念是标志某类现象的。概念的内涵正是对某类现象的类属性(通常谓之“本质”)的抽象概括。只要我们承认人类使用的语词是有语义(或者叫词义)的,我们就无法否认某一语词所指称的对象的本质规定性。因此,当我们承认并探讨“美”的语义时,实际上也就是承认了美的规定性或者说本质。在这个问题上,作为本书主编的笔者一直是个本质论的维护者、捍卫者。1998 年,笔者在《学术月刊》上发表《论美是普遍快感的对象》。2016 年,笔者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成果《乐感美学》一书,用60 万字的篇幅,阐释论证“美是有价值的乐感对象”,系统建构了“乐感美学”学说体系。2017 年,笔者在《学习与探索》发表《论美是有价值的乐感对象》一文,概括论述“美”的要义及由此演绎的“乐感美学”学说思理。五年来,在这个核心问题上笔者一直在思考如何把它说得更加圆满完善。发表在2022 年第2 期《艺术广角》上的《“美”的解密:有价值的乐感对象》演讲稿就是这种思考的结果。文章从当前美学界的去本质化、去体系化、去理性化导致的美丑不分审美乱象说起,指出反本质主义美学矛盾百出,实践上有害,而传统的本质论美学从客观原因方面探求美本质也被审美经验证明此路不通。被指称为“美”的现象的统一规定性可从主体方面寻找,这个统一规定性可概括为“有价值的乐感对象”,愉快性、价值性、对象性是美的三个最基本的规定性。这个美的义界的确立旨在给人们创造美的实践提供可操作的理论指导。在社会生活中,只要创造了有价值的快乐载体或对象,你就是“美”的创造者,你就会得到“美”的点赞。如果说笔者的文章提供了“美”的语义新解,那么厦门大学张开焱教授、山东大学黄玉顺教授则从古文字学方面对“美”的词义作了新的考释。自西方美学传入中土,汉字“美”字本义被中国美学界持续关注,或从文字学角度研究美字形义,或从文化学角度研究美字文化意义,或从美学史角度讨论美字的衍生意义,或围绕美字原初含义,从不同角度对其美学意义进行讨论。尽管成果丰富,但“美”的构形意涵尚待深入探讨。张开焱的文章综合文字学、文献学、神话学、图像学、人类学等多学科知识,对甲骨文“美”字的形义及美学史意义作了新的探讨。山东大学黄玉顺教授认为:“美学意识”并不是“审美意识”,而是对审美的反思。因此,中国美学意识诞生的标志是“美”这个词语的出现。汉字“美”的本义是“羊大为美”,意味着中国美学意识最初是对食物的一种价值评判。而“美与善同义”则揭示了中国美学意识与中国伦理学意识的同源。因为“善”的本义是“膳”,意味着中国伦理学意识最初也是对食物的一种评价。这就铸就了“由善而美”的中国美学传统。这种价值意识的进一步发展,便是“善美皆好”的价值论。这种“由善而美”的传统,一方面意味着“美不离善”;另一方面是说“善”虽是“美”的必要条件,但并非充分条件。至于“美”如何超越“善”,则有待于中国美学意识的更进一步展开。

第三章是关于生态美学、环境美学的探讨。“生态美学”是山东大学曾繁仁先生倡导的一个重要概念。它破除传统美学的“人类中心主义”,也反对见物不见人的“生态中心主义”,强调物物有美,美美与共,在更长远的角度为人的生存服务,所以是一种“生态人文主义美学”。在《我国自然生态美学的发展及其重要意义》一文中,曾繁仁先生回顾了新中国成立后30 年在马克思主义唯物论指导之下自然美论的崛起,和改革开放以来西方自然生态美学观的引进,同时阐释了生态文明新时代中国生态美学话语的建构,并强调了当代生态美学的重要价值意义。在山东大学的“生态美学”学派中,程相占教授是一位重要的代表人物。他的《西方自然美学当代转型的内在逻辑》批判了现代自然美学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缺失,探讨了自然审美的环境模式、生态模式及其理论意义。