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时期埃德加·斯诺对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他塑”
2023-11-16陈金明张冰冰
陈金明, 张冰冰
(三峡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湖北 宜昌 443002)
延安时期(1935—1948)是中国共产党不断发展壮大、走向成熟的关键时期。这一时期,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深入中国革命根据地走访考察,客观记录了根据地的政治、经济和社会面貌,创作出一系列具有研究价值的“他者”叙事作品,向世界传播了真实的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斯诺的“他塑”跨越意识形态和文化障碍,从异域文化视角讲述中国共产党的故事,增强了故事的中立性和可信性,更加客观公正地展现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反思延安时期埃德加·斯诺对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他塑”,对于新时代提升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传播力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斯诺“他塑”中国共产党进步正义的国际形象
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国共两党处于公开对立局面,国民党对共产党展开舆论封锁,并利用自身垄断的舆论媒体对共产党进行污蔑性报道,中国共产党面临国际形象缺失或误读的严重威胁。直至20世纪30年代,埃德加·斯诺以域外观察者的客观视角对中国共产党的真实面貌进行了报道,首次向国际社会展现了中国共产党及其革命根据地的真实状况,用客观公正且饱含趣味的作品生动地再现了一群艰苦奋斗、爱国抗战、军民和谐、民主平等的中国共产党人,成为“他塑”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光辉典范。
(一)艰苦奋斗
1936年斯诺冲破国民党的重重封锁,到达陕北红色区域,其第一印象是“在中国见到的最贫困的地区之一”“许多地方缺少真正的耕地”[1]61。在此后长达4个月的采访中,斯诺更多看到的是中国共产党人艰苦卓绝的斗争。
在纪实作品《红星照耀中国》(中译名亦称《西行漫记》)中,斯诺多次描述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生活状况,并以众多事例彰显领导人清正廉洁、吃苦耐劳的形象,成为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加分”的重要支撑。通过梳理,斯诺有关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情况介绍,现列举如下。
表1 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基本情况
斯诺采访发现,同中共领导人一样,共产党领导下的红军部队也有高昂的革命斗志和乐观的革命精神。通过采访长征亲历者,斯诺将原始资料融为一体,在《红星照耀中国》中用大量篇幅详细地介绍了红军的远征史诗,赞美之词溢于言表。在他笔下,红军是大渡河英雄,他写道,“红军们摆成一字长蛇阵沿两岸悬崖前进”“组成‘敢死队’强渡大渡河”[1]189-195。他还有意识地运用对比手法展现红军的顽强意志,“沿途没有柴火,他们(红军)只好生吃青稞和野菜……但是他们还是胜利地经过了这个考验,至少比追逐他们的白军强,白军迷路折回,只有少数的人生还。”[1]200斯诺称赞红军的两万五千里长征是“军事史上的伟大业绩之一”“历史上最盛大的武装巡回宣传”[1]202。走访红军前线时,斯诺更加全面地认识了这一群体,并赞许红军是一支“不可征服的力量”[2]366。他写道:“二十刚出头的青年就丢了一只胳膊或一条腿,或者是手指被打掉了,或者是头上或身上留有难看的伤痕——但他们对于革命依然是高高兴兴的乐观主义者!”[1]266斯诺认为,相比美、英、法、日、意、德的军队,红军更能克服紧张艰苦的日常条件[1]288。在《红星照耀中国》一书中,斯诺用大量事实描述了红军艰苦奋斗的革命形象,这样既增加了报道的可信度,也增强了作品的文学色彩和可读性。
(二)军民和谐
