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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开黎明前的雾幔(外一篇)

2023-11-15温新阶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大吉卫生室乐园

1966年,湖北省长阳县乐园公社诞生了新中国第一个农村合作医疗试点。1968年12月5日,《人民日报》加编者按在头版头条刊登了题为《深受贫下中农欢迎的合作医疗制度》的调研报告,此后,全国95%以上的农村推行了合作医疗,先后有五万多人到乐园公社参观学习……

五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积极投身农村合作医疗的医务工作者的身影依然历历在目,新一代的村医接过了前辈手中的旗帜,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乐园,合作医疗的花朵越开越艳!

——题记

杨友菊永远不会忘记1986年的腊月十八,天特别冷,大吉岭卫生所对面那棵又高又大的油杉树,树梢在狂风中摇摆,这棵树还未成年时,有人在树巅上倒扣了一只坛子,100多年过去了,那只坛子完好无损,现在,好像要被狂风摇落下来。

上河里一个产妇在家里生孩子,头出来了几个小时,身子不出来,一个年轻人一路飞奔到大吉岭来请杨友菊,看他那满头的汗水就知道危急的程度。杨友菊马上把1岁多的双胞胎女儿寄了一个在卫生所一旁的亲戚家,让8岁的大姑娘范安静找两个同学来做伴,她自己背着另一个1岁多的女儿往上河奔跑。

太阳似乎也抗不住肆虐的寒风,早早就躲到山洼里去了,昏黄的天空像一只巨大的陶盖,慢慢向大地压了下来。杨友菊跑到上河时夜幕已经降临,她把孩子交到别人手上,在煤油灯下开始紧急处理,那几十分钟的时间是那样漫长,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汗水竟湿了内衣。孩子终于落地母子安全了,当丈夫的竟要给她跪下,她去拉他时,才感到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杨友菊在上河挽救着两个生命时,她的大女儿范安静跟两个做伴的同学在烤火屋里生了煤火取暖,听着窗外北风摇动树枝呼呼作响,一屋的温暖是那样惬意,三个孩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睡到半夜,安静一觉醒来,觉得头昏脑涨,连忙叫醒两个同学,有个比她大一点的叫快开窗,安静准备去开窗子,刚迈步就晕倒了,额头在桌子角上撞了一个大包,那个大一点的同学才扶着桌子,走过来打开了窗子……这件事至今想起来就后怕,要是安静迟醒一点,要是那个大一点的同学没有力气打开窗子,三朵蓓蕾就在那个冬日的晚上凋落了。

杨友菊很珍惜她的工作岗位,她愿意用她所有的力量来为这个社会的美好做出奉献,愿意尽一切所能为老百姓解除痛苦。她是从底层走过来的医务工作者,她的心之旌旗始终还系在故乡的树桩上。

杨友菊1952年出生在杨家冲,出生7个月后父亲辞世。她和母亲还有一个哑巴姨妈一起生活。一岁半的时候,家里熬苞谷糖,从灶膛撮了很多炭火在火塘里,她不小心滚到火塘里,把手烫了,那种钻心的疼痛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没有钱看医生,按照别人指点的土方熬了膏药敷着,结果手指长到一起了,三个月没有脱过棉袄,第二年二月,门口的银杏树开始发芽,舅舅来了,硬是用剪刀把连着的手指剪开了,她疼得快晕过去了,母亲的泪水像拖把,哑巴姨妈都心疼得捶着门框。

那个二月,一直烙印在杨友菊内心深处。

8岁的时候,她在松树包小学发蒙上一年级。勉强读完初小,家里实在太困难,她辍学回家,老师来家里发动学生,看了看她家里的情况,叹息一声,摇着头离开了。

第二年,她正式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成为一名年轻的社员,这一年,她13岁。穷人的孩子,不吝力气,见人一脸笑容,逗人喜欢,很快就评上了大人的工分。旱田水田,背粪碾谷,啥活她都干,还都干得很好,谁家有困难,她主动去帮。一冲的人,都夸杨家有个好丫头。17岁的时候,她被选为队里的保管员、出纳员和卫生员。18岁,杨友菊加入了共青团。19岁,担任了大队团支部书记,出席了县团代会。21岁出席了省团代会,当选为团省委委员。22岁上宜昌卫校读书两年,1974年毕业以后,回杜家村大队卫生室工作了两个月,然后到丁家坪克丁病医院上班六个月,以后就在大吉岭卫生所和秀峰桥卫生院担任妇产科医生,直到退休。