他指出:当代西方自然美学是在生态主义运动的推动下,在批判现代西方自然美学理论缺陷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通过反思西方现代自然美学对象化、风景化、艺术化及其隐含的人化等四方面缺陷,向伦理化、环境化、生态化、自然化四方面发生转型。也就是说,西方自然美学当代发展的内在逻辑就是由超越“现代四化”而走向“当代四化”。环境化的自然美学即自然环境美学,它与人建环境美学一起构成了环境美学整体。生态化的自然美学即自然生态美学,它与生态艺术美学一起构成了生态美学整体。自然美学、环境美学、生态美学三者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随着全球化时代对人类共同面临的生态危机的关注,关于环境美学的诸多命题逐渐成为当代美学的一大热点。浙江大学徐岱教授从生态主义视角出发,对环境美学问题提出了进一步的思考。在他看来,应当承认由“生态正义”为主导的“生态伦理”,把环境保护的问题从传统意义上作为“审美欣赏”的“小美学”,提升到直接关系到人类生存的生态和谐与创建美好生活世界的“大美学”层面,努力使环境之美走向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自然之美。这个意义上的环境美学提示我们放弃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防止局限于对“客体对象”的关注,遵循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基本原则。

第四章是关于“美育”的内涵与方法的探讨。“为什么我们的学校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这是流传甚广的“钱学森之问”。在培养杰出人才的教育工程中,美育是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何为美育?美育何为?南京大学周宪教授撰文指出:美育的定义是在教育中对人审美感性体验力、表达力和审美趣味的陶冶,从而塑造健康而全面的人格,提升人的精神境界,使人回归自己的和谐本质。关于实施美育的方法,必须注意恪守如下原则。首先,美育是一种人文价值坚守而非把玩艺术。面对大众文化审美趣味的滑坡,有必要加以抵制,提倡高雅的审美趣味。其次,美育是一种智识启悟而非知识传授。面对大众文化中弱智化和反智化倾向,必须清醒地加以揭露,并与之作坚决斗争。第三,美育是自由的愉悦体验而非娱乐至死。面对当代文化中的娱乐至死的享乐主义,必须保持警惕并加以批判,提倡正确的娱乐观和积极健康的审美导向。第四,美育旨在养成宽容且独特的审美眼光,而非机械刻板的被动受教状态。大学教育如何在目的理性主导一切的境况下提倡价值理性?如何从就业导向的技能教育转向健全人格的塑造?美育无疑是一个有效的路径。当人们在谈到美育的时候,往往把它等同于艺术教育,又把艺术教育等同于艺术技巧的培训。中国社会科学院徐碧辉研究员指出,这是一种狭隘的误解,不仅没有带来真正的审美教育,反而增加了学校和学生的负担。因此,从理论上弄清审美教育的内涵便成为一个时代课题。她认为审美教育至少包括五个方面:情感与想象;时间与生命;艺术创作与欣赏;形式感知力与造形能力;对自然之美的感受和欣赏能力。她从五个方面解析审美教育这一概念:第一,作为情感教育的审美教育;第二,作为生命教育的审美教育;第三,作为艺术教育的审美教育;第四,作为形式美感教育的审美教育;第五,作为自然教育的审美教育。上海市艺术特色中学、华东师范大学附属枫泾中学特级校长陆旭东博士对美育理论和实践多有感悟,他在《中学美育的理论思考与实践探寻》一文中提出,审美素养是中学生核心素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学生全面、自由发展起着重要作用。