争取人民群众的支持,提高群众的革命意识,是中国共产党在苏区的重要工作之一。斯诺注意到,他所接触的大部分农民似乎是拥护苏维埃和红军的,大多数人称苏维埃为“我们的政府”[1]223。通过亲身考察,斯诺发现中国共产党积极开展群众工作,与军民建立了深厚的鱼水之情。采访期间,他多次询问红军战士、农民、“红小鬼”,深感他们对红军这一群体有比较一致的看法(见表2)。
表2 群众对红军的认识
可见,军民之间有着肝胆相照的革命情谊。一方面,中国共产党通过“重新分配土地”等经济改革措施,切实保障了农民的物质利益。斯诺认为以重新分配土地为开始的改革是深入而富有革命性的,“整个中华民族的经历使共产党的胜利必然达到”[3]57。另一方面,农民的认可、支持和倾囊相助也是红军在前线英勇革命的不竭动力。红军告诉斯诺,在长征途中,经常有被压迫的农民派代表团请求红军部队绕道到乡里“解放”他们[1]198。在到达延安时,红军又依靠农民的支持和帮助应对东北军的封锁,并进行反封锁,主要手段是农民以出售粮食和蔬菜为交换条件,与东北军达成“不在这条战线上向苏区发动攻势”的协议[1]31。此外,斯诺还看到苏区军民总是不拘形式,自由地往来。红军剧社表演时,场地面向全部群众开放,不设置包厢、雅座等特殊位置,士兵、学员、骡夫、女工等身份各异的群众都前往观看,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总是分散在观众中间[1]105。斯诺还了解到,红军军官与普通士兵差别甚少,从最高级指挥员到普通士兵,他们衣食相同,总是并肩作战,以致红军军官的伤亡率有时高达百分之五十[1]266。不仅如此,彭德怀在归纳“红色游击战术”的作战原则时也表示,必须争取到农民群众的支持和参与,因为游击队只是“人民打击压迫者的拳头”[1]286,这都旁证了军民和谐的亲密关系。在斯诺看来,与南京国民政府所采取的口头上虔诚但实际毫无意义的政策相比,中国共产党的群众路线更能促使中国实现巨大的变化。[1]112
(三)爱国抗战
斯诺作为驻华战地记者,采用访谈法和观察法,获取了有关中国共产党抗战的大量新闻素材,客观地报道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和抗战成果,全面、清晰地向外界展现了中国共产党爱国抗战的革命精神,向世界揭开了国民党污蔑共产党所谓“赤匪”的真实面纱。
其一,中国共产党是凝聚抗战力量的优秀组织者。他们力倡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在全国与抗日军队及爱国团体联合。斯诺写道:“早在一九三二年,红军就提出媾和,愿意在抗日的共同纲领上与南京联合。”[1]84此后,斯诺采访获知,中国共产党为促使国民政府联合抗日,对俘获的东北军进行抗日教育,用“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口号试图唤醒他们的民族意识,以致被放回西安的国民党军官向少帅张学良大举颂扬红区的士气和组织纪律,特别是“关于红军有诚意要停止内战,用和平民主方法统一全国,团结起来抵抗日本帝国主义”[1]22的主张,使得东北军的抗日情绪同停止剿共战争的决心产生密切联系。不仅如此,毛泽东在接受斯诺采访时也提到:“除中国正规军外,中国共产党还应在农民中创建、指导并且在政治上和军事上武装大量的游击队用以对抗日军。”[1]97彭德怀也表示:“中国共产党必须尽快解放回民群众,将他们组织武装起来,及早组成一支回民抗日军。”[1]351此外,斯诺在西北的苏维埃社会还关注到:“共产党把妇女们也组织到共青团、抗日协会、幼儿院、纺纱班、耕种队中去。”[1]222
其二,中国共产党是“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推动者。斯诺认为共产党代表团对于“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发挥重大作用[1]433。1936年12月12日,国民党爱国将领张学良、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扣押了国民党领袖蒋介石,并向其提出八点“救国要求”。中国共产党得知事变消息后,要求在不打仗的基础上开始谈判和召开各党派和平会议,谈论全国联合抗日的纲领[1]429。然而,部分东北军少壮派军官受群众运动的情绪影响,主张“公审”蒋介石。在危机期间,中国共产党坚定地坚持“统一战线”的路线,派博古、周恩来等人在内的共产党代表团劝说主张公审蒋介石的少壮派军官,力求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并释放蒋介石。斯诺将中国共产党在事变中的行动,解读为一种迫使国民党改变对共产党的敌对态度,转向与共产党合作,进而形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努力。斯诺称中国共产党看到了西安事变对他们的“中心意义”——即展现“统一战线”合作诚意的机会,尽管中国共产党面临客观条件的许多诱惑,但他们仍然严守着党的纪律[1]428。1937年,在中国共产党的努力下,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国共两党团结抗日、共御外侮。
