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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传“驿”路

2023-11-09吴淑玲

中华瑰宝 2023年11期
关键词:驿路诗卷元稹

在信息传播不发达的古代,唐代诗人及其诗作是如何名传千里的?这其中,驿路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唐代是中国历史上辉煌的朝代,出现过唐太宗时期“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和唐玄宗时期“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的旷世盛景。在这个神话般的朝代里,四通八达的驿路是另一种传奇,它不仅有“邮星整俗,驿传宣威”的治理之用,还为唐诗的传播做出了重要贡献。

粉壁长廊传诗兴

唐代的驿站建设非常讲究,高档馆驿的设施往往极尽奢华,“丰屋美食”“盛于古制”。如柳宗元笔下柳州东亭的房舍鳞次栉比:“乃取馆之北宇,右辟之以为夕室;取传置之东宇,左辟之以为朝室;又北辟之以为阴室;作屋于北墉下以为阳室;作斯亭于中以为中室。朝室以夕居之,夕室以朝居之,中室日中而居之,阴室以违温风焉,阳室以违凄风焉。”陈鸿笔下的同食馆还有游玩之处:“阶间容揖让,楹间容宾盘;柱间容乐工,屏间容将吏。左右为寝食更衣之所,朱户素壁,洁而不华。东西厢复廊直澍。又西开下阁作饔舍。廄屋宏大,中敞作南门,容旌旗驷马。北上作丁字亭,亭北列朱槛,面城墉,其下淤沟开导通水,因古岸植竹树,为风月晏游地。”可见唐代馆驿建设之华丽。

馆驿中的房舍、亭榭和长廊都有粉壁、亭柱,或设置诗板。姚合《题大理崔少卿驸马林亭》中云“更看题诗处,前轩粉壁新”,说明林亭里有专门的题诗粉壁,正粉刷一新等待题壁诗。王定保《唐摭言》里说“蜀路有飞泉亭,亭中诗板百余”,可见蜀路驿亭设有很多诗板。这些设施可以供诗人题写诗歌,让诗人们尽情挥洒诗兴,以至很多馆驿形成了“扬子江津十四经,纪行文字遍长亭”(吴融《题扬子津亭》)的盛况。

唐人把粉壁留题当成一种惯例和文苑盛事。刘咏《堂阳亭子诗序》说:“乃有扶风员外,悉皆留题粉壁,著咏雕梁。隋珠与赵璧相鲜,凤竹共鸾丝迭奏。回锵词律,妙尽精华。乃文苑之仪刑,实翰林之圭臬。”此文意为粉壁题诗是一种很有仪式感的典范性的文人活动。

很多唐诗记载了诗人馆驿题诗的情况。如韦绶致仕归乡时,武元衡和诸同僚在京西望苑驿设宴送别,在场十余人都写有送别诗,并题于望苑驿驿壁,有武元衡诗《韦常侍以宾客致仕,同诸公题壁》可证。又如元稹充剑南东川详覆使时行至骆口驿,写有《使东川·骆口驿二首》,其一云:“邮亭壁上数行字,崔李题名王白诗。尽日无人共言语,不离墙下至行时。”诗题下有题注:“东壁上有李二十员外逢吉、崔二十二侍御韶使云南题名处,北壁有翰林白二十二居易题《拥石》《关云》《开雪》《红树》等篇,有王质夫和焉。王不知是何人也。”其说明骆口驿墙壁上有李逢吉、崔韶、白居易、王质夫等人的题壁诗,而此时元稹和王质夫尚未谋面。白居易《蓝桥驿见元九诗》则透露,元稹经常将自己的诗作题写于驿壁,以至白居易“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馆驿题诗除书写个人诗作外,也书写他人诗作。如元稹在通州江馆见到了他人题写的白居易诗,其《见乐天诗》云:“通州到日日平西,江馆无人虎印泥。忽向破檐残漏处,见君诗在柱心题。”元稹也题写白诗,如元和十二年(817年)他从兴元养病回通州,在阆州馆驿停留,游开元寺,在墙壁上书写白诗。其《阆州开元寺壁题乐天诗》云:“忆君无计写君诗,写尽千行说向谁。题在阆州东寺壁,几时知是见君时。”诗作表达了元稹殷殷的念友之情。后来白居易得知此事,以《答微之》回应:“君写我诗盈寺壁,我题君句满屏风。与君相遇知何处,两叶浮萍大海中。”

这些题壁诗颇具传播价值,过往旅客抄写它们并将其带往四面八方,使驿壁诗以驿站为起点呈放射状向外扩散。题写在驿壁上的诗歌,如果不是被馆驿管理者粉刷或日久年深被埋没,会永久地保存在那里,以固定、唯一和显性的特点完成它的传播使命。

驿路士人携诗行

唐代的驿路上,士人往往携诗而行,最常见的是携带送别诗卷。唐人重出行,出行时往往会有同僚、同学、好友或亲人为其举行饯行宴会。喜诗能诗的唐人不屑于站在路边闲话挥别,一定要写诗赠别,独孤及《送泽州李使君兼侍御史充泽潞陈郑节度副使赴本道序》云:“彼瞻望伫立,壮夫耻之,非歌诗莫足以赠。”送别诗完成后一般由一人作序,并编成诗卷,交由本人带在身边,以便路途上感念友声。如宋之问《送尹补阙入京序》:“念出处事违,居人惜别,离车将远,凡我同志,賦诗赠行。”独孤及《送长洲刘少府贬南巴使牒留洪州序》:“同乎道者,盍偕赋诗,以贶吾子?”这些都是赋诗赠行之意。