在“五育并举、融合育人”的大背景下,持有不同的美育观,会直接影响中学生审美素养的形成。“八美并进”作为审美素养培育的新范式,可为中学生审美素养培育提供实践探寻的新路径。笔者在《“美育”的重新定义及其与“艺术教育”的异同辨析》(《文艺争鸣》2022 年第3 期)中曾经提出:美育是“情感教育”“快乐教育”“价值教育”“形象教育”“艺术教育”五者的复合互补,是以形象教育为手段、以艺术教育为载体,陶冶人的健康高尚情感,引导人们追求有价值的快乐,进而创造有价值的乐感对象或载体的教育。周文、徐文的观点,虽然表述不同,实际上与笔者的观点存在较大的交叉面,可以帮助人们认识美育的真谛,更好地实施美育。而陆文则是应用笔者美育思考的实践性探索。

第五章将“世界文学”视野与中国“文学”概念结合起来加以讨论,试图形成一种东西对照。文艺理论是美学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学则是文艺的重要门类。本章讨论文学之美。它既有世界眼光,也有中国观照。欧洲科学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学文科资深教授王宁指出:在当今的国际比较文学理论界,“世界文学”是一个热议的前沿话题,但是长期以来,人们在讨论“世界文学”时,主要聚焦欧洲几个大国的文学。后来由于美国的崛起及其综合国力的强大,欧洲中心主义演变为西方中心主义。即使在中国的世界文学研究领域,西方中心主义也长期占据主导地位。不过与此同时,反西方中心主义的尝试也一直没有间断,在西方有曾任国际比较文学学会主席的佛克马,在中国则有鲁迅。前者从文化相对主义的视角试图建构一种新世界主义,后者则通过大量译介弱小民族及东方的文学作品来消解西方中心主义文学地位。在当前的全球化时代,我们在中国的语境中讨论世界文学,就应当大力向海外推介中国文学,从根本上改变世界文学版图上的西方中心主义格局。在中国文学的历史版图中,“文学”概念有一个从晚清以前的“杂文学”到近现代之后的“美文学”的古今演变。北京大学中文系周兴陆教授的《“文学”概念的古今榫合》一文对这个转换过程作出了新的探寻。他指出:近现代时期,自西方而来的Literature,译为中国传统的“文学”,二者从内涵到外延都有一个对接榫合的过程。晚清的骈体正宗论,重新解释传统的“文笔”论,引申出“美文”概念,继而接引了西方的“纯文学”观念。国人接受了西方的审美主情论,特别是戴昆西“知的文学”与“情的文学”的分野,走出大文学、杂文学的传统,确立了“纯文学”的观念。“纯文学”引入中国后,一度采用“三分法”,以诗歌、小说、戏曲为正宗,将散文排斥在文学之外;但是因为强大的散文传统和繁盛的现代散文创作,促使现代文论修正“三分法”,增入散文而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四分法”。在外患内忧交困的艰难时势中,传统的“文以载道”虽曾遭到猛烈抨击,但在20 世纪三四十年代以功利主义文学观的面目得到重新确立,而审美超功利的“纯文学”并没有绽放出绚丽的花朵,相反暴露了某些先天不足,留下反思。六朝是中国古代美学史上的辉煌时代。关于六朝美学的时代特征众说纷纭。如何准确把握六朝美学的时代特征,意义非凡。笔者依据对中国美学史的整体研究,在与汉代美学崇尚“太上忘情”“建安风骨”、鄙薄“雕虫篆刻”“闳侈巨丽”的时代特征,与隋唐美学鄙薄“彩丽竞繁”“雕琢淫靡”、崇尚“风雅骨气”“芙蓉出水”的时代特征的实证对比中,揭示了六朝“情之所钟”“从欲为欢”的情感美学与“铺采摛文”“错采镂金”的形式美学两大主潮,对宗白华先生似是而非的论断提出商榷和匡正,有拨开众流、新人耳目的警醒意义,欢迎读者辨正。