其三,中国共产党是保家卫国的践行者。斯诺关于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军队的一系列报道,粉碎了国民党关于八路军、新四军在抗战中保存实力、游而不击的假象。1939年,斯诺在《亚洲》杂志发表的《中国的新四军》一文中,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队是游击部队的骨干力量,他们成功阻止日军的军事侵略。斯诺在《为亚洲而战》中客观报道了八路军的革命意志,他认为别的军队被打败不会致使公众的士气和信心受到严重的动摇,但如果八路军被日军打败,“无数的中国人就要失却对于最后胜利的希望”[4]270。斯诺还高度肯定了八路军和新四军的作战效力,他表示,“据军事委员会统计的数据来看,八路军和新四军在中国全部军队所使敌军损失的全部配备中,占有相当比例,两支部队截获和破坏了敌方总损失中占比约百分之六的大炮,百分之十五的机关枪,百分之二十八的货车和百分之三十四的步枪”[4]281。斯诺详尽如实的报道充分展现了中国共产党爱国抗战的光辉形象以及在抗战中的中流砥柱作用。
(四)民主平等
基于对西北革命根据地的深入走访,斯诺观察到,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根据地不仅在政治上实行民主政策,在生活中也体现出强烈的民主平等意识。
首先,中国共产党保护人民民主权利。斯诺了解到,代议制苏维埃政府结构从最小的单位村苏维埃开始,依次是乡苏维埃、县苏维埃等,最后是中央苏维埃。从村苏维埃选举产生代表参加上级苏维埃,依次类推,最终到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其中,凡年满16岁的代表普遍拥有选举权。中国共产党还设立拥有决定选举或改选权的苏维埃革命委员会,遍布苏维埃每一分支机构[1]221。1939年,斯诺以国际观察员的身份再次访问延安,他了解到陕甘宁边区成立了参议会,以抗日救国为主要内容,不排斥地主、资产阶级及国民党等任何抗日政党参与政权建设。斯诺赞誉陕甘宁边区是“民主政治的实验场”“边区政府是最有能力和最民主的行政机构”,他认为中国共产党把选举权不分阶级地普及于民的做法,在中国是“破题的第一遭”。
其次,中国共产党奉行民族平等原则。斯诺走访得知,中国共产党曾向回民承诺,要取消所有的苛捐杂税,帮助回民建立自治政府,取缔征兵,取消债务,尊重回族文化,保障各宗教信仰的自由,帮助建立和武装回民军队以抵抗日军[1]326。在回民地区,中国共产党制定了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的行为守则,规定红军:未经房主同意,不得擅自闯入回民家中;不得侵犯宗教寺院以及教职人员等[1]331。斯诺称赞中国共产党的纲领有“明显吸引人的地方”[1]329。
最后,中国共产党维护妇女平等权益。斯诺发现,在婚姻方面,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颁布实施《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法》,对婚姻自由作出了明确的规定,废除了具有强制性质的包办和买卖婚姻制度,明令禁止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并对子女教育抚养以及财产分配作出了明确规定[1]227;在经济方面,规定男女老幼平均分配土地,女工与男工同工同酬,给予女工休产假的权利[1]256;在教育方面,设立延安女子大学,为妇女解放事业的蓬勃发展奠定基础[4]230。
斯诺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中国赤色分子领导人与下级之间的真诚,体现在以身作则的平等和手足情谊,体现在对儿童的关爱,体现在军队对女性的尊重……成为他们倡导和实践的改革的可能性”。在斯诺看来,如果要中国人对国民党统治作一评价,很少有人会觉得国民党在道义上会胜过共产党[5]207。
二、斯诺“他塑”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动因分析