携带友人诗卷。赠友人以诗卷,其意义类同送别诗卷。如曾在卫伯玉幕府任从事的戎昱流寓湖南、贵州、云南等地,离开时与公安县贾明府告别,诗作里透露此行带有贾明府诗卷:“把君诗卷西归去,一度相思一度吟。”元稹离京赴东川节度使任,与白居易相遇于街衢,白居易命弟弟为其送行,并赠诗一轴,让元稹在驿路讽诵,消遣娱乐。这轴诗卷,成为他们友情的见证。

携带自己的诗卷。唐时重视科举一途,很多诗人为谋求出路入京,士人入京往往会携带自己的诗卷,以期得遇知音。如李白初入京时,带上了《蜀道难》,后在京都见到贺知章,被其惊称为“谪仙人”;白居易进京赶考时带上了《赋得古原草送别》,得到顾况赏识,说“道得个语,居即易矣”;李贺进京参加科考,带有《雁门太守行》,献给韩愈后立刻引起重视。这些入京诗卷在诗人们的传名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携带朋友的寄友诗。在信息传播不甚发达的时代,如有任何机会与友人或亲人交流,唐人定不会放弃,于是便有了携带友人寄友诗入驿的情况。如被誉为燕赵大手笔的苏颋,在瑕丘田少府还任之时,知其必过洛阳,就写诗托他带给洛中镜上人,苏诗中有《春晚送瑕丘田少府还任,因寄洛中镜上人》可证。又如天宝十四载(755年)春,哥舒翰入朝因病留京,其幕府都尉蔡希鲁先归,时高适在哥舒翰幕府,杜甫为蔡希鲁送行,并托他带去给高适的寄友诗,杜诗中有《送蔡希鲁都尉还陇右,因寄高三十五书记》为证。又如刘长卿在夏口送别长宁杨明府归荆南时,托杨明府将自己诗歌带给幕府中的一位朋友,有诗《夏口送长宁杨明府归荆南,因寄幕府诸公》为证。卢纶在送别张调回荆南省亲时,请他捎去自己给司空曙的诗,卢诗中有《送张调参军侍从归觐荆南,因寄长林司空十四曙》可证。行驿之人携带寄友诗,肩负着传递消息、问候平安、传递友情的重任,所以一定会尽力传递给受传递之人,由此也实现了诗人之间远距离的诗歌交流。这些行来往去的诗卷就是诗歌异地传播的载体。

这些携带的诗卷不是乘驿人行囊中的装饰品,而是他们消遣寂寞旅途的精神寄托。如唐大历、贞元年间的诗人陈存寓居武丁馆时,陪伴他的是一卷诗歌:“虚馆无喧尘,绿槐多昼阴……放卷一长想,闭门千里心。”(《寓居武丁馆》)又如白居易《江上吟元八绝句》:“大江深处月明时,一夜吟君小律诗。应有水仙潜出听,翻将唱作步虚词。”元八即元宗简,字居敬,与白居易关系密切,白居易读其绝句,说明随身带有元宗简的绝句诗卷。其《舟中读元九诗》云:“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元九即元稹,是白居易一生的挚友,舟中读元稹诗作,说明他携带着元稹的诗卷。这两人的诗歌陪伴着白居易度过许多不眠之夜,成为其寂寞旅途的精神慰藉。这是携带诗卷的另一价值之所在。

爱诗旅客传诗名

在驿壁上题诗,除了抒发诗情,还有为诗人传名的目的。

那时往来的旅客没有更多的消遣方式,在驿馆休息时,转一转,走一走,读一读墙壁亭柱上的诗歌,可解旅途之烦闷,可慰念人之忧想,可感生活之充实,可传诗人之名声。姚合《过张云峰院宿》中说:“棋罢嫌无敌,诗成贵在前。明朝题壁上,谁得众人传?”诗作明确表达了题壁写诗是为了传名。很多人因此题写自己喜欢的诗人诗作,为其传名。比如白居易被贬江州时,因想念元稹,曾在浔阳水驿江楼上吟咏和题写元稹诗作,其《江楼夜吟元九律诗,成三十韵》云:“昨夜江楼上,吟君数十篇。词飘朱槛底,韵堕渌江前……交流迁客泪,停住贾人船。暗被歌姬乞,潜闻思妇传。斜行题粉壁,短卷写红笺。”可见虽是白居易因想念元稹而吟咏、题写其诗歌,却也感动了迁客和贾人,还被歌姬和思妇悄悄传诵,助力了元稹诗作在江州的传播。

唐人在驿路行走,有兴致时也会让驿卒或舟子吟咏自己的诗作。如唐大历二年(767年)春,道州刺史元结到衡州计事返回时,路途作《欸乃曲五首》,令船夫唱其曲,其诗题下小序云:“大历丁未中,漫叟结为道州刺史,以军事诣都使。還州,逢春水,舟行不进,作《欸乃五首》,令舟子唱之。”这种吟咏传唱可使诗作通过口耳相传的形式流传到民间。

在驿路和馆驿吟诵诗歌的人多数是诗人,他们对诗歌的理解比较独到,传达出去的语言也必定感人。而驿路两旁或馆驿周边往往店肆林立,人烟辐辏,生活在周边的人只要喜欢听,喜欢记,喜欢吟诵,就可助力传播,这是即使没有文化基础也可以将馆驿吟诵传播到民间的重要方式,可使诗歌通过口耳相传的形式在更广泛的人群中得到传播。如元稹《酬乐天江楼夜吟稹诗,因成三十韵》就承认白居易的江楼吟咏和题写给自己的诗作带来了“伎乐当筵唱,儿童满巷传”的传播效果。

正是类似元结让舟子吟唱自己的诗作,以及白居易在驿馆、江楼等地方吟诵、题写元稹诗作的形式,使得元结、元稹等诗人的诗歌成为民间广为传唱的作品,这是驿路吟咏和题写给唐诗带来的最直接的传播效用。

吴淑玲,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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