第六章踵事增华,进一步展开对中国古代文学的美学解析。中国古代的文学虽然是广义的杂文学,并不一定以美为必备特征,但中国古代文学的主体——诗歌则以形式美与情感美为显著特征。同时,中国古代大多数文体都与指称形式美的“文”有关,所谓“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中国古代的文学以吟咏情性、表情达意为主,于是“文”成为中国古代抒情文学的一种技艺。而“文”的本义“错画也,象交文(通纹)”恰恰可为这种技艺的注脚。华东师范大学胡晓明教授以读诗、写诗、研究中国诗学著称,对此有独特心会。他的《“文”:中国抒情技艺的一个秘密》就是饱含自己读诗、写诗经验的理论提升之作。文末总结指出:“相间”与“交错”的形式美创作法,作为自觉的文学理论主张,渗透在诗文创作的对偶、平仄、顿挫、开阖等修辞技艺的各方面,因而古典中国文学的主流是图式化的艺术、技艺化的文学,具有中国古典语文的美感和生命力。而现代白话文学恰恰失去了中国古典语文的“相间与交错之美”带来的美感。这是值得我们反思的。“文以意为主。”“诗者,吟咏性情也。”中国古代以诗歌为主体的文学素有抒情的民族特色和传统。这种特色和传统与西方古代文学追求摹仿外物的叙事特色和传统形成鲜明对照。中国古代文学的这种民族特色经海外华裔学者陈世骧、高友工、王文生等人的揭櫫在海内外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响应者甚众,但也有一些批评乃至否定的声音。北京师范大学李春青教授认为,中国古代文学抒情传统说虽然提出了不少颇具启发意义的见解,但总体上看存在着一种“具体性误置”的形而上学倾向,其初衷本是彰显中国文学的特质,结果却反而遮蔽了中国文学自身的复杂性。或许只有历史化、语境化的研究路径可以避免重蹈这种概念形而上学的覆辙。不过依据笔者的阅读与研究经验,就整体倾向来看,中国古代文学抒情特质说是符合实情的。中国古代文学不是不写景、咏物、叙事,但咏物是为了抒情,叙事是为了寓意,景语只是情语。所以中国古代的咏物诗实际上是抒情诗的别称,与西方的叙事诗有着根本的区别。中国传媒大学张晶教授与学生合写的《中国古典诗歌的审美化叙事》一文围绕诗歌文体特有的含蓄蕴藉的诗学品性,提出中国古代诗体叙事的诗学逻辑是“以事表情、化事为境”。诗歌不仅有在场的“情”与“事”,还有不在场的“情”与“事”,诗歌的审美蕴藉在于“在场与不在场”的融彻贯通。“以事表情”意味着诗歌叙事潜藏着“情感导向”,“化事为境”则寓示着更丰满的意蕴空间。在感事诗、纪事诗、叙事诗中,尽管有情与事的场内、场外之分,但情不虚情、以事表情、挟情叙事、情事交融往往是诗歌叙事的不二法门。场景、人物、事件尽管被当作故事中的“实存”,但意象浑融的“化境”却是诗歌叙事的着力点。文章旨在通过叙事诗学的引入为诗歌审美开边启境,拓宽中国古代诗歌“远近之间”“虚实之中”的诗境空间。这种分析印证了陈世骧、高友工、王文生等人的看法,与李春青的观点恰恰形成了一定的张力,读者可以自加评判。

第七章讨论网络文学与人工智能中的审美问题。随着高科技手段对文学创作活动的介入,网络文学异军突起,成为文学创作领域的新宠。中南大学欧阳友权教授是国内网络文学研究的代表人物。他的《新世纪网络文学创作的四大走向》一文高屋建瓴,纵览全局,给人们有益的指导和启示。他指出:新世纪以来,中国的网络文学主要呈现出四条发展走向,即从玄幻题材满屏走向现实题材升温;新生代网络作家强势崛起,与前辈作家四代同框;网文走向海外,并超越作品传播,走向模式输出;未来网络文学生态出现网生环境优化与文学兼容、内容破圈、市场化倒逼创作等三个变数。当前中国网络文学创作尚处于成长期的“弱冠”之年,充满不确定性,也孕育着多种发展可能,尤需坚守文学本原,辨识发展方向,提升历史定位。网络文学的强劲发展改变了当代文学的力量布局和生态景观。如何对网络小说文本展开批评和研究,是批评家面临的重要课题。