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下流动的“表情”与“达意”
2023-11-09魏薇
魏薇
摘要:目的:文章对2023年春节档电影《满江红》的声音设计表达进行分析,旨在通过探讨此部影片兼具艺术性和故事性的声音设计策略,探索影片如何通过可知可感的声音助推叙事、塑造人物形象和传递家国情感,为我国电影声音艺术的建构提出有益启示,同时助力我国电影声音设计的学术领域发展。方法:文章采用文献调查法、内容分析法等研究方法,分别从电影的语言、音乐和音响三个方面展开论述,分析电影如何在听觉艺术中践行东方美学,建构声音景观。结果:《满江红》这部影片,在语言方面,以诗词为主体,通过重复的朗诵词传递豪迈之情;在音乐方面,导演巧用客观音乐诉诸细腻情感,引起观众共鸣,同时使用主观音乐贯穿电影的声音表达,在杂糅创新中解构与重构戏曲元素,融合中西乐器;在音响方面,以兵器的声响暗示人物的性情,为影片增添悬疑色彩。结论:整体来说,《满江红》中的声音符号承载着“表情”与“达意”的双重效果,在坚守与创新中寻求新的平衡。从声音角度出发,窥探复诵诗词的悲壮,主观音乐与客观音乐互为补充,一方面丰富了观众原本单一的听觉体验,另一方面为电影画面与音乐的相辅相成提供了良好示范,传统豫剧透过虚拟时空的叙事改编代代拓深。
关键词:《满江红》;声音表达;主观音乐;客观音乐;家国情怀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21-0-03
电影音乐作为电影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常常被观众和创作者忽略。一部电影中具有代表性的乐曲或音效与画面相结合,可以充分调动观众的感官情绪以及烘托情感氛围。摄影出身的张艺谋导演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之前不喜欢用音乐干扰叙事,但在电影《满江红》的创作过程中,他选择用音乐带動整个故事的发展,通过多元化、无边界的中西方音乐融合,为观众带来一场热血澎湃、荡气回肠的视听盛宴。电影理论家马赛尔·马尔丹说:“音乐不应当在一旦配合画面时就使它固有的特性丧失殆尽:它应当去自由地阐述,而不是解说;应当去细腻地启示,而不是渲染。”[1]
1 语言:以诗词为主体,复沓表情
语言是进行情感交流的重要手段,电影中以声音为基础构成的表现形式,其功能主要是提供信息和传递信息。在电影艺术创作中,对白、独白或群杂声则是表现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烘托整体氛围的有声手段。电影《满江红》中孙均站立于高楼,刀逼秦桧替身高声吟诵《满江红》,千百名士兵手持长枪击打圆盾跟随秦桧替身全军复诵,《满江红》的精神在宏大列阵中、在三军的齐诵和仰天长啸中得以最后的跃升。这首家喻户晓的词是中国人的精神图腾之一,诗词歌赋于中国人而言,是镌刻在骨子里的浪漫。纵观几千年来的中国古诗词,作为感情的载体和情绪的铺垫,或激进高昂,或含蓄内敛,它们具有多重文学意象和中国人独特浪漫的象征意义。
基于这段朗诵的特点,文章从秦桧替身、士兵和桃丫头三个层面逐一分析。首先,从有声语言的形式上看,秦桧替身慷慨激昂,朗诵的语势宏大,情绪表现力强,观众所受到的感染力也会加强,这更加印证了无名小卒成为秦桧的替身,被迫成为奸相的傀儡的实情,他苟活一世,心中大义从未敢忘却。在声音角色的塑造上,充分结合秦桧病恹恹的个人形象,让有声语言在无力中表现有力,在低落中饱含昂扬。另外,片段中多次出现破音,符合其身体虚弱的特点,这种尖锐滑稽的嗓音,伴随艺术化的破音处理,与词的内容也产生了强烈的反差。正如当时观众不知有“真假秦桧”的设计,是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一方面塑造出了秦桧贪生怕死的人物性格,另一方面解释了不仁不义的秦桧为何在朗诵过程中一身浩然正气。这样的反转剧情契合了电影《满江红》“喜剧+悬疑”的类型标签,假秦桧的一句“他们记得住吗?要不我再背一遍?”正是傀儡觉醒的象征,电影在细节中努力寻找荒诞幽默与历史严肃性的平衡。
其次,从《英雄》到《满城尽带黄金甲》,再到《满江红》的热映,张艺谋导演非常擅长人山人海的士兵场面调度以及挖掘中国传统文化的认同感。尤其是一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拍出完整复诵过程,从墙内跑到墙外,从几十人到数千人,恰如岳飞的精神流传千古,也是对光明未来的希冀。随着恢宏豪迈的背景交响乐响起,这段复诵将影片的情绪推向新的高潮。
