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性青山
2023-11-10毛致越
毛致越
柳色初深碧嶂里,山榴茜袖遥相倚。黄粱未熟时,有蝶惊翅振引人赴南柯。待我折却平芜,恰是旧雨重逢。余往观来处,素舍墨顶,苍藤玉英,满目青山。
游子访景,自是宿于山脚农家。依山而建的老屋没有遮蔽,只顺着坡势和颓墙疏疏落落围了竹篱。故有流风飒沓俯冲而来,屋头上借势一跃,却不慎踢落瑟瑟打战的瓦砾。许是略感心虚,它在空中稍加停滞,便慌不择路地躲在篱墙匿息小憩。
墙里的春延淌到墙外去了,灿烂的花簇,从苍凉砖瓦上泻落到篱门,溅起多少浪沫。庭院轰轰烈烈开著山榴,一路摧枯拉朽淌下山坡。我透过结实而疏朗的篱落,看风影瘦在架上,花影瘦在墙边。墙皮枯脆如秋叶,苦笑着,蜷缩着,小心翼翼地从皱纹里探看人世尘劳。走马古道已然颓圮,徒留斑驳的石桌斟满清风。
青山镌刻微顿的足音,它是一尾鱼,沉默无声,暗自吞吐着华胥离合。阶上绿苔,枝梢浮尘,是坠在它鳍下的藤壶,在岁月下越酿越醇。它将一切收纳,只待人探看解读。青石犹忆当年事,无复再遇少年郎。只是不知,这样沉寂的岩扉松径,可还会有幽人自如来去?
我不由走得很轻很轻,生怕惊扰了这轻灵的梦。我听见微光是怎样从交织的树杈滑下,懒洋洋地打着旋儿。云线被牵引得极细极浅,缝成绵软的大氅披在扶疏间。葳蕤的灌木簌簌作响,吵得满眼都是潮湿的惆怅。有一小瓣连翘哺润我的肩膀,孱弱着欲语还休,兀自苍白地言说未灭先颤的昏黄。
“晚艳出荒篱,冷香著秋水。”水汽缱绻,分花拂柳,眼前豁然开阔。青山温柔而绵长的声息,揉碎芳尘,不疾不徐,轻轻浅浅地来到溪水深处。这时候,任谁都想去青山烟岚里走一遭。水寒溪静,礁石上的坑洞浅浅地凹陷着,如同那些早已经看不到原色的过往。未见松涛,未见柔荑,也未见渔舟短棹,只有农家浣女背负着竹篓,任岁月的风霜袭染那诗意的空山新雨。
雾色沾衣,前路缥缈,人在清疏的灰白里模糊了棱角。郁郁青山,洛洛云深,袅袅仙境,只手握斧的樵夫自晚雾中行来,深翠湿人衣。青山化为淡漠清散的剪影,在独此一家的寂寥中摇曳,在我的目光里落水沉酣。许是文人藏起颠沛流离的翠色,将浩荡离愁泼墨寄予,遂有沆砀一白,遂成萧疏轩举,遂戏水月关闲。此后醒醉不复,青山落笔,俱是风林意。
此地的人儿也一如青山,无论老幼面容俱有山林气,低眉垂目时静默慈悲,回首抬头时也无风雨。只轻轻一晃,便是绵亘千里的潋滟,山光鸟语灼灼入我眸中。行走世间自有青山涤荡,如此纯粹,如此歆然。
倦鸟啁啾,载月明归,我窥得青山风骨如许。得之我幸,不敢妄失,故南华梦赋《临江仙》:
黛顶平芜烟散,岚凫争倚篱帘。满庭茜色醉墙檐。细云孤驻远,清客笑谈前。未试石阶空老,且行浣水堪怜。南柯约赴旧游天。思君归晚雾,言我性青山。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