上海大学张永禄教授借用小说类型学理论,提出“建构网络小说类型学批评”的设想,主张借此在理论上帮助类型小说的鉴别,推进类型小说的创新,在实践上推进文化市场对网络小说及其文化延伸产品的可持续开发。正如作者所说,这项理论建构和实践工作刚刚起步,其实绩尚待进一步努力和确证。在作家借助网络手段和平台从事网络文学创作的基础上,创作主体也在人工智能的介入下发生了新的变化。传统的审美主体和文艺创作主体都是人,人工智能介入审美与创作后,会引发审美与文艺活动的什么新变?对此又该怎么看?以研究人工智能与审美关系著称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刘方喜研究员在《人工智能引发文化哲学范式终极转型》一文中给我们提供了认识这个问题的大视野。他指出:从自然和人类文化进化史看,人脑神经元系统及其产生的生物性智能是“自然”进化的产物,人工智能则是人类“文化”进化的产物。它是人根据对自身思维规律的认识,模拟人脑神经元系统制造出的机器系统生产的物理性智能,正在引发人类文化范式的转型。作为文化一级生产工具的语言文字系统的发明,把智能从生物性人身限制中解放出来;根据人脑对自然规律的认识而制造出的能量自动化机器系统,则把能量从人身限制中解放出来;作为一级生产工具革命成果的人工智能机器系统,将把智能或文化创造力从人身限制中充分解放出来,获得自由发展。超越观念论旧范式,重构马克思生产工艺学批判,将有助于构建与当今人工智能时代相匹配的文化哲学新范式。这个文化哲学范式当然也包括审美范式。华东师范大学王峰教授也致力于研究人工智能与审美的关系。他的《仿若如此的美学感:人工智能的“美感”问题》以独特的视角触及这个前沿美学话题,提出人工智能创造的“美感”是“仿若如此”的“美学感”这样的新概念。他指出:既有的美学理论在人工智能美感问题上是失效的。人工智能的美感问题以两个事实为前提。一是人工智能与人在机制上的差异,二是人工智能与人在美学效果上的相同。相较这个前提,人工智能对人的能力的模仿只是解决两者的关联,并不解决人工智能美感的结构。从根本上说,人工智能美感是一种“美学感”,是基于美学系统的建模方式与具体感觉数据的结合,与人的内在美感反应是完全不同的。人工智能美感只在效果上谋求与人的美感的一致性,它是“仿若如此”的“美学感”。这些具有创新意义的探讨和提法值得美学工作者关注与补课。

第八章将创作发生与审美批评放在一起探讨,以形成一种前后呼应。创作发生与审美批评是文艺活动过程的首尾两端。本章选录的三篇文章对这两端的问题提出了颇有独到心得的见解。天津市美学学会会长、南开大学文学院周志强教授提出“剩余快感”的新概念,由此来解释当前文艺生产的驱动力。他指出:恰如剩余价值是资本生产的真正目的,剩余快感也成为现代社会文化生产的真正目的。当代文艺尤其是大众文艺正从象征型时段走向寓言型时段。诸多作品隐藏了本身存在却没有陈述的信息;各种被压抑的意义像幽灵一样在银幕与文字间游荡;快感正成为生活财产和生命印记。剩余快感驱动下的文艺作品,其内容有时候会显示出极端荒唐诡异的情形,但是,恰如拉康所言,疯狂本身蕴含着严格的逻辑,妄想遵循可以推理的演绎。但是,对于这类文本而言,传统的文艺美学所强调的“文学反映现实”已经失效,需要借助于寓言论批评,将文本外部意义“引入”文本之中,才能重构其内涵。上海社会科学院胡俊研究员致力于研究西方当代的神经美学。她的《审美发生、过程及美感性质的神经美学阐释》依托西方当代的神经美学成果,从人脑神经机制的角度,对审美发生的奥秘作出了新的探寻。作者试图通过探讨人类审美大脑的进化时间节点,剖析审美过程中脑审美机制的加工模型,回应“美感性质”的审美脑区激活数据,来解释“美本质”这一千古之谜,促进美学原理的新建构、新阐释。自从阐释学进入文艺批评,文艺批评的客观性受到挑战。否定它是经不起推敲的,但因为坚持文艺批评的客观性而否定文艺批评的主观性也是站不住脚的。文艺批评的主观性体现为批评者多维的倾向性。