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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情绪传播的“框架效应”研究

2023-11-16赵云泽王怀东

编辑之友 2023年7期

赵云泽 王怀东

【摘要】大众情绪传播过程中存在着显著的“框架效应”,即人们会基于社会公共价值、集体记忆、固化的情绪反应在公共事件中形成优先唤起的趋同性的集体情绪表达和道德评判。與个体情绪的产生机制不同,大众情绪不是简单的个体情绪的叠加,而是通过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筛选,将典型的媒介中呈现的个体情绪汇流后,使其具备群体情绪体验代表性和价值判断代表性后形成的。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使大众情绪传播具有趋同性,当正面情绪被唤起和传播时,有助于形成团结的社区,促进社会道德向善;但当负面情绪被唤起和传播时,很容易造成舆论中的极化现象,使得信息传播通道壅塞,进而产生简化信息认知、窄化公共空间、激发谣言叙事等社会影响。

【关键词】大众情绪传播框架 社会集体记忆 社会公共价值 预见性情绪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3)7-053-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3.7.008

在公共事件中,大众情绪在唤起和传播过程中具有一定的预设性框架,即人们会基于社会公共价值、集体记忆、固化的情绪反应,在公共事件中形成优先唤起的趋同性的集体情绪表达和道德评判。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决定着大众对事件认知的偏向以及情绪唤起的惯习,如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对英雄事迹的感动、对社会不公的愤怒等。基于此,大众在公共事件中的情绪表达容易在瞬间形成公共舆论,这其中可能包含负面的网络语言、网络谣言、道德审判等,[1]也可能包含正面的体现勇气、乐观、正直、忠诚、担当等人类美德的语言、态度或行为。[2]因此,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在危机事件及舆论传播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本文尝试分析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形成,探究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作用机制并阐释其社会影响。

一、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形成

框架理论引进到传播研究领域后,诞生了新闻框架的概念。其作为嵌入新闻生产中的实践规则,新闻生产者通过自身立场、编辑方针、与新闻事件的利益关系以及新闻活动规律等因素来组织话语。有学者指出,媒介怎样反映现实规范了人们对现实的理解。[3]与此相似,大众情绪在唤起和传播的过程中,也伴随着明显的框架。大众在接触到新闻的同时会产生一种隐含的认知倾向并以之评价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件,同时也会形成体现这种情绪特征的中心评价形式。[4]大众对什么事件感到喜悦、对什么事件感到愤怒、对什么事件产生同情等,存在特定的情绪发生机制与规律,其本质是大众情绪传播的“框架效应”。恩特曼将框架解释为个体在选择、感知一个新闻故事时选择某些方面的规则和范围,并且被选择的部分会在传播文本中更为显著。[5]大众情绪传播框架是在大众认知社会事件和情绪唤起的过程中产生的,社会集体记忆和社会公共价值在其形成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同时这种框架也是动态变化的,与新闻事件具有较强的伴生性。其作为大众认知与评价事物的情感规则和结构形式而存在,参与到人们认知中、储存在大脑记忆中,经过不断的社会实践,形成情绪唤起习惯与认知模式。

