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购买指南

万籁里

一

本指南提供关于自我购买的技术性指导。对个性有追求的朋友们，想要变得与众不同？想要在花花赛博空间鹤立鸡群？购买这份指南！创造独一无二的自己！

——《自我购买指南》

K在这堆充满激情的数据流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剁手买下了这本“小册子”。

99.9元流出去的肉疼感被扑面而来的数据内容填补，观看在瞬间结束。K反复揣摩这种感觉，好像先前焦虑的一切都一扫而空了。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可能不亚于与AI融合“提智”

的高端手术，当然，那是他一辈子无法体验的“有钱人的项目”。

但99.9元的平替版，还是让他在一瞬间得到了“提智”的满足感。他突然理解了那些在成功学和各种人生指南贩卖处流连忘返、成瘾式消费的人们。但是，《自我购买指南》里的一句话还是让他捂紧了钱包——切忌从众！购买那些只属于你、独属于你的东西！

在双十一前夕遇上《自我购买指南》，最大的可能是因为K在许多商品的搜索里加入了“个性”“独特”“小众”之类的词，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非常精准地让推送的广告直击了他的痛点。但即便如此，他仍旧相信这是他人生中独一无二的缘分。

他那隐性的焦虑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当同事身边的窗口里蹦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广告，他都会难受得不行。为什么是一样的？是因为我们在同一个平台工作，还是因为我们买了同一个鼻子？那天，他在公司的员工会上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鼻子安在那个刚入职的小白的脸上，配上扑闪扑闪的“专注、上进、永远在成功路上”的眼睛。当那眼睛通过数据流向他传输“早上好，前辈”

的信息时，K只觉得恶心。

他常常后悔买了这个鼻子，每经历一次“撞鼻”，这后悔就更加深一分，当时的他被“网红爆款高鼻梁”铺天盖地的营销冲昏了头脑，以为被更多人认可的东西总是好的——确实好，但好得过于统一了！

离双十一还有半秒不到，但足以让K逛完这条由关键词搜索提供的大街了。大街上全是琳琅满目的头颅、眼睛、鼻子、四肢和各种异域风情的服饰，甚至还有猫尾巴、天使翅膀这些非主流的玩意儿。他逛过这些商品的过程不是空间的概念，而是时间的——每个商品只在他的世界里存在一瞬间，随着他的喜爱程度要么消失，要么掉进购物车。

最后，他在购物车里那些零碎的东西中挑挑拣拣，在智能购物助理的帮助下筛出了几种组合款式：“月光下的一支烟，伏特加融化在暖炉里。”

“轻柔的海流过仙女座星云，燕尾服和一支舞。”

“……”

二

只有你拥有的东西——那些珍贵的回忆、独一无二的记忆使你成为你自己！

——《自我购买指南》

K选择了“月光下”那套数据。

他想到了第一次和某个女人约会的晚上——他们一起造了月亮，不是冰冰冷冷的月球，是最古典的、会出现在诗里的月亮，二维的月亮。他们在星空下共饮伏特加，他印象里，他准备的这份浪漫深深地触动了对方的心。

他们那晚确实接吻了，是活动平台提供的吻，包含在他选购的这款恋爱套餐内，只要两人适配的分数达到某个标准，就会自动触发接吻程序。匹配到两人的恋爱状态，他们的吻是青涩而内敛的，很符合那薄薄的小小的白月亮。

K无数次回忆起那晚的经历，揣摩月亮和吻，但是再也回忆不起那个女人的样子和名字。很明显，对方要不删了好友，要不就是退出了恋爱平台，那些数据被平台自动删除了，也删除了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

这对K产生了一定的打击，毕竟那是他第一次体会“恋爱”。

他非常传统地把那模糊的女人的影子当成了自己的初恋，并且傻乎乎地展望了两人的未来，直到某一天他再也记不起她，但他仍旧对当时的感觉坚信不疑。

后来K又有了几次约会和恋爱，但慢慢地，那种被游戏规则控制的感觉就让他麻木和厌倦了。他退出了恋爱平台，在那些和他有过交集的女人们的记忆里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子。