杨友菊,经历过苦难,也有过辉煌,她的辉煌是组织给她的,似乎不是她争取的,她只知道踏实前行,有十分力气干出十二分的活路,达到什么目标,争取什么前程,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她听组织的,叫她开会就开会,让她当团省委委员那就当,让她读卫校她就去读,杜家村、丁家坪、大吉岭、秀峰桥,让她去哪她就去哪,去哪都认真干,把事情干好。

组织是英明的,会奖励那些忠诚的人和能做事的人,杨友菊从杨家冲走出来了,成了公家人。这样的人特别懂得珍惜,懂得感恩,总是想着把自己从卫校打回来的那一桶水洒向更多的禾苗,让它们花红叶绿,在春风中摇曳生姿。

那一年,杨友菊在县医院进修,乐园乡长冲的一位姓汤的妇女子宫长了多个肌瘤在县医院住院,医院安排杨友菊做手术,这位患者在乐园就听说过乡卫生院的杨友菊医生,技术好,待人和蔼,杨医生给她做手术,一颗揪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推进手术室的那一瞬,她把坚定的目光投向了丈夫。

杨友菊永远记得那是寒风呼啸的腊月,她怀着大姑娘,已经六个月了。那时条件差,手术室没有空调,发了一盆白炭火增温,炭火上烧着一壶水。手术从上午做到下午,炭烧完了加炭,水烧干了,加水。肌瘤终于完全切除了,她眼睛一黑,手术钳掉在地上。护士长眼疾手快,一下抱住了将要倒下去的杨友菊……事后她一直不敢回想,要不是护士长把她抱住,倒在火盆上,一盆炭火,一壶开水,自己受伤不说,孩子也可能会流产了。

范家街有个叫赵国荣的产婦,三十八岁才怀孕,家里困难,本想就在家里分娩,难产了才慌忙抬到大吉岭卫生所,杨友菊一看,叫她们赶忙往乡卫生院抬,家人不敢再折腾,说死也死在大吉岭。当时,杨友菊还没做过剖宫产的手术,没办法,把学过的书本再翻一遍,第一次做起了剖宫产手术,这次手术虽然做成功了,中间大出血她被吓得不轻。

基层医疗就是一把双刃剑,给医生更大的治疗空间。有可能因为设备技术等方面的原因伤害了生命,但另一方面他们可能因为施救及时又会挽救一些生命。去年,我在乡下听说过一件事,一位农妇喝了农药,如果在村卫生室迅速洗胃,就有可能挽救生命,但是,村医如果给服毒者洗胃,他就违法了,万一洗胃出现危险,后果就不堪设想……现在的医生无疑都会选择让患者去大医院,结果服毒者死在了去大医院的路上。

听着杨友菊的讲述,我一直揪着心,她一次又一次涉险,虽然也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但是,我总为这位好人担心,杨友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好人好报,好人不能有闪失。

也是在大吉岭卫生所的事,和她同一个生产队的覃发望被牛剜伤了,流血不止,抬到大吉岭卫生所,因为失血过多,快要休克。当时,所里的医生都到乡里开会去了,只留了杨友菊和药房的覃春庆医生值班。继续往乡卫生院抬,只怕抬到半路上人就归西了,怎么办?杨友菊牙一咬说,救人要紧,叫覃春庆医生准备麻药盐水,她开始给患者缝合伤口,一共缝了十三针,覃发望的大儿子吓得昏倒了。没想到,手术非常成功,没两天,覃发望就出院了,回到杨家冲,逢人就讲杨友菊不仅妇产科厉害,外科也是一把好手。

像这样的“跨界医疗”,不止一次发生在杨友菊身上。

有一次,她在家休假,在自家小菜园子里锄草,她们生产队里的陈容群骑一辆自行车,路过她家门口时不小心滚下了坎,一节筷子粗的柴棒从鼻子穿到眼睛里,杨友菊包里有一把血管钳,她就用这把血管钳给他拔出来了……就是这天下午她回卫生所上班,竹园荒的两个孩子在家里玩耍,把黄豆塞到鼻子里去了,黄豆一发胀,就弄不出来了,那时所里也没有其他医生,到乡卫生院去又没有车,也联系不上别的医生,杨友菊就找一个取环钩,把发胀的黄豆钩了出来。

杨友菊退休15年了,她很庆幸自己退休了,不然的话,说不定就弄出事故来了,因为她总是替病人着想,想让他们少花钱,想让他们得到最快的治疗,当我和她讲到那个喝农药的妇女的事时,她说,要是我遇到这事,我肯定违法了。