1.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形成有赖于社会集体记忆

人们总是在记忆中保留情绪唤起度高的事物,情绪唤起度不高的事物很容易被遗忘。情绪与记忆显著相关,承载着强烈情绪的事件,无论是积极情绪还是消极情绪,都会被牢牢记住。[6]因此,大众的记忆网络受到情绪积累的影响,而社会集体记忆的公共性也让大众情绪具备了共同被唤起的可能。如社会创伤记忆是大众对社会历史的情绪体验,集体记忆的每一次激活都会唤起大众的情绪体验,而集体记忆的激活往往通过媒介叙事或突发事件来实现。媒介叙事根据价值来判断哪些社会记忆应该被重新激活,他们选择对大众情绪重要的事件进行报道,在一些重要的国家纪念日中,纪念活动也会成为大众的情绪载体。突发公共事件对集体记忆的唤起,主要体现在大众对当前发生事件与以前相似事件的关联,事件背景的相似性有助于大众激活过去的记忆,能帮助人们的大脑来检索记忆,因为这让大众产生了更强的共鸣。[7]日常生活中,人们通常对某事物越喜欢,接触频率越高,反之接触频率越低。当大众在社会实践中反复被某事物唤起对应的喜悦或悲伤情绪时,就会形成一种习惯性的情绪唤起机制储存在记忆中,以后遇到相似情境就会唤起相同的情绪,形成情绪的习惯化,[8]并以记忆中的情绪经验看待同类事件,这种习惯成为大众认知和解释事物相对固定的模式和规则。这也正是一旦发生突发公共事件,互联网场域中都会引发充满情绪化的推测与质疑的原因。尤其是在负面事件中,大众对负性刺激始终保持着敏感性,且凭借其对负面刺激的敏感性,寻求一个最佳的唤醒水平,使储存在记忆中的情绪模式不会消失,以已有的情绪传播框架对后续事物进行诠释与判断。

2. 社会公共价值是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形成的重要条件

社会公共价值是大众判断公共事件的正义性以及如何表达自己情绪的出发点。现代社会秩序的塑成,须传承既有公共价值——以“公德”统称之。[9]而在社会公共事件发生后,人们存在一种评价事件的驱动力,[10]公共价值为这种驱动力提供了一定的框架。框架的产生是认知加工和情感价值之间平衡的结果,[11]大众根据对公共价值的理解去评估判断情绪的表达是否合理,这也正是“框架效应”的体现。在社会公共价值范畴内,如“南京大屠杀”的社会集体记忆被激活后,唤起的大众情绪基调始终是悲伤的,但如果出现个别否认这一社会集体记忆的言论,大众情绪会被瞬间引爆,并在互联网中对这种言论、行为进行批驳,因为这不仅背离了社会集体记忆,还违背了中国社会的公共价值。社会集体记忆积蓄着大众情绪,而社会公共价值是大众情绪的合理性来源。因此,当突发事件或媒介叙事激活社会集体记忆时,大众情绪很容易被唤起,而社会公共价值成为大众判断各种情绪是否具备合理性的标准,二者共同成为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形成的重要因素。

3. 预设的固化情绪反应是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启动的基础

框架是个人将社会生活经验用于认知过程时所依循的一套规则。[12]社会生活经验和记忆密切相关,记忆是在人脑中对过去经验的保留和恢复的过程,[13]社会生活经验包括情绪经验,在遇到类似情境时能够被再次从记忆中唤起并产生预见性情绪。许多人都有过直觉上的预感,[14]这种预感经常伴随着情绪的产生。当个体直接参与日常决策时,可通过预见性情绪反应来确定想法、感知和行为。[15]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公共危机事件发生时,大众会先于事实全貌在互联网空间中传播对事件原因、结果等的预设情绪与判断,甚至形成愤怒、恐惧、恐慌等负面情绪的集合。这也正是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启动的基础。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并非静态的,而是随着大众的认知实践而动态变化的。这是因为社会集体记忆会随着社会实践的变化而不断被大众选择性储存在大脑中,社会公共价值也是在公共协商的过程中产生的。就社会集体记忆而言,当人们通过感官体验到一个事件时,大脑会激活一个代表该体验的现有网络,当大脑中有了新经验的元素,新的关联就产生了,它们被添加到现有的网络中。[7]突发事件的发生,是一种社会集体记忆建构的过程,尤其是灾难性的突发事件,具有极其强烈的情绪属性,最终都会成为社会集体记忆被添加在大众的大脑记忆网络中。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社会集体记忆结构也在逐渐变化,新的社会集体记忆也为大众提供了新的情绪经验,参与到大众对后续社会公共事件的认知之中。从社会公共价值角度观之,协商是通往共识的明智之选。在公共协商中,多元主体以公共理性所持的普遍信念和推理方式为指南,进而寻求重叠共识。[16]社会公共价值作为大众认知和理解的“最大公约数”,不断在公共协商过程中增加、修正。新的情绪经验与价值判断,会添加在原有的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之中,新的框架会继续作用于大众对后续社会公共事件的认知。因此,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并非静态的,而是随着社会集体记忆的建构和社会公共价值的协商具备了动态变化的特点。