延安时期,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不畏艰险,以自己的所见所闻,成功“他塑”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究其原因,一是外界对中国共产党形象的矛盾评价刺激了斯诺的好奇之心;二是中国共产党自身的积极宣传又为斯诺了解中共提供了便利条件;三是斯诺受其新闻职业精神的驱使,希望能够探索并报道中国共产党的真实状况。
(一)外界对中国共产党形象的矛盾评价
自中国共产党诞生之日起,外界对其评价褒贬不一。国民党曾诽谤共产党为“共匪”“赤匪”,受国民党污名化宣传的影响,国内外媒体将中国共产党和红军描绘成一群新式“流寇”;而所谓的“亲共”人士则称颂苏维埃和红军是中国从弊害祸患中解脱出来的唯一救星[1]2。外界矛盾评价的刺激成为斯诺“他塑”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一个重要原因。
《国闻周报》曾报道称,“朱毛彭贺等土匪占据城池、抵抗政府、杀害百姓、破坏房屋财产,这是任由何种政权体制的国家都不能容忍的。”与此同时,由于受阶级属性及国民党污名化宣传的影响,民族资产阶级、开明绅士等抗战时期的中间势力也抨击中国共产党的革命活动,认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是暴动,国民党及其政府是抗日战争的领导力量[6]。由于受国民党右派舆论或意识形态的影响,国外媒体对中国红军、苏维埃政权和共产主义运动也有诸多“现成的负面报道”。美国主流媒体《华盛顿邮报》在报道中国共产党开展的苏维埃运动方面,称“农民都是被迫的”,“共产党强迫强壮的农民变为士兵或强盗”。面对现成的答案斯诺产生怀疑:“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他们可从来没有到过红色中国呀。”[1]2
尽管当时社会上存在着许多对中国共产党的负面评价,但也有人对其持有较为客观和褒评的态度,这与斯诺从公开渠道所得到的信息反差极大。宋庆龄告诉斯诺,“孙中山在共产党人开始帮助他的时候就看出他们是为穷人谋福利的,而其他人则不是”,“在中国的政治家中,比起他人来,我对毛泽东还是比较信任的”[5]111-113。“即使日本征服整个中国,但是某种形式的社会主义终将胜利,或者是被军阀们丢弃的孙逸仙博士的萌芽性的社会主义,或者是正在华中发展着的苏维埃制度”[7]112。宋庆龄确信“今天已经腐败到无可救药地步的国民党是一个注定要灭亡的垂死机构”[7]107。
斯诺受矛盾评价的影响,对中国共产党也逐渐产生矛盾认识。一方面,他认为“共产党破坏了腐败的旧社会残余”,同时“破坏了不可计数的生命财产”,中国共产党的武装斗争可能意味着“暴民政治”,“农民运动迄今取得的成就是破坏性的”,“它缺少意识形态方面的背景和有素养的领导人”,“共产党人可能永远不会变得强大”;另一方面,他又认为红军是强有力的革命力量,是中国穷人的希望[8]。这种矛盾认识激发了斯诺对中国共产党人的兴趣,他认为在世界上恐怕没有比红色中国更大的谜,更混乱的传说[1]2。
(二)中国共产党自身的积极宣传
面对国民党的新闻封锁和不实宣传,还有国际社会的消极评价及负面认识,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对外宣传工作,积极开展对外友好交往。
毛泽东曾委托宋庆龄寻找一名外国记者实地考察苏区,记录真实的中国共产党形象。斯诺的陕北之行正是源于中国共产党的主观意愿——“毛泽东深知笔杆子的力量,他希望找一位可以信任的外国人,来记下和发表事实真相”[9]。宋庆龄考虑到,斯诺总是避免向激进刊物投稿,他的思想相对独立,写作态度也一贯客观[10]70。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36年斯诺得以顺利到达陕北苏区。
此后,中国共产党为斯诺提供采访便利,主动为他规划详细的采访路线,配备翻译人员。周恩来表示,中国共产党欢迎任何一位记者来苏区走访,竭尽全力帮助记者考察苏区[1]47。诚如周恩来所言,斯诺在一封致美国驻华大使约翰逊的信中提到,“中国共产党允许我自由地拍摄苏区场景,在收集资料和安排采访等问题上,给予我尽可能的帮助,他们确实对我进行过一些宣传,但远不如白区宣传的多。”[11]在采访过程中,毛泽东与斯诺频繁会面,谈论红军长征、统一战线、抗日战争、中苏关系等系列问题,以期将红色中国的声音传递给全世界。
在与中国共产党的密切交往中,斯诺得到了有关中共的第一手材料和最直接的印象,这些成为传播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重要素材,也成为世界认识中国共产党的重要来源。
(三)斯诺新闻职业精神的驱使
斯诺“他塑”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背后,是其职业精神的驱使,表现为他对于职业理念和职业道德的坚守。