她的退休生活简单快乐,三个女儿特别孝顺,这些年,她在省城县城照顾孙子孙女,老伴范金庭在老家杨家冲种几亩田,养几头猪,保证几个小家的肉食供应。杨友菊也时常回去给范金庭帮忙,今年四月的一天,我从她门前路过,夫妻二人正在田里忙活,拢行子,铺底肥,看见我和李兴成医生,连忙回家泡茶做饭,我正好要找她聊一聊,就留下来吃午饭。

菜不是很多,却很精致,范金庭喂的粮食猪的猪肉,他养的鸡下的蛋,种的白菜、芫荽,去年种的土豆晒的干土豆片,还有自己磨的豆腐,一桌子绿色食品。对范金庭过去只是认识,并不熟,只知道他从公路局退休。一桌子菜,让我认识了一个勤劳干练的男人。他倒了两杯酒,一杯我的,一杯他的。金庭大哥爱喝点酒,解乏,家中种植养殖,虽不至于扳肩压头,也是辛苦,一杯酒下肚,看山上由青转黄,看门口的银杏叶在风中摇摆之后一片一片飘落,他知道,给孩子们送鲜肉的日子不远了,起身看看猪圈里几头光滑顺溜的肉猪,心头的甜蜜恰似这白酒的绵长回味,香而不腻……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听杨友菊讲她这几十年的历程,讲她的高光时刻和平淡生活。一幅一幅往事的图片叠加在一起,是那样真实生动,比坐在我旁边吃饭讲述的杨友菊本人更为鲜活更为动人。几十年了,杨友菊一直在跋涉,她的脚步好像一直没有迈出杨家冲的山水,她的内心世界一直呈现的是农民淳朴的精神图谱,这可能为有些人不屑,我却为此感动。仁义、善良、本分、勤谨,一辈子坚守,其实非常不易,向每一个坚守的人致敬!

吃完饭,我们离开了,杨友菊和范金庭又下地了,杨友菊穿着一件碎花布旧棉袄,一双深筒靴,她拢行子的动作是那样麻利,那样娴熟,这双拿锄头的手,曾经无数次剪开了黎明前的雾幔,把一个又一个新的生命迎接到这个生动无比的世界,每每包好一个新生儿,她脸上慈爱和融的目光将产房——不,是她的心房照得透亮,她吻一下孩子的额头,把内心的祝福送给这棵幼苗,希望他顺利成长,开出耀眼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

我们走远了,阳光落在杨友菊和范金庭身上,他们身后早已立好的夫妻二人的合葬墓碑闪烁着光泽……

村医李发从

我坐在李发从对面,左看右看他都像个三十左右的小青年,似乎还可以谈一回朋友恋一把爱。其实他是1970年生人。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跟他年龄相称的印记,他是不是一个家庭条件优渥的富家子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劳力,也不操心?

答案是否定的,李发从出身贫寒,家庭困难的状况在当时的三大队一小队人尽皆知。多年的人生历程也是起步艰难,充满了奋斗的艰辛。

小学在松树包上的,从耳厢下补巴洲,再上松树包,一下一上,十来里路,从七岁开始,一天一个来回。鸡子走路都要摔跤的冰雪天,一样上学,不能迟到,不能早退。初中在几十里以外的秀峰桥,周六回家,周日返校,背着粮食和小菜,一路步行,吃过早饭出发,常常没进校门晚自习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1986年夏天,初中毕业,家里实在没有能力供他继续求学。农民的孩子,故乡的田野永远不会拒绝他们,总有一垄土地留给他们播种人生的花草。李发从,背着铺盖卷儿回到了耳厢。

第二年春天,布谷鸟在山上歌唱,李发从在耳厢点苞谷,他觉得这鸟叫得动听,种完苞谷他就要去村卫生室跟着幺爹李兴成学医,虽然一年村里只给600元的生活补贴,好歹一双脚跨进了卫生室的大门,以后就是一名医生。

幺爹要求严格,发从学习刻苦。要他看的书,看五遍记不住,看十遍,十遍还记不住,他就用本子抄,抄了几大本,那是他的宝贵财富,只可惜,有一次搬家,被人当废纸烧了,他又气又急,可是气急又有啥用?