4.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效应”具有伴生性

大众通常会在众多观点中选择与其认知框架一致的观点记忆,而基于信息伴生的情绪则更容易被唤起。因此,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具有与新闻事件传播的伴生性。有研究指出,不同的情绪会促进不同程度的信息加工。[17]公共危机事件因其突发性,事实的全貌往往是伴随着时间而逐次呈现的,具有一定周期的滞后性,而大众基于情绪传播框架,在接触事件的第一时间就選择新闻报道中的自己关注的某些侧面进行推测,并伴随着预设情绪对信息产生认知与加工行为,如公共危机事件中大众容易关注与获取的往往是负面情绪,这也会相应地引起大众对突发事件真相、成因、处置措施以及事件背后的社会道德等的质疑和批判等。[18]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始终伴随着新闻事件的发生,当新闻事件的关注度逐渐降低时,大众情绪传播的“框架效应”也逐渐减弱。

二、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作用机制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作用发生在大众对社会公共事件信息的接受环节。大众通过媒体平台获取关于社会公共事件的信息,评估自己所处环境的安全性,唤起预设性情绪,并影响自己的行为决策。在互联网的传播场域中,事实性信息与情绪以一种伴生形式出现,而情绪传播先于、快于事实性信息。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作用机制集中体现在促使大众产生情绪趋同及为大众提供价值判断等方面。在大众对事实性信息的接受过程中,获取到哪些信息、相信哪些信息,都会受到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影响。与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价值一致的信息很容易被大众相信,反之,则很难被大众接受。

1.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促使个体在群体中的情绪表达趋同

互联网时代,个体的情绪传播进入公共视野并不困难,社交媒体可以为个体情绪进入公共视野提供平台与渠道支持。但在互联网传播语境中,并非所有的个体情绪都能成为大众情绪。个体的情绪能否在社交媒体中广泛传播的关键环节,是其进入公共视野之后,是被大众理解接受并同化为大众情绪,还是被大众忽视淹没在互联网的信息洪流之中。这也是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作用于个体情绪传播的重要环节。被孤立是每一个社会成员都恐惧的。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中包含着的集体记忆因素,不但为群体中的共鸣提供了条件,而且会促使人们情绪和意见趋同,所以人们通常在互联网公共表达中看到的情绪或意见总是以某种集体性或群体性为特征。马斯洛将整个有机体描述为一种寻求安全的机制,[19]在所处群体中寻求安全的机制与大众情绪能否引起共鸣密切相关,即情绪共鸣涉及个体在群体中的安全感。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包含的集体记忆,促使群体中的个体在情绪表达时更有安全感,因为情绪的共同性被视为群体成员的辨识依据,[20]群体中的个体有了群体的归属感,不致在群体内被孤立,从而能够更容易地被某种情绪感染并产生共鸣。从大众理解过程的情绪因素而言,人们首先注意的是情绪认同的事物,[21]当群体中基于集体记忆认同某种个体情绪,群体中的个体也变得更容易认同,因为群体对个体行为具有诱导作用,被称为行动一致性。[22]因此,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会促使个体在情绪的产生和表达过程中出现趋同行为,以使其传播出的情绪在群体中更容易产生共鸣。

2.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为大众提供了价值判断的规则

情绪反应本身是带有价值判断的,如人们对一件事情会自然地产生愤怒情绪,而对另一件事情会产生恐慌情绪,或对另外的事情保持愉悦的情绪。但人们对事件本身性质的认知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复杂的信息要素的,而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在事件刚刚发生的时候就给人们提供了一整套情绪认知的规则,这套规则左右着人们的价值判断。肖特认为情感的唤醒和表达受到一定规则的抑制,这就迫使人们进行情感劳动以抑制不恰当的情感,或唤醒常规、适当的情感。[23]这也就意味着,大众情绪的唤起与表达并不是无条件的,而是存在着一种情绪表达与价值判断之间的平衡。在突发公共事件的情绪传播中,人们往往寻找对自己有利的情形,[24]如果情绪的唤起与表达被大众判断为不恰当并对自身产生负面的影响,人们就会抑制这种情绪,而判断标准主要是社会公共价值。因此,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不仅能让典型的媒体中呈现的某些个体情绪在大众中产生共鸣,还为大众提供了价值判断的规则。