一是秉持以人为本的职业理念。斯诺将人道主义精神注入职业理念中,把人类良知和社会责任作为自己行动的出发点和落脚点。1929年,斯诺在绥远之行中,写下《拯救二十五万生灵》,揭露中国西北因饥荒哀鸿遍野的凄凉惨景。同年,在《密勒氏评论报》上,他写了《中国人请走后门》一文,对殖民主义者歧视中国人民的行为展开猛烈抨击。1933年,斯诺亲历战事现场,出版了人生中第一部著作《远东前线》,用大量事实揭露了日本侵华的真实面目。上述作品都表现出斯诺对中国民众的悲悯之情及对中国人道主义状况的担忧。
来华之初,斯诺受《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编鲍威尔(John B.Powell)政治立场的影响,相信国民政府的执政能力。但随着斯诺亲眼见证国民政府在改善民生和民主建设上的消极表现,他开始逐步看清国民政府粉饰太平的假面。1935年,在“一二·九”学生运动中,斯诺看到了中国青年奋起抗争的英雄壮举,看到了国民党政府对外妥协、对内镇压的丑恶行径,他深深地同情中国人民和中国革命。面对国民党统治下的严酷现实,斯诺开始重新审视国民党政府的官方宣传,他说:“我早已不再相信官方发表的关于共产党的总的传言,一定有一种强有力的因素支持了共产党人”[8]161。斯诺敏锐地觉察到中国共产党的独特性,他希望了解中国共产党人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战士们为何会如此顽强、勇敢,他们的目标和理想是什么[1]4。
二是恪守实事求是的职业道德。斯诺表示“事实是探索真理的路标”[2]364,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他不受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排除对中国共产党的偏见,始终保持客观公正的态度。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中,为了做到客观报道,斯诺拓宽采访范围,他对交战双方的最高长官都进行了细致采访,随军目睹了双方的攻防情况,翔实而客观地报道了日军的侵略暴行和中国军民的抵抗决心。1935年美国远东问题专家纳撒尼尔·佩弗(Nathaniel Peffer)指出:“尽管人们对共产主义运动众说纷纭,而‘实际上我们仍对它一无所知’”[12]23。斯诺敏锐地感知到陕北之行所蕴含的新闻价值和宣传意义,他认为如果突破封锁将会是一个“世界头号新闻”[13]。1936年,为获取关于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手资料,斯诺来到苏区进行全方位的采访,他与农民、少先队员、普通战士、工人、知识分子等作了无数次谈话,最终将自己所见、所闻、所知、所感的事实传播给世界。为保证报道的准确性,斯诺会用英文记录与毛泽东的谈话内容,之后将它译为中文由毛泽东进行修正,最后再由吴亮平翻译为英文,如此反复校对数次。斯诺曾在作者序中表示他从未加入过任何政党,和共产党也并无关系,他只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用公正客观的态度去报道[1]9。
斯诺的新闻职业精神跨越了个体、国家、意识形态甚至整个时代。正是在这种职业精神的驱使下,斯诺紧抓每一个能真正了解并报道中国共产党的机会。
三、斯诺“他塑”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历史贡献
相比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自塑”,埃德加·斯诺的“他塑”更具有跨文化优势,并且基于对国外受众心理的把握,其作品不易受到海外读者的排斥。正是埃德加·斯诺的“他塑”,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得到了实质性正名。
(一)打破新闻封锁,化解形象危机
埃德加·斯诺突破国民党的重重阻挠,以旁观者的视角和客观中立的立场考察并报道中国共产党,他的报道向世界第一次揭示了“红色中国”的秘密,提升了国际社会对中国共产党的关注度,对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负面国际形象的修正具有重要作用。
