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算盘
2023-11-17王增林
文 王增林
曾经有多少年,我家那把老算盘,承载着父亲对我的希望。那是一把质量上乘的老算盘,十三根黄铜档杆,九十一粒黑泥木算珠,油光水滑的花梨木边框和横梁,四角紫铜皮包角镶边。
在村办小学读三年级的某一天,算术老师把档杆上缠着毛茸茸布条的“毛算盘”挂到黑板上,开始教我们学习珠算。我从家里带到学校的老算盘,是全班式样最亮眼、分量最沉重的一把。
父亲那时候担任生产队副业会计,一手算盘打得圆熟准确,让村里一些上过初中的人都十分羡慕。小时候跟父亲去加班,“噼噼啪啪”的声音很是清脆有力,他一边打算盘,一边详细地核对记录。父亲兢兢业业,遵规守矩做了十几年的会计工作,没出过半点儿差错,每一笔账目分毫不差。
看到学校教珠算,父亲大为高兴。他觉得,农村孩子学好珠算才是正路,掌握了这项技能,将来生存会容易很多。
学校安排的珠算课时很少,上了几节课,学生会背诵《珠算口诀表》,就结束了。一天晚上,父亲摆出老算盘,想检查一下我的学习质量。他先让我“打百子”给他看。所谓“打百子”,就是“一上一、二上二、三上三……”依次相加到一百。开始二十以内,还能勉强凑合,到后面数字一大,我不是加错就是档上错位,头上虚汗直冒。看着我的窘态,父亲说道:“看来,这学算盘,还得由我给你抽打抽打。”此后的两三个月里,教我打算盘成了他“鸡娃”的唯一任务,每天吃过晚饭,便一门心思教我打算盘。
父亲教我珠算,态度极为严厉。坐姿要端正,指法要精准,计算要正确,手速要娴熟,一点不肯宽容。一晚接着一晚,每当我厌倦和不耐烦时,父亲的一双眼睛就会露出严厉的目光,吓得我的懈怠顿然消散。
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他把我带到他值宿的队场办公室,拿出一张半个桌面大小的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数字,要我限时横向、竖向分别做出合计,然后算出右下角的总计,再用乘法横竖算出各栏带两位小数的钱款数,最后算出平均值,他盯着一只闹钟,坐在一旁计时。最后,他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他早就算好的结果,仔细进行核对。看到横竖所有数字都没有讹误,这才面露喜悦地说道:“有这火候,算是七不离八了。”到这时,我才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父亲的算盘技艺,随着社会的变迁逐步失去了用武之地。我虽然珠算手艺还算娴熟,后来在职场上也没派上用场。但是,父亲当年教我打算盘的那种严谨态度,还是给我后来的职业生涯带来了积极影响,让我在几十年的工作中,从来没有想过偷奸耍滑、投机取巧。
我家那把老算盘,伴随了父亲一辈子,每有闲暇,他都要练打算盘,有时还自言自语地念珠算口诀。即使家里有了使用方便的计算器,他仍然固执地使用算盘计算家里的日常开销。我想,对于父亲来说,算盘已不仅仅是一件工具,而是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而这把老算盘,不仅见证了他克己奉公的品行,也是他教育鞭策子女,传递智慧的无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