基于此,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对互联网场域中的情绪传播起着重要的连接性作用,它是个体情绪成为大众情绪的桥梁。当个体情绪经由社交媒体进入公共视野成为新闻事件时,社会集体记忆与价值判断会作用于大众,大众在认知新闻事件过程中伴随着大众情绪传播框架,这种框架效应容易简化大众对事件全貌的认知,从而造成大众情绪与意见的趋同扩散,出现大众情绪的螺旋上升状态(见图1)。

三、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社会影响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主要表现在突发事件或媒介叙事中:人们在对某类事物诠释与判断时唤起一种相对固化的预设性情绪。这种情绪反应带有一定的自发性,同时具有群体化传播的特性。当正面情绪传播框架被启用时,积极情绪的产生有助于形成团结社区,促进向善行为;当负面情绪传播框架被启用时,人们简化了对事件的认知,同时可能带有严重的刻板印象,容易形成窄化公共讨论空间以及激发谣言叙事的效应。

1.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正面影响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正面影响主要体现在大众在认知过程中运用正面框架产生的积极情绪。积极情绪对大众的认知和行为具有重要影响,尤其是在促成价值共识和行为向善方面。

(1)促进团结社区形成,增进社会价值共识达成。在社会交往中,消极情绪的产生总在一定程度上阻滞了大众之间的交流与传播,因为消极情绪的表达会减少人们从互动中获得的回报。[25]因此,积极情绪在社会生活中尤为重要,积极的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会促使人们在社会价值判断上达成共识,以创建一个团结的社区。[20]在情绪动员过程中,情绪作为一种认知方式,其传播和扩散并非无条件的,需要被动员者将情绪并入自己的体验框架之内,并依据这个框架进行主体的解释。[26]主体框架的正面或负面,影响着大众对信息的认知结果。有研究指出,运用积极情绪会让一个乏味而不受欢迎的新闻故事读起来令人愉快。[27]当正面情绪传播框架启动时,可以调动积极情绪甚至可以调节对负面信息的认知。可以发现,国家、民族的宏大叙事通常能够激发大众的自豪感,历史或现实中的英雄事迹也总是能让大众产生感动的积极情绪,这种一致的积极情绪产生于大众相对一致的正面情绪传播框架,在这种正面框架的作用下,更容易形成互联网或现实中的团结社区,这也为社会价值共识的形成提供了基础条件。社会价值共识指的是不同价值主体之间通过相互沟通就某种价值或某类价值及其合理性达成一致意见。[28]在价值共识协商过程中,消极情绪可能会导致大众间拒绝沟通,因为消极情绪与特定的消极行动趋势密切联系,而积极情绪能为协商与沟通创造良好氛围。[29]在这个角度上,大众情绪传播的正面框架能为公共传播与协商提供平等对话的协商系统,为社会价值共识的达成起到平台支撑作用。[30]同时,正面框架产生的积极情绪还能增加大众认知的创造性,提高解决问题的效率,[31]从而增进社会价值共识。

(2)强化道德规范,促使大众行为向善。社会道德的评判及其传播经常伴随着情绪,当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启动时,大众情绪传播的正面框架会调动自我的积极情绪参与认知并将积极情绪转化为行动。道德是社会价值共识的组成部分,也是大众社会交往中评判人或事件的一般性依据,对道德规范的考量也推动了大众情绪的唤醒。[32]此外,当大众启用正面框架产生积极情绪时,可调节消极情绪带来的生理不适,并为其产生的具体行动做好心理和生理准备。[33]因此,大众情绪传播中的正面框架能够强化道德规范,促使大众行为向善。