埃德加·斯诺的陕北之行打破了国民党对中国共产党持续9年的新闻封锁,他的报道在国际新闻行业引起巨大反响,许多外国记者的视野开始转向中国延安,并兴起了一股“延安热”。首先是史沫特莱(Agnes Smedley)和海伦(Helen Foster Snow),她们与斯诺以相同的方式进入红区。之后,《美亚》杂志主编贾菲(Philip Jaffe)夫妇、美国汉学家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以及东亚问题研究专家托马斯·亚瑟·毕森(Thomas Arthur Bission)也在斯诺的帮助下到访延安。随后,《纽约先驱论坛》记者维克多·基恩 (Victor Keene)、《曼彻斯特卫报》记者詹姆士·贝特兰(James Bertram)、印度柯棣华(Dwarkanath S.Kotnis)大夫、加拿大白求恩(Henry Norman Bethune)大夫以及抗日战争期间美军观察组的延安之行,都与斯诺的影响有着密切联系。这些外国记者前往延安亲身考察后,撰写了许多广为人知的作品,逐步打开世界了解中国共产党的大门。
斯诺的报道是中国共产党化解形象危机的良好开端,对于维护中国共产党的国际形象起到了有效的支撑作用。斯诺细致地刻画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所展现出来的人格魅力,全面地报道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主张和英勇抗战的事迹,详细地介绍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民主政治建设的卓越成就。美国历史学家肯尼思·休梅克(Kenneth Shewmaker)曾称赞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是一本出版时间适当的书,美国远东问题专家已经听腻了国民党“剿匪”的陈词滥调,相反,更乐于接受斯诺对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描述。此外,众多读者在阅读《红星照耀中国》后,对中国共产党有了全新的认识,许多先进青年认为中国共产党建立的苏区是“中国最进步、最光明、最自由、最民主和最令人向往的地方,是未来新中国的雏形”[14]188。
(二)促进统一战线,鼓舞抗战士气
斯诺的报道向世界澄清了国民党对中国共产党的污蔑,为国共两党共同抗日提供了舆论基础,为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事业注入了强劲动力,间接地推动了中国抗日战争的进程,也增强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决心和信心。
斯诺传播了中国共产党“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政治主张,传递了中国共产党希望建立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意愿,并对中国共产党为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作出的各种努力给予充分肯定。美国历史学家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曾说:“斯诺所叙述的关于共产党领导人的谈话是符合中国国情的,是可以据此来组织抗日的精辟主张”[15]5。斯诺的报道在一定程度上也打击了国民党顽固派反共的嚣张气焰,向国民党施加舆论压力,从舆论上促进国共两党合作抗战。1941年,国民党发动“皖南事变”,斯诺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将蒋介石背叛国共联合抗日的倒行逆施公之于众,使之引起国际社会的公愤。美国政府也因此中断了向国民党政府提供新贷款的谈判,其财政部部长摩根表示:“重庆如果重开内战,就别想从美国获得更多的援助”[5]289。美国总统罗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也曾向国民党政府施压说:“只要仗还在继续,就不得不与延安的中国共产党结成联合政府”[16]。
同时,斯诺向国际社会宣传中国共产党的英勇抗战,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和世界反法西斯人民的抗战士气。一方面,广大中国人民感受到中国的抗战不是孤立无援的,其背后有全世界人民的理解与支持,这使得中国人民的抗日意志更加坚定。当时,许多热血青年在阅读《西行漫记》后,纷纷组团前往延安革命圣地,甚至不远千里,冒着生命危险参加八路军、新四军抗日队伍。另一方面,斯诺的报道增强了被压迫民族为国家独立而奋斗的决心,也坚定了世界反法西斯人民必胜的信念。美国作家拉奇曼(Ed Lachman)指出:“斯诺充分报道了中国共产党所倡导的事业,对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些惧怕同法西斯作斗争的人们是个强有力的鼓舞”[17]300。