只有同时加以兼顾,才是全面公允的审美批评。中国社会科学院丁国旗研究员的《论“文学批评三性”——文学批评客观性、倾向性、多维性探讨》一文系统论述了这个问题。“客观性”要求对文学批评持有一种科学理性的态度,这是由文学创作及文学活动的客观规律所决定的。“倾向性”不仅是批评者的个性差异所致,更是批评者的立场、价值观、世界观、历史观不同造成的。“多维性”是就一部作品从不同的角度展开评论,对丰富作品的艺术价值与思想价值具有重要意义。对“文学批评三性”的认知和把握,有助于扭转以往对于文学批评的种种误解或模糊认识,促进文学批评的健康发展。

音乐与戏剧是姊妹艺术,第九章将音乐美学与戏剧美学合在一起观照。蒋孔阳先生是上海市美学学会的首任会长。蒋先生的美学贡献,不仅体现在《德国古代美学》的研究和《美学新论》的建构上,而且体现在对中国古代音乐美学的开拓性研究方面。蒋先生弟子、复旦大学中文系陆扬教授联系《先秦音乐美学思想论稿》,系统阐释了蒋孔阳先生的音乐美学思想。在蒋孔阳先生看来,先秦的音乐美学思想不是先秦乐官们居高临下给音乐自律规定的高头讲章、纯粹理论,而是彼时诸子百家从政治需要和哲学世界观出发,发表的对于音乐的德治政教功能的看法。所以蒋孔阳很少就音乐论音乐,而是多立足于实证来考究音乐承载的社会功能。无论是音乐的“省风”功能还是“宣泄”功能,孔子的“正乐”要求还是墨子的“非乐”主张,都贯穿着一种音律之外的人文意志与情怀。这可以说是蒋孔阳音乐美学思想的一个重要标志。可见,蒋先生的音乐美学思想更多是他律的。当然,中国古代音乐美学在重视德治政教功能的同时,并未无视对“声文”规律的探讨。中国古代诗乐一体,这导致了中国古代诗词对音乐美的超乎寻常的推崇。上海戏剧学院王云教授在《诗词赋呈现音乐美的三重维度》一文中指出:一方面,诗词赋是语言的艺术,描述音乐形象非其所长;另一方面,中国古代的诗词赋又借助语言文字来描述音乐形象,创造特殊的音乐之美。它们的共同策略是以某种艺术手法引发读者关于音乐形象的联想,进而感受音乐美,具体说来是以音乐的特征彰显音乐美、以音乐的效果映衬音乐美、以音乐的由来暗示音乐美。文章从这三个维度分析总结诗词赋呈现音乐美的十种具体的艺术手法,这些艺术手法大多为当下的音乐评论所用,因而这种探讨具有现实的启示意义。中国古代的戏剧是不能离开音乐歌唱的。但在西方,在歌剧之外,有仅以对话和动作为表演手段展开剧情、塑造人物的戏剧,叫“话剧”。20 世纪初、辛亥革命前夕,话剧最早进入中国,称“新剧”或“文明戏”,在现代中国社会变革中发挥过推波助澜的作用。新中国成立后,话剧的创作和接受发生了一系列变迁。上海戏剧学院陈军教授的《中国当代话剧接受的审美变迁》一文研究指出:中国当代话剧接受的审美变迁与中国当代社会文化语境的转型密不可分。这种审美变迁呈现为“十七年”和“文革”时期、20 世纪80 年代“新时期”、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几个不同的历史时期,话剧观众的审美趣味各有特点,风貌各异。文章考察了不同时期话剧观众精神结构、欣赏习惯、接受心态和审美价值观念的演变,揭示了1949—1976 年是政治压抑娱乐,审美接受标准化、一体化的阶段;20 世纪80 年代是审美娱乐得到重视,戏剧探索在争议中前行的阶段;20 世纪90 年代以来是娱乐接受日益凸显,观众接受多元分化的阶段。作者对这些演变的得失提出了自己的反思,可为读者提供有益的借鉴。