2.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负面影响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负面影响主要源于其唤起的负面情绪在大众认知公共事件中所产生的作用,其非理性的一面比较显著。这种负面影响已成为舆论传播中至关重要的问题。

(1)简化事件认知,加深刻板印象。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使人们通过已有刻板印象形成对某类事物或人的认知与判断,并先于了解事实而产生预设情绪。实质上,大众情绪传播框架是在简化大众对事件的认知,是将既往的集体记忆简单地套用在新的事件中。刻板印象被视为与偏见态度和歧视行为相关的僵化、过于简单或有偏见的认知和信念,[34]这种偏见和简化特征也缘于人类处理信息能力的局限。[35]刻板印象会诱发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产生,而这种框架又会加深刻板印象。

刻板印象大多是通过父母、学校和大众媒体等社会化渠道获得的,[36]储存在记忆网络中,成为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一种表现形式,而过去的记忆对人们的认知具有很大的影响作用,是因為与过去经历相对应的模式在那次经历时已经被巩固了。[7]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作用非常显著地在公共讨论中发挥作用,大众常以自身情绪喜好评价新闻事件,并对一些特定类型的事件或人物贴上负面的情绪标签,在大众认知新的新闻事件过程中唤起已有的刻板印象。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作为人们诠释事物的相对固定的模式,不断应用于人们的认知实践,大众情绪的唤起模式也随之不断被强化巩固,这加深了大众认知过程中的刻板印象,导致认知固化现象的出现。因此,在社会公共事件的情感认知中,大众通常对某些固定群体、固定事物存在相对固化的情绪反应,先于事实真相选择符合自己情绪反应的角度,识别传播内容,做出相关传播行为,从而屏蔽社会公共事件中不符合其认知习惯和情绪传播框架的信息,对社会公共事件形成简单化的事实和情感的认知。

(2)加剧情绪极化,窄化公共讨论空间。在公共事件中,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作用机制会促使情绪极化。情绪极化是人们认为他人的观点与自己的非常不同,感知到问题本身的分化让自己觉得无法接受,从而表现出极端情绪的现象。[37]在突发事件的公共讨论中,用户倾向于选择符合其看法的信息,并形成极化的群体。同时,与当前事件情绪一致的记忆更容易被提取,[38]即大众情绪传播框架开始发挥作用,这种一致性情绪也被看作群体规范的内容,规定了群体成员做出什么样的情绪反应才更恰当,不遵守群体内规范会产生群体成员的不认可,[39]由此产生了情绪的极化。

当一致性的记忆在大脑网络中被重新激活时,其活动将是持续的,这反过来导致其他部分网络的抑制,滤掉与当前事件情绪不一致的记忆,记忆的反复激活导致在记忆网络的输出端产生更强的刺激,也即情绪化程度更高。在情绪评估系统中,人们将“要做的事情”的信息网络与“引起的后果”的信息网络相关联,[7]通过对情绪表达与价值规范之间的评估,以确定自己的情绪表达能产生相对有益的后果。来自评估机制的重新刺激导致同类情绪的记忆被激活,情绪的指向功能将人们注意力引向特定类别的信息,增加与情绪一致的想法或信息的可用性,[40]人们也就陷入一个情绪唤起与信息识别的循环机制之中。记忆激活和价值评估的次数越多,产生的情绪认可度就越高,从而加剧了情绪极化。这也使得大众在公共事件中形成的情绪与观点很难被修正,显著地窄化了公共讨论空间。

互联网一直被认为是拓展了舆论表达的公共空间,打破了公众表达的原有壁垒,但在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作用下,多元意见、公共讨论多成为情绪的宣泄,最终流于非此即彼的对抗性表达,情绪在一定程度上被认为是一种对理性价值的挑衅与宣战,大众对不同情绪与声音的容纳空间越来越小,群体压力成为挤压公众舆论空间的主要因素,情绪表达成为一种大众避免群体指摘、获取群体认可的基本策略,这导致公众舆论在短时间内很容易形成某种偏向。诚然,积极正面的大众情绪可以对社会共识的形成起到促进作用,但负面情绪通常被动员起来,以在群体中制造敌意和分裂。[20]尤其在民粹主义中,群体敌意一旦被煽动起来,外群体则被当作敌人进行排斥,因此,情绪极化窄化了公共空间的建构,阻滞了公众讨论与公共协商的有效性。