1989年9月,他被推荐来到县卫校学习。那是他第一次坐客车,第一次到縣城。他第一次见到清江这样水势汤汤的大河,第一次见到几十层高的房子,第一次见到涂口红抱小狗的女人。他提着行李,沿路向人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深藏在宗家湾里的长阳卫校。

从报名开始,他就一头扎进学习中,连双休他都很少上街,耽误时间,又花钱,这两样,他都舍不得。在这里,他较为系统地学习了医学基础知识,将他前两年跟幺爹学的一些知识串联起来了,就像有一盏点在面前的灯,越拨越亮,越拨越亮,终于照亮了前面的大路。

1990年6月,他回到了杜家村,这年年初,幺爹李兴成就调到大吉岭卫生所当所长去了,卫生室一时缺了医生,临时把大吉岭卫生所的邓之龙医生安排到杜家村顶了几个月,李发从回来了,邓医生迫不及待回卫生所了,李发从正式成为卫生室的医生。

十年以后,李发从再一次进入长阳卫校学习,这一次,不是全脱产,自学加集中面授,带着实践中的问题学,有的放矢,长进就快。次年,他获得中医师资格。

学习是没有止境的,十多年后,他又参加了宜昌市卫校的视频学习,为了保证学习效果,有一个正常的学习氛围,并不是在乐园村看视频,而是到榔坪镇卫生院集中看视频学习。每个月集中学习十来天,三十多公里的路程,骑着一辆旧摩托,突突突,弯弯拐拐上上下下两个小时才能到。吃住在酒店,一天80元的花费,在那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两年的时间,他坚持下来了。

接下来,考执业医师证书,这不是个轻松事,第一次,没考取。然后是复习考试考试复习,夜以继日,焚膏继晷,直到2014年,终于考上了助理医师证,也是在这一年,他拿到了驾驶证。

这一年,李发从红运当头。

发从一直在不停地奔走,少年时代,在上学的道路上奔走,青年时代,在学医追求前程的道路上奔走。

他现在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医生了,很多村卫生室医生只有乡村医生证,他手中有执业医师证,具备到镇医院看病的资质。他在乐园村看病,在杜家村看病。

这是生他养他的土地,他需要在这片土地上奔走。

少年时的奔走,靠一双脚,从耳厢到秀峰桥,几十里路,没有客车,走了三年,那是他的万里长征。

正式进入卫生室的第二年,他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出诊、进药都骑着它。年轻,觉得啥都可以控制,只要轮子不扁,龙头不断,哪都可以去,多重都敢拖。有一回到大吉岭进药,中药几大捆,西药几大盒,粗绳子细绳子捆了一道又一道,可他跨上车,骑了几十米远,就下车了,晃得太厉害,怎么用力,那龙头总是不听使唤,左摇右摆。路平的地方他就骑一段,路不平了,他就下来推一推,经石桥河,过蒋家湾,一路推上杨絮坳,中药掉下一捆,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幸好是中药,要是西药盒子掉下来,针药水就全完了。他卸下一半的药寄到别人家里,先送一半到卫生室,跑第二趟才把另一半拉回来。

2002年,李发从买了第一辆摩托,又是二手的,无级变速,消声器密封不好,突突突响得厉害,老远人们就知道李医生的“响竹篙”来了。可毕竟比自行车省力,也比自行车快,出诊进药都更快更方便了。那时乐园没有加油站,得谋汽油,找货车司机讨一点,请人在榔坪买一点。那几年,去他寝室随时都可以看到墙边趸几个塑料壶,都是装的汽油。

2014年,他买了汽车,广汽三菱,新的。汽车花费大,也没有摩托灵活,两年以后,他又买了一辆新的摩托,豪爵150。

凭借着这六个轮子,他在乐园村奔走。43平方公里的面积,没有车,服务的触角伸不到最基层。虽然原来的自然村还有一名医生,他是乐园村卫生室的室长,他要对全村的医疗卫生负责,村里的每个角落他都应该去。

他的广汽三菱,他的豪爵150就经常在乐园的乡道村道上奔跑。出诊、送药,有时还充当临时救护车。

记得那一回,乐园村三组的赵凤梅冠心病发作,时间就是生命,他二话没说,拉着病人和家属就往榔坪卫生院赶,一路喇叭,一路快速,赶到榔坪卫生院,比平时快了半个小时,衣服都汗湿透了。

还记得是映山红盛开的季节,四组的覃发端肾结石急性发作,疼得豆大的汗珠直滚,李发从也是迅速把病人送到榔坪镇卫生院。

病人家属要给他钱,他摆摆手,乡里乡亲,说钱就见外了。

六个轮子的奔走,比过去走得快,走得远,也走得贵。他的六个轮子,一年光油钱要8000元。跟村干部一样,乡村医生,汽车已是工作的标配,但他们没有车贴,没有出差补助,每一分钱的开支都是从腰包里掏出来的。他们没有怨言,因为,他们热爱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只要他们还有能力反哺这片土地,他们不会犹豫。