最后,影片结尾桃丫头用童声喃喃复诵《满江红》,意味着这首词会在一代又一代的接续中不断被诵读、被记忆、被传承。精神文化就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被记起、被唤醒中传承保留下来的。同时,桃丫头一片纯真,尚且年幼,也代表了新一代的希望,隐喻历史不会被子子孙孙遗忘,家国情怀生生不息。秦桧替身的朗诵,是正义觉醒;千千万万士兵激昂的复诵,是壮怀激烈;桃丫头清澈纯真的复诵,是传承和希望。从奸臣到英雄,从大人物到小人物,从士兵到孩童,集体传诵《满江红》的片段,是独属于中国人浪漫主义美学的表达。
朗诵组织者、朗诵者和听众通过朗诵的“声音”建立起了一个公共的、交互的网络,“个人”也就此融入一种集体氛围中,朗诵的“公共性”由此浮现,调动了听众的情绪,亦唤醒了屏幕之外观众的集体记忆[2]。《满江红》所承载的精神力量,穿越过屏幕,与观众同化,使观众收获非同寻常的感动:权势可以夺去人的性命,却无法抹杀掉集体的精神意志,这便是诗词歌赋流传千古的意义,更是华夏儿女一次次重温历史、重温诗词的意义。
2 音乐:以旋律为主导,杂糅创新
2.1 客观音乐:叙事达意,以情缀连
影片中客观音乐又称有源音乐,通常指人的歌声、录音机的声音等作为剧情需要提及的部分巧妙出现在叙事空间中。电影《满江红》中《樱桃曲》一共出现了三次,以哼唱为主,乐曲垫音为辅,凸显了影片的真实感。与此同时,有源音乐的运用间接传达了创作者的主观情感和价值取向[3],创作者试图将观众带入战火纷飞的年代,与主人公同频共振,从而产生深深的共鸣。
第一次是瑶琴与爱人的诀别。在与张大单独相处的房间里,她收到了樱桃,便唱起了爱人最喜欢的《樱桃曲》,轻轻吟唱“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朴素的哼唱配以空灵纯净的嗓音,一颦一笑之间流露着对张大的不舍,风情万种的舞姬另一面是深情的妻子,夫妻之间难得片刻的温柔旖旎。瑶琴戴着枷锁与爱人拥抱,弦乐的响起平添了几分离别的悲凉和瑶琴挺身而出、向死而生的悲壮。第二次是瑶琴与人世的辞别。在生死离别之际,瑶琴与张大互诉衷肠,淅淅沥沥抽泣声的背景音是小提琴如泣如诉的旋律,充满了无奈与叹息,又夹杂着杀掉秦桧的坚定和对黎明之日的期盼。当瑶琴刀锋一转诡刃刺向何立的胸口时,曲调骤然升高,紧接着是张大声嘶力竭的三声破音怒吼“瑶琴,杀!”,彼时的音乐更加抑扬顿挫,弦乐的婉转悠扬、管乐的气势澎湃、打击乐的铿锵有力,三类乐器的层层递进,使民族大义、国家气节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第三次是张大对爱人瑶琴的回应。在瑶琴倒下时,音乐急转直下又变回了低沉的弦乐,张大饱含热泪为心爱的人唱起了《樱桃曲》,以抒情思,儿女情长固然令人动容,但二人愿为家国大义倾其所有的民族使命更是直击灵魂的感动。
瑶琴身着芭蕉绿的衣裙,红唇艳抹,头戴红花,却不是“隔江犹唱后庭花”的亡国商女。影片中客观音乐的出现,塑造出瑶琴立体丰满、具有强烈反差感的女性形象,在流淌中的刚与柔之间找到平衡点,在爱人面前,她万般柔情、宜嗔宜痴;在敌人面前,她有勇有谋,不仅有刺杀秦桧和何立的勇气,还有猜中同时按住一红一蓝两颗玛瑙便可锁住刀刃的谋略;在家国面前,她深谙民族大义,是勇敢坚毅、不畏生死的女英雄。此外,《樱桃曲》反复三次的响起,类似于片中“红樱桃”作为线索的串联,巧妙代表着一种音乐符号助推叙事,推动故事情节的走向,第三次“何日归家洗客袍”的曲调象征了张大对瑶琴的深厚情谊,更象征了一群人舍小家为大家的侠义,悄然诉诸中国式浪漫的家国情怀。
2.2 主观音乐:贯穿古今,中西并蓄
电影配乐作为非写实的声音表达,是主观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电影艺术的表达技巧,通过后期制作,可以渲染出与镜头画面相匹配的音乐氛围,推动情节的发展。电影《满江红》中的配乐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两种,第一种是将传统的豫剧与电子音乐相结合,雄浑有力的唱腔加之强节奏的流行风格,使电影中乏味、单调的画面和略显阴郁暗淡的黛蓝色彩都振奋起来;第二种则是由不同民族乐器共同演奏的传统管弦乐,这类音乐有利于渲染特殊场景的气氛,烘托影片厚重的历史感与诡异的荒诞感。
2.2.1 戏曲元素的解构与重构