“月光下”组合被合成和渲染的过程中，他的意识被一帮带着“月光”“烟”“伏特加”的广告占领。他不得不花费心神一点点将它们清掉，就这工夫，双十一的起跑枪打响了。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地震”——瞬间的交易额达到天文数字，这些交易数据在空间里窜来窜去，如同平静的大海突然巨浪翻腾。一些网络不佳的人行动卡顿起来，这种卡顿可能持续一整天。

K购买“月光下”的时候，他只是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快了，但他清楚只是自己卡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客观时间”迅速从他身边溜走，好像被隔离到了另一个维度。但是他很快释然了——他可以待在自己的时间里，品味用两个月工资换来的全新形象。

三

不要赶潮流！潮流只是某一秒里的事情！按照互联网的更新速度，每过一秒都会有一个“前浪”死在沙滩上！

——《自我购买指南》

“月光下的一支烟，伏特加融化在暖炉里。”一条匿名消息，“这么古早味啊？”

K反应过来，却不太清楚信息从哪兒投来。他警惕起来，毕竟双十一是病毒高发时段，一些钓鱼程序会在此时四处寻觅猎物，甜言蜜语，然后悄无声息地卷走你的财产。只是现在病毒程序比人更像人了，有时候，K还真想让这些病毒来陪陪自己，毕竟只有这些家伙提供免费陪聊——在有防火墙保障的时候。

K迅速检查了防火墙，然后将消息顺着神秘的路线抛回：“嗨！”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神秘的消息回复。

“古早味的搭讪。”K说。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做了月亮。”神秘的消息说，“是那种老月亮。”

K愣了愣，如果他还有心脏的话，此时此刻应该是那句老话——“怦怦直跳”。

“然后我们喝酒，是伏特加。”神秘的消息夹带了一个感受型的数据，K接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下载了。那是一口伏特加，没有病毒。

他几乎是狂喜地发了消息：“然后是吻。”

神秘的消息没有马上回复，沉默着。周围涌动的数据流造成的“地震感”一遍又一遍冲击着K，他几乎把这种“震颤”

当成了心跳。

“我很想你，但是想不起你，我们可以再见一面吗？”虚空中投来消息。

在这些精细的筛选和购买后，你终于找到了自己，找到了无可替代的存在。

——《自我购买指南》

K买了个二维的月亮，并迅速下单了伏特加。

他把回忆数据中恋爱平台提供的夜空场景放到了搜索引擎里。瞬间，上万个场景被挖了出来，那数目让他大吃一惊，看着那些一模一样的场景，他突然怀疑起约会活动那句“为您生成独属于您与爱人的约会场所”的广告词。

可能吧，数据库再大也是个有边界的宇宙，重复不可避免。K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我和她是无法替代的存在，不可重复的，独一无二的……K突然有种开悟感，畅快得不亚于购买《自我购买指南》的瞬间。

K准时准点地打造了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空间，感觉今晚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浪漫得像老电影。他等待着，等待着那美好的面孔填补记忆中失落的影子。她会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没有缺失的数据，只有那独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爱。

然后，人来了——“月光下的一支烟，伏特加融化在暖炉里。”那影子慢慢进入他卡顿的时间里，他“看到”了来人，同样的感觉，也是两人找到对方的数据依据。

但是K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一模一样的“月光下”组合，像在镜子前被硬生生地复制粘贴。去掉表层的皮囊，那两具“身体”里翻滚着一模一样的数据流。

男人也看到了K，露出了同样惊诧的表情——如果，他们还有我们所认知的“表情”的话。

当然，本指南只作为大方向指导。如果您没有更多的资金去购买更加个性化的商品，那么在寻找和创造自我的旅途中出现差错和失败，本指南概不负责。当然，推荐您购买《自我购买指南——白金升级版》《自我购买指南——王者钻石版》，这两本书将更加详细且个性化地为您解决难题，提供独属于您的指南！

——《自我购买指南》

（摘自《科幻世界》2023年第2期，一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