(三)赢取国际同情,推动中共对外交往
斯诺不仅是一位战地记者,也是一位和平使者。他的报道为中国共产党赢取了国际社会的同情,营造了良好的国际舆论环境,推动了中国共产党外交事业的发展。
斯诺对于日军侵略行径以及中国共产党团结抗战的报道,增强了国际社会对中国共产党抗战的同情、理解和支持,开启了国际援华的新篇章。1938年,一位美国普通妇女阅读《西行漫记》后,写信寄至延安毛泽东手中,表达其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战争的钦佩与支持。毛泽东回信表示谢意后,提及了八路军抗战的情况,并请求她转告美国民众给予中国更多的支持[18]29。可见,斯诺基于事实的报道促进了中国共产党的国际民间外交。同时,民间外交也为官方外交做了重要铺垫,美国政府对中国共产党的外交政策逐渐有所改变,罗斯福曾私下向斯诺传递与中国共产党建交的意愿,他计划给中国共产党“直接援助”,在陕北投放装备和联络官,与“两个”中国政府都打交道。抗战期间,在宋庆龄的协助下,斯诺夫妇等国际友人还联合发起了“中国工业合作运动”,不仅组织中国人民开展生产自救,还不断接收国际援助。据统计,从1938年至1945年底,中国工合事业接受来自美国各界人士捐助的资金为1.2亿元[19]184。国际人士对中国共产党抗战事业的同情和支持,与斯诺对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他塑”有着密切联系。
斯诺对于红色中国的全景式客观报道提高了中国共产党整体的国际声望和评价,打破了中国共产党在国际社会的被动局面,推动了中国共产党由点成线、由线成网地扩大对外交往。斯诺的不朽作品《西行漫记》自面世以来,被译为英、中、法、德、意、葡、日等多种语言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对中国国际关系的发展起到重要作用。英国记者弗雷达·厄特利(Freda Utley)曾称赞《西行漫记》是辉煌的独一无二的报道,并劝告英国执政党,将华北“划归”日本企图达到“和平”的目的并不可取。由此可见,斯诺的报道改变了国际社会对中国共产党的错误认识,成功地向世界传递了中国共产党为争取民族解放所展现出的巨大能量和无限可能,提升了中国共产党的国际声望,对国际政治产生重要影响。
四、结语
当今世界已发生根本性变化,全球政治经济的重心正在由西向东、由北向南转移,打破了长久以来西方主导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日益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但随着西方国家主导的全球治理体系的弊端逐步暴露,一些国家不甘没落,采用各种手段限制和打压中国,肆意歪曲事实、抹黑污蔑中国共产党,使得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建设面临新的威胁和挑战。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在众多场合多次强调要“精心做好对外宣传工作,创新对外宣传方式,着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20]156。因此,在注重党的国际形象“自塑”的同时,也要善于借助“他者”的力量助益党的国际形象传播。回顾延安时期埃德加·斯诺从“他者”视域对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建构的历程,可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利用“他者”镜像塑造自身形象提供宝贵的历史经验。一方面,中国应坚持“和而不同”的外交理念,以平等包容的态度谋求和睦相处与共同发展,为新时代中国接纳和造就更多的“斯诺”创造条件。另一方面,有必要学习借鉴斯诺“他塑”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的精神品格和方法策略,以便进一步探索提升中国共产党国际形象建构的新路径。
注释:
① “老表”指从江西参加长征行至陕北的16岁少年红军战士。
② “铁老虎”指在湖南当铁匠学徒而后参加红军的19岁少年红军战士。
③ “赤脚少年”指斯诺在甘肃边境旁的周家村借宿农民茅屋时采访他们对红军的看法。
④ “政治课中的青年”指在红军前线宁夏南部预旺堡,斯诺采访正在列宁室上政治课的青年红军战士。
⑤ “红小鬼”指在红军驻地预旺堡的小号手,也是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下的少年先锋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