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湾
2023-11-10苏绍丹
苏绍丹
我的家乡有很多这样的地名,槐花湾只是其中之一,其他的像桃花巷、梨花沟……人们喃喃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仿佛有一片粉嫩的桃花林或一沟雪白的梨花绵延伸展成脑海里最绮丽的梦境。
槐花湾栽满了槐花,但槐花湾不只有槐花。一串串轻盈、温雅、柔软的槐花簇拥着、依偎着,一片连着一片,涌成了一片花海,像印象派绘画里朦胧绮丽的星云。每一片缀着晨露的花瓣,每一朵花里的青蕊子,是这世间最纯真的、不含杂质的、直接的美,即便多年后我驻足他乡,槐花湾的风也依然夹着甜丝丝的味儿渗入我的毛孔、血管、灵魂。在梦里,这味道一天天地积累,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形成了我最原始、最隐秘的欲望与渴求。我的槐花湾,如仙境一般美,只有这样的美,可以打破一切桎梏与偏见,跨越遥远的时空,即便不加任何赘述,亦能给人最直观的感受。
槐花湾里不只有槐花,还有蝉鸣、蛙声、清泉以及悬在天上的小小月亮。印象中有几次赏月,是夏日槐花开得正好的时候,夜里也不太冷,而是暖融融、湿漉漉的,是我想象中月亮的触感。最难忘的是,一家人躺在凉椅上,手里拿着破旧的蒲扇,屋里老旧的电视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风一阵一阵的,吹得布满裂痕的深褐色木门嘎吱嘎吱响,像老人在夜里细碎的呻吟,让人的心皱巴巴的。但这风拂到脸上时清凉又柔和,让人贪恋又期待。这时候,若备有一两样吃食,是最幸福的。一样是瓜果,最常见的是绿西瓜,白天在井水里浸了一天,捞起来时表皮像淬了冰一样。一敲,脆生生的,咚咚响,咔嚓一刀切成两半,鲜红的瓤,汁水要滴出来一般。迫不及待咬一口,又甜又沙,满意地叹讶一声,像疲倦的人一场大梦后醒来。
还有一样吃食是槐花饼。做饼前,奶奶皲裂的手将花串上香香的、嫩嫩的、尚处于花苞状的槐花捋下来,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一篓。我总是跟在奶奶身边去采槐花,不过一个小丫头的心总是安定不下来的,在槐花林里飞奔、嬉闹,要跳起来去摘那高高枝头上更鲜嫩的槐花。调皮的时候,就悄悄走到奶奶身后,往手心里吹口气,花就都飞到了奶奶头发上。奶奶总是要说两句的:“你个花蝴蝶哟,啷个飞不累唉?”那个时候,小蝴蝶已经跑出老远啦,偶然回头望望,奶奶发丝上还贴着几朵槐花。那时奶奶头上是挨挨挤挤的花串,脚下是密密麻麻的花瓣,手里提着花篓,像守护槐花的仙人婆婆,而我是小仙童。后来我离家的日子里,奶奶每每给我打电话,都要拿槐花饼诱惑我一番。
槐花湾也有传说,像桃花巷、梨花沟一样。传说当年观音大士降临此地,种下一片槐花。其实这种故事真亦假,假亦真,追究到底便没了意思。我总觉得是真的,不然,此地何至于如此有神性,像鳥衔花、鱼逐月,兼有诗意与禅意,更似佛光笼罩,让我不敢再看。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