从医的人,需要更多的悲悯情怀,患者往往也是弱者,俯下身子,用自己的心贴近他们的心,把手伸给他们,让他们拽着你的手腕,把他们带出精神的泥沼,让他们感受阳光、绿草和花朵。身心两医,是终点也是起点,而爱,是不竭的动力。

原来卫生室还可以输液的时候,可把李发从忙坏了,卫生室睡的坐的都是打吊针的,这个要皮试,那个要换药水,还有的要抽针,说忙得晕头转向不行,这可不能晕,可要保持清醒,乐园村卫生室,可没出过一次事故。

卫生室里忙碌不说,有些特殊患者,还要上家里去输液。三组赵光安的岳母邓习芝,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年龄大,身体差,不能到卫生室输液,每每需要输液,发从都要骑着摩托赶过去。连续有两年的腊月三十,发从都在为邓习芝老人输液。那一次,有人要抓药,他刚回到卫生室,老人挪动身子时没有注意,又漏了针,他叫抓药的人稍等一下,他飞快地赶了过去。

大吉岭的空巢老人刘道美患膀胱癌,为了换尿管,村里把他安排住在紧挨着卫生室的安置房,发从每天都要去换一次尿管,一直坚持到七个月后老人去世……有一回,家里来了客人,等他回家吃饭,恰恰这一天看病的人多,换尿管就比平日里迟了一些,等他回到家,客人正准备上桌,他一边赔不是,一边洗杯子斟酒。

2019年7月的一个夜晚,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李发从刚刚睡下,接到金银山范明仙的孙子打来的电话,说婆婆又晕又吐。发从连忙起床,摩托完全骑不了,他连忙启动汽车,挡风玻璃上好像有人提着水桶往下泼水,雨刮器根本不起作用。没办法,他只好穿上雨衣,沖进雨幕,一道金沟闪一头插在金银山山顶,另一端伸到了骡马子岩,一瞬间,把大地照得透亮,紧接着是锅底一般的漆黑,一声炸雷,金银山的陡岩好像垮了一半……他来到病人家,及时采取了措施,一直守在病人床前,病情稳定了,他才离开,到家已是下半夜三点。

2020年10月11日,这个日期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一天,他接待来乐园参观合作医疗纪念馆的一行人,签名的时候,有个人的姓名跟他的一个朋友一字不差,为此,他和这个人合了影。晚上,发从接到从小沟打过来的紧急电话,说马协柏不行了,他不敢相信,这个在秀峰桥放过电影,在大吉岭开过餐馆,在村委会任过职务,当时是乐园村六组组长的他,是一个社会活动家,63岁,哪一回见到他不是精神抖擞?怎么会不行了?电话里又说,晚上洗澡在卫生间摔倒了,头部落地……他一下明白了,连忙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往小沟赶。他赶到时,人已经走了。家属请求他再抢救试一下,希冀有奇迹出现……这个请求,他是不能拒绝的,他马上实施心肺复苏,直到最后他含泪离开。

发从小时候,母亲眼睛生病,没有钱请医生,只能用别人介绍的小单方治疗,时好时歹,最终没有根治。他当医生后,总是为患者着想,尽量用价格低廉的药,尽量为群众多报销,手把手教他们使用电子医保卡,即使没带医保卡也可以报销,乐园村报销人次、报销金额全镇第一。

老年人的体检报告他都亲自送到他们手中,告知体检结果。对有病和疑似病的告知复查,进行干预、治疗,比如有脂肪肝、心肌梗死的进行治疗和健康指导,今年体检,这部分人得到了好转。

发从是个平凡的人,他没有英雄壮举,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先进事迹,然而,他也是不平凡的,证明他的不平凡的不是那些奖证,而是村里人的口碑,是那些老太太老爷爷经常讲述的那些琐碎而感人的小事,是村民给他打电话时那充满信任的亲切的话语,是他们目送他的摩托远去时那眷恋的眼神。

温新阶 男,土家族,湖北长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副主任,宜昌市散文学会会长。散文集《他乡故乡》获全国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散文集《乡村影像》《典藏乡村》先后获湖北省第七届和第九届屈原文学奖。

(责任编辑 王仙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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