(3)增加社会矛盾,激发谣言叙事。在公共话语中,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经常会成为人们凝聚本群体成员而排斥其他群体或个人的工具。相比于群体内成员,人们在评价群体外成员的观点时情绪会更加尖锐,[41]并聚焦和自身情绪对立或不一致的情绪进行质疑批判,从而诱发愤怒、仇恨、厌恶等新的情绪或行为,同时激发了谣言叙事的抹黑行为。

这种行为产生的原因在于人们用自己的固有情绪传播框架去认知事物并排斥他人框架,这不利于新闻事实与真相的传播,给网络谣言制造了传播空间。网络公共舆论中非理性的大量存在影响着人们对话与交往的形式,也使交往理性变得更复杂。[42]在网络空间中,当另一方表达了不同观点时,人们倾向于将其归因于知识或价值观的差异,将其作为不可调和的因素。而记忆、归因、添加和重复这些重要的心理机制在谣言的叙事中依次发生。[43]在大众情绪传播框架的作用下,公共事件的舆论表达成为情绪的宣泄出口,网络建构的社会镜像也多凸显矛盾性,强调冲突字眼,如“车祸与女司机”中的性别矛盾、“我爸是李刚”等事件中的社会阶层矛盾,这些社会公共事件塑造着社会集体记忆,并不断在记忆网络中添加与其相一致的新元素,记忆的核心功能就是发展偏好, 当类似事件再发生时,大众就会以记忆中的情绪偏好和惯习来重复认知事物。因此,人们在突发事件中依靠记忆提取、整合过往认知经验,但这些过程都具有瞬时性,忽略了可用信息的动机偏向,出现诸如“将车祸事件自动联系到女司机”“将城管视作野蛮霸道的执法者”“将官员看成是特权的象征”等错误框架的认知现象,社会公共事件中大众认知过程中的预见性情绪倾向也逐渐向网络谣言转化。

根据情感启动效应,先导性的积极信息会使个体对后续信息的感知偏于正面,反之,则偏于负面。通过网络的圈层化传播,大众认知中基于情绪传播框架产生的性别、社会阶层、职业等类型的矛盾与冲突得到了敘事上的多次重复,强化了谣言传播的大众心理机制,挤占了新闻事实与真相传播的空间。这不仅不利于在互联网空间中建立新的交往理性与秩序,而且会造成原有理性与秩序的破裂,网络谣言的传播也会在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作用下不断扩散与蔓延。

结语

大众情绪传播框架作为人们理解与评价社会公共事件相对稳定的认知反应模式,主要体现在大众对事件情绪反应的选择性上。人们选择记忆网络中的过往情绪经验评价新发生的社会事件,并基于社会公共价值评估何种情绪表达更具有合理性,形成对新发生事件的预设情绪,这种框架参与到大众的传播行为之中。其正面影响可以增进社会价值共识,并促进大众向善行为;负面影响则使互联网中的交往理性式微,让事实真相的传播通道壅塞,容易导致大众在谣言之中徘徊。在突发公共事件中,大众情绪极化已成为互联网空间中的重要舆情特点,也对公共事件的社会治理提出重大挑战。因此,研究大众情绪传播框架,有助于进一步认知突发公共事件中的大众情绪传播规律,也为突发事件中的刻板印象、群体极化、谣言传播等现象的研究开拓新的认知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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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大众恐慌情绪传播机制与应对策略研究”(22AXW005)

作者信息:赵云澤(1978— ),男,内蒙古呼和浩特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教育部青年“长江学者”,主要研究方向:情绪传播、政治传播;通讯作者王怀东(1995— ),男,甘肃天水人,博士,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情绪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