第十章是青年学者论坛。长江后浪推前浪,芳林新叶催陈叶。学术史的发展须靠薪火传承,美学史的前进同样离不开中青年学者的赓续。本书作为上海市美学学会主办的文选,有义务向上海市美学学会的中青年学者倾斜。上海是全国美学研究的重镇。上海中青年学者的美学成果,也反映着全国中青年美学学者的研究动态。总体看来,守护古典与追踪前沿,是中青年美学学者研究呈现的两大特点。复旦大学中文系李钧教授是上海市美学学会第三任会长朱立元先生的弟子。朱先生以研究黑格尔美学著称。李钧也在黑格尔的传统美学经典研究上多有创获。在《黑格尔对于艺术思考的二重性》一文中,李钧指出:黑格尔对于艺术有双重看法。一方面他根据艺术的独特性来构建艺术,形成了以“身体”为特征的古典型艺术理论,艺术史成了古典型艺术发生与解体的过程。另一方面,他根据艺术的概念对艺术进行全面考察,艺术内容进而延伸到宗教和哲学,显示出宽广的生命力。与此同时,艺术形式也达到对于“显现”的超越,以时间性的“阴影”为更高形式,在精神的“回忆”中成为历史性的“画廊”,以表达更深的内涵。这种广义的思考是黑格尔艺术哲学中更复杂、更深刻的地方,表现了对于现代艺术的前瞻性意义。如果说李钧的研究表现了对古代经典的守护,那么另外四位的研究则体现了对前沿的追踪。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汪云霞教授以研究中国现代诗歌为专攻。她的《中国现代诗的“情境”及其审美建构》一文最近引起学界广泛关注。“情境”作为一个现代诗学概念,融中国古典的“意境”和西方的“戏剧性处境”等观念于一体,指现代诗吸收小说、戏剧等文类要素而呈现出的文体混合倾向及其包容性品质,同时指现代诗采用的客观化、非个性化的知性抒情策略。中国现代诗的情境建构可分为拟态化、场域化和戏剧化三种类型。“拟态化”的实质是诗人将自我情感客观化,并在自我与外物、自我与他者之间建立一种相应相通的情感契合关系。“场域化”特指诗歌吸收绘画艺术的表现功能,将抒情主体在时间流程中的思想或行动转化为具有强烈视觉效果的空间形象,以视觉形象和空间场域来传递思想和情感。“戏剧化”指诗人营造的戏剧性人物的独白与对话、戏剧性情节的对立与冲突、戏剧性时空的跳跃与转换,以及由此综合而成的戏剧性处境。现代诗的情境写作,是现代诗人面临20 世纪以来多样化和复杂化的文化语境所作出的积极回应,折射出现代诗自身发展的内在需求与审美趋向。情境诗学为我们研究现代诗提供了一个新的维度。上海戏剧学院支运波教授是去年刚刚评出的上海市社科新人。他的《海德格尔的“本有”诗学观》体现了对当代美学的精神导师海德格尔的诗学观的独特心会。诗在海德格尔的思想中不仅占有重要位置,而且是他为时代沉沦开出的一剂药方。携带着“思”之品质的诗人在寻求精神的历史归属过程中思得了存有的意义,并在其到达之所诗意地栖居着;同时由于诗人介于诸神与人类之间的信使角色,能向人类传达诸神之谕,给人类指明澄明之所。于是,作诗便成了居于天地之间、神人之侧的一种本有运动,而非原有的文学理论所说的情感想象活动或文化活动。尽管海德格尔目前在中国的学术界拥趸很多,影响很大,但撇开他令人不敢恭维的人品不谈,神是不是存在,诗人是不是介于诸神与人类之间的信使,诗歌创作是不是居于天地之间、神人之侧的一种运动,乃至他对传统诗学观念、文学观念的否定,都是可以质疑、不必迷信的。以《重构美学》引人瞩目的韦尔施是西方当代美学的另一位代表人物。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潘黎勇副教授从“辩证的感性学”入手,探讨韦尔施的“反审美”理论,颇令人产生阅读兴趣。他指出:“反审美”是韦尔施立足感性学思维的思想视域提出的一种美学理论。在“感知”语义的总体框架中,“反审美”指涉多重意涵。它与审美构筑的张力关系不仅丰富了审美知识学的内涵,更对审美泛化的日常现实表现出鲜明的价值对抗意图。在此过程中,艺术通过发展多元性感知而建构的“反审美”模式承担了审美化批判的重要使命。在这种评析、表述中,什么叫“审美”、什么叫“反审美”,等等,尚待我们进一步追问。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吴娱玉教授是颇富活力、甚为活跃的青年美学学者。她的《当代法国理论关于先锋艺术的潜在对话》突破一人一评,具有较高的学术含量。