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哀（组诗）

叶云超

物哀

当你在高速路上开车

或者坐在飞驰的火车上

你会发现

车窗外

山川、城镇、草木

云朵、星辰……

所有这些散布的物种

全都联合起来，结成同盟

成心与你背道而驰

它们急速地奔向身后

填充你离开的空白

而你將抵达的前方

已成它们的遗弃之地

当你停下来

它们也随之停下

伺机而动，彼此

就这样耗着

墓园

望着漫山遍野的墓碑

如同面对茫茫人海

生前，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最后，几乎都以同样痛苦的方式

告别人世，归隐地下

一小块黑暗作为容身之所

而坚硬笔直的大理石碑

替他们继续存活于世

替他们历经风雨

仿佛，在人潮拥挤的出站口

他们昼夜举着接站的牌子

而牌子上，刻着

他们自己的名字

箱子

儿子即将负笈远行

我买来一只大箱子

他妈妈就往里面塞东西

恨不得把自己也塞进去

我提着箱子下楼梯

好沉，仿佛里面装的不是日用品

而是某个人不可估测的命运

需要一支粗壮有力的手臂

才能移动它

在火车站，儿子从我手中

接过这只箱子，奋力

将它拖进车厢

我空手往回走

也没觉得轻松

考试

为什么四十年来

我反复做着一个相同的梦

梦见考试

梦见我忐忑不安地走进考场

梦见考卷发下来

看不清任何一道题、一个字

梦中，我想作弊

环顾周围，所有人

都在聚精会神地答题

没人愿意把答案泄露

监考老师探照灯般的眼神

在安静的考场上扫来扫去

梦见这束光

笔直打在我脸上

盯住我大半辈子

还不挪开

在白兆山敲钟

安陆白兆山顶的钟楼里

我使劲敲

那口倒悬的铜钟

敲给自己沉寂的内心

看它能否释放回声

敲给山下棋盘似的大地

花草、屋宇、禽兽、行人

不知能惊动谁

并驾齐驱的另一个山头上

耸立着李白的高大雕像

敲钟，敲给诗仙的石化耳朵

宿醉醒来已千年

请拔出你腰间的佩剑

替我挥向蹉跎岁月

父子

给父亲烧满七的时候

坟前，妈妈在哭诉

责怪他不该这么心急

死后才三十九天

就把她的小儿子带走了

眼见一前一后

青烟缭绕的两座新坟

跪在旁边的我

不知道怎样安慰

伤心欲绝的母亲

也无法替死去的父亲申辩

顺着母亲的思路

我似乎看见

那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一条晦暗的小路上

初来乍到的弟弟

一边匆匆赶路

一边沿途打听

关于父亲的消息

树桩

丛林里

我们发现一只圆圆的大树桩

像谁画在地上的一个句号

弯下腰，拭去鸟粪、枯叶、尘土

把它当成一个小圆凳

你坐下来休息

我却想站上去

双臂舒展，有如它的枝丫

满头华发俨然风中颤动的针叶

不过，就算将腰杆挺得笔直

也充当不了这棵树

被锯掉的部分

湖北应城人，上世纪80年代开始习诗，曾在《解放军文艺》《长江文艺》《诗歌报月刊》等刊发表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