影片内核歌颂的是岳飞精忠报国的赤子之心,选用豫剧既是对民族英雄的致敬,又蕴含了传播传统文化的精神力量。戏曲本身作为一种视听语言进入电影,在叙事层面引入不同的唱段可以配合故事的发展,也可以拓展主体故事的延伸空间。但在音乐适配的层面不得不向影像作出妥协,以一种更电影化的音响状态融入影片的整体呈现中。由此,传统的豫剧经过解构、提炼、变形,甚至重构的历程,改编慢曲调的节奏,在和声编配和音色融合上进行大胆尝试和实验。
影片开头,高亢粗犷的音乐乍起:“一保官!王恩师延龄丞相,二保官!南清宫八主贤王,三保官!扫殿侯呼延上将,四保官!杨元帅干国忠良。”这段插曲《花火》来自豫剧《下陈州》的唱段,明亮的女声由著名的河南戏曲演员张晓英所唱,高亢豪迈、嘶哑粗放,与传统豫剧相比,改编去掉了豫剧常见的“拖腔”唱法,音节短促又富有强有力的节奏感。众人疾步面见宰相,每句唱词配合情节的发展,每个唱字贴合梆子的鼓点,有人眼神躲闪,有人冒功求进,斩钉截铁的步伐下是每个人物各怀鬼胎的心思和暗流涌动的局面。快切的镜头巧妙地提升了叙事张力,窄小幽闭的甬道用运动跟拍镜頭辅之以电子音合成器的低音轰炸,营造出急促的紧张感与逼仄的氛围感。戏曲元素的运用在观众看来是颇有争议的,但笔者认为豫剧和电子音乐的重新“编码”,碰撞出了古典与现代的火花,拓宽了传统戏曲创新的边界,与此同时,触及了青年圈层,让青年人通过别具一格的电影音乐形式感受河南戏曲中传统文化的魅力,也逐步解除戏曲“古板”的封印,推而广之。
2.2.2 中西乐器的互融与共生
全片贯穿使用了笙、笛、琴、筚篥、唢呐、小镗锣等传统乐器进行演奏,配合故事的推进,烘托人物的情感,将音乐恰到好处地融入故事的表达中。梆笛音区较高,音色清脆,风格粗犷豪迈;板胡音色高昂、坚实,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唢呐的音色具有极强的代表性,在英雄集体殉葬的片段用唢呐歌颂英雄不死的壮烈精神。中国的传统民族乐器,如二胡、笛子、琵琶主要集中在中高音区,所以高频的部分有余,但低频不足。如果只保留这些民乐元素,就会显得比较聒噪,音色也相对单薄。因此,西方乐器贝斯及电子音的融入,填充了中国传统乐器相对缺乏的低频部分。更值得注意的是,电子音色的使用制造了喜感,也带来了一丝诡谲迷幻的气息,极大程度上增强了影片的悬疑色彩。
3 音响:以“器”喻人,暗示性情
细微的环境声赋予电影个性与生命,捕捉行为的细小动响,方可揭示人物的情感。相较于电影视觉效果的展现,声音的拼贴和重塑对人物身份的表征更有明确性的指向意义。在营造打斗场面或战争场面时,冷兵器则是人物身份的象征,也是人物性格、内心情感的延伸,因此兵器的声音一方面体现着自身的神奇,另一方面与人物性情和心境暗合[4]。不同冷兵器所发出的声音有不同的音效,如果缺少打斗音效对动作的渲染,场面就会乏味、空洞很多。电影《满江红》所设计的打斗音效贴和故事走向,在刀光剑影中,几个主人公斗智斗勇,烘托了诡异与荒诞的氛围,将不同角色的人物特征展现得淋漓尽致。譬如何立所持的扇子“咵”的一声、诡刃按钮开关的声音格外刺耳,凸显他一身长衫酸腐文人却被一把机关刀反噬的阴险狡诈模样。孙均所使用的短柄刀,刀身较长,造型上粗犷且充满野性,挥舞的音效浑厚凝重但干脆利落,刀起刀落、刀尖喋血之间是他狠戾、冷酷的形象。血脉偾张的“呲呲”作响,大院内风起云涌的“沙沙”声,无一不为影片的悬疑氛围增色添彩。
4 结语
从电影声音的三要素——人声、音乐以及音响来看电影《满江红》的声音表达,无疑是一次具有突破性的尝试。不论是全军复诵《满江红》的豪迈群声,还是戏曲、民族元素与西方乐器的创新架构,抑或是刀光剑影中无处不在的音响,都为观众带来独特的听觉享受。作为2023年春节档的贺岁片,张艺谋导演的《满江红》在商业片价值的基础上依旧坚持新颖的、具有融合性质的乐曲风格和东方美学中深刻的人文内涵。哪怕在部分虚构历史的叙事框架上,影片也用荒诞戏谑的情节、独特的声音视角传递着充满诗意的传统文化魅力和炎黄子孙刚毅坚韧、勿忘历史的初心。
参考文献:
[1] 马塞尔·马尔丹.电影语言[M].何振淦,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0:107.
[2] 吴昊,张颖.声音的“政治”:20世纪前半叶中国现代诗歌朗诵理论研究[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44(1):148-152.
[3] 王禹彤.浅析有源音乐与无源音乐在电影中的运用[J].影视制作,2015,21(8):92-95.
[4] 王珏,彭子萱.当代武侠电影声音意象对意境的创构:以新世纪以来中国武侠电影为例[J].现代电影技术,2022(8):43-48.