文章展示了如下思考:打破同一、呈现差异是后现代法国理论家的思维模式和基本立场,但是如何打碎、怎么实现则有千万种选择。聚焦于“表象”“抽象”“形象”“拟像”,可以窥探当代法国不同理论家对先锋艺术的界限有不同的划分尺度,进而引发人们思考先锋派艺术的困境和出路。利奥塔采用的是彻底与认知断裂的方式,强调艺术的不可交流、不可归类性,试图让人们在无序之中获得新的可能性。德勒兹对此不以为然。德勒兹认为这一做法容易导致感觉陷入无序混杂的状态,这一做法本身也变相建构了一种新型的编码模式和艺术权威。不仅德勒兹,包括福柯,都主张采用从内部爆破的方法,在已有的认知模式内部插入一条楔子,从而寻找一条逃逸和超越之路。这种方式保留了艺术的可交流性,同时使感觉脱离原来固有的秩序实现了解放,让艺术成为一个呈现不可见之物的“异托邦”。

第十一章,也是最后一章是关于品牌美学的探索。品牌美学是一个新鲜话题。关于品牌美学的理论研究都带有探索特点。恒源祥(集团)公司是享誉国际的著名民族品牌,也是国内服装家纺行业唯一的奥运赞助商。改革开放以来它靠品牌经营获得巨大成功,第二代掌门人刘瑞旗被国际权威人士誉为“中国的品牌营销大师”。目前公司在上海大虹桥核心区域建立了面积达三万七千平方米的环球品牌港。实践使他们认识到,品牌问题不仅是商业营销问题,也是一个生活美学、应用美学问题。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陈忠伟是一位怀有文化底蕴和美学情结的企业家。作为恒源祥第三代掌门人,他结合公司自身品牌兴企的经验加以理论提升,发表《“美好生活”视野下的品牌美学研究》,探究品牌美学的研究途径,阐述品牌管理的美学策略,展望品牌美学的未来发展,提示品牌美学研究关系到国家品牌的振兴与繁荣,呼吁品牌美学研究成为一项国家工程,值得参考。上海交通大学人文艺术研究院谢纳教授结合自己的品牌使用与艺术研究经历,撰著《品牌美的历史源流与当代样态》一文,指出品牌美是当代生活美学必须面对的一个崭新论域。传统美学坚守纯粹审美的精英立场,较少关注一般日用商品蕴含的审美文化问题。伴随人类工艺技术的不断发展,尤其是工业生产制造技术的飞速发展,艺术作品与工艺制品、审美文化与日常消费、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的区隔被不断突破,呈现出“日常生活审美化”或“生活产品审美化”的当代文化发展趋势。文章以东西方品牌文化发展为历时性线索,以当代品牌文化发展为问题意识,探究品牌美学问题,有助于超越传统美学的固有局限,开拓当代生活美学发展的崭新视界。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胡越教授调动服装设计的研究积累,从时尚的维度讨论品牌美,发表《品牌美的时尚维度》一文。文章指出:品牌是具有经济价值的无形资产,是在与大众长期的互动过程中形成的独特、抽象、可识别的心智概念和综合标识,对其所有者和社会受众都可以产生功能性利益和情感性喜好。作为审美对象,品牌美具有历史、文化、风格、产品等多个维度,贮存了大量的认知信息和审美信息。在诸多审美维度中,时尚是一个重要维度。文章围绕这个维度对品牌美展开了丰富阐释,可供人们在认知品牌美学问题时参考。

见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见全豹。《中国当代美学文选2023》是继《中国当代美学文选2022》之后的又一文选、文摘类著作。希望本书为国内外读者追踪中国当代美学研究最新成果,全面把握中国当代美学研究动态提供一扇学术的窗口、一种有益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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