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风景（组诗）

李越

男，1986年生于甘肃永昌，甘肃省作协会员，作品发表在《诗刊》《十月》《星星》《飞天》《扬子江诗刊》《中国诗歌》等刊物，出版有诗集《巨石之响》《光影赋格》等四部，入選第八届十月诗会，获甘肃省第八届黄河文学奖。

交通

小巷里排队的出租车哼哼，不满于缓慢的行进

十字路口，拐弯车辆划优雅的弧，像在溜冰

三轮车费劲地喘息，也像它主人一样卖力。

自行车吱啦吱啦，链条刮擦声有种古旧的慢。

摩托车愤怒，在明亮的夜空嚎叫。

收音机广播。一条白色的狗。生活从我身边经过。

一切已汇入十字路口通红的海洋。

燃烧的战场——夜的红色溃疡。

为规则而进行的胶着角逐。射灯的光剑交锋。

钢铁渐次落入河流熔化。更多排队的钢铁。

立交桥上流动的钢铁被迅速输入夜空。

吃光子的夜，斑斑星点在天际缓慢升起。

球形灯盏

被群树包围的球形灯盏。光的故巢。

一窝光的幼崽嗷嗷待哺。在幽暗的树丛

它们渴望倾巢而出，怒飞去往八方。

幼崽表达着强烈的意愿，却终被

茂密的黑暗围困，成为光巢的囚徒

如黑暗宇宙中，困于星团的斑斓星球。

雏鸟叽叽喳喳，争论不休

从亿万光年外看去漫漶难辨。

一枚作茧自缚的渺小蝶蛹。

进入开阔处。一盏盏路灯，昏黄的

光的海胆，旋转细长尖利的刺。

顺、逆时针交替小幅旋转的螺旋桨

谨慎驾驶的光的方向盘。从城郊望去

不过是漆黑城市中渺小的光点

而簇拥它的每棵树都是幸福的

它们真正沾了光。枝叶通透的一株株

水晶神树，恍惚在无尽夜空中肆意舒展

或疯狂摇曳，在生命癫狂中落尽繁华。

回到童年

灰暗的傍晚。我，回家少年

（已白发苍苍，皱纹满面）

父母不再陪伴，我孤身一人

在盲道上踢着脚尖，像踢着石子儿。

寒风使树冠鬼祟。枯叶在街头

追逐，一群追逐打闹的小孩。

一波滚动的波斯金币，逐渐成长为

铁环阵，继而膨胀为斗大的土豆。

群石翻滚。大地的鼙鼓轰隆雷动。

被寒风撩着的头发，冰龙舔舐后脑勺。

曾经的孩童已长大成人，但没有系围巾，

他仍习惯于从前有人提醒。可是没有，

他越发邋遢，亦步亦趋，走得像只大鹅。

行人已远，更加模糊，溶解在黑夜里。

一切飞逝而去。星球远离。

条形LED屏上的红字滑动越来越慢。

他感到自己肥大的肚子变得轻松。

他不断缩小，身影逐渐矮小下来，

视力出奇的好，喉结渐渐消失。

他开始奔跑，飞快地奔跑，

真正像一群小孩当中的一个。

混迹

傍晚，我来到陌生的城市

前所未有的陌生。

一种电流刺激使我兴奋。

笨重的电动车载着我，在城市浪荡

在一支支车流大军中混迹，

在十字路口合流、分流，经历有趣的变幻。

有那么几个时刻，你迅速接近夜晚，

而在相反的方向，你想逃脱。

拐弯将你甩出一个奇异的角度。

在人流中辗转腾挪，在车上杂耍，

在炫技中与光影交接，

各色光影装扮出无数个你。

劳动者大军行进。自行车叮叮打铃。

车子过坎时，心里的咯噔咯噔。

骑行途中掉队落远的话语声

被后来居上的耳朵听到。

这有点像你现在，

经过成天旋转的城市，每次拐弯

都被车流抛下，掉队落远，

直到另一支队伍将你吸收。

风驰电掣地行进，城市被

更加迅捷的黑夜所笼罩。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迷宫

暮春三月的傍晚，我骑着自行车

被困在城市巨大的迷宫中

走出去的强烈意愿将城市灯火打磨、燃起

千万只眼瞳扑闪着斑斓。

那悬挂在正上方的一双巨眼

俯瞰着城市巨大的沙盘。

被整齐分割的铁青建筑。明亮的钢铁之流。

密集倒立的摩天大楼，

陷坑中，铁钉朝上急速攒射。

街巷间，初来乍到的异乡人晕头转向。

漫长的骑行使他大汗淋漓，

慢慢蜷缩的身体，自行车的三个圆环

——两个空心，一个实体。

辐条规律地反射光点，而实体的辐条

交错缠绕。月光下的街巷交错缠绕。

他左冲右突，想冲破迷宫，理清缠绕的脖颈。

道路四通八达，无往不至。这使他烦恼、困惑。

巨大城市震慑着他。他看到自己拖长的影子。

突然转身，发现圆月正停在路口。

一颗黄澄澄的星球。长满粉刺的巨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